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之路》之后的刘日

　　刘日，曾任河北省无极县县委书记。任职期间，实现了当地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上个世纪90年代初，因为王宏甲的报告文学《无极之路》及电视报告文学片《无极之路》，刘日成为家喻户晓的政治明星，被誉为“焦裕禄式的干部”。在那场铺天盖地的宣传之后，刘日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少有音信。那么刘日后来怎么样了？昔日老百姓眼中锐意进取、廉洁公正的好官员，仕途是否一帆风顺？那场席卷全国的“刘日热”，对他的一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一部文学作品如何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透过刘日，我们或许可以解读中国几千年的官场文化，以及最近20年来社会文化思潮的嬗变。
　　自 序
　　《无极之路》出版二十年了。
　　二十年来，一再有人问我：刘日现在怎么样了?
　　我在写出《智慧风暴》《新教育风暴》后，应邀去讲课，台下一再有递上来的纸条写着：“请告诉我们，刘日现在怎么样了?”
　　一次，我去首都图书馆讲座，结束后一位中年妇女迎上来说：“我今天不是来听您讲座的，孩子他爸看见了报上的消息，知道您今天会来，他本来自己要来问您的，可他今天有事来不了，让我来问您一句话：刘日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吗?”我发现自己立刻遭到情感的袭击!
　　我眼前这位北京妇女，不是来听讲座的，她等了两个多小时，就为了问我一句话……她那么郑重地对我说：“您一定要告诉我，我要回去告诉孩子他爸。”
　　她的问题立刻引起了已经散场的许多人的兴趣，他们散而复聚，都问：刘日现在怎么样了?
　　这不是一个人的发问。这哪里是问题呢?
　　这是感情，老百姓的感情!
　　刘日，你听到了吗?即使你杳无音信，百姓仍然想着你，许许多多并未具体得过你帮助的人民群众没有忘记你!
　　某次参加一个会议，中国新文学学会副会长阎纲先生也问我相同的问题。他说：“我一直想问又不敢问。”我们做了交谈。阎纲先生说：“人民有权发问，你有责任回答天下。”我差不多是听到了温和的批评。
　　二十年前就有读者问：这书里写的是真的吗?我不知今人读之，会不会更觉得像看一个遥远的神话。
　　譬如刘日为弄清和解决一个农民上访的疑难问题，曾七下王家庄，力行下访。他体恤百姓上访有诸多困难，认为我们应该下访，把问题解决在乡里、村里，才有乡村的稳定和安宁。今天我写着这些文字时临近春节，依然记得十多年前的除夕夜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我是刘日，给你拜年!”我心里一热，不禁也问：“你现在怎么样?”他说：“我还是一个纯洁的共产党员。”我忽然非常感动!我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感动。
　　《无极之路》出版后，刘日历尽坎坷，付出的劳动和对社会的贡献有甚于从前，只是鲜为人知。就像《无极之路》出版之前，刘日做过什么也鲜为人知。我将在这本书中对此有所描述。我感觉我已无法找回自己青年时期的叙述语境，谨把它作为一种历史性的记述。
　　二十年前，中国作协党组书记、作家马烽曾撰文建议把《无极之路》推荐给全国县、乡领导干部阅读，曾任文化部副部长、中国作协副主席的文艺评论家陈荒煤也发表文章说：“我认为这部作品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干部必读的教材。”那时我并未这样想，我更在意的是作品本身的文学意义。但现在我这样想了，我期望如马烽和陈荒煤曾期望的，能有领导干部阅读它。哪怕只有一位县委书记认真阅读，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多年过去，我越发认识到任何社会或部门都需要公正的英明的领导者。政治，是涉及最广大人群利益的大学问。不能因具体的从政者令你失望而蔑视政治。
　　我还想起，我们少年时谈理想，有想当科学家、教师、医生、火车司机的，几乎没有说想当县长、省长的。我期望今日能有少年敢立志于长大当个优秀领导者。这非常不容易。因为这不仅需要综合性的大学问，更需要有为众人服务的大胸怀和公正之心，尤其是关怀弱者的同情心。这样的领导者，社会各领域都殷切需要。我期望这本书能对有志者有点儿熏陶意义，期望中国能有少年立志于长大了当好一个村主任、一个乡长、一个县长、一个省长，乃至国家领导人。
　　2012年1月1日星期日 北京
　　一、明月在天，路人喜其皎洁，盗者恶其光辉
　　1．河北省委省纪委的支持和意外效果
　　我在《无极之路》出版后体会到，虽然古有“见贤思齐”说，但赞扬正义也是会遭遇反对甚至猛烈反对的。无极县文化局原副局长张承文说过这样一句话：“明月在天，路人喜其皎洁，盗者恶其光辉。你难道觉得奇怪吗?”
　　无极有人曾批评我没把那些诬陷、反对刘日的干部充分写出来“亮相”。我的同学也批评我：“你的作品因此而缺乏批判的深度。”改编电视剧的编导则说我，你作品中没有提供具体的反面形象，可是电视剧要有人物的矛盾冲突才有“戏剧冲突”……但我始终没有那样做，并至今不悔。
　　有人说，刘日是“墙里开花墙外香”。
　　这话不太准确。刘日在无极县的老百姓中口碑极好，在河北省也受到省委、省纪委的充分肯定。
　　早在1990年8月，中共河北省委召开第四届党代会，会议结束时就给每个代表发了一本《无极之路》。但立刻有人传言：这是刘日用无极县的钱买书发的，目的是为自己拉选票。
　　拉什么选票?党代会结束的第二天上午，35位省纪委委员将在8个候选人中进行差额选举，选7位省纪委常委，刚刚当选为省纪委委员的刘日被列为常委候选人之一。
　　很多参会者相信“刘日用无极县的钱买《无极之路》在党代会上分发”的传言，有人甚至气愤地告到邢崇智那里：“刘日怎么能这么干呢!”
　　邢崇智说：“你们告刘日其他问题，我可能不清楚，这件事我清楚。在党代会上发《无极之路》，是省委作的决定，我拍的板，跟刘日无关。”
　　但是，“刘日在党代会上发《无极之路》”的谣传很有市场，即使省委书记十分明白这是谣传，亲自辟谣，也挡不住谣言迅速流传。第二天上午，选举省纪委常委的会议如期举行，8位候选人的排名，没有按姓氏笔画，刘日排在第八。
　　选举结果：刘日落选。
　　“刘日落选!”这消息在河北迅速传开，并迅速传到北京。
　　有人就问我：“刘日怎么落选了呢?”
　　从这时起，我就开始不断遭遇类似的问题，这些问题中有对刘日的关心，也让我感觉好像在问我：你写的刘日是不是假的啊?同时，有个问题也开始困扰着我，即我写的是一部文学作品，为什么许多人都关注刘日是不是升官了，如果他没有被提拔，是不是就意味着刘日有问题，《无极之路》有假呢?
　　2．十四大，河北空缺县委书记代表
　　1992年，刘日被中华全国总工会授予“五一劳动奖章”。同年的《中国百科年鉴》还记载刘日被评为1992年全球17位新闻人物之一。
　　这年中共中央将召开第十四届党的全国代表大会。石家庄地区有两个代表候选人名额。地委书记是当然的代表。上级要求还需要选出一位“在全国有影响的县委书记代表”。在石家庄13个县和地直各单位一选，就选出了刘日。
　　这时，中央组织部派员到河北考查刘日，全省只考查刘日一个人，连石家庄地区反对刘日的干部也感到了中央对刘日的关怀和重视。
　　但在中央组织部派员来考查刘日时，石家庄地区干部中流传出一句对刘日的评价：“刘日同志是个好党员，但不是好干部。”
　　乍一听，颇矛盾，是个好党员，怎么又不是好干部呢?
　　这句精心构思的评价奥妙在于：说他是个好党员，号召大家向他学习是可以的；说他不是个好干部，那是讲他不是个称职的领导干部。理由是他“团结不住人”。
　　这其实并非“新评价”。1988年无极县13名科局级干部联名告刘日，地委要把刘日调走，理由就是他“团结不住人”。这句话早在《无极之路》第一章第七节中就写着。一个领导干部团结不住班子里的人，要提拔到更重要的领导岗位，能行吗?这是为刘日打造的一个“致命的缺点”。这大约是中国政治史上一个前无古人的发明。
　　这个“发明”，在中央组织部前来考查的人员那儿未必奏效。但是，刘日在全国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此时流传起那句精心锤炼的对刘日的“一句话评价”，不胫而走，具有微妙的影响力。
　　刘日是石家庄地区的候选人，能不能成为“十四大代表”，还需要参加省里的选举。
　　选举开始了。
　　选举结果：刘日落选。
　　这次选举，河北省的十四大代表候选人中一共有三位县委书记。刘日是三位县委书记中得票最多的，得票已过半数，但三位县委书记候选人全部落选。
　　这意味着，在这次“十四大党代表”选举中，河北省的村级、乡级、地市级、省级都有代表候选人当选，唯独县一级——河北全省139个县、42个县级区的领导干部代表候选人，没有一个选上。换句话说，这年，河北省出席中共十四大的代表中，有省委书记、地市委书记、乡镇党委书记、村支书等各级代表，唯独没有县委书记代表。
　　多年后，刘日在北京偶遇邢崇智，那时邢崇智已经从河北省委书记的岗位上退了下来，职务是全国政协常委。多年未见，刘日见邢书记就像军人遇到久别的首长那样高兴，向他问安，感谢他多年来对自己的支持。邢崇智说：“也没有支持好。”
　　这是邢崇智对刘日讲的最后一句话，这也是刘日最后一次见到邢崇智。邢书记于2000年3月3日辞世。
　　3．职业理想
　　尽管有省委的支持，但刘日的工作处境一直很困难。
　　县里的副县级领导干部被调离无极，或新调来补充班子的成员，事前地委没有人征求他这个县委书记的意见，也没有人事先通知他。县级班子里的领导干部调进调出，他这个“班长”还不知道，其他干部先知道了。他向上级推荐本县优秀干部请地委考查任用的意见完全无效。无极干部和民间开始流传着一句话：“谁反对刘日，谁就可以升官。谁拥护刘日，谁就没有出头之日。”
　　这句流言，不是预言，而是对当时无极县干部任用情况的客观反映。新调进无极班子里的成员，不同程度地与刘日不能同心协力，有的公开在常委会上与刘日叫板，唱反调。地委一些领导者真的在制造“刘日团结不住人”的局面了。谁曾当过这样的县委书记?此时，我仍然相信，这在我国当代政治史上是罕见的极少数特例，其他地方不会如此吧!
