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门诗一首
冬至书
冬至上坟,没有清明热闹
那日风呜咽,并没有哭
那日人一语不发,似冬眠
把酒洒向父亲墓地,心有怦然
面却若碑文,不动声色
看旧年,如老人过世
看旧岁,如雪融化,不复来
不复来,不复燃
不复来的旧我,是暗疾
旧年里一直持续,由内而外,都疼
都带着闪电的细末;而希望
是穿着棉鞋,在背后走动的静
我听不见,更看不见
不复燃的激情,是踊跃
远去,是旧岁里的灰烬,少了纷乱
少了空泛而高调;雪不来,霜肯定来
一场霜正坐在故居上假寐
这乔装的水,这乔装的口水
全世界都一样……
我知道,我是一滴水埋藏在冰块里
我知道,冬至之后是元旦,是腊月廿四掸尘
我很想把身心掸得干干净净
我很想是一滴干干净净的水
去追赶春天的河流
尘轩诗一首
行走
人类在增加,房屋和呼吸的音量也在增加
但是,人类撞击时间的声音却微乎其微
大地上的道路已经密密麻麻,路却失去了概念
人类在行走,类似于野兽在招摇过市
托着劣质的脚步声,在戒备森严的楼宇间穿行,
渐渐厌倦了听,瞬间,同路人就成了陌路人
呆坐在人类的声音里,困倦即将来临
人类不需要自由,不需要自由的祖国吗
作为失去自由的人类,我要
走出囚笼,走完人类的道路
把足迹还给死亡,取出自己的DNA
在死亡的体内架起摄像机,用时间冲洗灵魂的底片
还原自由,正义和良知,把我交给我自己
在祖国的怀抱中行走,在世界里行走
程维诗一首
生米街
背靠西山,面向赣江,渔舟唱晚,声接鄱阳
岳元帅当年在生米渡口截叛贼,朱洪武驻军彼地战鄱阳
战鼓催熟一荏一荏的庄稼,战斧砍落一夕一夕的斜阳
落入江中的血养鱼
落在地上的米生粮,落进水里的星星捞起来有鱼香
斗门、战坑、望城、樵舍、铁河、昌邑、乐化、松湖、溪霞、石岗
斗门械斗、战坑狙击、铁河奔马、溪霞生云、石岗卧龙、松湖撒
网、樵舍采桑
为官者望城而去,为将者抚松而叹,隐居者返身西山,归田者求樵
问舍
许真君遗下的一行米,敬香客逛出了一条街
唐家米铺、程记渔行、曾氏糖果、黄芪药栈、萧家夏布、陶字线香
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朱掌柜开张不问来客的祖上是不是陈友谅,
陈老板迎客不在意主顾的先人是否朱元璋
生米老街,一头是滚滚市尘,另一头是颓败的夕阳
东方浩诗一首
雨夹雪
天一直阴着预告中的雨夹雪
还没有出现
风中的冷在加强
一群黑鸟在剧烈地叫唤
在楼下的树丛间
那一群熟悉的鸟再次飞来
整整一年这些鸟反复出没
小区的人们对此已经习惯
仿佛它们也是这里的常住户口
这是新年的第二天天阴冷
树枝们在摇晃花坛还有最后的绿
而人们的表情跟这天气有点相似
事实上雨夹雪已经提前到达内心
从午后开始到黄昏潮湿和冷
驱赶了昨日的灿烂只有冷和静
而鸟鸣再一次响起来
短促、清亮又满含焦急
更多模糊的声响在四处响着
日子翻过新鲜的一页又翻过一页
那少数叶子真的还在枝头坚持
在冷风中我能否听清楚它们的交谈
东篱诗二首
祖国
请允许我先拒绝一些什么
允许我把你具体到家乡的
一座山,一条河,一片森林,一寸土地
具体到我的油葫芦泊和父、母亲
请允许我在天朗气清之日或月黑风高之夜
读一读《论语》、屈子、李白、苏东坡
允许一介小民有他内心的家国天下
并希望它们永世合安
紫玉兰
过早出人头地,不免遭遇风险
冻紫的丹顶鹤式小嘴,冲着太阳
齐唰唰地噘着,仿佛受尽屈辱
起初个个抱得紧紧的,彼此孤立
一朵是浪花的孤独,一万朵
是大海的孤独
像女王坚守自己的封地,像贞女
守护身体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不轻易发怒,不计较人的恶”
宽恕自己吧,像宽恕风——
那些身藏利刃但无意伤人的家伙
谷频诗二首
朗诵者
我们已经仰望得很久,是辞句
身上无数丰满的羽毛
等待你灯下的再次抚摸
我听到最纯净的高音
跃过五千米的高空将风暴颠覆
也许没有人真正期待过天明
整个夜晚,脑海落满思想的流星
我们手执书卷穿过空巷
尝试和时间交换一回历史
而你骑着的木马已带回光亮
使谢幕的舞台不再幽暗
飞翔与寂静的气息有些相似
此刻,空空的礼堂藏匿着许多波澜
