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光芒:当理想和理论照进人生——著名财政学家吴俊培教授访谈录

2013-01-21 08:30柳光强
财政监督 2013年1期
关键词:教授

◎本刊记者 柳光强 尹 情 杨 卡

他是一个目光长远的理想主义者,也是一个刻苦钻研的财政理论家,更是一个致力教育改革的实践者。当理想和理论照亮了人生,思索和学习便是他的生活方式,感悟和发现便是他最大的愉快。因此,他的人生,也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1 “纯粹”的追梦人

吴俊培教授于1947年11月出生于江苏省吴县东山,经历过文革,响应了上山下乡,去农村插队,当过五年的民办教师。后来考入师范学校,又当了五年的政治教师。换作一般人,可能就此止步,安于现状。而吴俊培,并没有放弃学习。机遇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次也不例外:1980年,他考取了湖北财经学院财政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从此走上了学术研究的道路。他是一个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正直质朴、刚毅稳健。他的人生轨迹具有中国每个时代的鲜明特色:文革、知青、改革开放等等。因此,随着时代的变迁,他的人生也是一部波澜起伏的中国式奋斗史。

记者:作为一位著名的财政学家,外界常从学术专业角度来解读您的观点,却常常忽略了您背后的奋斗历程和故事。很少有人知道,您曾经攻读的是理化专业。当时您为什么对理化感兴趣,后来又为什么选择经济学?

吴教授:我从小喜欢数理化,如果不是文革,恐怕不会从事社会科学的研究。1966年文革爆发,1967年我赋闲在家,无聊没事做,就自己复习高中的数理化知识。我的数理化基础很好,虽然一年多没有碰书本,但对学过的知识并没有遗忘。没用一个月,就把高中的数理化复习了一遍,没书看了。当时,我有个哥哥读过大学,我问他大学里有什么书,借给我看看。他给我寄了两本书,一本书是苏联人编的高等数学,上下两册;还有一本是华东纺织工学院编的高等物理学。当初花了一两个月看完这两本书,了解了一些关于“高等”数学和物理的内容。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自学是在完全没有功利诱惑的情况下进行的,完全是出于高中养成的一种学习习惯。空下来没事做就得读书,从此开始了我的自学生涯。

当时,要找其他书很困难,于是我开始认真系统地学习四卷毛泽东选集。看完之后发现,它相当于一本中国的近代史。于是就去看历史,看了中国的再看外国的。在那个时候,马列的著作还是容易得到的,中央提倡读六本马列的书,开始读不懂,比如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前后不知读过多少次,书读多了,慢慢地也不觉得难读了。当时应该说并没有专业思想,能拿到什么书就读什么书,数理化、文史哲、医药卫生,什么都看。但看得最多的还是文史哲方面的书。

了解经济学是从读马克思的单行本入手的,比如《雇用劳动和资本》、《工资、价格和利润》、《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等。读多了才知道马克思还有《资本论》(三卷本),是郭大力和王亚南翻译的,价格是五块多。五块多对一个知青来说,是一笔巨额资金,但我当时还是去买了一套。《资本论》的开头关于劳动和价值论的论证,虽然一知半解,但改变了我对文科的看法,从此认识到文科也是科学,论证方法和自然科学一样嘛!

真正对经济学产生兴趣,是读了列宁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一文。我似乎记得马克思说过经济是解释社会变革的根本原因,而列宁用此说明社会发展的规律。我学经济学是从原著入手的,然后再找教科书。苏联斯大林主编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在当时仍然是权威版本。再看国内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感觉都是《资本论》和苏联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翻版。

记者:看来您的求学主要是靠自学,和现在大多数青年不一样。众所周知,对于自学的学生来讲,没有老师教,学习也就格外艰苦。有的人成功了,而有的人意志力薄弱,遇到难题就放弃了。那么,在您成功的自学道路上,是如何形成良好的自学方法呢?

吴教授:我认为高中是形成良好生活习惯和学习习惯的重要阶段。我就读的是江苏省苏州高级中学,省重点中学。著名国学大师钱穆、语言大师吕淑湘都在那里任教过。那所学校使我认识到体育课确实是一门科学。良好的生活习惯和每天坚持体育锻炼的习惯就是那时养成的。苏高的老师严谨、一丝不苟、精讲精练。要减轻学生的负担,就要“加重”老师的负担。老师的投入不到位,学生的负担怎能减轻?学生负担轻了才有愉快自学的条件。学习是靠“悟”的,悟到的东西终生不忘。悟是学习的最高境界,而悟是老师无法教的。苏高的教育方式就能让你学会悟!

