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雪白的被单下,他静静地等候在手术室里,耳边回响着舒缓的钢琴协奏曲《献给爱丽丝》。
这是一首他平时很熟悉很喜欢的古典音乐,真希望永远这么听下去。可偏偏手术器械摆放声,破坏了这静谧的气氛。望着空旷房间中那巨大的无影灯,他有些焦急,像是过去了很长时间,怎么还没人理自己。
“25床,叫什么名字?”终于,一个柔和的声音从口罩后传出。
“葛建国。”
“知道自己做什么手术吗?”
“肝癌切除。”他不耐烦地挤出几个字来。
“嗯,别心急,医生来了,就开始手术。”年轻护士闪动着美丽的长睫毛,边劝慰,边在铝板病历卡上记录着什么。明知这是术前例行查问,却怎么看都像是验明正身、绑赴刑场,他觉得有点滑稽。
早听学医的朋友说过,乙肝久治不愈的必然结果,不是肝硬化,就是肝癌。所以当一周前职工体检结果通知他:B超检查发现肝内有0.5×1厘米的阴影,他反而很镇定,狼终于来了。
可狼真的来了,他又犹豫不决起来:下一步怎么办?妻子看了体检报告,脸色变得刷白,不停地催促他赶紧去挂专家门诊。
“你这情况,马上去联系外科,手术!”专家看了B超和CT报告,头也不抬,不容置疑地说。
“血检指标正常,阴影也小,不能保守治疗吗?”自以为久病成良医的他小心地问道。
“正因为小,手术成功把握才大。”专家看了一下手表,“不到四点,快去外科门诊还来得及!”他转身离去,只听专家还在对不知所措的妻子说:“手术,两年;不手术……”
他仍在犹豫。“还是听专家的意见,赶紧手术吧!”妻子央求他。“做了也只不过多活两年,小明的房子怎么办?”小明是他俩唯一的孩子,三十都过了,等着结婚。可越等,房价越疯涨,每平方都涨到上万元了。大学毕业找不到好工作,进货运公司跑了两年业务,怎么买得起房?家里积蓄都拿出来还不够买半套房!现在自己动大手术,又得花钱,着实使他放心不下。
凝视着洁白的天花板,妻子说“总是人要紧”、术前医生谈话“手术有风险,或许会大出血……”、自己签下的生死状等等,就像走马灯似地在他脑海里转动着。不就是一死吗?人啊,每日里忙碌,事业、工作、生存、结婚、生子、买车、买房,肉体活着,物欲无穷;眼睛一闭,什么也看不见,化成灰土,魂魄才自由,无怪佛说“生即是死”……
主刀医生准八点到了。护士们忙碌着,抽血、量血压、给他插胃管,在他颈部埋输液针头。
“25床,准备给你麻醉了,好好睡会儿吧!”麻醉师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好的。”看着她将细针筒里的大半管液体推进自己的手臂,只一会儿,四周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耳边又响起了那柔和的声音:“25床,醒了吗?”他慢慢睁开眼睛。麻醉师看着手表:“你已经睡了两个钟头。手术完成了,过会儿护工推你回病房去。”
做好了?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周围熟悉的一切,忽然顿悟:原来生和死竟如此简单!
他被推回到1208病房,又移在近门口的25号床上。病房内四张床,他发现28床已来了新病人,一位地矿部门退休的老干部,因咯血、肺部拍片有阴影入院。他很紧张,好在其儿子常来,进进出出地为他联系x光和血化验。
麻药的作用完全过去后,葛建国度过生命中最痛苦的头两天。刀口阵阵剧痛,插在食道里的管子搅得他的胃像翻江倒海一般难受,蛛网一般的氧气管、导尿管、输液管、血压计连线,缠得他无法翻身侧转。他不吭一声,不断地抬起腹部,又把身体猛地坠下,来减缓自己的痛楚。他感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弟弟妹妹来看望他,夸他有毅力,他苦笑笑。小明进来叫他一声“爸”,告诉他决定租房子结婚,并陪他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他心里备感慰藉。
转眼半个月住院期结束,看着手里的出院意见:服消炎药,定期复查。他有点纳闷,不需要化疗了?
28床的儿子悄声告诉他:“你这东东长在肝包膜外面,又在右肝叶尖端的里侧,很难判断。说不定是良性的,但总是开了的好,新的肝还会长出来。”
死即是生,他已无喜无恼,淡然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是医大的硕士实习生,去看过你的病理切片……”原来这样!经过生和死的心灵对话,还有什么不能放下。佛说“心无挂碍”,他变得豁然,在妻子搀扶下,告别了那曾经交织过爱和恨的25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