试论洋务运动时期郭嵩焘的中西文化观与和平外交策

2013-02-01 12:15于海君
关键词:郭嵩焘外交

于海君

(延边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吉林 延吉 133002)

郭嵩焘(1818—1891年)是继林则徐、魏源等人“开眼看世界”之后,“亲身走欧洲”的中国人的杰出代表。1876—1879年,他被任命为中国第一任驻英法公使,零距离接触和考察了西方文化,并对近代西方文化有独到的认知,其知识视野和思想见解明显地高于同期国内的洋务派人员。可以说,他是近代中国第一位亲身实地考察西方文化和理性处理国际事务的进步外交家。笔者认为,他的思想转变和主张,对近代中国人走出“天朝”迷梦,面向世界近代化具有重大的开拓意义和启蒙价值。

一、秉持超越传统的爱国经世与思想开放的价值观

19世纪中期的中国,在中国传统文化体系与西方近代文化体系发生剧烈碰撞的形势下,中国又发生了两次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运动这些内忧外患所引起的巨变,在这种“千古未有”之“创巨痛深”的感受中,洋务派为寻求中国的富强之路,开始学习西方先进的文化,郭嵩焘便是洋务派中主张全面学习近代西方先进文化的先觉者和先行者。

在郭嵩焘出使欧洲之前,近代中国具有爱国经世与开放思想的士大夫提出了学习西方的主张。龚自珍被认作是“近代中国的第一位智者”[1]。他一方面高举“经世”旗帜,“以学术言政求变,另一方面,复兴‘实学’传统,关注现实以求筹边御外之策。”[2]他看到“西夷”的“奇器”对中国筹边御外“有用”,为此主张学习仿制。[3]其“经世实学”思想成为中国人“接受西学的最初依据”[4]。林则徐肯于开眼看世界,承认西方有先进的东西。他认识到“不审夷情,无以制夷,”因而在查禁鸦片的斗争中能够“事事与属员求其实际。”他组织、编写了介绍西洋情况的综合资料《四洲志》,提出了“师敌之技以制敌”,以及编练“器良、技熟、胆壮、心齐”的新式水师的主张。[5]可见,他既坚持捍卫国家独立又勇于学习西方先进事物,是开启中国传统价值观念近代化的第一人。魏源发展了经世求实、因时变革和审夷筹边的进步思想,他把《四洲志》扩编成《海国图志》,明确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口号,主张要“立夷馆”、“翻夷书”以“悉夷情”,然后学习其“战舰、火器和养兵练兵之法”。[6]

19世纪中期,洋务派掀起了学习西洋先进技术的热潮。曾国藩认识到,“自泰西各国通商以来,中外情形已大变往古”,中国自强需要效法西洋。他强调在“守定条约,以示诚信”的同时,应引进西洋的“制器”、“学校”、“操兵”,如“沪局之造轮船,方言馆之翻译洋学”,“操练轮船,演习洋队,排选幼儿出洋肆业。”[7]126他在安庆创办的军械所乃其法洋自强之行动。左宗棠先在福建设立船政局,后在甘肃创立兰州机器局。他认为“中国自强之道,全在振奋精神破除耳目近习,讲求利用实际”[7]145。他提出了海防和塞防并举的新国防观念。李鸿章提出“外须和戎,内须变法”[8],要求破除“所学非所用”的传统“积习”,以“专设一科取士”的办法提拔洋学人才[7]205;同时,以中外既定条约为基础同西方国家维持和平交往关系,便于中国学习和引进其先进的近代工业技术,促进中国洋务事业的发展。

郭嵩焘继承了洋务派代表人物的爱国经世与思想开放的主张,并在自己的外交实践中,依据其西学新知识使爱国经世与思想开放又有了新发展,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极力讲求实学,反对“欺罔之风”

