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省

2013-01-01 00:00:00海因舒丹丹高春林桑地飞廉非亚田桑张永伟简单
诗歌月刊 2013年4期

海因诗一首

紫颜色

紫颜色一声尖叫

所有的植物都改变了模样

原先茁壮成长的一代

也都现出逼真的苍白来

不妨试想一下:

就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和我以及更多的

流浪者们,不幸都闯进了这样的格局

看着我们的身影被月光无限拉长、虚化

看着我们走出自己的身体并迅速消失掉

最后只留下紫颜色,把人间涂抹得是非难辨

无处不在的眼睛闪闪烁烁,却只能看到尖叫

看不到生存

我们经历的世界终于被缩小了

最后成了一道烫金的咒符,深深植入到

我们的身体中或是潜伏在下一站的关隘处

“没等挣扎就已被成功降伏”

——这声音就来自头项的不远处

让我们无路可退。在弥眼的月光中

思想溃烂一地,发出丁丁冬冬的声响

多希望有另一批形象

成功地穿插到我们中间来

捡拾起我们的衣钵篡改我们

就像篡改迟迟不来的黎明

舒丹丹诗二首

交换秘密

我上山,下山,自在如鸟鸣。

像一片新叶窜上树梢,我加入这仲春的风景,

与一座春山交换秘密。

山路上,我陆续丢掉一些汗水,忧郁,和孤独——

假如还有什么是我不能背负,

也大可以把它丢掉。

溪水从鸟喙里流出,

苍兰花在缓缓打开自己。

我体内的一棵松树,动用它所有的枝叶和我低语,

我听见,一枚松针的刺痛融入猎猎松涛。

即使生活只是大梦一场,

总会留下些什么有迹可寻。

我朝山下掷一颗石子,

很快,它就被草丛和暮色吞没,

但它握在我手心里的感觉,

和它划过风声时发出的呼啸,

像在提醒我,

那是我与命运交战,或妥协时

发出的回声。

踏青

她看见草木攒力,挣脱

去冬的倦怠。新绿的鼠尾草和百香果,

呼出柔软的香气。她看见枝叶簇簇,

正被未来的风触动。一只松鸟

扑翅而起,朝着光的方向

飞去。而自己

衣衫洁白,点亮

一整座林子。在一朵花

和消散在风中的花香之间,

她该信仰她看见的,还是

犹疑或珍爱

那隐在的?直到

伸过来一只牵引的手,

将一山春天,忽然

拉到眼前。

高春林诗二首

自由

王者。开疆的意志之铁。

整个世界都是你曲张的血管。

而春天,悲伤的调子,

它如此咬你。越过所有已然划定的边界。

越过泯灭了气息的生活。

烂吉他说:“我们都是春天的漫游者”

长腿。紧身衣。三分之二的时间在路上。

有银器碰撞的声音。天很暗。

你问:“在时间给出的尽头怎么办?”

答日:“我用你去交换身体里的血液。”

迷途。孤绝之旅。梦之队。

行走在时间之上的一丝不安。不安分。

尘世之雪啊,盛开的玉兰。

被远方引领着,在空旷的大地上,

游荡。春天的孩子。

祠堂

我拜隐喻的灰尘,

在一个深邃的小院里。

时间褪掉彩绘和语言的皮,

我站在卷棚下,深呼吸。

一些木质气味,一些虚拟暗示。

骂我的人,在修正我,

给我理由和烟斗。

我注定有一个时间的山坡,

让已届不惑的灵魂,

种上诗歌,和生活的小夜曲。

一切都在游离,我想,

这并非过错。世界倾斜着,

我也选择远行。砸碎所有镣铐,

有未来。即真理。

桑地诗二首

日记

有时,我会在夜深的时候

悄悄翻开日记本,看看青春年少时的校园

看看那时的麦地、河流、花

草尖上的露珠,或芦苇间沙沙的风

更多的时候是再往后,翻到十七岁

那年的晚春,会有一段桐花下的暗恋

让我再次停下来。怯怯的

像是出自一个陌生人之手,难以相信那就是我自己

后悔啊!那双清澈的眼神

那些躲闪和惊慌,还在这里相守着秘密

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

如果我能缓缓展开柔情

我会不会打开一个甜蜜的果园?

如今她去了哪里?真的杳无

音信。她不知道她有一段青春

被存放在一个人的日记里。当

老之将至,我从梦中醒来

不再祈求什么,幸福,欢乐,前程

这些散落的词的碎片

还在日记本里的某些章节和句子间

行走着,浩浩荡荡。翻开日记本

我写下的都己离我而去,独立地远游

我成为早年的敌人,得到的只是一种茫然

和迟到的晨痛

我知道,我渴望的仅仅是一点儿平静

不愤世,不向

无耻者放冷枪,不拔剑四顾

并刺向茫然,不与一些人深谈

让这个世界的表演继续

让谎言继续,让指指点点继续

我一向运气不佳,被奴役

我不祈祷什么,不奢望命运的馈赠

不在别的女人身上

窃取温暖。不发表意见

不关心点钞的手在角落里沙沙作响

不帮忙寻找它们丢失的灵魂。它们

从来都没有真实和平静,从来都没有

它们的生活在败坏

我见过湖泊变成草原,我见过

古代的城堡坍塌成满目废墟

然后平静下来。我见过火葬场,见过死亡

闭着嘴,不再争取优厚的

待遇,不再撒谎。它们等着同样的炉子

同样的结局,成了同样的过客

而白天和夜晚同样周而复始

我和它们之间存在着怎样的沟壑?

