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恒兵 李颖惠
(南京政治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03)
时代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品质之一。它首先体现在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身就是特定历史时代的产物上,对此,第二国际重要的理论家梅林针对很多人将“历史唯物主义”判定为少数几个人头脑中的“幻想”的谬论指出:“事实上——并且是当然的——唯物主义历史观也服从于它自己所指定的那个历史运动规律(即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笔者按)。它是历史发展的产物;在较早时代,它是不会被任何最天才的头脑凭空想出来的。”[1](p3)其次,也是更为重要的,这一基本品质还体现在马克思主义哲学所内在具有的时代发展性,诚如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的德文版序言中所指出的,其基本原理的运用要“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2](p248)循着马克思主义哲学时代性基本品质的理论视角,总结和评价东欧新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重构,分析其中的得与失,对于建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无疑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从理论根源上来看,马克思主义哲学时代性的基本品质从根本上源自于其解释世界的实践原则,即“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形成”,[2](p92)而由于实践本身处于不断的历史变更中,所以作为对其进行观念性解释的理论本身也必然处于不断的变化和发展之中,并由此体现出时代性的基本品质。这一品质要求我们在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指导“改造世界”的具体实践时,必须首先与具体的实践结合起来,对其进行融合式的创新和发展,以求形成既抓住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精神实质,同时又把握了实践发展特征的新的理论和观点。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这一内在要求,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无疑有着充分的理性自觉,并由此构成了他们基于各自国家社会主义改革的实践基础重新理解和阐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思想前提。
我们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斯大林和共产国际主要依赖政治手段推行“斯大林化”策略,并很快在东欧各国建立了以高度的计划经济和中央极权体制为特征的“斯大林模式”。在此过程中,苏联无疑起到了引领东欧历史进程的重要作用。但是,“斯大林化”的策略无疑潜藏着重大的理论弊端,即其无形中将基于苏联特定历史条件而形成的体制塑造成了惟一正确的社会主义模式,而作为其理论支撑的斯大林的理论则被提升至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被夸大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这些无疑从根本上违背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精神实质。马克思在1877 年《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批判俄国的米海洛夫斯基时指出:“他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它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以便最后都达到在保证社会劳动生产力极高度发展的同时又保证每个生产者个人最全面的发展的这样一种经济形态。但是我要请他原谅。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3](p341)这段话明确说明,“一切民族”如何转向社会主义,并无统一的模式,确定一个民族如何实现社会主义,必须以这个民族的特殊环境作为根本依据。而由于各个民族环境之间的差异性,社会主义道路应该是多样化的。对此,恩格斯也曾明确指出:“我认为,所谓‘社会主义社会’不是一种一成不变的东西,而应当和任何其他社会制度一样,把它看成是经常变化和改革的社会。”[4](p693)
