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亚东 刘书红
(河南省舞阳县人民医院,河南 舞阳 462400)
心悸是指因气血亏虚或痰饮瘀血阻滞,心失所养,心脉不畅,引起心中急剧跳动,惊慌不安,不能自主为主要表现的一种病证[1],又名惊悸。心悸是临床常见病状之一,和现代医学印证,各种因素引起的心率失常,如心动过速或过缓、各种早搏、房颤或房扑、房室传导阻滞、病窦综合征、预激综合征、心功能不全、心神经官能症而有心率不齐、自觉有心悸症状者,都可列入中医学“心悸”范畴。
中医学对于心悸的认识源远流长。《黄帝内经》虽无明确的心悸或惊悸、怔忡病名,但多处论及心悸。《素问·三部九侯论》说“参伍不调者病”,指出脉率不规整是疾病的表现;《素问·平人气象论》说“脉绝不至曰死,乍疏乍数曰死”,明确指出严重心律不齐与疾病预后的关系;《灵枢·口问》篇说“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则明确指出了“心动”的诱发因素以及影响。《伤寒论》、《金匮要略》始有心动悸、心下悸、惊悸等病名的记载,并指出其主要病因有惊扰、水饮、虚劳等。后世《丹溪心法·惊悸怔忡》指出心悸应“责之虚与痰”;《景岳全书·怔忡惊恐》认为心悸怔忡由阴虚劳损所致,且“虚微动亦微,虚甚动亦甚”;《医林改错》则重视瘀血内阻导致心悸怔忡。综上,虚瘀痰饮,是中医学对心悸病因病机的传统认识。诊疗亦宗此立法。
基于以上认识的传承,直至现代,中医学于心悸的证治,基本上都以虚瘀痰饮立论。如中医内科学教科书,就把心悸辨证分型为心虚胆怯、心脾两虚、阴虚火旺、心阳不振证、水饮凌心、心血瘀阻、痰火扰心[1]。现代医家,对于心悸的中医药治疗,虽做了诸多探索,但基本上不脱以上源流。笔者检索了现代中医药对于治疗心悸的研究,感觉基本上都是尊古法进而发挥。如何立人等[2]认为心悸的病机复杂,病变多与心、脾、肾相关。付蓉等[3]以滋阴养血、益气活血、复脉定悸为法治疗心律失常,张文立等[4]对心律失常患者采取温补心阳、益气活血法治疗,均取得比较满意疗效。张之澧等[5]总结上海名老中医朱锡祺经验认为,心悸主要是气血的病变,多为寒中挟实之证,所以应通补兼施,心肺同治。王红等[6]总结陕西中医杨颙老先生经验,应治疗缓慢性心律失常中应注重温阳益气、活血化瘀。
如上所述,检视古代典籍及现代临床研究资料,中医学鲜见有从气郁立论证治心悸者。笔者祖父尹清林老先生,为家学中医第4 代传人,秉承家学渊源,临证逾60 载。因善于以气郁立论,治疗内科疑难杂症,被患者誉为“气先生”。在临床实践中,以气郁立论,证治心悸之有肝气郁结表现者,疗效颇著。笔者在临床实践中宗此法辨治此类患者,亦每获良效。
《灵枢·口问》篇明确指出“悲哀愁忧则心动”,那么“悲哀愁忧”等情志因素可以导致“心动”是有令人信服的理论依据的。“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素问·灵兰秘典论》)”。肝之与心,肝藏血,心主血。心主神明,为人身脉之宗。肝主疏泄,主一身气机之调达。气为血帅,血为气母。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瘀。可以说,气血俱为二者所控。所以心与肝,在气血的运行调控上,关系是密不可分的。又所谓“升降出入,无器不有(《素问·六微旨大论》)”,心虽为“君主之官”,亦有气机之“升降出入”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虽然历代提及心气,即引入虚实之辨,少提甚至不提心之气机,但心气的升降出入仍然是客观存在的。肝主疏泄,主一身气机之调达。