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河北)诗一首
梦见
梦见卓文君的幽灵,正站在
南街小学的讲坛上滔滔不绝,梦见李白
散发酒香的身影,一个人走在月光下
梦见杜甫的灵魂被寒风吹成茅草和碎屑
梦见一个双耳肥硕的西藏喇嘛
在纸上发抖,貌似绝望的仓央嘉措
梦见一座花园,在夜晚闪闪发光
像沉睡中的沙漠;梦见一枚钉子楔进一个
身影,而身影彻夜尖叫,最后仍然不死
梦见一只酒杯破碎,而江河为之干涸
梦见荒漠偶得饮水,而鬼魅却在呼喊焦渴
梦见我从珍珠里冒出头来。而脖子上
却套着一条蛇;梦见一座森林消失
而一千面镜子站起来:梦见一枚指环
闪亮,而我十个手指出血
梦见我自己正向你飞奔,而在你面前
却突然激动得失去知觉;梦见自己抱着
《惶然录》,却在幸福面前满脸陶醉之色
梦见一个黑夜消灭了另一个黑夜,而白天
并不打开:梦见身体被洗净,而飘荡在
白云中的睡眠正让鲜花覆盖:梦见洪水滔天
而鱼并不把自己交给河流中的波涛
梦见一个千年前的顺民,开始在
重生的路上原形毕露、杀人放火
梦见我正一个人独享伊甸园,像孤身
穿过无人的旷野;梦见我容颜篡改前景渺茫
而一架洁白的骨头仍在旅行的途中
蒋志武诗二首
比水更安静的是淤泥
人,只是时间枪口上
一个伟大的靶子
我们被打中靶心,穿心而过
我们被关在门外或者反锁其中
我们从一楼达到八楼
而最终成就楼梯的故事
是宿命的石子
投进水里的水纹,静止的水
多么期待一次奔腾,静止的水面
多么期待一颗石子或者一个人
跳跃其中
我慢慢沉下去,身上长满青苔
涟漪远远不够刺激,巨大的空洞
是我与水的完美结合
在暗黑的水底
有足够的鱼群攻击
有足够的死亡笼罩一万次
有密集的水泡从心肺里
仓促而逃
比水更加安静的是淤泥
这些固化的泥巴,撑起水的高度
它们沉入水底,腐烂但不产生颜色
沉重但不产生风暴
我在水中抹涂了一脸的淤泥
然后取下我的自画像
让人生的幻想再安静一些
那些磨好的镜片
那些磨好的镜片
已经去掉了锋利的棱角
它们固定了滑动的走轨和反扣
将安放在大厦的正反面
而正面和反面将迎接哪些具体的事物
我想不需要去多深究
那些镜片被组合,一片片置于空中
被云梯架上墙面,有玻璃组合工
快速将走轨卡入预设的墙体
反扣只是一种假设,在大厦里的人
都是安居乐业的人
而城市,是一座久居
也无法掏出其内心与脾气的
城市用玻璃、暗道、不锈钢。灯具
虚假广告、污染的尾气,快餐店
金饰品、纹身,物业保安
将自己修饰得十分臃肿
那条冻僵的小花蛇
迟早会展开有毒的花纹
赶着卖膏药的人从来就没有走进过
这座城市的中心
那些磨好的镜片
安装在竣工的大厦上
那些削去的棱角围绕着我
看我直视的眼睛里
如何将这栋高楼翻转过来
纳兰容若诗一首
梅花盗
——以我入物,则物皆著我之色彩
我不可救药地旧了。
“岁寒三友”之中,只有我开出了梅花
因此,我成了背叛松、竹的人。
我想与世界保持一种疏离的关系
比如梅妻鹤子。
旧。背叛。贪恋。
皆为罪过。
有时,我甘愿背负采花大盗的声名
从时间的花蕊中盗取
明月和积雪。
有时,我绕‘道’而行,不饮水思源
让灵魂的幼鸟,
饥饿。梅花绽放,一定要埋在厚厚的积雪之
等我说出一种
在寺院里清修、颖悟或慈悲的语言。
温经天诗二首
喜物
譬如密林。入梦后任意指挥鸟啼
你塑造的事物长着柔雾的翅羽
在藏匿中发现,自我与它者并无不同
又譬如密林里火堆。莫问拾柴人所踪
尽管烘烤,痉挛而潮湿的肉骨
或轻轻拨弄灰烬,总有一半的呜咽给你听
人们路过的,遥望的,并非神的万物
而万物理解孤独者的幸福
水迂缓,才安静;暗涌凶猛,乃江湖
影子们粘连世界;精灵们藏匿昆虫
一个朗诵者抵不过晓风
晓风按心仪的次序。唤万物苏醒
章鱼
我正坐在海底的椅子上想你们
不管你是谁
我正坐着,吐泡沫,招呼鱼虾搬运
近处的清晰事
顾不了那么远。海啸隐隐
一对多的围困:一座海洋,七片陆地
我正坐在阳光下,月光下
暗流凶猛如一群连体的豹子
而我柔软,从不介意古埃及,玛雅人的暗示
吃得足足:涨腹而睡
不断有物体坠下
却不毁。我赐它们以完整
——盘子,翅膀,弹头,或者人
而我就坐在日落的楼顶
想念这七片陆地上,每一个和我有关的
你们。春天的凉风漾透了身躯
仿佛未来的海水寄来邀请信
夏子(深圳)诗二首
省却言辞
在不见水草的地方,看见女人的插图
能见度很低,乡村依然宁静
桌子上摆满佳肴,餐什与夜色调笑
女人的温柔,溢出女人的目光之外
被男人收藏,表面上很平静,很隐喻
像一汪绿,充盈水浪里的智慧
只是一成不变的颜色
惊涛骇浪,掠过男人的心谷
被贞操淹没,目光与女人同时成熟
改变男人的涵义,省却言辞
在心的旷野,敞开事物的全部
女人的温柔,很辽阔
不经意耳光中滴下来
落满一地的相思
让世界永无宁日,让男人翘首以盼
也许只有一夜的黑暗,你便拥有终生的河流
精致干净的灵魂
想象黄昏中那个被掩盖了的裸体
依然精致干净的灵魂,被黑色包围
一叠用死神支付肉体的纸牌
一柱具有警示意义和长眠价值的香
能否延续,悼词间的委屈
支撑着含苞待放的童年
回顾一下,再回顾一下
一滴水在青灯下,慢慢被蒸发的情景
一切都不言而喻,捻碎的花瓣
与死亡与复苏毫无关联
那些被煮熟了的花茎
以及那些坐以待毙的根须
连同骨头一起脱臼
肢解着快感抵达的沃土
从根部的蔓延开始,从子宫的探索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