只要拍拍手,潮水就会漫上现实
漫游者
别用剩余的蜡烛去点亮黑暗
隔着玻璃,你摸得到自己的影子
心跳不已只是短暂的,每天游离于
天堂与地狱之间,你必须要带上弓箭
而灵魂的路牌有些反光,或许还会
灼伤你的眼睛。云端上的漫游者
她们折一枚雪花在手便会变成
多汁的红草莓。又是谁在暗示
灯盏在一天里多耗去二十五小时
城市的空虚像喂谷粒的孩子
有点瘦弱,而上帝从没有
多余的悲悯与宽容
快跟上鸟的脚印朝前走
所有流离失所的人已在天亮之前动身
红线女诗一首
殇
你说,我好一点儿
你就好一点儿,我不好,你也不好
你还说,爱没了,花就落了
说着说着,粉红的花瓣
就从高处,从黑云后面,从乌鸦的叫声中
铺天盖地落
如同火焰
熄灭在刚刚苏醒的大地上
遍地升起的暮色
越堆越厚,掩埋了锈蚀的门,向南的窗
漏雨的荷叶,和经年不见好的伤
我知道
现在再说这片花骨多么不合时宜
昨夜又下了一场雨
一些花还在销魂,一些草绿得幸福
一只乌鸦在房子里乱飞
她斜着眼睛
她探头探脑
她面无表情
仿佛这被生活挤压得无声的逝
只是花而己,只是
落而己
胡人诗一首
我想和另一个我谈谈
有时候,我想和另一个我谈谈
随便谈什么都可以
但必须心平气和
就像人们在谈论天气
愿望明天会更好
但雷雨并不停歇
我也许会谈及一场无名的争吵
谈及阳台上发育不良的植物
这些不过是一种前奏
我的内心一定有渴望被谈及的事
深夜里,我一个人在阳台上坐了很久
东想西想的
显然,还是缺乏交谈的气氛
吊机在彻夜施工,发出巨大的声响
就连仰望星空
看到的只是寥寥数颗
多少年了
我如同一只气球
假如能够像大鹏一样停在塔顶
我能接受一个祝福吗
在切菜的时候
我能感觉到维生素的心跳吗?
一棵枯树,里面有蚂蚁的巢穴
也有一个温暖的春天
我的身体越来越细小
一场雨过后,就感冒了
甚至濒临死亡
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还不如一块山里的石头
太阳越强烈,雨水越凶猛
它愈有力量、光芒
我开始尝试与自己交谈
但面对黯淡的天空
还是不知道谈什么
就这样坐了很久很久
渐渐地,渐渐地
远处的灯光柔和起来
像是彩霞满天,大地一片宁静
黎凛诗二首
东篱
南山很远
东篱很近
石榴妹妹已经生完了孩子
陶渊明的菊花还没有大开
此刻,夕阳正在下山
黄昏的脚步和她一样缓慢
一只悠然的蝴蝶,怎么也飞不出
东篱的意境
最后回家的那片夕阳
在牵牛花的蓝朵上
已安静地睡去
聆听鸟鸣
僵硬的表情开始解冻
像一片叶子在春风里漾了一下
连身体也一节一节地软下来
想睡觉,搂住任一只欢乐的鸟
她喁喁私语,精致的爱情
唤醒了我昏聩的耳朵
把内心清空
任由它反复填充、拂拭、洗涤
无数纤柔的手
捎来阳光、雨露、雪花
童年的记忆慢慢明亮、活泛起来
沐浴在如水的天籁中
即使肉体腐朽
灵魂的羽毛也
洁净如新
娜仁琪琪格诗一首
我们说着花开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的
无以言说就像2008年夏天的石榴花
它们举着火把把整个夏天都开透了
从海角开到了海角从天涯开到了天涯
可是有些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明亮啊飞翔我们说着花开
说自然与人世的美我们不说花落
而红色的翅翼在绿草中
闪动一瓣又一瓣我爱怜地拾起
又把它们还回草地一一
它们在草地中比在我的掌心里更美
它们在草地中闪着洁静喜悦透彻
多像相爱着的人彼此发现又照亮
晓弦诗一首
一匹马,或者几匹马
一匹马不同于几匹马
一匹马就是一匹马
它生性多疑、妒忌,且自暴自弃
两匹马,即使是露水夫妻
即使在跑马溜溜的山上
获得廉价的喝彩,或王侯将相的箭牌
两匹马终究相安无事
三匹马就不同了,像个中国式家庭
或者第三者插足。四匹
像秦代兵马俑前并辔的车马
五匹更适合赴一场古老的极刑
六匹七匹八匹……所谓的马群
最好豢养,偶然放个风,去追季节的
雪线。而马厩的典藏里
一只马灯喑哑地亮起
凸凹诗一首
沙坡头,或黄河上的羊皮筏
黄河上的羊群沿着水的坡度跑来
十几只一堆,十几只一堆——羊如此
喜欢扎堆,形成小集团,这跟它们生前
在沙漠那边的草原抱团
取暖,抵御风雪,具有同样的理儿?
