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

2013-01-01 00:00:00黄茜凌越张伟栋茱萸胡桑叶丹杨过
诗歌月刊 2013年4期

黄茜诗二首

爵士乐森林

阳光在光秃的屋顶上册响指。正午,

一首诗具有猫的形体,诙谐而矫捷地窜过视野。

一大片丝绸滑动着,爵士乐波浪,猫正拖走

香奈儿睡衣,村庄与珊瑚纷纷倾倒。

在冬天我拣回了我的玻璃心。

空气里,看不见的灰鹤正起舞,播撒沼泽地带

迅疾的风和水雾。我找到一种新的节奏,柔软如小腹,

翩迁如大花瓣,猛冲如墨绿的火箭,

在枯枝与心脏间弹跳。

下降的人

向着柔软帝国张开,蒲公英主人知晓

新的地图。去吧,每一根纤细导管通往真相。

坐在云端描画脸谱,什么东西会永恒呢。

黑珍珠船长,贝雅特丽齐,请带领我们

做俯冲游戏。或者你闪烁的眼睑,鹤翎般的,

更喜在寂静里催生暴动。

一把伞能抵挡多少光明的子弹?盖上箱子,

垂下尾音,瑟缩着走过高谈阔论的人们。

他越来越低矮,风衣一角被牵入阴影。

凌越诗二首

从晚风中勒索鞭子

从晚风中勒索鞭子,

瞬间滋生的豪情勒索记忆,

从冷酷的图书馆里扔出来故事的断简残篇。

行人漫不经心,藏匿着那尊发愣的神,

一丝妩媚在街树的空隙间逸出,

我翻阅天空的旧章,

我探寻星星的追问,

几个世纪的静默挥霍在这敌视的瞬间。

故事的主角隐而不现,

所见无非庸常的街景,戏剧惯常的桥段,

我投身其中,并不为灵魂的震惊而迟疑,

亦不为道德的缺席而自喜,

是的,我不过是其中的一员。

高楼灯火通明,居住在兽栏里的人类,

在自省中学会忘却,

表情木然,依偎着那一点可怜的幸福。

没有比这更神奇的了

四季更替,为爱循环。

我的心慢慢苏醒,不为所动,

日复一日的鞭打,

成就时间低调又无情的脚步。

我们互致问候,

我们互致祝福如同鞭打,

因为我们共处同一出长河戏剧中

没有人意,也无人情。

人物聚拢在静止的舞台,

一味模仿人世的悲欢,

但愿我在其中沉陷,完全消失。

但我的笔悬垂着,

试图戳向永远有待证实的真理,

平息万物隐蔽的暴动。

给外婆

雨从屋檐滑落,

一种失重的迷离姿态。

外婆抿着嘴在灶台前生火。

晴天异常耀眼,植物青翠,

懵懂的瞳仁尚不能娴熟地适应。

拽着外婆的衣角走出家门,

大街上激动的人流涌来,

带有最初的暴力气息。

人世,在童年看来,它是有待成长的瞬间的谜语,

舒展在四季从容不追的更替中。

小伙伴们在嬉戏,大声笑,

露出没有门牙的正在“换装”的牙齿,

背景里蝉鸣逐渐侵入到静谧的中心。

且忍受这无尽的赞誉吧,

不得要领的魔法师现身在湛蓝的苍穹下,

群星是他华丽的斗篷上的饰物,

童年则是他杂耍的道具。

不能逆转的事实是成年而又不能返回,

事实上,我们是被逐出了那个世界。

凭籍幻想造访朴素的房子,朴素的街区和天空,

但我们手里紧攥着一片虚无。

认领吧,这一段无主的时间:

告慰吧,我还能长久凝望落日倾泄的忧郁金流。

时光水逝,外婆亲手雕刻着我的童年,

用缝补衣物的针线。

这是脆弱的善的拿手好戏,

我得学会观望,成年碌碌无为。

张伟栋诗一首

发明

岛屿咽下阁楼的十万通神,但不能阻止

鹦鹉救火,你等吧

你只是在等脱臼的海鸥帮你擦汉语的窗户

它在等锦绣盛世宇宙大爆炸,发明

一个可以飞的时间。

现在是

黑社会的爪子挠你的皮肤

我错乱不已。

传单、枪炮、玫瑰、通便器、法律书

来自超市。“没有一个世界等你创造了”