从1967年开始,我就在家里自学。在“上山下乡”期间,也坚持自学。当时自学有两个目的:第一,虽然自己地位很低,但不能精神空虚,要通过学习来充实自己;第二,很想搞清文革的动因。我读书喜欢做笔记,当时做的读书笔记放满了那种可以装50 条烟的香烟盒,满满一箱子。后来由于搬家,放时间长生霉丢了,很可惜。那个时候学习没有功利目的,学习跟上大学没有关系,跟知青上调没关系,跟挣工分吃饭也没有关系。读书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生活方式。一天不读书是不可能上床睡觉的。

当时有一件让我记忆很深刻的事情,由于自学没有老师教,我学高等数学时,对导数概念不太理解,就去问中学的一位数学老师,他是大学数学系毕业的。我一开口,那位老师马上说,小吴,你别问了。你看我大学毕业跑到乡村里来,只教教初中数学,高等数学早已经忘光了。我只好自己琢磨,后来弄清楚导数是两个变量微小变化的比值。只要抓住这个特点去理解,一辈子都忘不了。

英语就是靠自己反复地听、说、读、写,慢慢地悟。原本我是学俄语的,1973年,周恩来重视教育开放电台。我觉得俄语没什么用,就改学英语。买了一个20 块钱的收音机,通过听上海台的广播自学英语。后来为了考研,还花了很大的工夫去学习英文。如果仅仅是为了考研,那么重捡俄语可能花的工夫会少一些。

我的学习体会是:思—学—做,循环反复。首先是思考,有疑难问题就学习求解;思考后解决老问题,但又会产生新问题;从而再学习求解,如此循环反复。孔子只强调“思”和“学”,似乎不强调做。我主张要做,学问是“积累”出来的。一个一个小问题去弄清楚了,才有可能去理解更深刻的问题。某种意义上来说,思、学、做反复时间长了,学习就没有绝对的权威版本。应该说,我早期对马克思的著作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又对西方主流经济理论非常崇拜;但读多了以后发现,理论永远需要创新。

记者:刚才说到权威,您是怎么突破权威的束缚,发展创新自己的观点呢?

吴教授:举例来说。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的传统财政理论需要突破,但很难,因为传统财政理论是自成体系的。其实,理论体系的突破点不在理论的内部结构,而在构架理论的假设前提。后来,我去英国做访问学者,学习主流财政理论的权威著作,发现他们的这套东西属于完全不同的体系,搞市场经济就可以用来作为批判传统理论的武器。一开始对西方主流理论的迷信就是这样产生的。

从80年代末到90年代中叶,主要是借鉴西方财政理论重构我国的理论。当时应该说是起了一个领头羊的作用。但随着对西方理论学习的深入,必然要去思考西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为什么说“西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不说经济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因为现代我们所说的“科学”都是在同一种世界观和方法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现代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发端于文艺复兴时期,成型于第一次工业革命完成时期,前后经历大约600年的时间。“西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实际上是有问题的。这一世界观和方法论形成的出发点有积极意义,那就是强调“个性解放”。但矫枉过正,把“个人”强调到不适当的地位。在哲学上,强调“个人”的透过现象看本质;经济学中强调“个人”的“经济人”属性;法学中强调以“个人自由”为立法基础;所有这些都是有问题的。“经济人”是经济学说中的基本假设,显然,经济人不是“人”,由此建立起来的“科学”必定是有问题的。按照现代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实践不过一百多年,能源问题、环境问题、贫困问题、战争问题,等等,应该说都是这一世界观和方法论导致的必然结果。最近十多年,我一直在致力批判主流经济理论。这个批判是艰难的,但我相信一定会有突破口。

记者:即使在工作之后,您也从来没有放松过学习。您在1987年破格晋升为副教授,1992年破格晋升为教授,1993年成为“国评博导”。曾经是当时财政学界最年轻的副教授、最年轻的教授和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请您讲讲这一段奋斗经历。