我不能确定。但我确定我已弃绝它们

我知道,我渴望的仅仅是一点儿平静

月光有它自己的缄默,一匹低头吃草的马

有时眺望响动的树林,星星草

坦然面对着过境的大风。这些现在

并不在我身边,也许只是在我思想的星空里

我静静地坐着,轻松地呼吸

好了,我已经拉上有水和草的窗帘

为片刻的平静而拒绝了这个世界

飞廉诗二首

与邻叟对饮,醉后书

可恨我晚生数日,未得与伟大领袖

共嘘1976年的空气。

三十余载附缠不止,我最初的恐惧,

来自饥寒,恶鬼。祖国,对我

仅意味着亲人,少数几个朋友,

屈原以来郭泰、顾宪成、陈寅恪

一干人(此辈清流,可投浊流)

坚秉的书生传统。自由则意味着

根据好恶,今晚选择跟谁喝酒。

早年的我,梦想落木千山天远大,

然最终被自己嘲笑;既如此,

今后再不该无端愤怒。

我软弱,贪色,暴戾,好大喜功,

幸没有机会成为皇帝,亦再难遭逢

一场民族乱局,考击我的节介。

到我这般年纪,仍濩落无成的读书人,

都难免喜欢醉酒,难免一副坏脾气。

夏日山居

近来颇恨慈眉善目,当青白眼阅世。

自兄弟入狱,再不看《死屋手记》。

拿起笔,有时竟恍惚成了另外一个人:

知苍生,懂鬼神,治国则《论治安策》,

治文则《柳如是别传》。放下笔,

立即跌回庸碌的现实。此处曾为南宋

深宫禁地,两百年繁华,全作了粪肥。

年年我在此种下凤仙花,年年花枝

招摇,风月凯旋。唉,两百年苦短,

这胸腔淤血的中午却太长!昨晚曼殊

招我落发为僧,我答曰干脆一起革命。

非亚诗一首

夜行火车

在巴塞罗那,傍晚,我坐上去南部格拉纳达的

火车,软卧包厢的车厢,没几个人

我到隔壁一间大门敞开的包间

洗漱,结果引来女服务员的大声抗议

晚上,我们四个人(两男两女)

遵照导游的意见,关好门

半夜上洗手间,得喊醒另一个同伴

火车开得不快,一路咣当咣当

在一种声响中我半梦半醒

第二天一早,天色渐亮,光线从窗户透进包间

两个上铺的女孩,开始低声说话

这是我在异国火车上度过的一个

早晨,我起来,穿衣

去两节车厢连接处洗漱

半个小时后,阳光从车窗扫进走道,树木的阴影

房舍,一辆小车,大片低矮的橄榄树

一条乡村公路一直向前延伸,天蓝得特别

人烟稀少,这里属于伊比利亚半岛

靠近地中海和北非,有

充足的阳光,远离中国

我观察这里,和我生存之地的区别

在一种速度中保持耐心

八点半,房屋越来

越多,铁轨外的围墙到处都是涂鸦

火车慢慢变缓,最后停下

之后的站台,涌出一大群乘客

我拉着行李,东张西望

对这里一切感到好奇

两个来自英国的年轻人,背着吉他走过我的身边

我抬起头,看向车站远处

在群山和屋顶之上,有一片闪闪发亮的雪山

田桑诗一首

正月初二午后,在房檐下晒暖,读《心经》

他们都出去了

或者在午睡

儿子在堂屋玩电子游戏

整个院子安静、空旷

寒冷也收敛了一些

好像它的腰带勒紧了一个扣眼儿

院墙根的积雪

不是很白

只有阳光,明净、空无、不可把捉的阳光

直达房檐之下

我的脸上、手上、腿上、书上

一个字一个字上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

再一转眼

你我会在哪里,会在哪里

五蕴皆空,诸法空相

这个冷峭、空旷的午后

这个安静的小院

书、房檐、阳光以及远在短信之外的你

张永伟诗二首

在大海,或破旧的书里

炉火和风,已被埋葬。

神,也睡了,在破旧的书里。

大家脸色青紫,在蓝灰色的

暮雪里。制造毒品。

当呼啸的石头击中我们的房屋,

漫天的火山灰冷却吐火的

眼睛。我们凿开大海的冰面,徒劳地找寻——

那些早已消失的,曾经引领我们的事物。

鱼的角度

长廊和垂柳,书写着

欢颜、泪眼,初夏的黄叶。

日影静止的蝶翅边,

我们曾有一颗雪山的心。

穿过残砖碎石,我是一条刚刚

逃出河流的鱼,在柳叶的身体里

爱着你紧缩的眉头,和

腐烂的尘世。

平静的泥土里,潜藏着风暴。

他把闪电的灰烬,描绘在,

燕子的翅尖——

提醒你静坐,并且仰望。

简单诗一首

1940年的本雅明

没有什么,还会有什么?

怀表?那些旧信,以及旧信上的邮票?

不!再也没有什么!

还有什么,值得去玩味?

炮火,就在耳边,刺刀和铁丝网,

就在窗外!

这可怜的人世,我的朵拉和斯特凡,

你们在哪里?

这黑暗中的边陲小镇,

多像一个仿真的微缩景观。

我是那个驼背小人儿吗,站在命运的

哪一个边?

不!再也没有什么了,

那些泪呀,那些痛——

莫斯科郊外的月亮,

歌声,和拉西斯[4]同志式的冷与冰……

不!再也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去搪塞生了,

死,变得多么安静l

滴滴答答,这镶金的怀表,

两个针,一个小小的圆,

驱赶了我一生——

再也不需要它了!

我曾热爱的世界,现在,就让别人

去爱吧,还有我的痛苦

和绝望,现在,都算不上什么了。

我的一生,不值得去玩味,

在时间单调、压抑的容器里,

我不会是灵魂,唯一的

泄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