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红梅 (南京艺术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97)
在当代艺术市场风云变幻的今天,一字“真”将艺术家的绘画创作推向了艺术的高度。这种艺术品质是艺术创作的灵魂,也是一种艺术精神的召唤,也对当代艺术市场下艺术创作的反思和启示。所谓“艺术创作”,就是创造文艺作品,艺术创作过程是艺术创作主体进行艺术体验(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艺术构思、艺术传达(真、善、美)传达的过程。所谓“创”,是首创,是形而上的“道”。“作”是撰述、制作,是形而下的“技”。创作主体的人,是社会的人——真性情的人、情感丰富的人。触景生情、有感而发、有情而抒、情真意切是艺术家的品性。
情要真。艺术家所以与普通人不同的地方,一方面是他在表现技术上有专门的修养,另一方面是他有一颗艺术家的心,这心来得热烈与深刻,意志力来得果敢与坚强。历代文学思想家十分强调艺术家的情真、心诚,认为情真、心诚是正确地反映生活,达到高度艺术真实的不可缺少的主观条件。王充认为:“天地之文,发于胸臆,精诚由中,故其文语感动人深”。王国维云:词人之忠实,不独对人事宜然。即对一草一木,亦须有忠实之意,否则所谓游词也。李卓吾称,“童心者,真心也,”“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
孔子说:“情欲信,辞欲巧”。王充说,“实情激烈,文具情显”。刘勰要求”情深而不诡”,认为“繁采寡情,味之必厌”,主张“为情而造文,反对“为文而造情”,“心非郁陶,苟弛夸饰”王若虚认为“文章唯求真是”。反对“不求是而求奇”。他说:“哀乐之真,发乎性情,此诗之正理也”。王国维说:“大家之作,共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入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共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喜、怒、哀、乐都是艺术家真实情感的流露,青春版昆曲《牡丹亭》作者白先勇说:我写作,是因为我愿把内心深处无声的痛苦真实的用文字表达出来。我国绘画大师林风眠先生在进行中国画改良的中,他向那些民族的、民间的,朴素然而更富于生命力的艺术精粹学习、吸取新鲜的营养,这些艺术也许过于粗略,但却富有真情,社会的文明促使艺术发展了更多的技巧,但却也丧失了一些艺术家的天真本性。综合世界名著对世人影响深远的艺术作品,创作者都无不充满激情、热情、真情的忘却了自我、忘却了世界来完成的作品。人们常说:艺术家是疯子,疯了的艺术家才是真正的艺术家,如:梵高、石鲁等。无论绘画、弹琴、舞蹈、唱歌,都是发自作者内心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有他的真实性和纯粹性,是一种意境的描述,一种心情的真实表露。
荆浩在《笔法记》论述创作之“真”:“似者得其形、遗其气,真者气质俱盛”。“真”,是一个古老的艺术创作命题,也是一个可以不断延展而获得新意的时代命题,作为一种强烈的生命体验意识,其实浸润着传统文人生命体验的精神特质,看似一个“真”字,却囊括着无数个既可以说得清又可以道不明的意义。 “真”对于创作者而言有着一种无可替代的本质力量。世上著名的作品“真”无论是作为画家本人性格的浓重写照,还是作为作品中一种浓浓的味道、气息,它驾驭了画家的整个创作,统领着观众对它的所有思考和观赏,正所谓:“韵者,隐迹立形,备遗不俗”。
一个艺术创作者可以不善言辞,但其心迹却孕育并潜藏于作品中,观看陈世宁老师的作品,可以从他的绘画作品中隐藏的“真”读懂他的心灵表达,这种真实融合了他无限丰富的生命体验和认知,有时,似乎超越了画家本人,或许,画家未有察觉,因为它将画家身心所蕴含的喜、怒、哀、乐等各种情、愁,毫无遮掩地、赤裸裸地呈现在了艺术作品中。他特别钟爱油画风景写生,与其说他面对大自然尽惰地作画,不如说他在与大自然诉说情怀。那种充满激情的挥洒着画笔与色彩,给观者酣畅淋漓之感。他玩味绘画的情趣和品位的同时,又释放和升华了他的精神与情感。假若,他面对大自然,心中没有画意、诗意、豪情,却预用一种故作洒脱的姿态来绽放一种豪气和从容,无论形式多么诡秘、色彩多么魅惑,都将显得苍白无力,只会欺骗小众。