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学勤
重读托克维尔
文/朱学勤
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咸丰年间的一本古史,距今150年,而且是洋古,怎么会引起中国人如此热议?看来还是革命与改革的老问题,让人欢喜让人愁。托克维尔认为,危机多半发生在改革中途,而且是经济繁荣年代,这就颠覆了中国人此前的一个革命观: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压迫越深,反抗越烈。革命其实很“势利”,弹簧压得最紧,未必有反抗,一旦走向改革,弹簧松,社会则爆发报复性反弹,大规模抗议多半就发生在这时。这话说得很难听,但是,能否将这一逻辑再向前推一步,干脆说早知如此,那还不如不改革?或者更“糙”一把:我们就是不改革,你们又能怎么样?
如果这样读托克维尔,那就读岔了。他确实说过上述不利于革命的话。但他更为犀利的分析是在下一步:
改革一旦发生,万万不能停顿。法国革命之所以从1.0走向3.0,原因之一就在于已经改革的那一部分,使得尚未触动的这一部分变得更为丑陋,此前尚能忍受,此时已不能忍受!验之于辛亥革命前,清末改革不可谓无诚意,不可谓不“俯允民情”,最后却是被核心深处的那把老算盘绊倒:1909年推出“皇族内阁”,名单一公布,舆论大哗,这才逼反了立宪党人,这才有1912年清室逊位。改革既已发生,从此就意味着与革命赛跑。不能改革到一半,摸到一块最大石头搂在怀里不动弹,那就只能让后面的革命赶上来扑倒——千夫所指,焉能不倒?(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