　　石家庄地委一面发文号召“向刘日同志学习”，一面继续以十分严峻的环境对刘日进行空前的考验。刘日该怎么办?
　　1993年初邢崇智从省委书记的岗位上退下来，接任邢崇智职务的是河北省省长程维高。有人建议刘日去向新任省委书记汇报工作。刘日没去。他觉得这一去就无异于告状，他最不愿意的就是自己成为一个告状者。他一直信奉“君子坦荡荡”。1988年他被告时不得不去找省委，也不是去说别人怎么不好，而是坦荡荡地说“我是个廉洁的干部”。
　　论缺点，这也许是刘日一个不小的缺点：只懂得联系群众，不善于联系领导。他认为自己在基层工作中的困难，应该自己解决。但一个基层领导，在必要的时候他是应该去与上级领导谈谈心与反映情况的。包括早几年，他也应该善于去与地委领导沟通。他只顾埋头干，就给其他没有业绩又心术不正的人以可乘之机。
　　1993年，已是刘日任无极县委书记的第八个年头。这期间，石家庄地区13个县中，与刘日同期或晚于他任县委书记的，有17人被提拔为正、副地级干部，刘日原地不动。无极的老百姓仍希望刘书记别调走，邱满囤则说他们“没眼光”。
　　“刘日被提拔了，那才好呢!”邱满囤说。
　　邱满囤又对我说：“宏甲，你等着看吧，哪天刘日真的被提拔了，老百姓还不知会怎么送他呢!”
　　那时我望着邱满囤的眼睛，我看到他眼里一定看到了那个场面，我相信那一定是个有很多泪水的让人感动万分的场面。
　　但是刘日有自己的盘算。
　　他常说：“无极相当于0.9个新加坡那么大，新加坡能搞成那样，我们就不行?”从前无极想方设法招人才，没人来，刘日才破天荒地到监狱里去物色将要刑满释放的人才。现在情况不同了，《无极之路》问世后，写信为无极经济发展献计献策者，对无极提供帮助者，以及要求到无极效力的来信都络绎不绝。
　　中央农村体改所的王冲，七次给刘日写信，推荐了大量国内外经济发展的经验。北京市宣武区提出：愿协助无极在京成立办事处，愿成为无极农副产品的销售基地。江苏四名工程师联名给刘日写信，愿把他们开发的节能灯技术拿到无极办厂。河南洛阳空气分离设备公司安锁良来信推荐该公司的空气分离设备。山西省一位女青年发明者寄来发明鉴定书等资料，希望来无极发挥才华。澳门一位厂商在当地报纸上读到有关《无极之路》的文章，干脆找到无极，来谈能否在无极投资。
　　北京、天津、江苏、浙江、山东、山西、内蒙古、河南、河北……以不同形式表示愿为无极建设出力的各类“人才”，在校大学生、研究生的自荐信，来自全国二十多个省、市、自治区。
　　无极发展正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良机。党中央在深圳搞了南方经济特区的改革试点，成就非常鼓舞人心。无极能不能在中国北方闯出一条从贫困县走向富强的道路来?这是他蓄势多年的理想和奋斗。中共十四大号召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无极正拥有与全国各地相沟通的巨大的可利用资源，“无极”已经是一个有巨大经济价值的“品牌”，这是一个确实存在的“国势县势俱隆”的时期。
　　无极县南俱佑农民殷志章在大连经商，1989年赔了几万元，《无极之路》在《大连日报》连载后，大连客户对殷志章增强了信任感，购物从要现钱到肯赊欠给他，说：“如果你骗了我们，我们就找你们县委书记刘日去。”殷志章春节回家乡就找到县委办公室来，非常高兴地说：“俺无极这名出大了，俺生意也好做了。”问他赚了多少钱，答说“一年有个十几万”。他给刘日送了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俺知道你啥也不要，就送你一支笔吧，愿你批文时想到俺老百姓的心愿。”
　　古人曾说男儿当有“心雄万夫之志”，刘日认定，今生要想真正做点大事，再没有比无极更好的地方了。无极，我们无极，如果不能在中国北方创造出贫困县走向富强的奇迹，如果不能使无极县响亮地、像样地耸立在冀中平原，也对不起全国人民啊!
　　作为县委书记，刘日把这个志向称为“职业理想”。
　　他认为这绝不是不可能，但大约得再有十年时间，为此刘日对他的干部们说过，你们别讲提拔的事，我愿在无极再干十年。他不是在无极说说而已，他认认真真地去与地委书记、地委管干部的副书记、地委组织部长，郑重要求让自己“在无极县再干十年，干出个样子来”。
　　他还怕不保险，又上省委组织部去要求，甚至在邢崇智还在任时就请求邢书记不拘一格用人，“只要我不犯错误，不是免职，让我在无极县再干十年，一直干到退休都可以。”
　　所以，刘日当到第八个年头的无极县委书记还没动，不能全怪上级，与刘日自己要求留在无极也有关系。
　　所以，当刘日作为党的十四大代表候选人落选时，有人认为他错过这样一个人生难得的良机，“该心灰意冷了”，实则他的干劲毫不减退，而且更加发奋。
　　4．调离无极
　　1993年他忙得不亦乐乎。全国各地献计献策的来信，提供的各种科技开发项目，需要鉴别和做可行性研究。县委办公室和科委等部门组织了一个专门的工作小组，工作量非常大。
　　无极人开始在北京承包了宾馆，建立联络处，建立与多部门的合作关系。一些重要洽谈，常常需要刘日亲自出面，刘日出面每有极好效果。刘日不抽烟、不喝酒，出差在外，吃饭多是找那些小饭馆，图简单、图快，最喜欢的菜是豆腐。司机不能喝酒可喝饮料，刘日有糖尿病连饮料也不能喝，常常就要一碗饺子汤，说：“原汤化原食。”要是夏天，驾驶员和秘书吃西瓜解渴，刘日也不能吃西瓜，就喝白水……1993年4月的一天，刘日在北京洽谈引进科技开发项目，突然一个来自无极的电话，十分紧急地找到刘书记，告诉他：地委领导今天带着新来的无极县委书记到任，地委书记、地区行署专员、地委组织部长都来了，已经在无极召开了乡局级以上干部会……地委领导们在会上一致肯定了刘日的工作，赞扬他做出了很大成绩，所以应该提PgWzKbLfUhagWm1Zv2Xurg==拔。正式宣布刘日被提拔为石家庄地区行政公署副专员。
　　地委事前没有征求过刘日的意见，没有人跟他谈话……就这样，刘日还在北京为无极县谋项目，他突然就不是无极的县委书记了，无极的新书记已经到任。
　　这是刘日所受到的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打击。他期望在无极继续干下去，干出个样子来，这是他的职业理想，即使要把他提拔为副专员，他也希望还让他兼任无极县委书记。现在把他调离无极，他接完电话后就被突然而至的心绞痛击倒，被送进了解放军305医院。
　　我赶到305医院去看他。
　　很少人能理解他对“县委书记”这个岗位的“职业理想”投入得有多深。我也只是在这时才发现，他就像早年渴望当一个科学家那样在当县委书记。他的追求，他的奋斗，他的痛苦都极具个性又分明和大众密切联系着，这一切仍有许多宏大的和细微的东西值得我们悉心体会。
　　他对我说：“如果把美国的非农业人口与中国的非农业人口比，数量相当。中国人多，最大量的还是农业人口。农村上不去，就要拖全国的后腿。农村人口最多，文化最弱，教育也差，经济条件比城市人落后得多，当好一个县委书记，不容易啊!”
　　我们的好友宫魁斌也从东北赶到北京305医院来看他。
　　刘日对我们讲：“一个科学家要完成一项科学成果，可能要一二十年，甚至一辈子，才能出成就。中国应该有人有志气把县一级的工作当作一个大项目来做，坚持不懈地做下去，真正做出成就来。这是一个值得为之奋斗一辈子的事业，我就是想做这件事。我们才刚刚有一个好的开端，才只是把大家的信心调动起来，经济上刚刚有一点积累，生产力构成还没有发生根本的改变，如果没有大踏步地吸收新的生产力因素，没有持续、稳定地朝这个方向发展下去，也很容易夭折。这其实也是我当时不希望你们把我们刚刚开的一个头就写出去的原因。”
　　我不禁想起当初对他说“就是叫你牺牲，你也要去了”……现在发现，付出牺牲的远不止是刘日自己……这里有他和贫困的无极人民的一大片事业，这个事业可能对中国内地贫困县人民的脱贫致富，甚至可能对非贫困地区和城市的改革发展、精神建设都带来重要启示……也是在这时，我对什么是县委书记，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包括能理解，刘日没有成为十四大代表，并不是对他多大的打击，拿走了他的县委书记职务，无异于拿走了他真正全身心投入的事业，这是一个真正的打击!