真实的性格、真实的阅历、生动的爱好、扎实的学识修养……点点滴滴,让我们看到了他作品中可贵的真实,真实的可以感觉到每一笔色彩、每一个笔触都在呼吸与跳动,凝结着他对自然的独特感受。他生活在南京,对江南的山山水水充满着一种深情,他钟情于原生态的自然景观,丛林中的树枝在风中摇曳的感觉更使他忘情地投入,不触不感,因遇而得感,因感而生情,因情而创作,这就是“真”的强大力量。记得某主编的博文里描写陈世宁老师写生之景,在岛的最远端,在落日的美妙光照下,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忘却了时间、忘却了自我。他对自然的关照,这种真切假如伪装,朴素的命题绝对抗不过艺术市场的“大浪淘沙”,然而他却执拗的坚持、牢牢的热爱,用自己内心坚守的这份真切尊崇着这个精神家园,不为短暂的时尚,不为转瞬的荣华!这又让我想起了中国古代文人骚客的傲世与逍遥,即便报国不成,也绝不屈尊权贵,永远一副洒脱和傲然,这种坚定的文人精神,不为留史,但却是千古绝唱。
20世纪60、70年代,政治的极度敏感,让艺术家的创作几乎完全失去了内心的自由,艺术似乎套着奴役的枷锁。石鲁——也是一个疯狂的人,然而石鲁的《转战陕北》却豪情万丈,尽管被江青政治的阴谋所埋葬,诬陷、围攻和迫害使他精神失常。疯后他创作了许多冷峻犀利的花卉、刀砍斧凿的山水和书法,倔强耿介、忧愤邵独、痛快淋漓、狂歌当哭,令人惊心动魄。《转战陕北》铸成了一个特殊时代的经典,它昭示着我们,这种强大的真实才会令作品的审美和意义荡气回肠。“真”,对于一个画家来讲,会把创作推向为一种本能的表达,摆脱了更多“技”的束缚,没有了“作”的牵强与附会,唯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酣畅与淋漓,这才是最最真实的创作状态和身心体验。但这又非人人可以做得到,这需要一个画家很多方面的积累和修炼、悟道,以及时间的打磨和消蚀才可以获得。梵高——在吴冠中心里,梵高是艺术的历史丰碑,梵高的艺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所以,也让我常常想起那一幕:吴冠中无比崇敬的在梵高墓前跪拜,那颗颤抖的心久久不肯离去,与其对话、倾诉,近乎于要回到梵高的时代,与其共勉。如果将这个画面定格为永恒,造作岂不是对艺术的玷污和亵渎。翻看历史,每一页都有艺术大师精彩的语录和后人对大师“艺术贵在求真”的真实记录,性格的真、作品的真,所涵盖的价值远远超过了艺术本身的价值,因为“真实”对于艺术家来说,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创造。曹雪芹——《红楼梦》的问世,可以让世人大快朵颐,美美的阅读,而曹雪芹却道出:“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唯此,才可堪称历史的经典。“艺术贵在求真”可以跨越国界、穿越历史,正是这样,它让艺术创作有了感动,所以精彩,有了生命,可以呼吸。
我们知道,当绘画创作成为一种生命的表达,进入一诉衷肠的状态,呈现出“此处无声胜有声”的生命意境,一切技与法的高明都会黯然失色,因为我们可以为之动容的是——作品已然是一个有血脉奔腾的生命。
生命与自然是艺术创作的永恒主题,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生活是艺术创作的唯一源泉,体验生活是艺术创作的前提条件。在艺术创作之前,选择题材是十分重要的,来自生活的题材本身包含着一定的客观内容和客观思想。作品的主题思想,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作家头脑中所固有的,是生活本身暗示给作家的,是从题材中概括,提炼出来的。创作者把生命纳入艺术,而观赏者则是将艺术纳入生命。艺术作品的世界与人的存在、生命、世界同构,艺术创作主题包括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等关系之中。艺术真实不是凭空产生的,是缘事而起,触景而发。如:鲁迅笔下的人物——阿Q的原型是他的本乡的一个沦为“半工半偷的阿贵”,狂人的原型是他的一个患迫害狂的表兄弟,孔乙己的原型是一个落魄的文人“孟夫子”,闰土的原型是他少年时代的朋友章闰水,陈士成的原型是他本家叔祖周子宗……艺术真实是以客观现实为内容为源泉的,马克思、恩格斯曾引用过歌德的话:“画家要成功地描绘出一种女性美,只能以他至少在一个活人身上曾经爱过的那种美作为典型”。徐悲鸿曾说:“艺术家之天职,至少须忠实述其观察所。所居地域景色、物产、生活,即已完成其高贵之任务一部”。如脱离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事件和人物,凭空想象和虚构,艺术作品必然成为纯主观意图的臆造物。鲁迅说:“纵使写的是妖怪,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猪八戒高老庄招亲,在人类中也未必没有谁和他们精神上相象”。
