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杂志,不是开本小的杂志,也不是小人物办的杂志。
什么是小杂志,台湾学者尉天骢在他的文集《回首我们的时代》给出了这样的定义:“……小杂志者,乃一小撮知识分子,为了某种理想所办的刊物,有锐气,可以促使一些新观念的诞生,但常被人视为反叛,销路不广且经费不足,大多寿命不长。因为没有商业意义。”
什么样的杂志才是小杂志呢?准确地说,这类杂志多半是由某个社会公知群体或私人出版的文学刊物,销路不畅,印数也不过数千份,在一定圈子里传播,但是在出版界影响却很大,杂志的主舵人和编辑都是些厉害人,他们能够在芸芸众生中为“小杂志”发挖文学天才。比如美国纽约大名鼎鼎的《党派评论》杂志主编菲利普·拉夫和威廉·菲利普斯,就从众多的普通来稿中发现了默默无闻的德尔莫,并毫不吝啬地将他的名字排在了目录最上方,而且在爱德蒙·威尔逊、詹姆斯·法雷尔以及毕加索等人的前面。
我这么说,大家是不是认为小杂志门槛很低。
肯定不是。
毕竟像德尔莫那样的天才是少数,众多的平庸作者,往往会被严格的取稿制度筛掉。另外,也由于小杂志的圈子性非常强,所以常常发表那些成名的,或姿态清高的名作家作品,初出茅庐的小青年新作家要想挤进门去,也非常困难。即便那些小杂志稿费很低,甚至不开稿费,那也是文学青年心目中的“香饽饽”。
当然了不是所有的小杂志都办得很好,好多虽有灵光,但也昙花一现,不成气候。
我不太理解西方一些小杂志为什么喜用“评论”一词作标题的后缀,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显现某种“态度”来,比如著名的小杂志《芝加哥评论》、《哈逊评论》、《衣阿华评论》、《耶鲁评论》、《赫德林评论》、《西温尼评论》等。
每一份小杂志都有一部属于自己的骄傲史。
比如,
《芝加哥评论》1958年前后陆续刊发过巴勒斯《裸露的午餐》的部分章节。1959年,索罗塔洛夫撰文《菲利普·罗斯与犹太卫道士》盛赞菲利普·罗斯是一位潜力无限的文学青年。很快,菲利普,罗斯就以“神童”姿态跻身于20世纪50年代美国文坛。这也归功于《芝加哥评论》。1975年该杂志还刊发过阿格内斯‘古永撰写的《巴勃罗一聂鲁达在玛丘碧丘》,让世人从《芝加哥评论》取得了聂鲁达对于艺术和生活态度的例证。
《哈逊评论》也是一份学术性文学杂志。1986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非洲黑人作家索因卡后,许多人替白人女作家娜婷·戈迪默遗憾。他们不禁在问:如果她是黑人呢?如果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放弃“非洲地区应由黑人作代表”的种族观念呢?与此同时,一些文学杂志,比如《哈逊评论》出面替这位著名的南非女作家鸣不平,甚至实际行动实施对抗。1986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完后的第二年,他们就将年度裴乃特文学奖颁发给了娜婷。戈迪默。这一举动,为杂志赢得了赞誉,也增添了不少风骨。
《衣阿华评论》的艺术批评视点似乎或多或少影响着科学、哲学、社会学乃至政治等诸多领域。1978年,鲁克尔特在该杂志上撰写《文学与生态:生态批评的一个试验》一文,首次提出“生态批评”。这一术语后来被衍生为“深层生态哲学”。一直到2012年法国总统大选期间,“生态’’这张牌,又被法国大哲学家艾德嘉,莫罕拿出来大秀一把,替欧兰德摇旗呐喊。