上面写着。我想要偷听,

上帝和他自己的谈话。

你等吧,我和你,

被子弹发明了,被避孕器

下午读新鬼郭沫若,他要试看今日之。

但岛屿微微

岛屿渐渐。

我等不及了,你的英文翻译

你的翻译不是药方,我等的不是药方

不是时光幻化的葡萄。

它吐鼠疫吐血,肉人溃烂

芳香与腥臭已遍是皮肤丛林

它被一个下午的波浪发明了

被波浪器和波浪器的微光。

茱萸诗一首

池上饮

忆昔西池池上饮,年年多少欢娱。

——(北宋)晁冲之

我们湿漉漉的对话,要保持恒温且鲜绿,

如刚刚过去的春昼般冗长,却并不乏味。

说的话题细碎而干枯,哦,这真不是什么坏事情,

南方的三月细腻到了极点,她随时可以

制造新的腐烂,天气的变化更令人无从谈起。

夜色只是浅,无法溶解你我嘴角的间歇性缄默。

是的,它们近乎微笑,近乎苛刻。

对酌,不明液体的爬行导致话题偏移,

多么有趣!它们已被抽象成一套虚构的动作,

承担着符号赋予的强大指涉权。

在暗处,我们的声音扭曲成形而上的尖叫,

你能否立即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混乱,它

像极了田园里的稗草,硬的端顶迅速

刺破时间的这块美学伤疤,耀眼而疼痛。

该承认的是,我向来缺乏言说的耐心。

我不清楚每一株植物、每个细节的名字,

却偏要用形容词堆积出大量的烟幕。

它们晦暗、偏执、寒冷,沾染着密室政治的

恶习,它们不干净。

池上饮,绝不能效仿干枯的古人们

沾染着吴越一带的甜腥来谈论

治服、习技或房中术。

我仅仅试图拗断链条中的任何一环,

你看,饭桌上便立马多出了

几道古怪的菜肴。

哲学家的菜园里,樱桃红还没成为流行色,

春天却贬值了不少。

几只呆瓜足以修饰人群的寥落,

早在落座之初,我们便搁置争议,

跨过点菜环节:新疆烤羊肉、冰镇思想史,

外加全民造句运动的余绪

打折年代里,不知道这样的优惠套餐,

能否适应我们国家那副巨大的阴性脾胃。

胡桑诗二首

禁止入内

我被拒绝,因此完成了旅行。

安亭中学,在冰凉的口语中,募集专制。

我继续深入秋日,翻越陈旧的傍晚,

但无法确定,我是否真的来到了中心。

菩提寺,呼吸着,像废弃的防空洞。

日子,为何如此沉默,挂在横梁上,

陷入阴暗,如一只枯萎的蝙蝠,

正在寻找一个夜晚。城市清晰起来。

我在银杏树上如期找到了时间,

它们干燥,安静,命运从枝头滴落下来,

见证了那么多溃散。谎言批发商

在草坪上掘地三尺,仿佛不可击败。

我缓慢地走过陈家木桥,拉着一只

温暖的手,仿佛一名黑暗收集者,远道而来,

内心装满熟透的声音,等待被人清洗。

借助孕育已久的目光,我已经来到终点。

占雪师

终于,一种寒冷结束了自欺的午后,

它凝聚起来,为了澄清这个世界。

地平线在开裂,白色摧毁了坠落的方向

迟疑着为寂静加速。雪被误解得很深。

改变形式,就是改变人们的目光。

但持续的丧失,让我对生活一无所知。

我在公交车站等待了一刻钟,雪独自

抵达夜晚的边境,另一种颜色在流亡。

一个女人正为摩托车座上的积雪塑形。

我没有上车,而转身嵌入空气中被掠夺的

部分,那里,遗忘占据了锋利的核心,

风似乎更清晰了,但是,那些记忆在冷却。