吴教授:当初年轻化的概念和现在年轻化的概念不一样。1993年,国家为了尊重人才、培养人才,推进干部年轻化、知识化,出台了一项特殊政策:45 岁以下,有博士学位,有教授职称,符合这三项条件,申请博士生导师资格可以不通过通讯评审,直接由国务院学位办终评委评审。我当时符合这些条件,直接由国务院学位办终评委评审,是国评博导的第五批,也是最后一批。相当于是搭上了文革以后国评博导的末班车。但那个时候做学问并不是为了评职称,而是对改革的一种热情和责任。

从那以后,导师职称评审资格全部下放,所以现在的教授、副教授更年轻化了,二三十岁当教授都有。1987年我被破格提为副教授,是年40 岁,属于当时财政学科最年轻的副教授;1992年我被破格提为教授,是年45 岁,仍然是中国财政学科最年轻的教授;1993年被评为博士生导师,是财政学科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在90年代初,要找到一个拥有教授头衔的人,文革以后培养出来的学生几率很小。现在培养年轻人,只注重论文导向,恐怕未必能真出人才。教授并不是完成几个指标就可以培养出来的。

2 心怀学术忧天下

年过六旬的吴俊培,虽然已经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了,但依然辛勤地耕耘在财政学的领域中。之前,他在财政基础理论、宏观财政、地方财政研究等方面发表了独到的见解,取得了重大成果。之后一直保持学者的风格,重复着“思—学—做”的治学模式和生活方式,财政学界许多人称他是思想家。他确实一直在思考人生的价值,思考社会的发展。他每一次讲学都有火花,给人启迪。

记者:2010年元月,武汉大学财政金融中心揭牌成立,由您担任主任。中心运行了三年,请您介绍一下大致的情况。

吴教授:武汉大学财政金融中心(以下简称“中心”)是武汉大学学科建设整体构想的一个组成部分。它是学校的二级科研单位,有正规人员编制,但外聘专家很多,以课题研究需要的聘用人员为主。中心以课题研究为核心,重视学科交叉,整合社会力量,把科研、社会服务、教学结合起来为学科建设服务。

武汉大学是一所综合性大学,科研机构要有特色,要有影响。从武汉大学的传统看,理论经济学相对较强,应用经济学相对较弱。现代经济研究必须双翼齐飞,加强应用经济学科建设是必要的。

在经费运转上,由于中心属于研究院,与学院不同,它主要是通过开展课题调研和社会服务来运转。中心成立以来,我们承担了财政部国务院农村综合改革办公室、税政司和预算司的三个课题,分别形成了《城镇化与新农村建设的绩效评估及财政扶持政策研究》、《完善地方税体系、促进经济发展方式转变》、《预算绩效管理》,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中国地方政府预算改革研究》等研究成果。还与湖北省财政厅、珠海市财政局合作,完成了《湖北省支持新能源与节能环保产业发展的公共政策》、《珠海南屏科技工业园产业发展规划报告》等课题。目前正在从事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我国公共财政风险评估及其防范对策研究》和一些地方课题。

研究机构通过自己的影响力,争取课题加强社会服务,并在深入课题调研的过程中加强学科建设,我认为这可能是未来科研所的一个发展方向。依赖政府拨款搞学科建设是不行的。我的治校理念也是这样,“吃饭”靠财政,发展靠学科建设。学校要长远发展,最后关键要看你的科研能力强不强,争取课题的本事大不大,社会服务能力强不强。

记者:您说:“发展靠自己。”研究机构不是商业机构,一般都没有多大盈利能力。全靠研究机构自己发展,会不会造成运行困难,甚至改变研究机构的属性呢?

吴教授:不,现在实行市场经济导向。从研究机构成立定位来说,可以认为是高校为适应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形势做的改变。现在武汉大学博士生导师如果拿不到课题,没有钱,学校会让你停招。当然,这只是形式上学国外。不过,至少是在形式上向市场经济体制模式过渡。哈佛大学有一个研究所,主要是课题研究,开展社会服务,聘请很多研究人员,实行的是短期合同聘用,项目结束就解除聘用,下次需要再重新聘请。因此,他们的研究所办得都不错,还有费用交给学校。它是以社会的协作和课题为纽带,其核心是课题,人员组织以课题为中心,不局限在组织当中的人员,以谁适合课题为聘请标准。我们的想法和他们差不多。

记者:这些年来,您不仅致力于武汉大学财政金融中心的研究工作,还一直关注着外界的动态。中国的市场经济体制,因为其独特的发展背景和轨迹,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研究和争论。对于这个问题,您有什么看法?

