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初,正在美国讲学的王澍忽然接到通知,他获得了有“建筑界诺贝尔奖”之称的2012年普利兹克奖。对于全世界的建筑师而言,获这个奖意味着至高无上的终身荣耀。同时,这是目前在世的中国本土建筑师得到的最高评价。
王澍现任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被业界誉为“中国最具人文气质的建筑家”。49岁的他获得了有“终身成就奖”意味的普利兹克建筑奖,有人认为早了点,王澍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因为普利兹克奖并不是针对设计师的某件作品而颁发的奖项,而是根据设计师在一定时间内一定数量的作品作出的肯定,所以很多建筑师在60岁时才能得到。而处在特殊发展时期的中国,给了建筑师“提早”获奖的可能性。
“中国的一个半”
王澍的父亲是一名音乐演奏家,业余时间喜欢做木工。他认为艺术家是难以谋生的,所以要求儿子学习理工科。但王澍选择了一个和艺术有关的理工科专业,建筑学。
这名世界殿堂级大师当年颇有令狐冲的气质,恃才傲物,“离经叛道”的事数不胜,老师们对他又爱又恨。有的老师看他的方案,一开始时就警告,“你敢这样做下去就是0分。”但他愣是不听,照做不误。结果,他拿到了全年级最高分。因为他手上功夫极好,能把一个0分的作业以极高的标准做完。
这还不算,他大二就宣布没有老师可以教他;大三觉得商业效果图太假而拒画,甚至带着三四个学生去和教授谈判。当年建筑系凡有类似的“抗争”发生,系里第一个就会想到他。王澍曾说,这种反叛精神都源自钱钟韩校长所训话的“不要迷信老师”。不过对于这个“刺头”,东南大学也给予了足够的宽容,学校取消了必画商业效果图的限制,王澍的画作屡屡被当作“范本”。
在硕士毕业时,王澍的论文答辩全票通过,但是最后却没有给他学位,因为论文的题目叫《死屋手记》。“这个学生太狂了!明显是在影射建筑系和中国的建筑学界。”有人这样说。到同济大学读建筑学博士时,王澍也没“悔改”。一位老教授说,他曾经读过王澍的博士毕业论文,18万字却只有几个大标题。“一连串写下来,没有论文的条条框框,就像在写小说一样,一气呵成。但是其中的洞察、思考都很有层次,文字表达也相当到位”。
最广为流传的一件事,是他当着导师,也是中国科学院院士的齐康口吐狂言:“如果说中国有现代建筑师,那也只有一个半。半个是你,一个是我!”听了这话,老先生差点没当场气晕。
1990年,王澍完成了独立设计的第一个建筑项目——为杭州附近的小城海宁设计一个3600平米的青少年中心。此后在接下来的将近10年里,他没有接任何建筑设计项目。一个老师、同学眼中才华横溢的怪才,一个学了多年建筑的学生,在“职业生涯”中有10年时间空白,在常人是不可想象的。
那段时间中国“大兴土木”,王澍却和妻子“隐居”在杭州。他经常和工人们一起在民间做装修,做最基本的工作,调水泥、垒砖头。寻找灵感,还有画建不起来的房子。甚至是看看远山、晒晒太阳也能过一整天。赚钱只是偶尔打零工赚一笔,同是东南大学毕业的妻子卢文宇的工资养起了夫妻两人。
让传统有生气地活着
在10年“空白”之后,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王澍变得温文尔雅,像个古人,喜欢箫管、画画、印章、书法,文学和哲学书都精读了很多,《世说新语》不少都能背出来——“设计图就像国画一样。”