而从实际情况来看,斯大林的社会主义模式本身也的确存在着许多致命的缺陷,包括高度集权的党政合一的政治领导体制、单一的指令性计划经济管理体制和单一的意识形态管理体制等等。因此,当苏联体制被原封不动地推行到东欧各国后,势必对它们造成了新的束缚,“‘斯大林化’进程使东欧各国背上了沉重的历史包袱。”[5](p17)也正因为如此,从十九世纪40 年代末开始,以“苏南冲突”、“波兹南事件”、“布拉格之春”等政治事件为标志,东欧各国普遍开始反思和批判斯大林社会主义模式,并在此基础上走上了寻求“自治”的改革历程。新的改革实践无疑需要新的理论支撑,即东欧各国必须首先打破斯大林的理论之为“普遍真理”的神话,重新回到马克思,并结合改革实践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创新和发展。从实际进程来看,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无疑遵循了这一致思取向,诚如南斯拉夫实践派的重要代表斯托扬诺维奇指出:“20 世纪50 年代开始,对马克思主义的一种真正的重新认识在南斯拉夫、波兰、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发生了。在‘回到真正的马克思’的口号下,一种富有创造性的理论倾向发展起来了。”[6](p70)
毫无疑问,这种要求回到马克思,并结合新的实践创新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旨向,无疑充分地体现了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时代性品质的高度理性自觉。早在形成之初,南斯拉夫“实践派”的理论家就普遍认识到:“既然社会主义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期,那么这一时代的序曲便是推翻资产阶级政权,马克思主义理论也就不能被解释为某种已经完成了的、固定不变的东西,它必然随着每一重要的实践步骤而获得新的形式。”[6](p5-6)同样,匈牙利的“布达佩斯学派”的理论家也竭力主张马克思主义的开放性质。该派的重要代表马尔库什明确指出,马克思主义哲学必须跟上正在改变的环境和社会现实的步伐,它不是某种可以一劳永逸地固定其界限的东西。[7](p164)而波兰新马克思主义的主要代表沙夫则更为明确地指出:“马克思主义体系就其性质来说是‘开放性的’。它是建立在必须根据新的事实和新的发现来经常不断地修改个别结论、不断地创造性地发展它自己的理论的基础上。马克思主义随时准备吸收新的论据、新的发现和新的理论思想成就,并从中进行概括,假如需要的话,就根据这些概括来改变它现有的主张。”[8](p16-17)
基于这种时代性的理性自觉,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普遍反对“注解”式地研究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做法,即“他们的著作不再被看成只能被说明、解释并用新材料证明的终极真理,相反,而是或多或少地被当做进一步研究的有效指南。”[6](p6)在他们看来,对待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态度应该是继承和发展的辩证统一,正如弗兰尼茨基所言:“仅仅停留在最卓越的马克思主义者的见解上,是不够的和在理论上是落后的,甚至那种认为只需要‘继续他们的思想’的提法也是不够的,因为历史每前进一步,就提出前所未有的新问题。因此,问题不仅在于继承一定的思想材料(当然这些材料是基础),而且也在于根据一般的马克思主义精神,独立地解决现代的人所面临的一切问题:哲学、社会学、政治、经济学等等方面的问题。”[9](p666)“布达佩斯学派”的主要代表赫勒则区分了两种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模式,即“当我们今天去理解马克思时,可以在下面两种解释方法中任选其一:一方面,我们可以不加任何质疑地分析他提出的问题和提供的答案。如果为了某种实践目的,这将导致一种文献学的解释,致使全盘接受或全盘否定马克思的全部作品。另一方面,当我们把他提出的问题及提供的答案视为有问题时,一种不同的差异阅读就是必要的。在这里,文本被彻底解读,同时,它将有意识地与我们当下经验域中的问题融合。”[13]虽然赫勒在最终的理论走向上与马克思相去甚远,但其反对“注解式”地阅读马克思,要求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当下的问题结合起来进行融合式创新,无疑充分彰显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时代性的基本品质。
毫无疑问,在当时教条主义占据强势的历史条件下,这些论断无疑有着振聋发聩的理论警醒作用,并促使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开始反思和批判斯大林主义理论体系,以求重新奠定能够为东欧“自治”提供理论支撑的新的理论基础。