郭嵩焘亲历了鸦片战争浙东的惨败,他说:“当庚子辛丑间(1840—1841年)亲见浙江海防之失,相与愤然言战守机宜,自谓忠义之气,不可遏抑。”[9]在天津谈判期间,他写了《请推陈致理之原疏》,认为国家振兴的前提是必须破除积久成习的“欺罔之风”,研究内外实际情形,努力寻求“自强之术”[10]。当英法联军从海上入侵之时,郭嵩焘奏陈:“沿海侵扰,所驾火轮日行数十里”,实非一时之患,应“筹数十年守御”。在没有坚船利炮的情况下,尽快建立内江水师以补陆军之不足。后来,他筹划了诸如编练战船、设置厘捐、通达夷情、加强海防等爱国经世的实务建议,李鸿章称:“至创厘捐以济师,练战船以剿贼,尤为兵饷大政所系,皆事成而(郭)不居功。当时将帅欲得以为重。”[11]243郭嵩焘在任广东巡抚(1864—1866年)期间,针对各地官绅、民众抵制洋人入城事件时分析说:“衡州之驱逐夷人,及省城会议不准夷人入城,以为士气。吾谓夷人顷所争,利耳,并无致死于我之心。诸公以速祸而召殃者也。”[12]他还指出:“湖南又有殴击洋人之案。自办理洋务四十年,每一阻拒洋人,则开一衅端。至于广东禁使入城,而洋祸乃烈……抑思洋人之游历也有条约,其指名游历也有照会,一切假朝命行之,而至今相承不悟,是以义愤阻拒洋人,而先已违背诏旨。夫且无以自解,又何辞以解于洋人?则亦在官者积惯成习,不明事理之过也。”[13]他认为,对待洋人应当依条约而讲理,如果不明这种事理,盲目地反对和排斥洋人,就使中外关系不可收拾,最终吃亏的还是中国人自己。应当说,郭嵩焘反对不分事理地一味盲目排外和不负责任地抵制中国开放的态度和行为,在客观上是顺应历史潮流的,也是符合中国近代发展趋势的。

(二)主张处理中西纷争时应保持清醒和理性

1860年《北京条约》签订前夕,郭嵩焘就感到“夷人之变,为旷古所未有。”这种清醒和理性的判断,比洋务派其他人物的同类见识都早。英法联军来北京换约之际,僧格林沁对英法联军发动突然袭击,随后又与英法联军进行通州激战,几乎全军覆没。这导致英法联军侵占北京,焚毁圆明园,再签新约的严重后果。郭嵩焘指出:“洋人以通商为义,当讲求应付之方,不当与称兵,……必先自循理;循理而胜,保无后患,循理而败,亦不至于有悔。”[11]8就是说,他认识到,换约外交和侵略战争应有区别,折冲樽俎要“讲理”,应该重视国际谈判,理性媾和而慎重言战。作为治理边疆的国家官员,郭嵩焘主张根据事物的是非曲直推行对外政策,显然是清醒和理性的。他激烈地抨击守旧派外交上的“一味怕”、“一味诈”、“一味蛮”、“一味蠢”。[14]可见,郭嵩焘对于洋学知识极其注重和学习,对于中西纷争保持清醒和理性。在中国走向世界之初,他确实是为数不多的中国识时务知洋务的俊杰。李鸿章曾说:“当世知所识英豪,与洋务相近而知政体者,以筠仙为最。”[15]

(三)深切认识到中国急切需要培养通识洋务的人才

在天津谈判期间,郭嵩焘奏称中西关系“通市二百余年,交兵议款又二十年,(中国)始终无一人通知夷情,熟悉其语言文字者”。因此,他深切认识到,习知夷语以通晓夷情乃是当前的最切要之事。[16]

为了切实学习洋务,郭嵩焘首倡设立同文馆。他痛切地指出:中国“自有洋务以来”,国人懂得洋务知识的太少。士大夫“高视阔论,以考求洋情为耻。见有知洋务者,又虚为之名曰:‘此足应时须矣’,阳誉之而心益薄视之。然就嵩焘所见,凡名为知洋务者,粗细其情势而已,无通知其本末者”。郭嵩焘不仅细知洋务,还明确了洋务的本末:“嵩焘窃谓西洋之国有本有末,其本在朝廷政教,其末在商贾、造船、制器,相辅以益相强……故欲先通商贾之气以立循用西法之基,所谓其本末遑而姑务其末者。”[11]23这是学习西方政治制度之主张的发轫。

(四)躬身践行爱国经世思想

郭嵩焘出使欧洲的外交实践,把爱国经世思想发展到了新阶段,具体表现如下:

1.忍辱负重走出国门,出使欧洲并担任首任中国驻英公使

在近代中国,如果说林则徐是最早“开眼看世界”的人,那么,郭嵩焘就是最早“出国办外交”的人。1876年春,中英围绕“滇案”展开的外交活动使郭嵩焘以中国首任驻外公使而载入史册。

