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作者运用例子分析了民族化译诗方法的优缺点,从形式、音韵和文言三个方面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们应该对民族化译诗方法进行合理的扬弃。在形式上可采用许渊冲先生所提倡的竞赛论,同原作竞争,超过原作;在音韵上可采用民族化译法达到音美,但前提是不能损害深厚的意义底蕴;在语言的使用上应适当扬弃文言以加深原诗的意境美。
关键词: When We Two Parted 英诗汉译 “民族化” 译诗方法
一、引言
黄杲炘先生在其著作《英诗汉译学》中将译诗的方式划分为五种,分别为“民族化”译诗方法、“自由化”译法、“字数相应”译法、“以顿代步”译法和“兼顾顿数与字数”译法。所谓“民族化”译法,即采用我国传统文言诗形式进行外诗汉译,诗歌的载体是传统的五言、七言、曲牌或骚体等形式(或未必有什么规则的长短句)。[1]
民族化译法在英诗汉译的历史中出现的最早,而且其影响直到今天仍然不容忽视(例如许多民族化译作仍被选为标准译作出现在各类书本和杂志当中,许多著名翻译家在汉译英诗的时候仍然时不时地选用这种方法),但是针对民族化译法的批评和指责也相当多,其中主要的一个原因在于民族化译法不“信”。下面以拜伦诗作When We Two Parted的四种译文为例进行说明。(限于篇幅,仅取第一节)
When We Two Parted
When we two parted
In silence and tears,
Half broken-hearted.
To sever for years,
Pale grew thy cheek and cold,
Colder thy kiss;
Truly that hour foretold
Sorrow to this!
译文一,黄杲炘的译文:
当初我俩分离时
当初我俩分离时,默默无言泪满面,
离愁绞得心半碎,一别将是若干年;
你的脸苍白冰凉,你的吻冷而又冷;
真就是那个时光,预示了今日悲恨!
译文二,石儡的译文:
那年离别日
那年离别日,默默双泪垂,
远别将经年,我心已半碎;
君颊苍且冷,君吻犹如冰,
当彼别离时,已兆今日情。
译文三,陈锡麟的译文:
昔日依依别
昔日依依别,泪流默无言;
离恨肝肠断,此别又几年。
冷颊何惨然,一吻寒更添;
日后伤心事,此刻已预言。
译文四,张梦井的译文:
当年咱俩别
当年咱俩别,泪水湿我巾。
一别心儿碎,数年俩相分。
问我面无色,双唇冷若冰;
分别那一刻,预示今日疼。
二、不“信”
信,即忠实。首先从形式上看,原诗第一节的八个句子分别由55556454个音节组成,前四句FMZydJoelrOXKDPRo8YYDg==长度大体一致,但第七句突出稍长,第六、八句收缩显短。诗里短句由于音素少了一两个,本身就有一点斩截、突兀与跌宕的意味和灵异的效用——似乎常被用来载负多少带有些谶语味的音讯,谈来恍如天降不详,竟有些令人微觉不安。[2]而在民族化的译文中,形式上一律采用等长的七言五言,这种由于形式变化所产生的效果便消失了。从音韵上看,原诗通篇采用ababcdcd...交错押韵的韵脚,而四种译文都将原诗两行并列成一行后分别采用了aabc,aabb,aaaa和abcd的韵脚,音韵上的不“信”相当明显。从意思上看,译文一为了形式上的对应,增加了原文所没有的“心半碎”的原因“离愁搅得”;译文二将“sorrow”译为“情”字;译文三不仅增加了“离恨”,而且将“心碎”译为“肝肠断”,带有明显的归化意味;译文四更是将“silence”的意思省去,增加了“湿我巾”,另外不仅增加了“离恨”的原因“一别”,而且将“心半碎”扩大成“心儿碎”。
既然民族化译文如此不“信”,那么为何众多翻译名家仍然乐此而不疲呢?中国最早而且最有生命力的译论命题是“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老子》第八十一章)。自从这个翻译美学命题被东汉的支谦阐发标举以来,已超过了1500年。[3]民族化译法之所以持久不衰的原因正是其虽无“信”,但有“美”。