他所设计的建筑,也都有着古典文化的内核。2000年,王澍完成了他第一个主要作品——苏州大学文正学院图书馆。吸收苏州园林的造园思想,如何让建筑自然地存在于“山”和“水”之间而不突出,是他设计这座图书馆的主题。在设计中,这座图书馆将近一半的体积处理成半地下。从北面看,三层的建筑只有两层。矩形主体建筑既是飘在水上的,也是沿南北方向穿越的,这个方向是炎热夏季的主导风向。2004年,王澍凭这个作品荣获中国建筑艺术奖。
2007年,王澍在杭州建造了由6个26层的高塔组成的大型高层集合公寓。这是个能“家家都长树”的奇妙建筑,6幢近100米高的住宅,用200余个两层楼高的院子叠砌起来,结构如编织竹席,整个连续的立面实际是一座江南城镇的局部水平切面直接树立起来。每一户,无论住在什么高度,都有前院和后院,每个院子都有茂盛的植物。它获得了2008年德国全球高层建筑奖提名。
其实,他多项作品中让人最感兴趣的,是对古旧建筑材料的循环利用。2004年,王澍完成了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新校区一期工程。为了发挥建筑材料的可再利用和经济实用性,他从各地的拆房现场收集了700万块不同年代的旧砖弃瓦,让它们在象山校区的屋顶和墙面上重现新生。16万平方米的建筑,都是用废旧材料制作的。
“这几年,不少古旧建筑被拆除,出现大量砖瓦废料,我们就有重点地回收旧料、循环利用,中国民间早就有对材料循环利用的可持续建造传统。”王澍说,“可持续发展是这几年建筑界关注的一个重点话题。”
王澍身上的文人味道很浓,所以和他聊天很愉快。他对弟子们常说的三句话:“在作为一个建筑师之前,我首先是一个文人”,“不要先想什么是重要的事情,而是先想什么是有情趣的事情,并身体力行地去做”,“造房子,就是造一个小世界”。
在王澍的描绘中,笔者被带入了他的作品——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的意境。大树下的朗读,房顶上的散步,田地里的萝卜开花……他说这一切就像他的童年回忆——荒芜的戈壁滩上,一群人在一起朗读普希金的作品,有一种纯粹的精神的美好。
不少建筑大师评价他的作品时说道:“看到设计的清新,人性的表达和对材料的尊重。”整个象山校区的建筑,片片鳞瓦,铺陈栉比,重重密檐,错落有致。如果你看到时,很难想象这些数百万块不同年代的旧砖弃瓦,都是从华东各省的拆房现场收集而来的。
“复活那些有尊严的材料”
笔者问王澍,你认为建筑在当代中国主要承担了什么责任?王澍说,过去30年,我们把两千年才成长起来的城市摧毁了,然后重建。没有一个城市能逃脱“垃圾建筑”的命运。他曾经看到过一个传教士在1900年拍的巴黎,也看到过一百年前的杭州俯视照片,真是美得让人落泪。
在2010年的世博会上,作为宁波滕头馆的设计师,王澍的作品被更多人所熟知。滕头馆,在上海世博会城市最佳实践区北部项目区中,是最后一个立项、却第一个完工的展馆。也许在此间停留过的人还记得,这是一栋由回收旧砖瓦做成的建筑。为了表达他的生态理念,王澍用“瓦爿墙”来装饰滕头馆的三面墙体。这些旧砖瓦都是从宁波的象山、鄞州、奉化等地的大小村落收集来的,其中的元宝砖、龙骨砖、屋脊砖都有着超过百年的沧桑。一位德国建筑师看后非常激动,说中国人太了不起了!
“中国有那么深厚的文化,当我们看到到处在拆古老的建筑,当年那些有尊严的材料,如今像垃圾一样被丢弃,所以我们要用智慧把这种材料复活。”王澍这个“以旧材料纪念过去、同时又采用现代形式”的出发点,是他获得普利兹克建筑奖的主要理由。
而发起这一大奖的凯悦基金会主席托马斯在声明中说:“这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步。评委会决定将奖项授予一名中国建筑师,这标志着中国在建筑理想发展方面将要发挥的作用得到了世界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