　　袁厚春、苏厚汾也赶到305医院来看他。
　　看到他躺在病床上，一夜之间憔悴了。
　　我们这些都是无极故事的热情宣传者，没有人为他的“升官”祝贺，我们都能理解他的“县委书记”的事业被拿走了，给他封一个更大的官有什么用?可我们能如何来安慰他呢?
　　宣布刘日调离的当天，无极立刻不平静。
　　第二天，就有人举出“人民书记爱人民，人民书记人民爱”、“刘书记，无极人民需要您”等巨幅红布标语上街，向县委大院走去，沿途不断有群众加入队伍，走到县委大院，就有了数千名群众，其中也有不少党员干部。
　　他们来到县委大院请愿，把标语悬挂在县委大门、办公楼和树上，期望能留住刘书记。许多人挥泪，有人痛哭。在这同时，乡下的老百姓以为刘日还在县城，生怕他走了就看不见他了，纷纷赶来县城送他，郝庄乡来的农民就坐满了7台拖拉机……地区下令出动警力抓人，抓首要分子，同时到各大路口拦堵百姓进城。
　　我在北京听到这个消息，哭了。1989年夏天，北京发生“政治风波”后，我去无极县，无极干部群众问我：“北京人怎么啦，共产党这么好，北京人干吗上街?”他们在无极，体会的就是改革开放好，共产党好，刘书记好，乡镇干部们也好多了……现在北京稳定了，无极人却上街了。
　　有几名被列为抓拿对象的年轻人跑到了北京，找到一个律师事务所，请人给他们写上诉。律师告诉他们，没到那一步，你们得赶紧向国家有关部门反映。几位年轻人不知该上哪儿。律师说，上人民日报社去看看?于是他们找到了人民日报社。
　　人民日报社群众工作部接待了他们，并立刻了解、核实情况，写出内参报告中央。同时给河北石家庄方面挂电话，希望要慎重，不要激化矛盾，并希望反馈处理意见。无极县被抓的人随后被放出来，几位外逃的年轻人也平安回到家乡。
　　刘日是在北京305医院的病床上听到这个消息的。他从那次出差离开无极，再也没有回去过，至今一次也没有回去过。我总觉得在他的潜意识中，他似乎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就像他还没有被调走，他只是出差在外，他出了一个好长好长的差……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个县委书记，对他的无极县感情有多深；也没有人能知道，他今生今世，还有没有可能再去无极。
　　许多年过去了，我重返无极，几杯酒，一壶茶，听人们话说当年那个日子——那个日子，刘日已不在县委大楼，数千人打着横幅标语，道不清是去挽留他还是去送他。人们说：那是无极1500年来县官离任从未有过的景象，老百姓的感情到那样，那是共产党的光荣啊!
　　1993年4月，地委任命一位新的县委书记接替刘日到无极任职时，地委主要领导嘱咐新任无极县委书记说：你到无极后的任务就是拨乱反正，“无极之路”要倒过来走!
　　可是，这位新任无极县委书记到无极后，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倒过来走”。因为干部群众都普遍拥护刘日。何谓“倒过来走”?就是“倒行逆施”。如果他倒行逆施，他在无极就会干不下去。
　　他陷入两难。他在无极县任上的工作，地委主要领导也不满意。他在无极县仅任了一年的县委书记就被调走了。
　　5．升任副地级干部后
　　刘日住院一个月零七天时，地委派组织部长李东瑞和行署副专员李清到北京305医院送委任状，刘日此时才正式接到被提拔为石家庄地区行署副专员的任命。他与医生商量出院，医生说，不行，你还不能出院。曾经给毛泽东主席当过保健医生的徐涛老院长亲自给刘日看病，还专门抽出半天时间来与刘日谈心。
　　刘日又住了一个多星期，出院了。
　　他径直来到石家庄上班。地区行署为他腾好了房子，有两间，他就住下了。不久，河北省进行地市合并，省委、省政府关于地市合并的实施方案明确规定：“市党政领导班子中，注意保留45岁以下的干部。”当时石家庄地委行署领导班子里45岁以下的干部只有两人，刘日是其中之一。大家都说这是“文件给打了保票”的。
　　当时刘日分管的是乡镇企业等工作，他在住院期间经历了痛苦的思索之后，决心要在新的环境下做出新的工作来。1993年，中共十四届三中全会已指出股份制是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有益探索，刘日到任后就到赵县等几个县去搞调研。临走前，行署秘书长告诉他，地市合并你任石家庄市副市长已经定了。
　　刘日去了一个星期回来，行署办公室好几个工作人员告诉他：新班子里，副市长本来有你，都定了，但现在又没有你了。你被某某人顶替了。
　　有人说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搞调研?你也该去跑呀、送呀，即使你不愿意送，也该去说呀!那个顶了你的人，他一天县委书记都没当过，凭什么呀!赶紧去找人，把他弄下来!
　　刘日说：“听从组织安排吧。”
　　结果，石家庄地区行署八名正副专员，只有一人没有安排在石家庄市新的领导班子中，这一人就是刘日。
　　奇怪吗?这就是现实，千真万确的现实。
　　那么，刘日到何处去?
　　刘日被安排到河北省农业开发办公室。
　　我并不确切知道刘日心里是怎么想的，只知刘日接受了这个决定，当天就到省委组织部报到。组织部的同志说，负责办手续的同志去张家口出差了，一周后才能回来，你先回去休息吧，等回来了，让他通知你。
　　刘日想，要等一周?不等了，自己与农办主任也熟悉，还是先去报到吧，回头再补手续。这样想着，他就去了省农办。
　　省农办主任见刘日来，连忙握手、让座，问他有什么事?
　　刘日说省里安排我来这里工作，我是来报到的。
　　主任吓一跳，刘日来，是来接任他位子的吧?可是没人跟他谈过话呀……他打电话问主管农业的副省长，副省长说：我也不知道这事。再拨电话打听，终于得知确有此事。不过，刘日是来当副主任，排位“第五把手”。
　　迄今，有媒体谈到刘日时常说，曾经家喻户晓的刘日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大众视野之外……这就是刘日的经历。此后，一些知道刘日去向的人总不免问，怎么会把刘日安排到那里呢?
　　然而，给刘日安排个什么职务，也不容易。
　　能左右这种安排的人并非不了解刘日，他们知道，如果仍让刘日处在党政领导部门的“中轴线”上，即使不提拔刘日，即使他是个副职，刘日也会做出很大业绩，这几乎是不可阻挡的。也不是没有爱惜刘日的领导者，也有人提出，刘日当过县政法委书记，清廉公正，有办案才华，把他安排在公检法部门也是合适的。但这个建议缺少足够的支持者。有人感到，如果把刘日放到公检法部门，则主席台上就颇有人不安全了。所以，把刘日安排到省农业开发办任“第五把手”，是最合适的了。
　　前面说到石家庄地市合并时，行署里45岁以下的干部只有两人，刘日和另一位副专员，那位副专员进了石家庄市新领导班子，后被提拔为石家庄市市长，再后因受贿被判10年徒刑。
　　程维高是1993年任河北省委书记的，此后受提拔重用的首推李真。李真曾任程维高的秘书、省委办公厅副主任，35岁任河北省国税局局长，正厅级。37岁成了国家税务总局和省政府双料后备干部。
　　当今有句话说：“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刘日就是个不跑不送的典型。李真则是完全相反的典型，李真于2003年11月13日因贪贿甚巨被执行死刑。在河北，被判刑的贪官还有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丛福奎(死缓)，省人大副主任姜殿武(10年徒刑)，省外经贸厅副厅长李友灿(死刑)，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吴庆五(死缓)，省建委副主任李山林(15年徒刑)，省委督察室主任杨益铭(15年徒刑)，邢台市副市长段钢(无期徒刑)等等。最后，连省委书记程维高也因严重违纪，被中纪委审查，于2003年8月9日被开除党籍。以此看，这个社会还是有公道存在的。
　　6．一篇未发表的纪实作品
　　刘日调离无极县后，无极发生过两件在全国有影响的事。一是无极县医药市场被取缔，二是邱氏鼠药名誉权官司以邱满囤败诉结案。虽然媒体报道时没有提及这两件事跟刘日有何关系，但很多人感觉刘日遇到麻烦了，或“刘日犯错误了”，还有人认为刘日这个“好干部”原来也是假的……刘日究竟有没有遇到麻烦，这两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容后叙述。现在我想先介绍一位作家未发表的一篇纪实作品。
　　他笔名一合，本名赵义和，曾获过鲁迅文学奖。李真案发后，一合采写了《灵与肉》，用文学之笔审视腐败与犯罪心态。此时，他注意到河北存在这样一种现象：一边是李真等一批在干部群众中名声都很不好的干部接连被提拔重用，又因犯罪而一个个入狱；一边是刘日这样清正廉洁广受群众赞誉的干部被压制着用不起来，这是为什么?