如前文所指出的,苏联社会主义模式无疑是奠基于斯大林哲学体系的基础之上的,因此,与摆脱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进程相伴随,东欧各国也普遍对斯大林哲学体系展开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对此,彼得洛维奇说道:“南斯拉夫的革命马克思主义的全部理论和实践,都同国际斯大林主义发生了冲突。但是就在同一时期,对哲学以及其他领域中的斯大林主义的批判,也在许多其他国家进行。”[11](p228)实际上,从理论的建构来看,斯大林哲学体系在很大程度上起着东欧理论家重新理解马克思的“反面”参照系的作用,为此,在阐述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理论重构之前,我们有必要对斯大林哲学体系的特征进行扼要的概述。
斯大林建构的哲学体系主要体现在1938 年他为《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所撰写的第四章第二节,即《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中。其中,斯大林基于“推广论”的总体思路,即“历史唯物主义就是把辩证唯物主义的原理推广去研究生活,把辩证唯物主义的原理应用于社会生活现象,应用于研究社会,应用于研究社会历史”,[12](p424)首先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归结为“辩证法”和“唯物主义”的几个特征——这些特征把握了整个世界的“一般规律”——的“加和”,然后以此一一对应地去推论出历史领域的普遍规律。此种致思取向所造成的结果就是把历史彻底做成了自然,历史由此变成为必然性规律所统摄的外在于人的纯粹客观性过程。这样一来,斯大林主义理论体系便彻底消除了作为实践主体的人在历史中的地位和作用,在冷冰冰的铁律中,人却抽身而去,变成为纯粹客观性的历史过程的附属物。从深层次的内在关联来看,此种宿命论式的历史理论必然性地“孵化”出了实践上的“主观主义”和“官僚唯意志论”。对此,卢卡奇曾经精辟地指出:“只是从非辩证的和非历史的观点来看,宿命论和唯意志论才是相互矛盾的。从辩证的历史观来看,宿命论和唯意志论只是两个必然的相互补充的对立面。”[13](p5)
正是基于斯大林哲学过于强调历史必然性而无视人的主体地位的根本缺陷,东欧理论家普遍转向了极力彰显人的实践能动性和创造性的人道主义,并以此为前提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了重构。对此,马尔科维奇在论及“新哲学”的性质时明确指出:“它必然是人道主义的:与斯大林主义的冲突导致了对官僚体制以及把社会主义归结为纯粹的物质增长,归结为非个人的、绵羊式的集体主义(在这种集体主义中,人的个性被抹杀了,人的关系被歪曲为政治关系)的官僚作风的一种强烈的批判态度。”[6](p2)不能否认,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在各自彰显人道主义价值的理论重构中存在着研究兴趣和对某些具体问题理解上的差异,但在一般性的理论构架上无疑有着高度的一致性。下面,我们从三个层面对其进行简单的勾画。
首先,“实践”本体论地位的确立。在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看来,实践不仅是人的本质性存在方式,而且是人类世界由以形成的基础。对此,南斯拉夫“实践派”的代表坎格尔加的论述极富代表性,他指出:“在谈到人的时候,必须同时谈及他的世界,人的世界只有通过人的历史生成,即通过把自然改造为人的自然才能实现。因此,无论是人自身,还是他的世界,都代表了作为纯粹外在(及自身‘内在’)所予和直接性(天然性、原始性和无意识性)的自然之历史—实践的人化过程。”[6](p53)也就是说,历史和自然、人与世界既不是统一于抽象的物质,也不是统一于抽象的精神,而是统一于实践,正如科西克所说:“就实践的本质和普遍性而言,它是人的秘密的揭露:人是一种构造存在的存在,是构造从而把握和解释社会—人类是在(即人类的和超人类的实在,总体上的实在)的存在。人的实践不是与理论活动相对立的实际活动,它是人类存在(即构造是在过程)的决定性因素。”[14](p170-171)