“滇案”是指1875年(光绪元年)2月,英国探路队的翻译马嘉里及随行人员在中缅边境被中国地方官指使的民众杀害一案。这一事件导致了中英关系的紧张。有学者指出,“马嘉理往返滇缅边界及柏郎一行十数人由缅入滇,是得到清政府允准的;所谓‘人数约有二百’的武装侵入者是不存在的;当地中国人杀死马嘉理及其随行中国人、力阻柏郎,是被强制受雇佣而为的;‘滇案’是腾越厅左营都司李珍国等人无视中央政府指令一手制造的”[17]。派人查清案情的英国公使威妥玛因此迫使清政府在光绪二年(1876年)秋派北洋大臣李鸿章与其签订了《烟台条约》,主要内容为:清政府必须派出一位二品实授大员到英国,向英国政府当面谢罪;同时,中国向英国开放滇缅、印藏两条边界通路和多处内地口岸。接着,李鸿章和恭亲王商议派郭嵩焘出使英国。李鸿章函告郭嵩焘“早日命驾北来,务乞于奉旨后迅速交卸,跗轮船舶至津,面商一切”[18]。因而,郭嵩焘奉命以兵部候补侍郎的身份出使英国,并由“谢罪”大臣转而成为首任驻外公使。

2.突破传统的“华夷”观念,初步形成近代国家的外交观念

1876年(光绪二年)10月,在守旧派的一片咒骂和清谈中,郭嵩焘一行15人乘坐英国邮轮“Travancore”号正式出洋。他后来说:“当初遣使时,廷臣皆视此为大辱,李子和(鹤年)制史、冯云展(誉骥)学使,正言切论,以阻其行。嵩焘则答言:‘数万里程途,避而不任,更有艰巨,谁与任之?’”[11]82而郭嵩焘此次出洋从中国的“谢罪”特使变成中国的驻外公使,就超越了“华夷天下”的传统价值观而实现了与近代国际“外交”的接轨。中英两国由此确立了互派使节的制度。随后,西方国家的公使开始陆续来到北京。

二、通过亲身考察欧洲近代文化,从而形成理性的中西文化观

在近代中国,最早指出中国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都不如西方的人是冯桂芬,他在1861年就提问“彼(西人)何以小而强,我何以大而弱?”他认为“以今论之,约有数端,人无弃材不如夷,地无遗利不如夷,君民不隔不如夷,名实必符不如夷。……至于军旅之事,船坚炮利不如夷,有进无退不如夷”①。由于冯桂芬没有机会亲历西方,对于这些“不如夷”方面无法详细深究根源。郭嵩焘受命亲身赴西方办外交,故对西方近代文明的认识远远超出冯桂芬中西文化观的广度与深度,并以其真实全面的考察能够深究其根源。

郭嵩焘一行抵达英国的南汉普敦港后,他在日记中以其爱国经世和思想开放的心理观察西方世界,其日记不仅记述了西方国家的山川形势、民俗风情,而且还思考了西方文明的来源。其后,他把这些日记整理成册,题名《使西纪程》,邮寄回国,经总理衙门刊印,其书不胫而走,引起了巨大争议。这是中国近代初期士大夫认识世界最深刻的著作。