我加快脚步,一些背影被漆上虚无的颜色,

一名怀旧者终于来到了失败的边缘,

那是真实的,走马塘的水流被时间扭曲,

它就在桥下,但仿佛从未存在,就像记忆。

这个世界充满熟透的幻觉,于是

变得这么生疏。贫乏的汉语逡巡在街道,

地面节制,压低的伞使行人盲目,也许,

不该穿越这个夜晚,我已是另一个人。

叶丹诗一首

反安魂曲

火苗乱窜如受惊的野兔,它增加了云朵

翻腾的难度系数;伸入云端的避雷针

却能一如既往地稳固,像是泰山的支脉。

不论是谁指使火占据了你的栖身之所,

制服都会免费征用更多的浮云补偿你,

还会指派射程高过头顶的水枪来演习。

高楼时代,火警警报容易模糊成安魂曲?

谁秘密地转动了死亡之轴,这就是语言

工人无法识破的悲哀。直升机飞来又离去,

而送葬的人群涌来不止,还假装不走。

他们极有耐力,像一支设伏的大部队。

从木制棺材到水泥棺材,逃避纯属徒劳。

大火照亮了你们冰冷的额头,剩余的光

弹溅在剩余的脸上,像只发霉的面包。

火,让你们抬起命运废墟而自身陷入深渊,

仿佛它替你们找到了通往冥界的梯子。

天空硬邦邦的,变成一面烧焦的羊皮鼓,

如果鼓点难以矫正,那就给现实加马赛克,

就像给患上恐高症的长颈鹿蒙上眼睛。

就这么办。我要擦掉有血迹的口号,争做

祖国的美容师,不知你能否分享我的冷漠。

杨过诗一首

言辞的秘密生活

城西,长江与皖河的交界处

一片芳草凄凄的三角洲,

日据时期有一个村子的男人

在这里被屠杀,据幸存者描叙

这群将死的人被日军用绳索一个一个牵着

发出震天动地的哀鸣,没有反抗,

一个一个被砍头。

远处的大龙山曾是一处抗日游击队的根据地,

其中的一位英雄后来当上了这座城市的领导,

文革武斗时期惊惧于自己同志的翻脸与反攻,

躲在一处岗楼里,五步一哨,

最后在恐惧中死去,草席裹尸,

葬在原来战斗的地方。

不远处的城墙破败不堪,

湘军与太平军曾在此拼死一战,

几经易手,血流成河。

近处是一家倒闭的造船厂,露天的车间里

停放着一艘未完成的大船。

那时我年少,坐在江堤的草坡上,

看得见所有这些风景,却难以表达,

埋头阅读一本日本小说,

周围是一群失业的船工闲坐聊天,

隐约传来码头工人的号子,

一群乡下来的人正在陆续走上渡船,准备回家。

下午的阳光在字里行间移动,

慢慢带走一个望族的华丽;

我偶尔抬头,看见大河深流,

驳轮和帆船川行其间,宽阔的江面平静如初,

当一个华丽的家族终于走向崩溃,

我合上书,秋天的落日如此的美丽,

所有的破败和灰心都镀上余晖,我无言以对。

忽然,我看到江面上一只帆船船尾

瞬间翘了起来,有几个人在拼命呼救,

旋即卷入漩涡,如此突然,

岸上的人们还在做着自己的事,

我第一次目击死亡,仿佛也是唯一的一个,

这样的震惊持续至今,

我感到喉咙里堵满了泥沙,沉船和无名的死者:

我看见他们被砍去了头颅,却喊着号子,

我看见他们在搏斗,却没有敌人,

我看见他们在回家,却没有渡轮,

我看见他们衣着华丽,却没有家,

我看见他们日日夜夜地造着一艘永远不能完工的大船,

唯有言辞越过秋天落日的长空,穿过所有的事件和时间,抵达

最深的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