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标

2013-01-01 00:00:00彭君昶冯晏南鸥黄礼孩杨克毛子
诗歌月刊 2013年4期

彭君昶诗二首

湿罗衣

我无法填充一个人的履历表

我一直试图阐明,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这是不能更改的事实:我来源于他

此际,他含笑九泉并继续修炼人形

这是个问题。谁是谁的今生,谁是谁的前世

有时重叠,有时分裂。一个女人

在我的身上看见她的男人

一个女人,在我身上发现她的儿子

所有的蝉蜕,不一定都成功

所有的牺牲,不一定都遂人愿

我说服了我自己,却无法控制有泪如倾

历史,从来只有两个人成就

他们的名字,一个叫爹,一个叫娘

碎花瓷

习惯地,双手交叉,抱在肩上

环顾,是谁在拥抱谁

猫身下去,频频向岁月鞠躬

火焰起,时光释放青丝的味道

你的面相,欺骗过多少人

无意中陈述年轮之事。自己

忍俊不禁。而那稀疏的毛发

令真相坦露无余

自耳垂向下三公分。有奇迹发生

沙漠里只生长一棵有汗腺的树

女人突然走过来,反复追问

——我这碎花的睡衣,好看么

光阴的上衣不生纽扣。两扇门打开

乳房是天生的圣物

我背过脸去。窗帘洞开

无星无月。多云转阴,偏东风2到3级

冯晏诗一首

在卡蒙斯塑像前

风从耳边把集体合影的头

尽量分开,词语带着卡蒙斯的半身塑像

从空隙间穿越过来。孤独落尽风雨,

几百年来,沉思的重量有多少?

没有资格谈论时间和写作时,

我们都在哪儿?卡蒙斯,

在你的《葡国魂》里,你是否看见

我们在轻盈的空气中自己走失?