李煜——后唐帝王李煜亲身体验了牢狱之灾、亡国的经历和悲痛人生的故事,对生命的感悟真切体现在他的诗词里。《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这些诗词都是从他那多情而敏感的心灵中流出来的,虽然与我们相隔千年,却依然让我们感动、沉醉。歌德说:“诗人不是生下来就知道法庭怎样判案,国王怎样加冕,如果要写这类题材而不愿违背真理,他就必须向经验或文化请教”。以身体之,以心验之。路遥——艺术家没有丰富深切的生活体验、情感体验,不可能创作出感动观众的作品,路遥为了创作,在大西北农村呆了七八年,创作出上个世纪80年代文学界乡土题材作品的经典篇章《人生》和《平凡的世界》。农民作家何庆奎带着对生他养他的那片黑土地和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的一腔炽热之情编创了农村题材影视剧《刘老根》。石涛的“笔墨当随时代”这一命题,就是说任何时代都会产生与之相应的文艺作品,好的组品一定带有时代精神或气息。
艺术创作应当可能完整地表现事理的真实和情感的真实,使两者和谐地凝结于艺术形象之中,达到比较完美的统一。艺术家的真情实感,使之能够比较正确地认识和表现客观对象的属性、本质和规律,进而使主体的真情和对象的真理浑为一体,熔铸成高度的艺术真实。真实反映生活是艺术家们进行精神生产的基本动机和目的,是文艺创作的客观规律。
现今的社会,金钱意识充斥,浮躁思想泛滥,艺术一旦被金钱、世俗所沾染,就失去了艺术目的的纯粹性与艺术本身的价值与意义。为了金钱、市场而创作,这与艺术本身的宗旨背道而驰,艺术的根源是发自内心的热爱与痴迷,热爱一切真善美的表达,这种热爱是发自心灵深处,不惨然任何的媚俗。只有真爱了,才能体会最真、最善、最美的东西,只有这个“真”字,才能创作出感人的真作品。当艺术市场中一夜暴富的案例不断刷新拍卖行业绩的时候,当众多新生代画家凭借近乎天价的市场拍卖赢得市场竞争时,部分作品的确是在对现代艺术进行探索,而更多表现为学术上的空洞与粗糙,缺乏对生活的真切体验和对绘画功力的积累、表现力的研究。在市场面前,艺术的独立精神几乎被打倒,绘画创作究竟是关注市场风向还是注重学术研究,这是一个关乎生计的现实问题,不过更可以检验一个艺术家艺术品格之“真”,这一点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尤其重要。
其实,翻开中外艺术史,我们一定会发现,石涛、林风眠、徐悲鸿、梵高、罗丹等,虽有着不同的生活背景,面临过不同的生活遭遇,但不变的是他们痴迷于艺术的精神。由此让我觉得,大师都有一种面对世俗而超越的能力。当市场的商业价值不断挑战艺术的学术价值时,实是中国艺术创作所面临的危机与劫难。而艺术家的坚定与沉着,恰是在宣告一个真理:市场价值不可能真正取代艺术价值,因为艺术深厚的历史感取决于时间的考验。艺术的学术价值可以延续艺术本身的历史地位,是艺术史中具有鲜明意义的重要内容,一夜暴富、一举成名,对于艺术,似乎暗含了更多脆弱,历史上任何名垂千古的画家最终是凭借作品的艺术价值来确立自身的历史地位。所以艺术创作如若没有学术的进步和探索,那就是中国当代艺术史的一种空缺,会在整个中国艺术发展史上形成断层,这种代价不是艺术市场拍卖出的天价可以弥补的。
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应该一直秉持着自己从容淡定的创作态度,在市场面前要冷静、忠于艺术的坚定立场。对艺术学术的坚持,其实已经上升为艺术对社会发展所蕴含的一种社会责任。作为艺术前进的导引者和推动艺术发展的精神领袖,艺术家如何掌控自己的立场,是艺术创作的首要前提。面对时代艺术的波澜起伏,执着的坚持、执着的坚守,才是艺术走向高度的王者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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