其次,基于异化理论的当代社会批判。可以说,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所确立的“实践”本体论体现了他们对应然性的人之本质及其生存状态的根本看法,即人是一种通过永无休止的实践创造活动而不断向未来敞开的存在。在这一过程中,人的世界朝着更加符合“人性”的方向发展,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程度同时也不断得到增强。基于这一前提,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当代社会所造成的人的自由创造性性本质的异化进行了深刻地揭露和批判。例如南斯拉夫“实践派”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异化、政治异化以及意识形态异化的揭露和批判,赫勒的日常生活批判对人之陷入重复性实践(思维)以及由此丧失能动性和创造性的分析,科西克对资本主义条件下的“伪具体总体”以及人沦为单纯的“经济动物”的生存状态的揭露和批判,等等。此外,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普遍认为,在现存的社会主义社会中仍然存在着严重的异化现象,包括商品拜物教、政治异化和国家权力、少数人的创造性活动与绝大多数人机械而低贱的劳动之间的鸿沟,等等,并从理论上展开了深入的分析和批判。
最后,民主的人道的社会主义改造纲领。批判的目的在于超越,东欧新马克思主义基于对当代社会的批判提出了许多新的替代方案,例如南斯拉夫“实践派”的“生产者自治”、布达佩斯学派的“激进民主制”、波兰的新马克思主义者科拉科夫斯基的作为各种价值之调和的“民主的社会主义”,沙夫的“新型的民主的社会主义”。从总体上剖析这些方案的内涵,它们都体现了对“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的价值追求。这一点无疑直接从科拉科夫斯基和沙夫所提出的方案本身中便可以看出。而对于未来“自治”社会的核心要义,弗兰尼茨基明确指出:“以当代世界最发达的生产力为基础的发达的生产者自治,是这一社会区别于迄今为止所有社会的真正的、本质的、决定性的特征。它是这样一种新型民主,即只有在此基础上,不是损害他人而是同他人团结的、自由的个体才能发展和丰富起来。”[15](p402)同样,赫勒将“激进民主制”视为“资产阶级社会的形式民主的完成”,“其核心是个体自由和平等参与社会决策的权力,即平等的自我决定”。[5](p140)毫无疑问,东欧新马克思主义者所提出的方案与他们的极力彰显人的创造性价值的理论追求是高度一致的,无论是“人道的”抑或“民主”的,都是为了凸显自由的、创造性的和自我创造的实践主体在历史进程中的决定性作用。
以上三个方面内在相关,依次递进,共同构成了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重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般逻辑结构。就其理论取向来看,此种重构极力彰显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体向度与批判和改造世界的功能,并在深层次上体现了东欧理论家对“自主”探索新的未来发展道路的理论关切。
总体上来看,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构具有许多积极的方面。就其理论重构的目的而言,他们力图通过重新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以为寻求新的社会主义道路提供理论支撑。而如果说马克思恩格斯曾经仿佛强调任何一个民族和国家如何转向社会主义,既不能靠先验的逻辑推理,也不能靠照搬其他国家依据自己特定历史情况已经做出的选择,那么这种理论重构的取向本身便符合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精神实质。此外,就当代如何对待马克思主义哲学而言,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真正对待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科学态度不是执着于其中的具体论断,而是应该把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同本国的具体情况结合起来,并在此创新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理论。而从理论建构本身来看,它凸显了人的主体地位及其在创造历史过程中的作用,并充分地体现了对人的生存及其命运的深切关怀。
但是,由于东欧新马克思主义者过于依赖“青年马克思”的思想,他们的理论重构表现出了浓烈的理想主义色彩。东欧新马克思主义强调“回到马克思”的理论根基,实际上是指要回到青年马克思的思想,尤其是异化理论。在他们看来,青年马克思的异化理论是马克思思想的理论前提,马克思后期的思想是对早期思想尤其是异化理论的进一步发挥或发展。例如南斯拉夫实践派的重要代表马尔科维奇指出:“南斯拉夫哲学家和其他当代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者已经不容置疑地最终证明了:马克思早期著作中的哲学观点也构成他所有的成熟著作(例如《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和《资本论》)的基础,虽然这些观点有时以一种不同的、不那么抽象的语言表达出来。”[11](p258)虽然后期的思想也体现了某种程度的变化,但却决非是根本性的变化,而毋宁说实现了对早期思想的具体化,即“用具体的经验知识补充哲学,把先验的人本学观点融合到一种具体的、切合实际的理论中去”,这就是马克思为什么要“从《经济学—哲学手稿》迈向《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和《资本论》。”[11](p260)科拉科夫斯基同样认为:“设想巴黎手稿包含《资本论》的全部精髓,那当然是完全错误的;然而,这些稿子实际是马克思一生写下去的一本书的初稿,那本书的最后形式就是《资本论》。而且,有正当理由设定,最后形式是以前稿子的发展而不是背离初稿。”[16](p155)