人活一口气,羊何尝不是?甚至,气比青草
更能让羊顺畅。你看它们
羊囫囵脱下来的暖皮,人鼓腮吹进去的热气
滚圆、硕大、气壮如牛,都肥得透明了——
宁夏沙坡头,通过一只羊,就可以把黄河
一眼看穿;通过一群无蹄羊的奔跑
就可以让黄河静止或者倒流:让太阳生风、变冷。
梦中不停啃草的小船,在黄河这架摇篮里
摇篮,梦的影子投在波涛上:
太阳照不到的地方,瞧
这尾追逐影子的雄鱼,可不正是当年
那只闪着绿光的母狼?亲近水、又排斥水
哪天,羊遇难,即或出现砂子
那么大一个伤口,我们都会周身漏风、泄气、
抽干,被水排开、置换——谁能最后看一眼
气被淹死前冒出的泡?从草原盛产的粮食
到黄河上的排子,无头羊哲学鬼斧神工。
有那么一会儿,羊皮筏上的我,惊恐万状
如坐针毡:急切渴望下游和上岸
筏工的竹竿一竿一竿划在流水里,就像
羊鞭响起,一鞭一鞭落在我头上
还像一束水雷,突然爆响、炸开!
王西平诗一首
戏剧风波
即使蹑手蹑脚,呼吸很重
来到它们中间,漱牙,挖黑面包里的斑点
大大小小的白色之痴
每天供奉营养,助长真身
透过玻璃杯,路人行至街角越发婉转
光秃秃的树木无从欣赏。陷入盲区的小风摇撼白旗
牛奶在晨光中闪现着肥腻的猫
而毛发,酷似无名氏纷纷附体
渗出天下盐滴的动物们,坠落
人间。一颗棕色之心
却被手持报纸的主角掰为两半
然后分人心和熊心,收纳入筐
每一位盲者的阅读,便从黑色的栅栏开始
政客当道
有人在宴席的底座施肥,周围尽是芳菲
不料一头野牛在错字中惊叫,从山坡冲下
向一个被和谐的中心收缩
什么剧情,在幕布上瞬息突起
最后那个死者的名字,被木框黑了起来
王妃诗二首
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
省略姓氏。有时也会省略名字
直接说哎或者嗯
争吵,或者不理不睬,但不影响在餐桌边
围坐、就餐、叮嘱孩子
在拧灭台灯之前,会把明天再次认真地算计一遍
最后,用呵欠的尾气拖出一个长音——
“睡吧”
省略“晚安”,省略所有的肌肤相亲。
若是寒夜,就在各自的被窝里想念
空调、电热毯、暖手宝、热水袋……
这些能散发热气的名词,会让冰凉的被窝和身体
慢慢暖起来
空位
孩子,如果我睡了,你要明白
这个世界照样醒着,并繁华如初。我所留下的
空位,很快就会有人填补,比如:
我所从事的岗位;或者我作为
你父亲的妻子。但
我必须醒着!因为
在今天和明天,有两个位置
我不能让它空着——
你的母亲我父母的小丫头
轩辕轼轲诗二首
飞人
由于经常受伤,昔日扶摇直上
的飞人,出现了衰落的迹象
一大早,他就贴上我的玻璃窗
像一个拎着水桶的蜘蛛人
挥舞着手里的抹布,打起了退堂鼓
再也不想呆在这鬼地方了,每天都有
新的高楼窜出,我几乎都贴着太阳飞了
还是免不了被开膛破肚
作为一个没有翅膀的人,我无法理解
他的举动,递过去防晒霜创可贴后
我画蛇添足地掏出了两只小鞋
他非常警觉地瞪着我,突然用那双
几乎萎缩成爪子的脚一蹬窗台
倏地一下飞进了晨光,果不其然
一刻钟后,我就在早餐前的新闻联播里
目睹了他撞碎一座楼顶的实况
体操课
我的第一堂课就是最后一课
因为我不明白人为什么要做体操
为了说服我。体操教练一甩手
扔出个盘子,盘子碎了
扔出把椅子,椅子摔掉了腿
扔出个同学,他在空中一个后空翻
稳稳地落到垫子上
你看,只有人才是最适合做体操的
我仍然不懂,托着腮坐在角落里
看他们压腿、展臂,翻来滚去
教练向我走来,露出诡异的笑
一拍我肩膀说:坐着旁观也是一种体操
我一愣,站起来,当着全体人员的面
助跑后翻出一连串的筋斗云,上了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