是否看见绝望中,昆虫在挽救植被

犹如英雄拯救末世。与心知相背离,

一会又一会,时间流失被原谅了,

万物或许也原谅了发生的一切。

自己无法走过灰暗,不快的风景。

一张静止的合影照,暗处,

歉意在流动,内心之间的冲突

将到何时?一个诗人在身体里

安睡210876521332be60b907ac8696b7b1604cfafc22cab1ea32728c873ef2ab91de着两个国家,或者更多,

不间断的,日子覆盖了灰尘。

河流,树林,山脉,戈壁,那些可以产生

距离的景色,必要时撤离了,

相互有关的,在灵魂中都挨在一起,

葡国被占领,达·伽马的海上探险,

永远停在原处,好像日出,

鲜艳之光——未凝的血覆盖着霜后秋叶。

通过你卡蒙斯,澳门也将被

带回到过去,就像书正一页一页翻过。

而我在选择中,会消失于浪漫主义

而并非是跟上什么。今秋,此刻,

我站在诗人们合影照的左侧一边,

让别人先说,中间部分

——那时代的核心!从一个微笑

或者严肃的表情中深入,前世今生,

过去的不会过去,新的又可以开始了

南鸥诗一首

谁在坟墓的外面敲击时间

——纪念

20多年,谁压弯了地平线

太阳从此被天空流亡,而那些星星

从此在子宫游动。20多年,时间

只穿过白色的太平间。恶梦打开新年

方向中断,一张死者的脸

说出所有的语言

20多年,一块巨石压着日月

压着所有的记忆,只有一截喉管伸向天空

20多年,血液流遍了村庄和城市

每一年的今天,那些腐烂的记忆

又纷纷被翻晒出来,我又在巨石

之上刻下诗句

20多年,我反复练习死亡

死去一次我学会一个汉字,一千次死亡

我写下一首短诗。在诗歌中倾听

死亡,在死亡中写下高贵的姓氏

用诗歌敲击巨石,用古老的姓氏

与死亡对峙

20多年,谁在坟墓的外面敲击时间

谁让时间昼夜枯萎,让一张脸反复变形

20多年,魔鬼与天使公开同居

谁在昼夜虚构时间的方向。20多年

我从哑巴变成了疯子,又从疯子

变成了死人

黄礼孩诗二首

风中谈话

风中谈话,岸边看水

两个界限,静谧带来冷的记忆

去爱这黑暗和死亡,又穿过它们

把不安而闪烁的对称

带到尘埃之上。这一定就是那个

被叫做命运的词,纠集一群暴动的文字

将岁月戳穿

多少人把旅途当故乡

牲口摇着尾巴,远处是林间隐约的蓝色房舍

那些空虚的日子,并无悲喜

喀纳斯,你许诺一个无人知晓的恋爱

像水波触摸鱼背远游,鸟翼混迹云中飞翔

叶子把风吹进树干的体内,那里有洁白的宝藏

大地的居所多么空茫,没有人愿意怀着旧梦

他们要在时光里种植金色睡莲,不忘把旅途当故乡

杨克诗一首

震惊

天空瓦蓝,秋光似金闪闪的剪刀

对着一窗黯暗剪出脆响的1971

闷热笼罩山雨欲来的消息

老师的办公室里,夹带着秋老虎的汗臭

一张叶子随秋风溜进

轻轻翻动桌上的《解放军画报》

封面那位穿军装的副统帅

就像窗外深绿的老树

他正捧读伟大领袖的著作

没戴军帽,竟然有些谢顶

这让我相当惊讶,就像,

第一次观测到太阳耀眼的黑斑

瞥见摄影家的名字:李进

热血瞬间攻占了额头

优越感暗自油然而生:

许多同学不知道这是领袖夫人的笔名

我独自一人

依旧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突然窗外大片阳光

被呼叫的高音喇叭擦破

全校师生立即被集中起来

革委会主任的脸比黑板更严肃

高声念中央文件:

叛逃、温都尔汗

邻座的同学嘟囔:什么彪?

我膛目结舌似乎天花板也摔了下来

满地坠机的碎片

那张黑板脸的嘴继续天方夜谭

像共和国一道猩红的伤口

那伤害——该用多重多低的黄昏

——才能燃烧干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从此天大的事由他去吧

三叉戟,划破了我青葱的草原

毛子诗二首

咏叹调

就像墓地,有着无比的私人性。

我对写作和肉体的依恋,也是私人的。

好些年,我写下长短句。

它们像街道,或穿过街道的公交车。

那些沿途上下的人,是回家的人,上班的人

或远行的人。

我的词语也带有他们的可能。它们甚至跑得更远

跑过边境,或死亡的那一边。

就在前两天,哈维尔和金正日也跑过去了,再不会回来。

从金那里,我看到我的国家,而从哈维尔那里

我得到20世纪的命运。我们进入过21世纪吗?

我的国家告诉我:没有。

但哈维尔和他的捷克有了,他也有了第二次婚姻。

我见过他和新婚妻子的照片,那个叫达格玛·维斯科莫娃的女人

年轻,光彩照人。只是哈维尔站在旁边

显得有些老。看来艺术家

都有一样的通病。他们对所有美丽的女性饱含热爱之情。

我也一样,在写作和肉欲间来回地摆动。

仿佛只有不停地奔跑,才能躲避和麻痹惊恐的时间。

就像这岁末之日,我坐在一辆出租车上,

窗外的建筑、马路和人群,也坐在更大的出租车上。

我们去向哪里?这个问答像落日

像落日之后的黑夜,接纳万物

却去向不明……

迁徙之诗

呆在家里,却不停地迁徙。

前不久,我跟随契诃夫,搬到了萨哈林岛。

这个比我大104岁的老兄,不知道

我来自聊斋的国度,不知道

那里的鬼,像这里的囚犯一样善良。

他也不知道,与此同时

我前往了更多的地方。譬如画家与疯子集聚的巴黎酒吧

譬如中国古代的空山,那里盛产菊花、酒和长亭下

走来的故人。

我喜欢这分身有术。喜欢灵魂

像一架运输机,把无数的我

空投到不同的时代和生活之中。

而我即将写下的任何一首诗,都是它们

接头会合的地点。

它们像银幕,一片空白

等待古往今来的波澜和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