　　一合更重视后者。他认为任用清正廉洁的领导干部是反腐败的治本之策。在河北，像刘日这样的干部，放到省农业开发办任副主任持续七年，仍然是副主任，这叫用人才吗?在一合看来，重用李真和抑制刘日是两个极端，二者都在河北，够典型的。一合这个作品是作为报告文学采写的，起初取名《沉默的人》，后易名《刘日现象》。作品已经发排，出了清样，但在终审时因某编辑部主要领导人担心发表了有风险而没有发表，继有另一个编辑部得知后热切地想发表，却受阻于刘日——刘日得知后，坚持表示应该沉默。
　　我是赞同一合这个作品的。不仅因为他写得好，充满正气，还因为他本人是河北省纪律检查委员会副厅级纪检员、监察专员，他从反腐倡廉的视角关注这个题材，并有在省委机关和纪检监察部门调研采访的有利条件。他站出来写这文章，本身是要有勇气的，也是有力量的。一合此作确实有不少真诚的思索是独到的精彩的，我想择其某个局部介绍给大家。譬如一合调研了“有争议”这个隐藏着官场奥秘的问题，他写道：
　　因为这个“有争议”，在研究使用干部时，刘日很容易就被挂了起来。在省农业开发办公室一把手空缺的情况下，干部职工们联名上书要求上级让刘日当一把手，但不管用。省委主要领导让省直工委了解一下，谁任省农开办一把手合适。省直工委了解后向省委汇报：“刘日最合适。”但也不管用。
　　就这样，许多国人和广大群众对刘日没有争议，地委、省委、中央组织部、中央纪委都有文件和有关调查报告肯定刘日，对他没有争议；只有少数人对刘日“有争议”。说穿了，就是少数人与众人有争议，少数人与组织有争议。
　　两边孰轻孰重，应该是很好判断的。
　　但是，刘日就是在“有争议”中用不起来。
　　有没有一个实际而具体的错误或罪过呢?比如贪污受贿，哪项工作搞糟了，或是工作不积极，没有明显政绩，或是作风有什么问题?没有，刘日没有这些问题，一项也没有。
　　今天有相当一批领导干部是经不起纪委调查的。刘日却经得起。如果说刘日贪污受贿，弄来调查组一查，发现没有这回事，刘日就清白了，说刘日贪污受贿就是诬告了，就失败了，所以，万万不可以说刘日贪污受贿。那么，应该给他安排一个什么致命的错误或者缺点呢?
　　那就是“有争议”!
　　很公允的样子，很爱护同志的样子，很替组织着想的样子。刘日的反对者们知道，越是这样，越能够影响上级的决心。
　　“有争议”，表面上不太邪乎，影响作用却是持久而有效的。“有争议”，是一顶非常具有魔力的帽子，不软不硬。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谁能没有缺点错误，谁能没有争议?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但是，到使用干部的时候就不这样讲了。有争议的先放一放，“有争议”就是一票否决，“有争议”就是让你靠边站!
　　平时看起来好像没这么厉害，因为“有争议”本来就是并不确定，所以谁也不一定很把它当回事。就像“紧箍咒”，不念时没什么感觉，只要一念，就会被它掀翻在地。这是四两拨千斤的武器，这是“官场文化垃圾”!
　　“有争议”，这是对付清官的好办法，因为他不贪不占，没有把柄被你抓。老百姓早就说过，谁告刘日，谁输。所以，刘日的反对者便发明了“有争议”，模棱两可，似是而非，抓不住，摸不着，肆无忌惮地发挥着威力，让美好的事物夭折，使清正的官员受挫，自己却可以不留任何痕迹。这真是一个无所不在，无时不有，无往不胜，致人死地，却又来无影去无踪的超级法宝。只有这个“有争议”，才能够损毁清官，乃至毁灭他。这是一把性能卓越的软刀子，一个毁灭好干部不留痕迹的利器!
　　一合还探讨了“潜规则”。他说不少人对刘日的遭遇也在反思，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违反了什么，结论是：“他违反了潜规则。”
　　“这潜规则不见诸文字，却人人知道，知道的程度和深浅虽不一样，但都万分小心，不敢轻易违反……可是，刘日却全部违反了。”一合还写道，有人“居然把潜规则当成了政治!”遵循者可以“左右逢源，不断进步”。
　　走进刘日的家，会发现什么都很简单。他没有一分钱的额外收入。买新房时贷了5万元的款，还找亲戚、同学借了几万。
　　朋友说：“十年县委书记啊!好歹搂达搂达，也不是这个样子。乡长都比你富。你这官是怎么当的?”
　　刘日说：“按共产党的要求当的。”
　　一合感慨地写道：“在今天，要真正当一个党的好干部是很难的，甚至是要付出代价的。刘日就是这样一个按照党的教导、党的宗旨、党的原则去工作去办事的好干部。然而，他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刘日虽然没有私利，也没有私敌，但他为了公利，有了公敌。”这也是一合写在这篇作品中的话，我在这句话前停了好久，以为此说是应该传世的。
　　一合接着写下：“诸多媒体热情赞扬的人物，各级党组织充分肯定的人物，百姓欢迎的好官，就这样在官场中难以立足。这是多么典型的一个事例啊!”
　　一合还写下：“王宏甲也开始反思：他的《无极之路》到底是起了好的作用，还是起了坏的作用?这本书向世人介绍了一个党的好干部，应该说对党和人民的事业是起到好的作用的。但是这个好干部却身陷困境，这又向世人证明了什么呢?”
　　一合写道：“一些人因此而失望了。他们说，想当官不跑不送行吗?你再廉洁清正、开拓创新，比得上刘日吗?刘日就是前车之鉴!这真是非常的尴尬!”
　　那几年，还陆续有人建议刘日辞职从商，劝他好好想想，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直接去做发展经济的工作，同样是意义很大的。也有大公司来请刘日任总裁或副总裁，说完全可以让他堂堂正正地富起来。我记得，有一次，动员者说了很多话后，似乎感觉刘日有些松动了……可是，待刘日说话时，他说：
　　“我们坝上，还有一家五六口盖一床破棉絮的。”
　　我于是知道，刘日的头脑根本没有在劝说者描述的地方，劝刘日经商，怎么说都是没用的。
　　刘日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无极去任职后，心里对去某个县任职仍然没有放弃。一合也在作品中这样写道：“刘日曾要求还让他到县里去工作，到全省最穷最落后最难干的县去干也行，并表示可以立下‘军令状’，如果三年不改变面貌，几项指标达不到一定的要求，就地免职!”
　　可是，没有人回复他。
　　刘日是否也有过反思?我知道，有。他必须再次思考这样一个青年时就思考过的问题：人的一生究竟该怎样发挥作为，能怎样发挥作为?难道一个权力机构重用你，你就有作为；不重用你，你就没有作为?那么人生的自主精神在哪里，自身的价值和意义在哪里?普通老百姓的人生意义又在哪里?这其实是很多担任领导职务的人都需要思考的问题。刘日还能怎样作为呢?
　　7．45岁的北大学生
　　1994年，北京大学接纳45岁的刘日为全脱产在校研究生。
　　这也是刘日的渴望。
　　这个时期，有一句孟子的话反复出现在刘日的头脑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此句被后人改作“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含义是：得志便造福天下，不得志便洁身自好。这意思也很不错的，但与孟子原义已有差别。
　　改过的话是站在士人的角度说的，并相信自己有济助天下的能力，所以先讲发达则如何，再讲落寞则如何。孟子不只是针对士人说的，而是上承着西周倡导德治乃以礼乐去造化万民的治国思想，也就是孔子推崇的崇善的价值观，讲的是：穷，无力济助他人，但可以做到独善其身；如果有了发达的实力，则还可以兼有造福天下的善举。
　　刘日此时的处境，似乎颇适合取“不得志则独善其身”的含义，但刘日汲取了孟子的原义。面对发展变化很快的世界，他感觉自己在学识方面是个穷者，有太多需要补的课。若不学以补缺，自己都很难解决自己的问题，谈何兼济天下?
　　他青年时是有大学梦的，后来打算退了休去圆这个梦，现在感到不能等到退休，而是应该尽快去学习。他得到了北大支持，并得到省委批准，脱产上学，成为北大法律系年龄最大的学生。
　　自此，他在学三年吃住都在北大，专心致志地读书，即使放寒假也要到春节前一两天才回家。只是，这个新来的学生不叫刘日，叫刘计良。
　　这也是为了专心读书，不受干扰，刘日经组织同意改的名，北大方面也为他保守着这个秘密。一个副厅级干部，突然没了小车，没了秘书，排队买饭，打开水，洗衣服……如今有些女大学生的衣服也雇人洗了，刘日在北大三年始终是自己洗衣服。
　　他不是在党校读书，他在北大青年大学生丛中读书。总有人对这个大龄学生投来奇异的目光。有几次他被人认出来了，“你是刘日书记吧?”他们在《无极之路》的电视片上看到过刘日。
　　“不是。”刘日否认。
　　“那你是刘书记的兄弟?”
　　“也不是。”
　　“太像了!”