从形式上看,英语为拼音文字,每个单词所占长度不尽相同,所以英语形式上很难达到完全的对称。即使是同样的两个诗行,英语字符长度也不相同,这与一字一音,诗行绝对等长整齐的汉语律诗绝句在视觉效果上有着很大的差异。[4]但是,只需稍经观察就可发现,英诗也追求视觉上的整齐。正如高健所说:“其实,对于外形的整齐性的重视乃是一切艺术的共同要求,……诗吟出来当然是供人听的,但一旦写出来和刊印出来便又可兼供人阅读;所以应当说诗既是听觉艺术,又是视觉艺术,而且越到后来便越是如此。”[2]例如英国作家Water Raleigh的The Silent Lover,尽管六行诗句音节数不完全相同,但作者还是使整个诗作看上去长度相当;再比如When We Two Parted,诗人几乎通篇运用长短句,形成了一种视觉上和听觉上的整齐效果。这就为我们在英诗汉译时发挥汉字容易构成形美这一优势提供了理由。事实上,即使是一向反对旧体五七言诗和新体五七言诗的翻译名家高健,在翻译这首诗时也采用了民族味较浓的八六等言长短句,从这一点足可以看出汉语形美的魅力和优势。从音韵上看,本文已经列举的四种译文均没有按照原诗的韵脚通篇押交韵(且几乎不重复用韵)。先不说这种交韵方式能否让中国读者感到美感,即便只是模式本身就足够使人叹服。因此,译者舍弃原诗韵脚模式的原因恐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另外如果硬要复制原诗音韵模式,恐怕就要背上“因韵害形”或“因韵害义”的罪名了,得不偿失。但是一种音韵美的遗失可以用另一种音韵美弥补,所以考虑到中国读者的习惯,译文二改成了汉语诗中的双数行押韵和随韵(aabb)的方式,译文三采用了双数行押全韵的方式,从美感上做到了同样效果的表达。从意思上看,“离愁搅得心半碎”,“远别将经年”和“离恨肝肠断”等句虽然未能做到完全的忠实,但所增内容均根据上下文内容所添加,为何“心半碎”,正是因为上文所提到的“parted”;用“肝肠断”对应“broken-hearted”也符合中英不同文化的修辞习惯(例如stony heart译为“铁石心肠”,a warm heart译为“热心肠”,等等),可谓有理有据。如果增的是原文内容所有,原文形式所无的词语,删的是原文形式虽有,原文内容可无的词语,那就不但不能算是不忠实,而且可能是扬长避短。[5]更重要的是,类似无“信”但有“美”的语言可以加深译诗的意境美,使译诗诗意盎然。例如卞之琳的When We Two Parted的自由体白话译文(想当年我们俩分手,/也沉默也流泪,/要分开好几个年头/想起来心就碎;/苍白,冰冷,你的脸,/更冷的是嘴唇;/当时像真是预言/今天的悲痛。)就被高健评价为:“相当浮面的、一般化的,很少诗味和情致可言,甚至在语言的使用上也不无生硬之嫌。”[2]且被张梦井教授评价为:“从翻译语言的角度来看,译文中有些句子没有诗意,如同白话或口语。这些译句读来如同白水淡而无味。译文中使用了许多例如‘听人家讲’之类没有诗意的词语,大大影响了该诗译文的质量品位。”[6]
三、“民族化”译法的扬弃
既然民族化译法既有明显的缺点,又有显著的优点,那么我们在翻译的过程中能否趋利避害、去缺存优呢?
从形式上看,前文说过,由于英诗很难达到完全对称,而中诗在这方面则有先天的优势,因此当原诗行长度接近时,当原诗行音节数相等或相近时,当音节长度参差不齐不能让中国读者接受时,可以发挥译文优势同原作竞赛,译为民族化意味较浓的等言诗(当然不限于五七言),也就是采用许渊冲先生所提倡的竞赛论,使译作超过原作。例如William Blake的Auguries of Innocence,原诗音节数分别为9、9、11、8个,短短的四句诗竟然有三种音节模式和四种长度,如果按原诗形式译出,中国读者就可能会怀疑诗歌本身的质量,因此诸多翻译大家,例如宗白华、高健和黄杲炘,都采用了十字等言的方式,译作形式超过原作。
Auguries of Innocence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译文一,宗白华的译文:
一颗沙中看出一个世界,
一朵花里看出一座天堂,
把无限放在你的手掌上,
把永恒在一刹那间收藏。
译文二,高健的译文:
一粒细纱可以窥之宇宙,
一朵野花可以隐见天堂;
将那无限紧握你掌中吧,
将永恒啊寄在一瞬时光。
译文三,黄杲炘的译文:
从一颗沙子把世界看清,
从一朵野花把天道悟出,
让一时半刻把永恒包孕,
用你的手掌把无穷握住。
因为两种文化的历史不同,发展不同,总是各有长短的,如果能够取长补短,那么不是可以共同提高了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翻译也可以说是两种文化的竞赛,在竞赛中,要争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果能取一种文化之长,补另一种文化之短,使全人类的文化得到进展,那就是翻译工作者的最高目标了。[5]
从音韵上看,无韵诗当然最好译为无韵诗,以使读者体会到原诗的无韵意味。但如果原作有韵,就应尽量复制原作韵律,但切不可勉强为之,以免“因韵害形”或“因韵害义”。不过音美和音似矛盾的时候远远超过了一致的时候,这就是说,传达原文的音美往往不能做到,甚至也不必做到音似……[5]再以上诗为例,三种译文都没有按照原诗形式押韵,而相比之下,笔者认为宗白华的译文最为音美,也许这就是该译文成为2006年春上海地铁里展示的四首英诗之一的原因。而施颍洲先生的译文,虽然模仿了原文abab的韵脚,但这种押韵方式在中国诗歌中不常见,因此中国读者无法感受其中韵味,另外形式上也稍显逊色:
译文四,施颍洲的译文:
观世界于一粒沙上,
看天堂于一朵野花;
握无穷于你手掌,
驻永恒于一刹那。
经过百度搜索发现,宗白华的译本找到的相关结果最多,流传更为广泛,约138000个;施颍洲的版本次之,约102000个;高健和黄杲炘的译本数量较少,分别是5390个和751个。因此,翻译诗歌时可以抛弃原文韵脚,民族化为中国读者更为熟悉的诗文韵脚,达到许渊冲先生所提倡的“三美”中的音美。但是,经过搜索后发现,该诗目前流传最为广泛的版本是以下无名氏版本,相关结果高达553000个,是宗白华版本的四倍之多:
译文五,无名氏:
一沙一世界,
一花一天堂。
双手握无限,
刹那是永恒。
该版本结构上为传统五言,但完全抛弃韵脚。可见对于诗歌来讲,“形”和“义”远在“韵”之上。那是否说明在韵脚方面,可以完全抛弃民族化的音美呢?并非如此,更深入的研究发现,此译本之所以在完全抛弃韵脚之后仍广受欢迎还有其更深层次的原因。该译文前两句模仿《华严经》中佛语“佛土生五色茎,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由此蕴含无限的智慧和深蕴,令人回味不绝,遐想无限,使译文产生了巨大的魅力和特别的韵味。韵脚与如此巨大的意义蕴含相比自然位居其后。因此,在翻译外诗的时候,可以采用民族化的方法达到音美。但前提是不能损害深厚的意义底蕴,否则就应当抛弃民族化的音美。
从语言的使用上来看,“五四”以来,文言作品逐渐让位于白话或现代汉语作品,在这一趋势下,文言作品的读者与作者都会减少,人们阅读和运用文言的能力会降低……[1]虽然传统文言可以使译文诗意盎然,但这要求译者有相当高的文言文字修养,也就是高健先生所说的“在个别高人的手下”才能产生佳译,所以目前倾向于用白话译英诗。但是,这并不是说就该完全抛弃文言。而且由于中国受传统文言诗熏陶的译者和读者都大有人在,也不可能完全抛弃。事实上,适当合理地使用文言可以起到深化诗意、画龙点睛的作用。再以“天真的预言”为例,译文五的前两句模仿《华严经》中佛语,以紧凑古语形式给人以无限遐想,读起来诗意盎然。而其他版本则白话味道过于浓厚,比如“把无限放在你的手掌上”、“将那无限紧握你掌中吧”和“用你的手掌把无穷握住”,导致诗读起来不像诗,干涩无味。且“的”、“上”、“中”、“吧”、“把”等字的使用有凑音兑形之嫌。再比如When We Two Parted中的一句“Half broken-hearted”,四种译文分别是“离愁搅得心半碎”、“我心已半碎”、“离恨肝肠断”和“一别心儿碎”。笔者认为,无论是“心半碎”还是“心儿碎”,诗味都不够浓郁,而“肝肠断”则由于使用频率过高,削减了诗味,不如改为“半心破碎半心愁”,意境更加凄美。有鉴于此,笔者将When We Two Parted的第一小节翻译如下:
想当初我俩分手
无语泪流
半心破碎半心愁
此别数秋
脸颊苍白寒凉透
一吻冰喉
当时预言当日后
至今烦忧
形式上,笔者的翻译参照全诗长短句结构,相应译为长短句,可谓形似。但原诗长短不一,拙作发挥了汉语优势,超过原作;音韵上,拙作亦未能复制原作韵脚,也未能得到意境深远之句,因此以一元韵,即全韵模式译出,达到了音美;语言上,“半心愁”、“寒凉透”等对古诗词文言的模仿,深化了诗意,实现了意境上的凄美。
四、结语
由以上论述可以看出,民族化译法虽然有明显的缺点,但有显著的优点,我们应该对其进行合理的扬弃,在尽量遵照原文的情况下辩证地运用这种方法,趋其利避其害。在形式上可采用许渊冲先生所提倡的竞赛论,同原作竞争,超过原作;在音韵上可采用民族化译法达到音美,但前提是不能损害深厚的意义底蕴;在语言的使用上应适当扬弃文言以加深原诗的意境美。
参考文献:
[1]黄杲炘.英诗汉译学[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
[2]高健.翻译与鉴赏[M].上海: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3]刘宓庆.翻译美学导论[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5.
[4]罗良功.英诗概论[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
[5]许渊冲.翻译的艺术[M].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06.
[6]张梦井.比较翻译概论[M].湖北:湖北教育出版社,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