随着实地考察的深入,他的西学知识不断深化,他的思想观念由赞赏和惊叹转为沉思和反思,他的思想观念开始了从传统向现代化的转变。

他对先进的西方文明表示了赞赏。他对英国首都的繁华气象印象深刻:伦敦“街市如明星万点,车马滔滔,气成烟雾。圜阅之盛,宫室之美,至是殆无复加矣”[19]98。

他沉思西洋文明之所以先进的根源。在他看来,西洋文明先进之本首先在于其政治制度。他参观了英国的监狱、议会和新闻部门等机构后,发现西方“议政院犹时寻思其得失,有所规正,此其规模气象,固宏远矣”[19]177。对于西方的多党制和议会制度,他所作的考察最为详细。他在旁听议院辩论的时候,亲身体验了政治制衡的意义。他在日记中写道:“朝党、野党,使各以所见相持争胜,因而剂之以平。”[19]389他认为当时李鸿章等人忽视西洋政治制度,只知道购买洋人兵器,或者派人学习制造兵器,其实是“徒能考求洋人末务而忘其本也”[19]647。他以英国为例写道:“推原其立国本末,所以持久而国势益张者,则在设巴力门议政院(上议院)有维持国是之义,设买阿尔(民选市长)治民有顺从民厚之情。二者相持,是以君与民交相维系,迭胜迭衰,而立国千余年终以不敝。人才学问相承以起,而皆有以自效。此其立国之本也。”[19]372对于西方的舆论监督制度,他也认识到其强大的力量。他说:“西洋一切情事皆著之新报。议论得失、互相辩驳,皆资新报传布。执政亦稍据其言之得失以资考证,而行止一由所隶衙门处分,不以人言为进退也。所行或有所违忤,议员群起攻之,则亦无以自立,故无敢有恣意妄为者。当事任其成败,而议论是非则一付之公论。《周礼》之讯群臣、讯万民,亦此意也。”[19]372郭嵩焘无法在中国古制中找到同类的体制,只能按自尊思维以儒经《周礼》附会之,因为西方的新闻舆论监督体制毕竟是现代文明的重要内容。在论及英国牛津大学的学士、硕士、博士学位制度的时候,他感叹道:“此实中国三代学校遗制,汉魏以后士大夫知此义者,鲜矣!”[19]368

难能可贵的是,郭嵩焘在赞赏和沉思之后,能够深刻分析中西差别的深层原因,并最终走向了文化自省。他认识到,推进西洋文明飞跃发展的原因,不只有政治制度,还有学术自由和教育体系。因为只有全民族的素质和思想得以开化,才有强大的生命力。他说:“欧洲各国日趋于富强,推求其源,皆学问考核之功也。”[19]365于是,他建议在国内除了设立同文馆,还要设立西式学馆,“行之有效,渐次推广至各省以达县乡,以广益学校之制”②。这种建议在当时无结果,而30多年后的戊戌变法才大兴新式学堂,可见郭嵩焘思想观念的领先价值。

郭嵩焘从这些中西差别的比较中发现了中国落后的原因。他认识到中国政治体制的落后是中国弱化的重要原因。在当时多数士大夫看来,中国上古先贤统治时期,是真正的圣人之治,不可能存在落后的问题。而郭嵩焘却超越了这种传统思想。他说:“三代以前,皆以中国之有道制而夷狄之无道。秦汉以后,专以强弱相制,中国强则兼并夷狄,夷狄强则欺凌中国,相与为无道而已。自西洋通商余年,乃似以其有道而攻中国之无道,故可危矣。……圣人之治民以德。德有盛衰,天下随之以治乱。德者,专于己者也,故其责天下宽。西洋治民以法。法者,人己兼治也,故推其法以绳之诸国,其责望常迫。其法日修,即中国之受患亦日棘,殆将有穷于自立之势矣。”[19]436就是说,西洋重法治而得以天下大治,中国历朝历代都重德治(其实是人治),反而不得长远之治。在当时的士大夫中,能够认识到德治和法治的这种中西差异者,可谓仅郭嵩焘一人。

由反思中西差异而反思中国现实,清醒和理性的郭嵩焘深感苦闷。他说:“三代以前,独中国有教化耳,故有要服、荒服之名,一皆远之于中国而名曰夷狄。自汉以来,中国教化日益微灭,而政教风俗,欧洲各国乃独擅其胜,其视夷狄也?”面对如此形势,“中国士大夫可羞辱者多矣!而顽然不知以为愧,侈口张目以相訾议,吾且奈之何哉!”[19]439

面对中西悬殊的发展差距和中国顽固守旧势力,孤独的先觉者和先行者郭嵩焘是无奈的,但他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勇敢地承认现实、独立地思考现实和尖锐地批判现实。1879年初,一直遭受守旧派猛烈攻击的郭嵩焘卸任回国,但他仍然坚持爱国经世和思想开放的价值观,并开办思贤讲舍,讲求新政和西学。

三、提出了洋务派的和平外交策

面向世界的郭嵩焘在其公使任内,通过积累西学和外交实践,掌握了近代国家的外交规则和国际惯例,并经过自己的深思熟虑,提出了务实的和平外交策。具体表现为:

(一)在觐见英国女皇时提出了两国和好的外交宗旨

1877年2月7日,郭嵩焘到白金汉宫呈递国书。他决定把因“滇案”而向英国致歉的仪式和中国特派使节常驻伦敦的仪式一起举行。经过与英国外交部的磋商,他到白金汉宫觐见英国女皇维多利亚,并由随同秘书张德彝诵读国书,由马格里同时口译成英语,称:大清钦差大臣郭嵩焘、副使刘锡鸿,敬奉国书,呈递大英国大君主五印度大后帝:上年云南边界蛮允地方有戕毙翻译官马嘉里一案……中国大皇帝之心,极为惋惜,特命使臣前诣贵国,陈达此意,即饬作为公使驻箭,以通两国之情,而申永远和好之谊。英国女皇听后说:特使“此次远来,为通两国之谊,庶期永保和好”。12月12日,郭嵩焘以兵部左侍郎、钦差出使大臣的身份常驻英国。自此,中国正式走向国际舞台开始了近代外交活动。

(二)制定了严格的外事纪律

1877年1月21日,郭嵩焘一行抵达伦敦,驻在伦敦新城东南的波特伦伯里斯45号。当晚,郭嵩焘就召集使馆所有人员开会,根据实际情况,对使馆所有人员制定了严格的外事纪律,共有“五戒”:一戒吸食洋烟,二戒嫖,三戒赌,四戒外出游荡,五戒口角喧嚷。这个规定可以说是近代中国外交人员最早的外事纪律。郭嵩焘把自己视为“中国出使西洋立教之祖”[19]98。他既严于律己,作出表率,也以严格的外事纪律要求所有的使馆人员,务使人人都能够围绕国家的外交目的而行动。

(三)依据国际惯例举办晚会和“夫人外交”

根据当时的国际惯例,新到一国的使节,需要以女主人的名义举办晚会,宴请各国驻该国的使节。郭嵩焘因参加过他们的晚会,所以,理应回请答谢。1878年6月19日,由其夫人梁氏操办,成功地举行了这次晚会。被邀请的客人有英国外交部的官员,德、俄、奥、意、丹、荷、土、葡、日、海地等国驻英使节及夫人、随员,还有伦敦及外地的英国名流、富商、公爵、学者,共790多人。次日,《泰晤士报》称:“此为天朝使者初次在欧洲举行盛会……郭公使与夫人依欧俗于客堂延见来宾,女主人服饰按其本国品级,尤堪注意者,为一中国贵妇首度出现于男女宾客俱在之公众场合之事。”[20]764可以说,以梁氏名义举办的这场晚会是郭嵩焘公使生涯的一个杰作,是他冲击中国传统礼教的一个具有突破性的举动。在他的安排下,梁氏成为走向国际社会的第一位中国女性。

(四)提出“循理”外交,促进中国吸收西方近代文化

郭嵩焘是一位清醒、理性、具有批判精神的洋务思想家。在对外关系中,他提出了“循理”外交的思想。有学者称:“循理二字,实为(郭嵩焘)先生一生应世根本,不特对洋务然。”[20]139所谓“循理”,就是遵循外交事务本身的是非曲直,从“理”、“势”、“礼”、“力”、“气”几方面加以处置。例如,在处理滇案时,他的意见是:“交涉之方,不外理、势。势者人与我共,可者与,不可者拒。理者所以自处。势足而理直,固不可违;势不足而别无可恃,尤恃理以折。”③1875年,他曾致信沈葆桢说:“窃以为控御之方,在去猜嫌之见,而以礼自守,以制其嚣之气,求因应之宜,而力争先着,以杜其要挟之心……而与外人相接,理不壮即气不充。”④可见,郭嵩焘认为,讲理的目的是用理来杜绝列强的要挟,是主动的外交手段,而不是被动的委曲求全,更不是崇洋媚外。

郭嵩焘提出的“循理”外交是可行的,因为洋人的目的是“以通商为义”,所以,随带洋人“当讲求应付之方,不当与称兵”[11]8。他说:“有谓嵩焘能知洋务者。其时于泰西政教风俗,所以致富强,茫无所知,所持独理而已。癸亥秋,权抚粤东,就所知与处断事理之当否,则凡洋人所要求,皆可以理格之,其所抗阻,又皆可以礼通之。乃稍以自信。”[21]应当说,既然中国处于弱势,而洋人又并非完全不可理喻,那么,以理格之、以礼通之,就是一种务实的可行做法。他还认识到了“和”的重要性(也就是外交的重要性)。所以,他强调积极进行国际和平外交,反对那种忽视“和”的重要性的偏激议论。正是认识到外交对维护国家利益的重要性,才有他勇于背着骂名出访英伦欧陆。他不仅积极融入西方外交场合中,而且在实际的外交政策上也跟上了时代的步伐。经过他对外交涉的诸事,无不体现了他循理外交的思想。例如,英国太古洋行的趸船“嘎的斯”号在镇江码头的停泊处擅自造桥通岸,栽桩托架,致使江岸多处坍陷。对于此案,郭嵩焘根据条约规定,在1877年6月照会英国外交部,要求“饬太古行将趸船遵照移泊”。1878年2月7日,在他的多次交涉下,英国同意将趸船移泊,中国的江河道路主权得以维护。又如,郭嵩焘提出申请,要求在新加坡、孟加拉、槟榔屿、锡兰等华侨居住国设立领事馆,以管理和保护当地的华侨。从1877年9月至1878年3月,总理衙门和英国外交部都同意了这一申请。自1878年3月开始,华商胡璇担任驻新加坡领事,这是中国人首次在外国设立领事馆。此后,中国先后在旧金山、横滨、神户等地设立领事馆,海外华人的利益得到了合理维护。