　　刘日提着开水瓶，或者骑着自行车匆匆走了。在北大校园，必须有辆自行车，他才能赶得上去上课。这还因为他自己把课程安排得非常满。虽然，他入学是攻读法学硕士学位，但他所学的远远超越规定的课程。经济、哲学、历史、文学等其他系的课程他也去听。从周一到周日，从早上7点半到晚上9点，排得满满的。他每学期都制定一张如此排得满满的课程表，并严格执行。三年来，他都是如此骑着自行车从一个教室奔去另一个教室，风雨无阻。
　　夏日，刘日身上一件棕色的衬衫在烈日下骑车上课都褪色了，像一件民工衣。我送他一件衬衫，他坚辞不要。这令我想：我们平日所称的“廉洁”，对刘日来说，似乎不是一种“坚持”，而是一种“追求”。我甚至觉得，他坚决不要他人的一针一线，达到不近人情的程度，就像一个有“洁癖”的人。
　　夏日，他在北大住的宿舍里也没弄个电风扇，更没空调，写论文时汗流浃背，便赤膊上阵，只穿短裤，用一盆凉水、两条毛巾，弄湿了，轮换着敷在身上解暑。
　　一个副厅级干部，在北大读书三年来，他是骑自行车满校园去听课，听了最多课的学生，这恐无二例。
　　不算他听了多少法律系以外的课，光他参加考试的学科有38门：行政法、行政诉讼法、刑法、民法、法理学研究、中国法学史、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选读、国际经济法、票据法、海商法……这38门功课总平均85.96分。
　　不光听课，他还为自己定了每天读100～150页书的指标，不读完100页不睡觉，时间有宽裕可多读些，但不超过150页。这有点像他自己跟自己订的读书合同。谁来监督呢?
　　他很看重“慎独”。慎独，出自《礼记》中讲的“君子必慎其独也”。《宋史·蔡元定传》有“独行不愧影，独卧不愧衾”之句，大约是对慎独最生动的解释。潜在的含义是，一个人，在独处时也不要干坏事，否则，虽然没别人知道，但自己知道。要如何无愧于自己呢?独自行走无愧于身影，独自睡觉无愧于被子。刘日信守“慎独”，不仅坚持没人知道也绝不干坏事，还包括自己定的目标无人督促也一定要自己督促自己。
　　2006年8月18日，刘日在《人民日报》发表了《“慎独”是一种境界》一文，其中讲到康熙将“慎独”概括为“暗室不欺”，林则徐在居室悬挂“慎独”二字以自警，曾国藩在遗嘱中第一条说的就是“慎独”……刘日则说当今领导干部“慎独”应做到十慎：慎始、慎终、慎权、慎欲、慎内、慎友、慎微、慎言、慎断、慎威。他讲的十慎，每一慎都是展开说的。如慎内，讲管好自己的亲属子女，防止“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慎欲，不光讲不为私欲俘虏，还要“体民之情，遂民之欲”；慎威，讲不滥施权威，不压制民主，不压制人才等等。
　　人们多不知刘日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过这篇文章，虽然此文署名就是“刘日”。注意到这个署名的，也不能肯定就是无极那个刘日。然而，出自《礼记》的慎独古训已传承了两千多年，刘日在当今道出“十慎”，且由《人民日报》发表，也是个可以为历史记住的睿见了。这“十慎”无一不是针对当今领导干部存在的问题有的放矢地予以警策，即使不把这“十慎”看作当今官员之弊不亚于古代，也够振聋发聩的。当然，刘日能如此睿智地论述慎独之境界，却是基于广读博览。
　　1996年6月28日是个星期六，这天上午，刘日在北大未名湖南面的树林中看书，突然一阵眼黑，右眼出血……在北大，可说刘日是珍惜良机“疯狂地读书”。是不是感到很辛苦?不是。如此上课、读书，去食堂排队买饭，仿佛回到青年时代，一种时光可以倒流的感觉，那是幸福!
　　刘日要写硕士论文了。硕士论文3万字即可，刘日写了6万字，题为《论卖官鬻爵》。他仔细研究了中国历史上卖官鬻爵的源起和历朝历代卖官鬻爵的危害，还研究了西方古今卖官鬻爵及其不同的表现形式。没有研读那么多书，不可能写出这么深广的文章。这6万字，其实已很精炼。在研读大量史籍的日日夜夜，刘日不仅看到了卖官鬻爵的黑暗，也看到历史上那些照彻人心的光辉事迹和思想，如《左传》中记载的“子罕弗受玉”故事。
　　不管怎么说，刘日现在写出《论卖官鬻爵》了。这不是一个从学校到学校的研究生写的，这是一个坚持反腐败的官员，在具有担任过县政法委书记、县委书记的亲身实践后，针对社会时弊写出来的，每一个部分都令你感到，它不光是历史的更是现实的。
　　特别是论文的第四部分《我国目前干部选拔任用中的腐败现象及其具体表现》，第五部分《根治干部选拔任用中的腐败现象的现实对策》，均有鲜明的现实意义和可操作性。北大法律系系主任魏振瀛教授和导师姜明安教授因此建议他把论文题目改为《论人事管理中的腐败现象——卖官鬻爵及根治对策》。
　　导师姜明安是闻名中外的法学家，刘日的论文深得姜明安导师重视。当然，仍需答辩。答辩委员会主席是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教授皮纯协，成员有朱启超、蒲坚、魏定仁、郭自力、刘守芬、姜明安。答辩这天，七位教授都在提问席就座。
　　提问开始了。几乎是一开始，教授们就对写出此文的刘计良感兴趣，接连向他提出问题。渐渐地，教授们似乎忘记了这是对他的考核，而是跟他讨论起来，而且非常热烈。
　　通常，一个上午可进行两到三个硕士研究生答辩，这天上午只进行了刘计良一个人的答辩，就没时间了。最后的时间里教授们热烈鼓掌，一致通过，并建议送中央领导参阅。
　　皮纯协教授亲笔写下评语：“选题新颖，切中时弊，抓住了廉政建设的关键，有重大的政治意义。”
　　在北大三年，到填写刘日的法学硕士学位证书的时候，人们才知道，刘计良就是刘日。
　　告别北大后，刘日接着做什么?
　　二、毁誉都是把人生推到必须接受严峻考验的前沿
　　1．当鲜花和掌声远去
　　很多年，我没有再写关于刘日的文章，但并非没有想过。
　　只想，若再写，关注他什么?
　　当鲜花和掌声热烈地向他开放的时候，因有很多人确实为之感动。当鲜花和掌声远去，并遭致冷遇的时候，刘日是什么样的?他那颗心，在哪儿?这大约是我应该关注的。
　　二十多年前我写刘日，并没想过要写一个“典型”。但今天，现实生活在为我们提供这样一种“典型”，即一个曾经被党组织充分肯定过的优秀领导干部遭到冷遇，并渐渐为很多人不理解的时候，他还能不能有作为，他的忠诚在何方?
　　其实，这也是个千古话题。千秋以来颇有知识分子或官员认为，不得志时可选择独善其身，这个刘日能否不仅独善其身，他还能不能“兼济天下”?我这么说的时候，已把刘日放到千古以来的知识分子大背景上去考量了。
　　还应该说，虽然一合的纪实作品没有发表，但还是有记者的文章见诸报刊。2009年8月21日《经济观察报》发表了《刘日之路》，作者是该报高级记者马国川。其中写道：
　　读书归来，刘日仍然在省农办上班。根据中央领导批示，这一年中纪委派员到河北对刘日的情况进行了调查了解。结论肯定他是廉政勤政、德才兼备的优秀领导干部，以良好的政绩赢得了广大群众的真心拥护和组织上的好评，建议异地交流安排使用，不要再争论了。
　　上文讲的“这一年”，是1997年。在一合的未发表作品中，有更为详细的记述，其中写道：由于新闻界的关注，“内参”“党内通讯”不断反映刘日现象，引起了中央领导重视。1996年9月，中央领导做了批示。1997年2月，中纪委派调查组到河北对刘日的情况进行了广泛深入的调查。
　　因这次调查，才有了中纪委调查组对刘日的充分肯定和有关建议。刘日的境遇似乎有了转机。
　　但是，刘日仍在河北省农业开发办工作。一合继续写道：
　　1998年9月，中组部让河北省委组织部上报了刘日的情况。
　　2000年3月，中组部又让河北省委组织部上报刘日的情况。
　　就在2000年3月，刘日的工作动了，被任命为河北省物价局副书记、副局长。按干部们的说法：这是平调。
　　2．为药降价刻不容缓
　　改革开放以来，物价便是最牵系千家万户利益的东西之一。担任省物价局副局长的刘日，决心要用物价杠杆来给药品降价了。为什么瞄准药品价格?因他深知药价存在虚高，这虚高正每天侵害着大众的利益。
　　他能肯定药价存在虚高，则因无极县曾经有一个全国最大的医药市场。
　　无极医药市场出现于1983年，是由农民自发办起来的。1992年10月17日，无极医药市场最终还是被取缔了。
　　作家一合在未发表的报告文学作品中，对这件事的叙述是：“无极医药市场是在小平南方讲话后，由省政府确定的一个省地试点。后来国家大政策认为，药品是特殊商品，不宜进入一般的市场，不能由个体户经营，要由国家的专业公司专营，需要取消全国所有的医药市场，而无极的医药市场规模很大，自然也在取缔之列。”
　　我想补充一点，无极医药市场是最后被取缔的一个医药市场。至此，全国所有的医药市场，取缔完毕。
　　无极医药市场最终被取缔，刘日是悲伤的。
　　他的悲伤，不仅因为受打击的除了药品经营者，还有大量围绕着医药市场发展起来的其他服务业……这个没铁路，没高速公路，更没有机场的“三等小邑”，这个抗日战争时期“藏八路”的贫穷老区，直到20世纪90年代工业仍然非常薄弱，围绕着医药市场发展起来的第三产业，是无极县十分珍贵的实践。凭借这些实践，可以进一步开发出其他产业和市场。但是，医药市场一夜之间被一律取缔，无极第三产业的半壁江山倒塌下来……
　　刘日清清楚楚地知道，无极医药市场的存在，具有平抑全国医药价格的作用，这个药市不存在后，从国营各级医药批发站，到药店、到医院，药品的价格必将持续居高不下，这高高的药价，一定会降临到全国老百姓身上!
