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上的印度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图 曾鸣━文

相拥的情侣，在被拍照的时候显得羞涩。

驯兽艺人声称能让猴子模仿迈克尔·杰克逊的舞步，他向南方周末记者要了约合人民币5元的“演出费”后，表演起耍猴来。

海滩上甚少外国人，但小贩们卖的帽子造型却是实实在在的西式。

小贩手里花花绿绿的气球，今晚没卖出去几只。

这位小贩自顾自地吹了一晚上的泡泡，为海滩增添了几分魔幻的色彩。

海滩上为游人提供拍照留影服务的小贩，手里拿的是型号老旧的数码相机。他兴致勃勃地与南方周末摄影记者玩起“对拍”。

遍布海滩的垃圾对于很多外国游客来说过于肮脏和原始，但这里却有着印度人才能理解的狂欢和娱乐。

钢条焊接起来的“摩天轮”是海滩上少有的大型娱乐机械，最让人惊讶的是它由人力来驱动。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图

曾鸣━文 发自印度孟买

◤海滩是印度城市的延伸，也是这个国家社会的缩影。它就像这个东方古国的脚底板，小小的穴位联通着整个南亚次大陆的经络。如果你理解了印度的海滩，就不会对这个神奇的国度感到太过惊讶。

初到孟买焦伯蒂海滩是一个满月的夜晚，人潮熙攘的沙滩之外，好些小哥孤零零地站在浅海里，抬头仰望星空。南方周末记者不禁有些感动：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但大家在此，真是同披一幕星月，共感一份愁思。走近了，才发现这些人全在对着阿拉伯海小便。

焦伯蒂和世界上其他海滩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其它海滩赖以安身立命的属性之一，是它们跟城市有所区别。正因为人们在大街上不能冲浪、游泳、搬把椅子躺着晒太阳（除了江南Style里的鸟叔），人们才需要海滩。

而焦伯蒂则完全是城市的原版延伸。孟买的三大特点你在焦伯蒂都能看到：随地小便、遍地垃圾和到处都是的人。你已经看到仰望星空的便溺者了。低头，就能看到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漂浮垃圾；再一回头，则能看到沙滩上汹涌的人潮。

焦伯蒂没有比基尼美女、沙滩裤少年，也没有躺椅和冲浪板，但这并不妨碍它作为亚洲的代表，名列“世界五大最著名的海滩”之中，与夏威夷昂首共立世界之巅。焦伯蒂能让整个孟买的人们都全情投入。它不仅在地理上是孟买的中心，精神上也是这座城市的灵魂所在。这里是恋爱的情侣、政治集会和家庭最喜欢的欢聚地方。这是焦伯蒂的神奇。

白天，当阳光洒向大海和沙滩时，焦伯蒂在沉睡，人迹罕至，像是无人岛。入夜，它苏醒过来，小吃摊纷纷开张，霓虹灯交相辉映。富人们开车前来，铺着餐布全家团聚；情侣们在芦苇席上相依相偎；孩子们堆沙堡；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儿则枕着胳膊睡得酣然。

贝尔普里（Bhel Puri）是焦伯蒂的大明星。这种由烤玉米片、炒面、扁豆、洋葱、辣椒混合而成，放在卷纸筒里卖10卢比（合人民币1.2元）的小吃，是这座海滩的王牌必杀技。它被称作世界十大小吃之一。从某种意义上，它也代表着焦伯蒂的要点：亲切、廉价，符合每个人的口味。只要不至于一无所有，你就能吃得起；事实上，即使是一无所有的人，别人吃剩下的，他往往也能够捡起来接着吃。

各个阶层的人共处海滩，就像不同的星系，同在宇宙，却运行不悖，从不进入对方的轨道，也不发生碰撞和摩擦。这是印度社会的一个缩影：贫富差距悬殊，阶层分化严重，但甚少发生仇富、杀贵之类的事情。

纵然印度近十年发展迅速，但焦伯蒂却固守着这个国度最古老的一些东西。五十米开外的滨海大道，房子已卖到十万元人民币一平米了，本该寸土寸金的海滩上却没有大规模商业资本入侵的痕迹，仿佛还停留在原始社会。

商业不曾染指的证据和结果，就是海滩上众多的小货郎们还能活得下去。他们胸前挂着一个木盒，里面装满贝尔普里和用来加热它的小炭炉；他们有的茫然地看着海面，手里的木棒上插满棉花糖；有的举起挂在胸前、产于上个世纪的数码相机，表情严肃，目光专注地要给你拍张留念照片。还有耍猴艺人，热情地向你推荐他们的猴，声称能跳迈克尔·杰克逊的舞步，实际上猴儿只是拄着一根木棍绕圈走而已。

他们的共同特征是，虽然兜售，但表情甚少谄媚和急切，似乎并不慌着要把东西卖给你。

焦伯蒂20公里以外的朱湖，是孟买的另一个海滩，同时也是印度最大的海滩。那里领先一步，架起了三台大型娱乐机械。其中的“摩天轮”，是南方周末记者从来没有见过的家伙：六排座位，仅仅比姚明高一点，钢条之间能看到焊接的痕迹，上面马马虎虎刷着的一层绿漆已脱落得斑斑驳驳。最让南方周末记者目瞪口呆的是，它是靠人力来驱动的。表情兴奋的游客坐满后，三两个壮汉在下面咬着嘴唇奋力拽拉“摩天轮”，就像小孩拨弄风车一样。

南方周末记者体验过一把，启动时，机械发出“吱呀吱呀”吃力的声音，接着越来越快，海风吹起你的头发，视野内的景色旋转到迷离，女人和小孩发出紧张的尖叫声，工作人员则更加卖力，观众也看得入神，大家齐齐喝彩。

最后，怎么让它停下来呢？转的人停手，一位小哥则看准时机，身手敏捷地攀上大轮，把自己挂在机械上，靠体重让它减速。

这些都不算什么，每年8、9月份的象鼻神节，才是焦伯蒂和朱湖的秀场。孟买的市民推着象鼻神的雕塑，全城游行。在庆典的高潮部分，人们载歌载舞，口中大喊“歌颂圣者”、“明年再度显圣”，同时把象鼻神推入海中，以让它重返天庭。

无论何时，海滩上甚少外国人。对他们来说，这片海滩过于肮脏和原始了，海滩上的狂欢和娱乐也难以理解。但细细品味，你会想起村上春树的话：“里边充满着和平时代的古老机器般的温馨的秘密”。

凌晨时分，海滩上的人潮渐渐散去，岸上的商铺也纷纷关门。两点，清洁工驾驶车辆开始打扫，身后，警察慢悠悠地开着巡逻车进行宵禁。夜更深时，海滩上只剩下阿拉伯海吹来的风，和相依相偎睡得香甜的耍猴艺人和他们的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