那么肝失疏泄,气机不调,对心气的影响也是必然的。由肝气郁结导致心气郁结是可能的。又“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精神之所舍”(《素问·邪客》),心气郁结逆乱,扰动心神也是可以理解的。心神不宁而发心悸,也就顺理成章。《灵枢·百病始生》篇认为“喜怒不节则伤脏,脏伤则病起于阴也”。王安道说“凡病之起也,多由乎郁”。朱丹溪也指出“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而且在朱丹溪“六郁”之中,以气郁为首。这些记载,都是论述七情、气机已及因此而致诸般病变的。《杂病源流犀烛·心病源流》说“除喜之气能散外,余皆足令心气郁结而为痛也”。此论虽为胸痹而设,亦明确而有“心气郁结”之说。可见,心气郁结,并非笔者臆造妄测之语。另外,从五行而论,肝属木,心属火。心肝二脏为相生关系,母病及子、子病及母亦是当然之论。综上而论,七情,尤其郁怒而致气机不调,肝气郁结导致心气郁结,心气逆乱,扰动心神,心神不宁而致心悸,是可以言之成理的。加之有确切可信的临床疗效,笔者认为:以气郁立论,应该是传统医学对心悸病因病机认识的拓展;疏肝解郁的治疗方法,应该作为治疗心悸的中医传统治疗方法的补充。
现代医学模式从20 世纪70年代起逐步由生物医学模式转换为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因此在疾病发生、发展的认识上,也越来越重视心理因素的影响,所以现代医学关于“应激”理论的内涵和外延亦不断拓展。研究认为,心理刺激引起的恼怒、恐怖、悲伤、抑郁等情绪反应的刺激,可出现以交感—肾上腺髓质和下丘脑-垂体-肾上腺皮质轴兴奋为主的神经—内分泌反应,以及一系列功能代谢改变,对各个系统以及脏器,都有不同程度的影响[7]。这与中医学历代关于七情致病的认识是一致的。《古今医统大全·郁证门》 指出“郁为七情不舒,遂成郁结。既郁之久,变病多端”。具体到心血管系统,应激理论则具体入微地认识到:应激状态下,交感神经兴奋,儿茶酚胺分泌增加,兴奋β 受体,可使心率增快、心肌收缩加强、血压升高。强烈的精神刺激可使心室纤颤阈值降低,在心肌或冠脉损害的基础上,甚至可诱发心室纤颤而致猝死[7]。剧烈的精神情志变化导致猝死的严重后果,这与中医学的认识,也是一致的。所以笔者认为,现代医学在此方面的研究,其实也是从分子生物水平,客观的解释、印证了中医学七情致病的部分病理机制。
现代医学虽认为心理因素可以导致以上病理生理变化,但在治疗上,依据诊断标准有明确临床诊断的心脏疾患,尚可以给予相应的治疗。对于属于“功能性”的心脏疾病且认为与心理因素有关者,主要依靠心理疏导,辅以神经调节剂。客观的讲,疗效相当不满意。无效甚至加重者比比皆是。中医学亦重视情志的调畅,如《临证指南医案·郁》就明确指出精神治疗的作用,认为“郁病全在患者移情易性”。但同时,对于心悸而有气郁表现者,则有“木郁达之”之系列成法可辨证施治,也可以收到预期的满意临床疗效。
由中医学“形而上”的推理归纳,到现代医学“形而下”的实验研究,再到“检验真理标准”的临床实践疗效,充分说明:移精化气是有科学道理的;意识情绪与客观物质在某种程度也是可以相互影响、互相转化的。由以上足可看出,现代医学与中医学,确乎各有所长,而且相通互补。
自拟基础方:柴胡15 g,香附15 g,枳实12 g,青皮12 g,山药30 g,焦白术12 g,白芍30 g,炒莱菔子25 g,生地黄12 g,代赭石15 g,珍珠母60 g,甘草5 g。功效:疏肝解郁,降逆安神。主治各型心律失常有精神抑郁,胸闷肋胀,脘腹痞满,嗳气频频,纳差食少,失眠多梦等气郁表现者。加减法:口苦加龙胆草10 g;苔腻口黏加藿香12 g,佩兰12 g;大便燥结加代赭石为30 g;舌质暗或舌有瘀斑瘀点加丹参30 g。余可临证加减。