从马克思思想演进的历程来看,由于经济学知识的缺乏,青年马克思尚不能在科学把握资本主义社会经济运行规律的基础上对其展开内在批判,而是选择了一种外在于现实的人本主义路径,即通过预设理想性价值出发,对现实社会的“非人性”进行揭露和批判。正因为如此,当马克思声称要通过“实践”改造现实时,其更多地体现为一种强烈的理想性诉求,“实践”未能被注入丰富的历史性的内涵,而是体现为对人在未受“现代性”迫害之前的一种“应然性”状态的价值悬设。正因为如此,当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依托青年马克思的异化理论来重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其理论本身也必然烙上浓烈的理想主义色彩。
首先,作为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重构之本体论基础的“实践”更多地体现为一种应然性的“价值”预设,而不是成熟时期马克思视野中的处于特定生产关系中的感性实践活动或生产。例如,南斯拉夫“实践派”普遍认为:“‘实践’(Praxis)则是一个规范概念,它指的是一种人类特有的理想活动,这种活动就是目的本身并有其基本的价值过程,同时又是其他一切活动形式的批判标准。”[6](p19)而当科西可指认“实践是人类特有的存在方式。因此,它绝不是只决定人类存在的某些方面和某些品格,而是在一切表相中渗透到人类存在的本质”[14](p171)时,同样体现了对人的“本然性”特征的描述。但是,1845 年走向“新唯物主义”的马克思已然彻底摒弃了这种作为抽象的人性预设的实践概念,在他看来,生产“总是指在一定社会发展阶段上的生产”,[17](p3)也即总是处于特定生产关系中的生产,相反,那种脱离了特定生产关系的劳动或生产却“只是一个幽灵”,“一个抽象”,“只是指人借以实现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人类一般的生产活动,它不仅已脱掉一切社会形式和性质规定,而且甚至在它的单纯的自然存在上,不以社会为转移,超越一切社会之上,并且作为生命的表现和证实,是尚属非社会的人和已经有某种社会规定的人所共同具有的。”[18](p923)
其次,这种理想主义色彩更为明显地体现在对未来社会的设想上。基于对“实践”概念的人本主义理解,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普遍坚持以对人类未来美好的生活状态的设想为前提,极力强调对人类生存现状的实践批判和超越,从而确立了以“未来”规定“现在”,以“应然”引领“实然”的历史理解路径。正如坎格尔加所说:“在现实的历史的水平上,生活意义的问题只能根据那种尚不存在,但却可能而且应该存在的观点,即根据未来的观点和倾向而提出,这已经包含了对现存事物之改造的需要和动力。”[6](p57)而当赫勒强调“哲学要求世界成为人性的家园”,因此其“必须成为激进运动的哲学”时,同样表明了这一点。而当东欧新马克思主义者将此种激进的哲学批判付诸实践,并由此提出以“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为核心的替代方案时,则必定会因其理想性的色彩而无法付之于有效的行动。对此,衣俊卿教授指出:“东欧新马克思主义者还处于纯粹理性(理论理性)同实践理性的反差之中,换言之,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似乎表现为理论上的强者和实践方面的弱者。”[19](p644)
东欧新马克思主义者重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得与失启示我们,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建构必须实现“回到马克思”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有机结合。但是,回到“什么样”的马克思决不能根据我们的“需要”来筛选,而必须在深入而全面地把握马克思思想演进过程的基础上,不断挖掘体现其思想真髓的科学理论、观点和方法。唯有如此,才能真正造成“回归”与“发展”、“坚持”与“创新”相互促进的生动的理论发展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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