　　这是千真万确毫无疑义的。
　　而且不知要到何时，用什么办法，才能把虚高的药价抑制住，才能把被层层升高的药价降下来。不错，药品是特殊商品，这也需要当地政府多种职能部门的监督。你是否想过，任何患者，个人是没有办法抵制虚高的药价的，这同你到商场去买任何商品都不同。买其他商品你可以选择，可以还价，不合适你还可以不买。药品不行，医生确定你必须用某种药，不论那药什么价，你无法讲价，你还不能不买，除非你没钱。药品差价中有很大的空间!如果不能把虚高的药价降下来，全国无数人都是无辜的权益受侵害者。你不知这些情况时，会为“卖假药的医药市场”被取缔而兴高采烈。像刘日这样的知情者，就会心生悲伤。
　　那以后的许多年，你没有体会到“看病难、看病贵”越来越严重吗?那“看病贵”中，就有药品价格虚高的因素。你没有见过不少医院在医生诊室的门口贴着“医药代表禁止入内”吗?医药市场消失后，冒出了个新行当叫“医药代表”。这医药代表就是代表药厂去“公关”的特殊推销员，从业者多为大学医药专业的毕业生，医院的医生成为医药代表“公关”的重要对象。在这样的交易中，医生是可以根据开出某些药的多少从厂家获利的。渐渐地，我们也听到了一个从前很少听到的医学术语：“过度治疗。”
　　这“过度治疗”就包括“不必要吃那么多药，但你吃了”。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做?
　　药品的种类成千上万，每一种都有很多成分，怎么核算其成本?不懂这些，凭什么去降价?看起来千头万绪很复杂的问题，在刘日的“数学头脑”里，常常就用很简单的方法去求解。他主管工价处，工价处只有七八个人，他把他们都调动起来。
　　“社会就是老师，我们先做调查。”他说。
　　“从哪里做起?”
　　“从调查常用药，销售量大的药做起。”
　　他们开始分工，分别对全国各省区的药品在当地的卖价进行调查、统计、汇总、制表……很快就发现，同一种药，不仅在不同省份价格不同，即使在同一个省、同一个城市，价格也有不同，有不少药品的差价还很大。这样一一调查，工作量之大，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但这就是在做建设性的工作，有了这些数据，才有降价的依据。工价处的人员，突然就工作极其繁忙了。
　　把这些数据拿来比较、研究，能清楚地看到，同一种药的差价呈阶梯状，差价大的能相差一半以上，那么药品价格虚高的状况，在这些调查统计中几乎是一目了然。然后基本是按最便宜的药价进行定价，大部分药品价格都降下20％以上，最多的降到50％。
　　这件事可以让我们看到这样三点：
　　其一，如果刘日不在省物价局副局长任上，没有职权，即使想干，是干不了的。
　　其二，有这权力的何止刘日，仅有权力，缺少去做这件事的责任心，甚至无此想法，是不可能去做的。
　　其三，即使有权力有责任心，如果没有属下人员齐心合力，用科学方法搞出详细调查，就不可能得到上上下下的支持，也会做不成。
　　刘日主抓的这项调查，得到物价局党组的支持，局里大家都觉得这是在做一件深得人心的事。刘日与河北省药品监督管理局联系，双方也很快达成共识，于是两家共同发文给药品降价。
　　2000年，由河北省物价局和药品监督管理局两家共同发文，先后分五批共降低了402个品种713个规格药品的零售价格，平均降幅25.6％，年降价金额4.3亿元人民币。
　　2000年，“看病贵”的问题已是怨声载道了。给药品降价的文件下发后，全省都执行，一直到小门市部。对不执行的，当地有关监督部门就予以重罚。
　　此后，分批次，每月砍一刀。每次降价后的药品名录和价格表，都上报国家发改委价格司、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下发各市物价局、市药品监督管理局。并送省政府办公厅、省政府纠风办、省卫生厅、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省直属医院等，同时还寄给全国各省市自治区有关部门。这相当于告诉天下：我们这儿这些药品，现在是卖这个价，这个价基本是全国最低价。
　　上级和各省市看到河北连续砍下的价格力度很大，药店照常营业，可见这差价的空间确实大，这对全国各地药品的价格都产生了影响。我们也开始听到媒体报道各地给药品降价的消息。
　　给药品降价，就有人来送东西了，送卡、送物、送钱的，可以用“络绎不绝”来形容。刘日不收。物价局其他人员也不收。在刘日任省物价局副局长期间，国家发改委价格司曾通报说，河北省药品降价幅度在全国是最大的。
　　这件事，我并非特别想赞扬刘日，而是特别想说，这件事可能让我们看到，世上那些积弊积怨都颇大的事，毕竟是需要有人去做的。比如这事，如果没人去做，有多少人知道药品价格中有许多埋伏呢?直到今天，也很少有人说“药价贵”，都说“看病贵”。在刘日本人看来，去弄清这件事，把药价降下来，降到尽可能公平，这就是他上班应该去干的事。要不，他上班干什么呢?
　　为什么刘日会这样去做?我不能不说，因为他心中确实没有忘记共产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心里想着老百姓，他就会运用党和人民给他的工作机会，去做这些事。否则，我怎么解释?
　　如果刘日心里总是想着为自己谋利益，那就是另一种表现。上世纪末，学者们喜欢说一个词语叫“集体无意识”。我想说，像刘日这样的官员，受到同他不一样的官员的“集体性嫉恨”，也算是上世纪末的新鲜事。
　　反腐败的斗争的确是严峻的。如果读读上世纪90年代初不少干部、知识分子看了《无极之路》后写给刘日的信，我们几乎可以认为大部分干部、大部分知识分子，都有一颗充满热望的心、正直的心。从何时开始，不正直、贪婪、为名利而不择手段，也开始侵蚀到不少知识人士。不分城乡、不分职业，在很多人的意识中，只觉得世上只有两件事是最重要的：一是升官，再升官!二是赚钱，再赚钱!许许多多的“活动”都围绕着这两件事运作。刘日倒显得不合时宜。
　　刘日所做的这些往事，我记叙它，无意于说这是什么政绩。也很少有什么政绩是可以永恒的。刘日曾试图改变无极县的贫困，有过一个可喜的开端，但今天的无极乡村仍然呈现着令人悲伤的贫困。再如药价，今天的药价中依然埋伏着山重水复，有不少原已被降下价格的药，改头换面，价格又上来了……我国一年批1万多种药，比全世界各国一年所批药的总和还多。药品换个包装、改个剂量、起个新名就算是新药了。一经有关部门审批，身价就可能翻十倍、二十倍。国家药监局原局长郑筱萸在审批八家药厂的药品和医疗器械过程中，直接或者通过妻子和儿子，受贿649万元。这受贿的巨款，其实都是出在患者身上的。
　　这件事还让我们看到，很多对人民大众有益的事，是需要有人持续地去做的，缺少人热心地忘我地去做，就会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因而，我以为比贪污受贿等腐败现象更可怕的，是在其位该作为而不作为的颓败现象。
　　能够那么去做，最重要的不在于刘日有怎样的才华，而是因为他有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他的才华是从这颗心所钟情的为大众服务的实践中长出来的。因而具永恒意义的，只是“为人民服务”的心灵。
　　因而我以为，比反腐败更重要的，是捍卫正直，捍卫正义，捍卫美好的心灵和事物。这是我再次记叙刘日的原因，我深信这是我们民族生活中的宝贵财富。
　　3．为水提价刻不容缓
　　就在为药品降价的同时，刘日还干了一件给水提价的事。
　　刘日为此写出的调研文章，尤其是拿出的对策和解决方案，恐怕是单凭学识或单凭资历都难以达至的。因为作这样的文章，丰富的学识和丰富的实践经验，还有极端的责任心，三者缺一不可。以下我将摘引刘日2000年10月30日写成的调研文章《河北省水资源状况分析及节水对策》，他开篇即说：
　　我国是一个严重缺水的国家，已被列为全世界人均水资源13个贫水国家之一。河北省属严重缺水省份，全省水资源总量203亿立方米，人均占有量311立方米，为全国人均值的八分之一，居全国第28位，比联合国规定的极端缺水地区人均占有量500立方米的标准少189立方米，大大低于国际公认的维持一个地区社会、经济、环境发展所必需的人均1000立方米的临界值。
　　接着，他以《水资源状况分析》为一级标题，首先揭示了河北省因河流普遍消失，地表严重缺水，只能靠大量开采地下水补充，造成地下水超采的严峻形势。
　　联合国水事会议向全世界发出警告：“下个世纪的战争，将是由于水而不是由于石油或政治引起。”
　　美国《财富》周刊指出：“估计到21世纪，水资源对于人类的重要性将同石油在20世纪对人类的重要性一样，它将成为一种决定国家富裕程度的重要商品。一个国家如何对待它的水资源，将决定这个国家是继续发展还是衰落。”
　　上述都是刘日文章中的内容。他还写下，我国并非没有推行节水工作，河北省早于1981年就开始推行节水工作，这无疑是值得赞扬和肯定的。然而还需要持续深入地做下去。我们有不少工作，“以说代做”，甚至可以说到全世界最好的程度，可是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只要把眼睛看向现实，就不能否认我们在缺水严重，水污染严重，水资源又被持续严重破坏的同时，我们的水浪费也举世无双。
　　刘日写道，我国工业用水重复率为30％～40％，发达国家为90％以上，德国达到98％，有的国家甚至能重复利用几十次。河北省许多企业还没有实现循环用水。1998年全国万元工业产值用水量为59.40立方米，河北为88立方米(1999年)，高过全国平均水平，是发达国家的3～4倍。
　　在农业用水方面，河北农业用水占全省用水总量的70.4％，是用水大户，也是浪费大户。土渠输水损失、不合理用水造成的深层渗漏、土地不平整产生的田间流失等等，损失水量大约为农业用水量的50％～60％。虽然土地承包了，农民有耕种的自主权，但在刘日眼里，农村、农业、农民，实在仍有很多很多——县委、县政府——应该去做的工作。如果县一级领导的心思没有用在这里，就必然有很多“三农问题”。学者们写文章，两会代表们写提案，国务院总理操心，都是十分需要十分重要的，却也会鞭长莫及。这些年，岂止是水浪费更加严重，还有很多方面无人管。科学的力量，目前尚能把几百米以下的水抽上来救燃眉之急，但科学的力量已经表现为在加速地下水枯竭，加速家乡的沙漠化……河北已是全国、全世界缺水最严重的地区之一，但石家庄却是全国开办了最多“洗浴中心”的省会城市。这个地方怎么会是这样呢?
