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组诗）

　　民 工
　　所有的房子都从你身体里走出来
　　所有的路顺着你的汗珠而流淌
　　在水泥建筑的裂缝里
　　你看那个弯腰驼背的人
　　那双枯瘦凹凸的手
　　打开没有光芒的盒饭
　　用筷子夹紧一片坚硬的日子
　　犹如一棵站不太直的小草
　　把生活轻轻地放在肩上
　　怀念那段黑暗的日子
　　这些年，从烟灰缸里倒出来
　　什么都是灰色的，比如记忆的纸屑
　　时间的痕，生活加速变形的轮子
　　你说：真怀念那段日子
　　我们是两只饥饿的小老鼠
　　借着黑暗咬城市的米袋
　　你还说：有一次他差点丧命
　　含一口粮食，一拐一拐地回来
　　工地上的月亮
　　累了，就随便倒在木堆里
　　一截快折断的木片
　　衣服上的灰尘
　　足有一两公斤
　　微光静静地披在肩上
　　似母亲悄悄给你添加衣裳
　　在东莞的夜晚
　　那个木浆工眼中的月亮
　　比任何工地都圆
　　师 傅
　　让一群木头鱼站在
　　你的台面上，多少有点无奈
　　你油胶的速度很慢
　　让慢了下来的时光
　　一点一点发黄
　　那个银灰色的雨夜
　　不是你摔倒了
　　是整个世界重重地摔在你的身上
　　今夜月亮的灰烬洒满台面
　　你静静坐在那儿
　　好像从来也没有离开
　　落了尘灰的账本自动翻开
　　停留在一个小小的工号上
　　冬夜凹陷的部分
　　像石头里拔出来的语言
　　一道闪动着光芒疼痛
　　让微笑跌入镜子开裂的渊面
　　像从肉里剔出来的记忆
　　让无数的雨点敲击
　　尖叫的玻璃
　　冬夜凹陷部分
　　一盏微明的灯
　　推开一层层黑暗
　　缓缓地移近你的身体
　　一个人的车站
　　一个人的夜晚有多深
　　深过骨头里发寒的孤独
　　深过一桶桶命运的泡面
　　一个人走向车站
　　像掏空的客车缓缓到了尽头
　　已没有多余的旅客了
　　那人就是一个行李箱
　　轰隆隆地滚过地面，发出青春的声响
　　异常沉郁而惨烈
　　空
　　人一个一个地走了
　　房子空得只剩下影子
　　几点小雨多么锋利
　　进入午后的时间里
　　瓶子空空，扶起又倒下
　　屋檐矮下来，挂满流动的泪光
　　你掏出一张皱了的车票
　　口袋也空了
　　四 月
　　太阳敲碎的玻璃
　　洒在书本上
　　我不抬头看
　　雨水洗得发蓝的天空
　　我独自一人把云朵装进口袋
　　我与钉枪钳子为语
　　诗歌只念给它们听
　　四月，孤独在变质的胶水桶里
　　在脆黄的账本上
　　一枚旋转的硬币
　　越转越慢，越慢越空旷
　　秋
　　就从折断的一截芦苇开始
　　孤独你来
　　我是贝壳里的海
　　气球中的天空
　　鞋子内的道路
　　我燃烧像一支灵魂形状的灯
　　在秋天这个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