吴教授:我在考察市场经济时,对于中国的市场机制很难把握。以前我说中国是公共经济和市场经济的混合。其实,这是勉为其难的说法,不准确。因为在西方主流经济学中,公共经济和私人经济学是相对应的,而且不论是公共经济还是私人经济都是市场机制。这就是说公共经济相对应的概念不是市场经济。我国是以公有制为基础的社会主义国家,用公共经济和私人经济的说法不符合国情。但中国要搞市场经济,因此说“公共经济和市场经济的混合”,虽不准确,但没有更好的表述方式。实际上,以公有制为基础搞市场经济正是改革的难点和重点所在。因为市场经济以个人选择为基础,而我们国家公有制这么大一个整体,它不以个人选择为基础。所以,这是公有制搞市场经济的理论难点。目前,中国搞市场经济的理论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不过,已经有一批经济学家在开始寻找市场机制的标准。我也查了有关文献,一直没有找到这个标准。这是一个非常难的难题,如果找到的话,可以得诺贝尔经济奖了。

3 悄悄地革命,慢慢地消化

我国的教育改革进行了很多年,但依然存在着不少问题:考试选拔缺乏实效、学校机构臃肿、管理效率低,等等。曾经担任过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校长的吴俊培,对治校管理和教育改革有着独到的见解。他提倡,改革中的各种问题,应该区别对待。对于硬件建设方面的改革,大刀阔斧是可以的;而一旦涉及到人员裁减和变动的改革,就必须考虑到人员的生存,不要“一刀切”,造成社会问题。因此,他主张:“悄悄地革命”,即每一步改革都不引起震动,但经过一段时间后发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成功的改革应该是这样的。

记者:您曾经担任过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校长。请讲讲您的治校过程和治校理念,当校长面临着哪些困难?

吴教授:其实,刚当校长时我感觉我这个校长当得很寒碜,学校地方小,没有像样的楼房,没有国家级重点学科,名教授也很少。我心想,别人说如数家珍,财大的“家珍”在哪里,连个值得夸耀的东西都没有。当初满怀信心地提出口号“要办成中国最好的财经类大学”,实际上,赶超的目标就是上海财经大学。这个口号遭到很多人的批评,认为太张扬。我觉得很奇怪,办好大学不应该有目标吗? 当校长很辛苦,要谋划,要筹钱,要建章立制。在学校内是校长,正确的理念还未必被接受。一出校门,为了学校的发展就要到处叩头,全然没有校长的架子,否则肯定办不成事。因此,我体会是:不管校内具体事务的是好校长。当校长必须做好两件事:谋划学校的发展和筹钱。如果只会教条主义地执行上级文件,只能得到政府预算内的资助经费,那样的校长人人都会当! 我当校长时间不长,主要从硬件和软件两方面入手。硬件就是要改善教学、科研条件和解决教职工的住房问题。短短的一年多,教学、办公条件有所改善;教职工的住房在当时来说可能是武汉高校中解决得最好的;并为以后的硬件建设作了规划。软件建设主要是抓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对于大学的学科建设来说,没有5-8年的持续努力是不可能见到成效的。在我任内,这方面成效不明显,但至少为进“211”和财政学重点学科的建设做了大量工作。

我的理念是:看一所大学发展状况,不是问教授的福利如何,而要看层次最低的人的福利怎样。层次最低的人的福利好了,才是真好了。学校发展有没有希望,不是看教授的答案,而是看既没有行政职位,又没有学术头衔的人的答案。如果他们觉得有希望,那这个学校就真有希望。学校长远发展靠年青人,他们干得欢心,就有希望。

另外,我想财大是一所小学校,必须要有特色。我的理念是合作出效率。现在总是强调竞争出效率。但是从经济学来看,只懂得竞争出效率,不懂得合作出效率,显然没有完全理解经济学。办大学,设院系,其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合作而不是竞争。所以,要改变一种文化,把传统的文人相轻转化为文人相重。要建立一种“我的发展要依靠你,你的发展要依靠我”的理念,这就是合作。我到英国去做访问学者,最深的体会是这样的:人家没有我们努力,但成果出得比我们快,就是因为合作得比我们好。作为学者,特别是年轻人,搞研究一定要注意合作。