郭嵩焘把“循理”思想与和平外交政策视为近代中国追求“富民强国”目标的重要手段。他认识到:“方今之急,无时无地不宜自强,而行之必有其本,施之必有其方。本者何?正朝廷以正百官,大小之吏择人而任之,则本立矣。方者何?求富与强之所在而导民以从之,因民之利而为之制。斯立国之方也。”[22]正因为他把眼光放在富民强国的目标上,才慎言战,重“循理”,坚持和平外交。

四、结语

郭嵩焘是中国学习西方近代文化的先觉者和伟大的先行者。他的这种觉与行,显示了中国近代社会发展的必然性,揭开了实现中国传统价值观念之现代化转变的先声,开辟了中国学习西方近代文化之路。

在洋务运动时期,郭嵩焘的思想见解和政策建议尽管没有得到同僚的即起呼应,但却有后继者的身体力行。资产阶级改良派冯桂芬、马建忠、薛福成、郑观应等人认识到:中国只引进西方技术是根本不够的,西方近代制度更优于中国传统“圣教”,因而要求效法西方近代制度进行国家的政治变革。他们提出:中国学习西方应当从以“兵战”为主导转变为以“商战”为主导,实行重商政策。他们更强调指出,西方富强之基在于立宪和议院等先进制度,中国应当实行“君民共主”的君主立宪政体,并成立商部、制定商律、保护关税、设立公司,实行技术专利、废除厘金乃至于收回海关、取消洋商特权等限制民族资本发展的政策。可见,这些主张发挥了郭嵩焘的觉与行,使中国传统价值观之现代化转变的思想得到了进一步强化。

历史证明,19世纪后期的中国,面临着从传统社会向近代化社会全面转轨的国家发展难题,这是近代东方各国都会遇到的“被动近代化”的历史选择。此时,迷恋与保守传统的东西,歧视和拒绝西方的东西,都不能有效解决面临的社会转轨问题。只有清醒和理性地判断中国和世界的关系格局,形成和秉持合理的中西文化观念,并从中国近代社会的发展需要出发,提出学习和吸收西方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军事、外交等方面的先进东西,才能实现中国现代化的思想创新,这是近代以来中国新旧思想文化发展的一种必然趋势。

郭嵩焘能够依据其清醒和理性的独立思考形成其进步的中西文化观,并且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处理中西关系的和平外交策,其对于今天我们进一步解放思想,把握当前的国际机遇,形成全面的科学发展观,坚持改革开放和现代化的理念,推进中国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都具有积极的借鉴意义。

注释:

①参见冯桂芬的《校郇庐抗议·制洋器议》,聚丰坊校刻本,1987版第122页。

②参见郭嵩焘的《致沈幼丹制军》。

③参见《清史稿·列传(郭嵩焘)》。

④参见柳诒征辑《致幼丹尚书》(陶风楼藏名贤手札:第五册)国学图书馆,1930年版第3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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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赵慎畛,等.道咸同光四朝奏议:第3册[M].台北:大通书局,1984:1260-1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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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2卷[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320.

[15]李鸿章.李鸿章全集:第1卷[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43.

[16]钟叔河.走向世界:近代中国知识分子考察西方的历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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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嵩焘政教思想的内在理路
别开生面的“舌尖外交”
悠悠岁月外交情
涉侨外交二三事
定识人间有此人
省思与超越——新世纪以来郭嵩焘研究回顾与展望
外交活動の二大ハイライト
左宗棠与郭嵩焘的不同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