　　有这样不留情面地批评自己家乡的吗?
　　是的，河北是刘日的家乡。他爱家乡!
　　巨大的浪费，意味着巨大的潜力。群体性的巨大浪费，就像群体去抢劫正在日益减少的稀有资源。只有大家能够知道，我们一方面缺水非常严重，一方面又浪费水非常严重，才可能唤起人们的节水意识，才可能有效利用那巨大的节水潜力。
　　他的调研报告不仅将作为给用水重新定价的依据，还从2000年12月11日开始，以《天下缺水，匹夫有责》为题，公开发表在新华社河北分社主办的《信息大观报》上，署名刘日。该报分三期连载，共发了三个版再加半版。
　　对刘日来说，这并不是发表文章，这是做群众工作。身为省物价局副局长，这里有他不能轻忽、不能看不见的职责：利用价格杠杆促进节水，已刻不容缓。
　　4．中国阶梯式水价改革的先声
　　刘日注意到发达国家早已利用提高水价来防止水资源浪费。根据对15个国家水价的了解，德国、荷兰、以色列、新加坡等国主要是利用“高水价”或“阶梯式水价”促进节水。所谓“阶梯式水价”，是对用水定额，超过定额的部分，分别收不同的高价。
　　在较充分的调研后，曾任县级主官多年的刘日，在制定具体措施方面是有其所长的，他认为问题虽然复杂，但政策应是简单明了最好。从事这项调研后，他知道国内外早就有人研究这个命题，而如何使它容易做，容易受到大众支持是关键。他也看到有的调查建议将阶梯式水价定出十多级或七八级，刘日认为分三级即可，用通俗的说法，可以将这三级分别称作“平价、高价、惩罚价”，老百姓都能记住，好对照执行。
　　在他的调研中，看到多数人正常情况下人均每月3吨水够用，三口之家每月9吨水略有节余，那么定额在人均每月3吨水是合适的，定额内的水价就是平价。如果用4吨水，超出的1吨，价格是平价的10倍，就是高价。如果用5吨水，这第五吨水的价格是平价的100倍，这是惩罚价。
　　我审视了“刘日方案”后，看到他主张的不只是“平价、高价、惩罚价”三级，还有一级“奖励价”。即水价提高后，对各类特困户要视其用水情况给予减免水费。如果一家人均月用水2吨的，应减半收费，这就是奖励价。人均月用水1.2吨以内的应完全免费。所减免的水费由政府负责。
　　刘日还提出，应该开展节约用水的爱国运动，大力宣传节水和水价改革的意义，争取全社会的理解和支持。最后，他写道：
　　缺水已不仅仅是经济问题和环境问题，而是正在成为影响社会稳定的重大政治问题。我们应重新审视水、认识水、善待水。
　　他这篇调研报告2000年秋天写完，寄给了中央和本省有关部门。《河北日报》编辑部于2001年2月17日摘要发表在《内部参考》上，还发表在同年第5期的《河北省情研究》上。接着又发表在2001年6月6日的《河北日报》和6月28日的《河北经济日报》上，在全省产生广泛影响。2002年，《中国物价》在第1期也发表了刘日的这篇调研报告。
　　刘日的建策受到河北省政府的重视，开始逐步推广。只是在实施中，“阶梯式水价”的差价没有刘日主张的那么大。河北省任丘市处于沧州漏斗区域，率先进行了“阶梯式水价”改革试点。因水价提高，人们也普遍在意杜绝“自流水”的“跑冒滴漏”，乘此机会各方出资对水管网络进行了更新改造，井采用先进的计量设施，节水显著。改革前，任丘市年供水量423万吨；改革后年供水量270万吨，节水率高达36％。阶梯式水价提高了市民的节水意识，市民们普遍注意拧紧水龙头，使用节水器具、废水回收利用、集雨水等新型节水措施在任丘悄然兴起。
　　刘日关于推行阶梯式水价的建策，也受到国家有关部委的重视，基本思路被采纳。任丘市的经验是推行这一改革思路的实践，在省内外都引起重视。
　　河北省直机关把2002年定为“调查研究年”，刘日的节约用水和水价改革的建议在这年被评为全省优秀调研成果一等奖。
　　2002年5月上旬，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温家宝视察南水北调河北段，刘日作为河北省物价局副局长陪同视察。在这期间，刘日把自己写的这个节水建议亲手递给温家宝副总理的秘书丘小雄，请他转呈温副总理参阅。
　　2003年春，河北全省正要推行“阶梯式水价”改革，刘日被调往河北行政学院任党委书记、常务副院长，他去向主管农业的副省长宋恩华说明自己工作调动的情况。
　　“我要去行政学院报到了。”刘日说。
　　“你怎么愿意去那儿?”
　　“不是我愿意的。你以为是我‘跑’出来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你不去不行吗?”
　　“行呀，你去找书记说吧!”
　　副省长迟疑了一下说，“那这么着吧，‘阶梯式水价’这事，你熟悉。你以省政府的名义起草两个文件，然后再走。”
　　刘日用了十天，调研、开座谈会，代拟了两个文件，一是《关于加快供水价格改革，建立节水机制的意见》，二是《我省水价改革的成果及今后设想》。2003年3月20日上午一上班，刘日把起草好的两个文件交给副省长，然后直奔河北行政学院上任。
　　写到这儿还应该说明，“定额用水”和“阶梯式水价”在发达国家早已有之，极其缺水的任丘市此时才做，实在不算是早的。然而，刘日的声音和任丘市的实践相结合，已是我们这个缺水国系统地运用“阶梯式水价”改革水资源管理体制的先声。
　　2004年4月19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了《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推进水价改革促进节约用水保护水资源的通知》。河北省政府随即召开专门的会议讨论节水问题，省物价局的节水方案和试点做法，受到大家赞扬。
　　5．为什么致力于主编《公文写作》
　　2003年3月，刘日调任河北行政学院党委书记、常务副院长。或许可以说，此时刘日回归到教育领域来了。他青年时毕业于正定师范，第一个职业是教师。如今，他要来当全省行政官员的教师了。
　　这年，他做的一项本职工作是主持编写了一本《公文写作》，由河北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看起来这件事不算什么，这本书也就是阐述公文写作的基本原理和方法。但是，就这“基本”的水平中，是潜藏着某种忧伤的。
　　刘日用心做这件事，是看到各级机关里公文的行文水平低，即使那公文几乎都是秘书的作品，领导们也常常要求秘书提高写作水平，但很多情况下，仍是领导水平限制着秘书的水平。公文写作是行政工作最重要的内容之一，开会讨论，调查研究，向上报告，向下部署，都需要以公文的形式为载体。套话、废话、空话连篇，这样的公文可以代表一个政府的执政水平吗?不感到羞愧吗?所以，河北行政学院要有《公文写作》这样一本教材。这不仅可供来进修的干部学习，还可以提供给没来进修的干部学习。
　　我一再问自己，为什么要写刘日这些事?
　　我说过，无论刘日汲汲于给药品降价，还是汲汲于给水提价，无论他做得怎样，算不算他的一点点贡献，这都不重要。我只是感动于这个人的那颗心，那颗总在为人民大众着想、为国家着想的心。
　　人们可以批评他：“你操什么心啊!”
　　还可以说他杞人忧天。刘日不是杞人，是冀人，说他“冀人忧天”也是可以的。他就是会担忧，像这样不节水，水很快就会没有了；或者公文水平差，势必影响政府声誉，而且影响执政为民……他会为此食卧不安，会努力去试图补天补地。因他的努力，我回头一想，公文在一个民族历史和现实中的地位与价值，都是很了不起的啊!
　　中国现存最早的书《尚书》，几乎全是政府公文的汇集。再看贾谊的《过秦论》《治安策》，晁错的《论贵粟疏》，司马相如的《上书谏猎》，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等，都是政府官员写的讲国家大事的文书，那都是容不得废话、套话、空话的。我们处在21世纪，若写个公文不能扫除掉废话，总该谦虚好学吧!