还有一点,要敢于培养年轻人。一定要形成一种氛围:尊重人才,团结合作。培养年轻人,一方面要干事,另一方面不能拔苗助长。在人才培养中,对年轻人要尽可能扶持,这对年轻人更能起积极作用。在财政学科建设中,我和许建国教授、杨灿明教授被财政学界誉为“三驾马车”。中国人民大学前校长黄达教授对我校财政学科建设作了充分的肯定。在90年代初期,我校的财政学科点中博士学位的教师比例最高。

记者:现在高校吸引人才,特别是吸引海外留学人才是比较热门的话题。您在治校过程中,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吴教授:我感到武汉办高校没有区位优势。因此,在吸引人才和引进人才方面困难更大一些。比如说,要引进人才,“人才”首选的地方是北京、上海。可以这样说,一流人才去北京、上海,高校有特殊政策; 二流人才则属于一般招聘;三流人才可能名牌大学不要。但作为武汉地区,一流人才不愿来;二流人才要有特殊政策才能来,成本很高。加之目前人才引进处于一种无序状态,高度重视人才引进的政策是否真正有利于学科建设的问题值得反思和研究。

2000年武汉大学等四校合并以后,我被调到武汉大学当副校长,分管人事工作近十年。高校出头露面的是教学、科研和社会服务,人事工作属于内务,自身没有什么政绩,唯一的功劳是做了安定工作,没有出现人事的不安定。刚到武大,教师队伍建设的主要任务是提高教师中博士学位获得者的比重。因此,武大毕业的留校博士生是师资补充的主力。我认为这是权宜之计,这种近亲繁殖的状况应予改变。在进人制度上逐步降低本校博士生毕业留校的比例,提高外校博士来武大工作的比例。在我离任时,本校博士生只占当年新增教师的15%左右,海外博士学位获得者占三分之一,其余都是外校培养的博士。

记者:除了教师队伍建设,还有管理队伍和工人队伍的建设问题,您是怎么管理的呢?

吴教授:刚刚合校时,武大的教职工有一万多人,招生总人数比四校分开时少了许多。这意味着需要大量裁员,但合校要社会稳定,不能让教职工失业。我们采取渐进方法调整比例:行政人员,退二进一;教师,退一进三;新进的工人一律采取合同制。采用这样的办法逐步把不合理的结构调整过来。为了使学校的教育功能和社会功能分开,学校在人事管理上进行了改革。目前,除教师外,所有新进人员都实行合同制。他们的档案由武汉市统管,学校为其交社保。这样来实现事业单位改革。

武大八千多教职工中差不多有四千多教师,理论上是足够了,但还是感觉教师不够。市场经济需要的专业跟传统计划经济设置的专业是不一样的。一些需要新开设的专业和课程缺乏教师,而目前需求量很小的专业及课程却有大量的教师。因此,从学院的观点看,希望精兵简政,即留下符合需求的教师,清退冗员。但改革导致大量失业的办法是不可取的。从高校的角度看,专业改造需要时间,因为知识更新和人才培养是不可能速成的。

记者:现在大学生就业形势越来越严峻,高校应怎样培养社会真正需要的人才?

吴教授:大学生就业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就业难涉及许多因素。在传统体制下,专业设置、招生计划和毕业生就业是配套的。换句话说,只要你考上大学,就有你将来就业的岗位。经济体制改革以来,大学的专业设置、招生计划和毕业生就业之间不存在对应关系。

传统的专业设置都是为“国”服务的,即就业去向是公务员、国有企业和国有事业单位。现在,大学生就业面向整个社会,不仅要去“国”字头的单位,还要去各种其他性质的单位,比如私营企业、合伙人企业等单位。这不仅需要观念上的转变,更需要各种岗位在待遇方面的事实上的公正公平。

目前,学历成为就业敲门砖的状况值得反思。按能力选择应该是就业的基本准则,但能力在学历面前是第二位的,没有文凭,再有能力也不行。因此,就业问题不仅需要高校改革,同时也需要社会其他方面的改革。