当然在西方众多的小杂志中,最最著名的还是《党派评论》和《巴黎评论》。
我前面说过,大名鼎鼎的《党派评论》发掘了默默无闻的德尔莫。在上个世纪30到60年代期间,《党派评论》是美国公共知识分子领域中最杰出的“一哥”级杂志。可惜这份杂志于十年前宣布停刊。这意味着原主编菲利普,拉夫和威廉·菲利普斯将马克思主义与格林尼治村嫁接的前卫行为的终结,也意味着他们梦想“波西米亚式的艺术冒险”以及“托洛斯基式的自由激进主义”的失效。为什么一份具有浓郁的理R4YAh8wwcVAvv/OHdapVxQ==想主义色彩的著名杂志会停刊呢?为什么五、六十年代由大学师生构成主体的“纽约知识分子”群体在今天的学院里已经无法容身了呢?我想,有人将这一切归结于“今天美国大学培养的人文学科的博士越来越倾向于把自己的视野局限在某个非常狭窄的领域里而失去了思想的活力和头脑的开放性”,还是有道理的。
相比之下,年近花甲的《巴黎评论》显得很入世,而且主编也很年轻,刚满40岁。这位2010年新上任的明星主编——劳瑞·斯坦已经将这份老牌文学杂志带入了iPad时代,但这份既“大”又“小”的专业期刊到底会何去何从,还得拭目以待。
小杂志在中国的命运如何呢?
最近我看到一则消息,早在满清时代,“中国官方已经开放民间办刊办报,1898年时的中国,定期发行的民办报纸和刊物有60份。1912年中华民国创建的时候,中国有定期出版的报刊478份,其中多数以上都是民办刊物。”其中最著名的当然是安徽人于1915年创办的《新青年》了,撰稿人大多是陈独秀的老乡,也有与陈有过私交的,且有留学日本经历的知识分子们。圈子的味道很浓啊,典型的小杂志。
然而真正称上得中国第一本“小杂志”的,并非那些激进的文学刊物,而是由李叔同于1906年赴日本留学期间创办的《音乐小杂志》。这份杂志在东京印刷,在上海发行,揭开了中国小杂志发展史的第一页,但还是由于种种原因只出了一期就停刊了。
一直以来,台湾人的办刊精神值得称道,比如一段时期内的《纯文学》、《现代文学》、《笔汇》等,被称为“一代人的启蒙读物”。近年来,这种民间办刊的热潮再度掀起,比如《Soul》、《Gigs》、《短篇小说》《小日子》、
《练习》等,内容涉及运动、生活、摇滚、文学艺术等。当然了,真正的小杂志精神并非砸钱所能承之,与老当益壮的美国杂志《巴黎评论》相比,台湾的这些杂志具有知识分子变异的特征,商业气息也越来越浓,是不是还保留小杂志原有的气质,有待商榷。
当然了,那些在刊名中没有“小杂志”的杂志,并非小杂志吗?当然不是了。中国大陆就有好多类似的小杂志,我们称它为民刊。如果抛弃民刊的概念,像《读书》也有小杂志的范儿。
但在这里,我只谈有“小杂志”这几个字的小杂志,比如前些年由大陆诗人林木与赵敌创办的《小杂志》。这份杂志提倡“反技艺”,鄙视一切与浅薄潮流有关的事物,从而树立个人写作风骨。《小杂志》一直是手工装订,而且印数始终保持在100册之内。但这份当下唯一以“小杂志”命名的小杂志已经停办了许久。
2009年,我和几位朋友创办了《聊斋》诗刊,只出了一期,或许是为了领悟小杂志的精神,第二期就将原刊名改为《核诗歌小杂志》。可惜出第三、四期时,我取消了“小杂志”几个字。现在也因种种原因,也暂时歇刊了。前不久见网上有书商标价百元大洋兜售这份见证着某种小情绪的小杂志,我突然有所感触,开始担心它的命运了。书商的小小举动,是否意味着这份小诗刊会永远休眠下去……
我真的不知道。
因为它远远比不上《党派评论》,比不上《巴黎评论》,更比不上《新青年》。它的命就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