　　我记得曾有个热爱学习的领导者，手里拿着一篇公文稿怒道：“这是什么?拿起来是废纸，扔下去是垃圾!”
　　于是，我看懂了刘日主持编写《公文写作》的意义。
　　2003年11月，刘日完成了《关于在河北省进行直接选举县长试点工作的建议》。光看这个题目，有人可能觉得刘日冒失。可贵的是，河北省委书记白克明在此建议上作了批示。对刘日此文，恕不展开介绍。
　　2004年，刘日主持编写了《依法行政简明读本》，2005年主编了《宪法学简明读本》。
　　在行政学院任党委书记，刘日也上讲台讲课，直到离开领导岗位后，刘日还上台讲课，并认认真真做出课件。他讲的课程主要有两大内容，一是公务员职业道德，二是反腐倡廉。公务员培训班的学员有副厅长，副市长、正副县长、正副处长，正副乡长、正副科长和普通公务员等。他讲的内容中，总是不忘说，你们要珍惜职务和权力，不要搞腐败。讲现在的公务员，特别是领导者手里握有一定的职权，是“高危职业”，每天都有人想腐蚀你，拉你下水。我们的校训，最前面两个字就是“平安”，你们行政，也要首先重视平安，要廉洁自律，要抵制腐败，要勤学博学为民。
　　主持编写上述几部书，均属于为行政学院公务员培训提供适用教材，且大部分读本与“法”有关，其基本思路即培养公务员依法行政的素质。如果说以上这几件事尚属刘日职内的事，以下恐怕是他职外之事了。
　　三、不在其位而言其政——刘日的学术观点和政策建议（简述）
　　1．人口问题
　　刘日于2004年提出“奖一放二禁三”，对只生一孩的父母进行奖励，放开生育二孩，严格禁止生育三孩。2009年刘日又写出“政策调整可分五步走”的前瞻性建议。
　　第一步：微调放二。
　　第二步：奖一放二禁三。
　　第三步：有条件地放开生三孩。即第二步约走过15年，到2025年左右，中国的生育形势要走到这一步。
　　第四步：自主生育。再过15年，约到2040年，中国必须恢复到生育自主的自然状态，否则中华民族的人口安全有危机。
　　第五步：鼓励生育。要把全国的生育率控制下来不容易，但到21世纪中叶，要让我国人口生育率上升到理想水平更难!国家必须根据人口形势，出台鼓励生育的政策，奖励为国家提供健康人力资源的家庭，并向不为国家提供人力资源的丁克家庭(无生育能力的除外)课以“丁克税”等，使人口保持适度规模和科学发展。
　　2．司法问题
　　建议少杀慎杀，提出我国死刑的适用要坚持“少杀慎杀”原则，以“少杀慎杀”为突破口解决死刑核准权收回中的问题的建议。
　　提出平凡冤假错案和修改我国刑法的建议。
　　提出“三审一听”息访制。
　　3．反腐方案
　　不应把干部“年轻化”简单化。选任干部，首先要看这个人是不是德才兼备，而不是年龄大小。年龄不应是选拔任用官员的主要标准。
　　提出应以“新后备干部”、“新提拔干部”率先公示财产为突破口来推进官员财产公示制度。官员的家庭财产等信息很可能牵涉到公共利益，所以不属于个人隐私。官员如果不愿意尽义务公开财产，那就应该辞职。并提出应以“新后备干部”、“新提拔干部”率先公示财产为契机，将官员财产公示制度推进一步。
　　4．新农业
　　刘日最近的一个建议是《关于加强我省现代生态农业建设的建议》。他在建议中阐述，世界农业发展的历史，已经历了传统农业和化学农业两个历史阶段，新的阶段将是现代生态农业(或叫有机农业)阶段。
　　后 记
　　我在《无极之路》第三版后记中写道，像爱因斯坦这样的科学家，成名后也曾对世风发出感叹：“昨天被奉为偶像，今天遭人痛恨唾弃，明天被人遗忘，再过一天又被封为圣徒”，“我宁愿呆在未被分析的黑暗之中”……如今还有这样一句话：你要想把谁搞臭搞倒，你就写他两篇表扬稿。
　　那时，不同意我们写出刘日的不只是刘日。他身边一些一向支持他工作的同志也不同意。我们不得不一一请他们读。我们最怕的是县直机关党委书记贾崇惠，他有多年党务工作经验，尤为谨慎。我们还害怕他用读文件的眼光来看文学……4天后，贾崇惠退回来最后一本稿子，没说话，先握住了我的手，然后说：“我掉泪了……”一个又一个同志站到了我们这边，最后就剩下刘日自己。
　　我们动员了刘日十天，整整十天，在第十天夜晚——
　　我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说：“你自己看看，这里面不只是写你，还写了那么多无极人。这些，是你和无极人民共同创造的。你有什么权力说，你同意，我们就写；你不同意，我们就不能写?”
　　“宏甲不要激动。”宫魁斌说，“刘书记，我们这么看吧，这显然不是为了表扬你。这是文学作品，不具有政府部门行文表彰一个人的权威性。发表出来，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评说，我们也该有点勇气经受世人各种各样的议论。”
　　我们还说了许多话，我最后说的是：“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你一生做人的追求，那么现在，就是叫你牺牲，你也要去了。”
　　刘日最后说出：“如果你们这么说的话，那么，好吧，我也豁出去了!”他的声音不大，说完才站了起来。我永远记得那个夜晚。当刘日说完了这句话，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就在这个夜晚，宫魁斌为《无极之路》写序，写下那句“送壮士登程般的感怀”……这些都不是我今天写的，二十年前就印在书中。但是没有想到，这“送壮士登程”，日后竟会让我们一再感受到那句“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
　　二十多年来，我和魁斌等朋友们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刘日的劳动，我们深知他确实充满为人民服务之心，一生都保持着一个学生发奋学习的状态，一心一意地要为党和人民的事业，为祖国做出贡献。1990年他才41岁，是河北省当时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之一，他深感县一级直接面对几十万人民的生活状况，正是工作的前线。他曾渴望并请求能在无极县多干几年以真正改变一个内地穷县的面貌；他被提拔到地区和省里工作后还曾要求让他再去河北任何一个贫困县担任领导职务，可是均未能获准。县乡人民的生活仿佛就是他的心灵之乡，二十年来他同他所关心的县乡人民就仿佛牛郎织女被一条天河隔开。他一身清廉，一身正气，对党和国家极其忠诚，未能去直接为更多的人民群众服务，心中是有痛苦的，但从未消沉，从未停止过学习，也从未忘记文怀沙先生当年到无极县去教导他：“屈原对人民对祖国的爱，是只讲一往情深，不讲等价交换的……”人民在他心中真的犹如他一往情深的恋人，不能直接去爱她，仍会想方设法地去为她做点什么……这便造就了刘日不能自抑地“不在其位而思其政言其政”。二十年间数不清的日夜细心调研，春蚕吐丝般写出诸多建议，分寄给身在其位的领导者们“供参考”，不求官不求名不求利，只期望能供你们“为人民服务”，或有所好处……在中国历史上，连孔子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孟子》还有“位卑而言高，罪也”之说。像刘日这样不在其位而又如此勤勉曲折地去实现理想情志的，千古罕见。
　　但我和宫魁斌、师学军等朋友们知道，刘日心中是有痛苦的。假如说没有痛苦，那是不真实的。我因之独自反省，不知多少次想过，我写《无极之路》是害苦了刘日。二十年来，我58b20916deb61e3f8e769c3d43120e17们不敢贸然再写关于刘日的任何文字。现在写这部《永不失望》，刘日仍不同意。好在写这部书我不必采访刘日，前半部是我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后半部“刘日建议”是他多年来把一篇篇建议给我看，我于是得以积累。他的夫人得知我写这本书，还特别写信期望我别写，请求让他们平静地安度退休后的日子。坦率地说，这部书，假如没有宫魁斌的特别理解和支持，我自己仍然独木难支。
　　我所以这么做是深感有一种责任——我想，如果文学和历史是有用的东西，我还是有责任记下刘日。不因为他此生做了什么，因为他是在新中国读书长大的那一代人中——在理想、胸怀、情感、智慧等方面——有代表性的一个人，最显著的标志就是他始终有一颗“为人民服务”之心。
　　1991年我在京读研究生毕业返回故乡前夕，曾去河北无极向那里的“乡亲”告别。我在那次写的后记中最后写下：再见了，冀中平原!再见了，河北无极!再见了，刘日!
　　这次，我想写下：刘日，对不起，我害苦了你，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离开无极后再也没有回去过，我其实独自再去过。我知道你读过的书，你下乡的草帽，都还在你住过的小屋里。我看到你服务过的无极乡村依然贫穷，我的内心其实哭泣过……我很抱歉，请你原谅!
　　刘日退休前夕，荣获“北京大学优秀校友”称号。他于2011年11月13日，赴重庆出席北京大学第八次校友工作研讨会。在会上，北京大学校长给他颁发了“北京大学优秀校友”荣誉证书。
　　刘日很高兴，很看重北京大学给予他的这个优秀校友荣誉。
　　今后的刘日，作为北京大学的优秀校友也罢，作为一介平民也罢，还会投入多少调研，写出多少建议，我不知道。只愿他平民自有平民的开心，平民的自由、尊严和幸福。
　　原书责编 呼延华
　　摘编自《永不失望——〈无极之路〉后来的事》，王宏甲著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