病案1:徐某,女性,30岁。2009年3月16日,气怒后觉心悸难忍,遂至某院诊治。24 h 动态心电显示:(1)最大心率110次/min,最小心率44次/min;(2)室性早搏3次;(3)室上性早搏10次;(4)ST 段压低44次,最长时限2 s;(5)室性心动过速1次;(6)窦性心动过速19次,最长阵:37次。西医诊断:心脏神经官能症。接诊医生给予安定、谷维素等药。治疗3 d,患者自觉无效,心悸甚至有更频重之感,遂求治于中医。症见:精神抑郁,嗳气频频,自述胁肋胀痛,腹部胀闷,不死饮食,睡眠极差,小便可,大便秘结,舌质暗红,六脉弦细。综合脉症,中医诊断:心悸之肝气郁结证。处方:柴胡15 g,香附15 g,枳实12 g,青皮12 g,焦白术10 g,山药15 g,白芍30 g,生地黄15 g,莱菔子25 g,代赭石30 g,珍珠母60 g,甘草3 g。3 剂水煎服。二诊:患者自谓服药后诸症皆有缓解,大便已恢复至1日1 行,已无嗳气,睡眠饮食均有好转,服药期间心悸未发作。患者自述于服药期间曾自行停药1 d,当晚即有心悸发作持续数分钟。因患者舌尖鲜红,于上方加淡竹叶8 g,生地黄加为20 g,6 剂,水煎服。瞩其按时服药。三诊:患者诸症已平,纳眠俱佳,唯时感口干。瞩其服逍遥丸、六味地黄丸半月以善后。
病例2:李某,女性,51岁。1997年11月24日因心悸至某县人民医院求治。心电图提示:风湿性心脏病二尖瓣狭窄并心房纤颤,遂收入院。治疗月余病情日见沉重。12月28日因医院拒绝治疗而出院。家属无奈求治于笔者。接诊时症见:神情呆滞,时有嗳气,自述腹部胀甚,扣其腹部嘭嘭有声。两肋胀满,脘腹痞闷,不思饮食,入睡后怪梦纷纭,舌尖边有齿痕,舌质暗红,苔白略厚,六脉纷乱难循,脉率120次/min。问其秉性,家属言性情暴躁,多气易怒。发病住院前1 d 因家务曾与其子争吵。随后即有心悸不适。家属代言,既往无风心病史。中医诊断:心悸之肝气郁结证。处方:柴胡15 g,香附15 g,枳实10 g,青皮10 g,山药25 g,焦白术12 g,白豆蔻12 g,白芍30 g,生地黄15 g,炒莱菔子20 g,代赭石20 g,珍珠母80 g,丹参30 g,甘草5 g。3 剂,水煎服。二诊:患者自述服药后肋胀腹满明显减轻,时有矢气,入睡已无恶梦,食饮亦有改善,已可进食稀饭半碗。唯觉四肢凉麻。虑及肝郁已久,营卫之气亦不相调和,仿桂枝汤方义,加桂枝8 g 合原方白芍调理营卫,3 剂,水煎服。三诊:患者自述服药1 剂后四肢凉麻即消失,渐觉遍身燥热不能覆被。考虑患者逾七七之年,肝肾真阴已见亏耗,且木旺乘土已久,后天无力充养先天,加之行气理气之药性燥伤阴,方中白芍、生地黄已不足以濡养佐制,故见阴不制阳之虚劳烦热。二诊处方减桂枝,加牡丹皮20 g,枸杞子15 g,山茱萸肉15 g。3 剂,水煎服。四诊:患者自觉烦热明显减轻。心悸偶有发作,诸症皆似平复,已能自主下床活动。此后,病情虽偶有小复,随证辨治后即无碍。至七诊服药45 剂时,患者诸症已消,脉率76次/min。仍以疏肝理气为主处方,但用量已减,瞩守方服药1个月以善后。
综上,笔者认为,气怒而肝气郁结,致心气郁结、气机逆乱,扰动心神,心神不宁而致心悸,是可以言之成理的。以肝气郁结立论、从理气解郁治疗心悸,通过笔者家学200 多年无数次的临床实践,证明是确切有效的。所以,从气郁论治认识心悸,应该是中医学心悸病因病机的丰富,以疏肝理气治疗也应该作为传统医学治疗心悸方法的有益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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