记者:近几年高校学生都热衷“考证”,呈现出“考证热”现象,说明学生已经倾向认可社会的评价标准,而不是高校的评价标准。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吴教授:可以说,现在对人才的评价没有找到一个科学的标准,高校在逐步失去自我。为什么这样说呢? 本来办大学,学生质量由学校说了算。现在,学生要考英语四六级,有的出国要考托福、GRE 等。这些考试代替了学校的外语教育标准。不通过四六级,在校学习外语的成绩再优异,也毕不了业。学生为了就业还要去获得社会上的各种“考证”。最后,到了就业环节,学校说了也不算,还要通过各种考试。学校自身的质量评价可以说在社会评价中没有权威。甚至,土博士不如洋博士几成共识,缺乏自信。

这隐含了非常严肃的问题:靠谁办好大学? 办好大学只能靠大学是最浅显的道理。大学当然要靠教授,但教授在招生(选拔人才)中没有权力,在就业推荐中也没有话语权。现在的所谓招生公平,实际上对于人才选拔来说是不公平的。目前这种选拔方式出不了华罗庚、钱伟长那样的大师。

4 履行责任的生活最愉快

吴俊培无疑是一个具有高度责任感的人。1993年,他遭受丧妻之痛,从此独自承担起了把儿子抚养成人的责任。他以赤诚宽容的心去对待每一个学生。在业余时间,他并不追求各种刺激的物质享乐,而是过着锻炼加读书的平淡生活。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种可贵的操守和追求。他的生活虽然单调,但同样精彩,同样愉快。

记者:除了做研究,您平时有什么爱好,比如出去旅游或者锻炼身体?

吴教授:应该说我本来就喜欢体育锻炼,现在还在坚持。每天早晨差不多锻炼一个小时,也没什么其他活动。年轻的时候,偶尔与别人下下围棋,其他的时间就主要是读书。现在读的书比年轻时少一点。可以说从1967年一直到60 岁以前,将近四十年时间,我每天不读书是不睡觉的。现在,我经常跟学生们说,你们不读书是不可能进步的。不读书就要退步。

记者:您平时除了读书就是锻炼,会不会觉得生活很枯燥呢?

吴教授:原来有人说,吴俊培,你好像有点什么成果弄出来。我曾经也想,多少美好的时光我都在书房里度过了。这些都是别人看不见的。但是也不能说在书房里就是不愉快。其实,对于我而言,在家读书也很愉快。相比在阳光下散步或者外出旅游,我并不觉得不快乐。对于我而言,读书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记者:听说您对学生很关心。您当导师,除了管学生们学习,还关心他们的生活和工作。

吴教授:现在就业形势很严峻,我总是尽力帮助他们,解决了不少学生的就业问题。应该说,我对学生有时候太宽容,有些学生的功利心是很强的。我比较喜欢勤奋的学生。学生越勤奋,学到的东西越多。那些不勤奋的学生,他跟导师没有多大的联系,完全是抱着功利心,把读博士作为一个敲门砖。事实上,他这是来“索取”。不过,他们就算索取,我也尽力帮忙。凭良心说,这样的学生我是不喜欢的。太功利了不能静下心来读书。

记者:您对学生的这种宽容,更多的体现出一种责任。对于家庭,这种责任又是什么?

吴教授: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是价值和道德的最小单位。传统认为家庭是私有制的堡垒的观点是不正确的。文艺复兴以来,把个人作为社会的基本单位是有问题的。我一直以为,一个人如果在家里都不讲道德,很难相信他在社会上讲道德;一个人如果在家里都没有责任心,很难相信他在社会上会有责任心;一个人如果在家里都找不到幸福,很难相信他在社会上能找到幸福。宽容、关爱、感恩、责任应该贯彻在生活的各个方面,身体力行吧!

记者:对学生,对家人,您都表现出很强的责任感。这种责任会不会让自己很累,对自己又有哪些责任?

吴教授:人的一辈子有很多责任要承担,不论是对自己,对家人,对身边的人,还是对你的学习和工作。有人曾经问我,吴俊培,你最得意的东西在什么地方? 我说没有。为什么没有? 90年代以后,我认为不必读我90年代以前的文章了,因为前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2000年以后,我认为不必读我2000年以前的文章,因为前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的思想一直在变化,没有成型的思想体系。不管怎么样,做学术研究是永远没有止境的。所以听到有人说“我20年前提出了什么东西”,我说你不要夸耀,这说明你20年来思想都没有进步。做人要对别人负责,更要对自己负责任。

责任并不是一种外在的东西,而是内省的,是一种做人的理解和体验。我对“人力资本”理论很不以为然。这也是以追求身外之物为目标的,是文艺复兴以来矫枉过正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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