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始自2011年年初的动荡仍在中东地区蔓延发酵。在强人政治行将结束之际,谁将成为未来中东最有可能掌权的势力?
在突尼斯,被本·阿里禁止长达数十年的“复兴运动党”在制宪会议选举中,获得217个席位中的89个,成为制宪会议中的第一大党;在埃及,最高选举委员会12月4日公布的人民议会(议会下院)选举第一阶段投票结果显示,以穆斯林兄弟会的“自由和正义党”与萨拉菲派的“光明党”为主的伊斯兰政党得票数超过60%成为最大赢家,而世俗的埃及联盟和老牌的华夫脱党仅获得20%的选票;在摩洛哥,11月25日众议院提前举行大选,温和的伊斯兰政党——“正义与发展党”获得395个席位中的107席,大大领先于其他政党;在利比亚,过渡政府刚成立不久,其领导人随即表示今后要以伊斯兰教法作为立法基础……与此同时,打着伊斯兰旗号的极端组织也在中东趁机发展壮大,引起国际社会普遍重视。种种迹象显示,政治伊斯兰势力在阿拉伯国家动荡之中迅速崛起,西方主流媒体更是惊呼: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又一次高潮即将到来。
“蛰伏”已久
所谓“政治伊斯兰”,其内涵十分广泛,作为一种宗教意识形态,它被称为“伊斯兰原教旨主义”;作为一种政治思潮、政治运动或政治力量,它从伊斯兰文化中汲取多种政治思想和道德原则,形成了从温和到激进、从和平到暴力、从民主到独裁、从传统到现代等各种不同的主张。不过,这些主张有两个共同点,一是在思想上把伊斯兰作为一种信仰体系,指导当今伊斯兰世界的权力分配、政治和社会秩序及其运作方式;二是在实践上把它作为解决政治、经济和社会问题的部分办法,把取得政权进而改革伊斯兰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及其他制度作为根本目标。可以说,“政治宗教化、宗教政治化”是政治伊斯兰的本质特征。
事实上,在“阿拉伯之春”前,政治伊斯兰势力在中东政治中已初具规模。时间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末,霍梅尼领导的伊斯兰革命成功推翻巴列维王朝,建立起政教合一的现代伊斯兰共和国。在历经数次改革之后,伊朗的政治模式日益成熟,不但确立了宗教领袖作为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制度,而且从根本上保证了政教合一的什叶派神权政体。此外,革命后的伊朗热衷于向外输出伊斯兰革命,产生的政治煽动一直影响着伊斯兰世界,此后,中东各种伊斯兰势力纷纷涌现,试图重塑伊斯兰在中东的权威。在20世纪70年代末~90年代初的社会政治运动中,人们曾不同程度地力图从伊斯兰文明中寻找解决穆斯林世界面临问题的出路。
首先不得不提及的是赫赫有名的黎巴嫩真主党。作为较早成立的伊斯兰运动组织,真主党经过近20年的斗争已经发展成为黎巴嫩境内最大的政党,虽然西方极力限制其发展,将其定义为恐怖组织,并不断打压其势力范围,但真主党在黎巴嫩仍具有坚实的群众基础并牢牢控制黎南部地区,2011年6月受真主党支持的米卡提出任总理并成功组成内阁,标志着以真主党为代表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势力在黎巴嫩的复兴,真主党也因此再一次成为中东地区不可忽视的伊斯兰政党组织。
还有一个就是土耳其的正义与发展党,该党自2002年上台以来一直被认为是温和的具有伊斯兰性质的政党,尽管其一直宣称自己并不属于传统伊斯兰运动的范畴,而是一个保守的政党,且类似于欧洲基督教民主政党,但这并不能平息外界特别是西方对其伊斯兰性质的猜测和担忧。尤其是自2010年5月发生的以色列袭击国际人道主义救援船只并造成数名土耳其人伤亡的事件以来,土耳其对以色列采取了强硬态度,并向伊斯兰世界靠拢,令西方大为吃惊,增加了对土耳其外交政策进一步伊斯兰化的担忧。从近年来的发展情况来看,土耳其在正义与发展党的领导下走出了一条将西方民主与伊斯兰教义整合较为成功的政治模式,一旦这种模式被正在转型的中东国家接受,可能会有更多的国家走上伊斯兰化道路。
而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权则是政治伊斯兰的极端代表,塔利班秉承比伊朗等国更为激进的原教旨主义思想,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崛起,并成功夺取政权,随后声称要建立世界上最纯洁的、严格按照他们理解的沙里亚法统治的伊斯兰国家。然而,激进的内外政策最终导致其成为恐怖主义窝点,在美国的打击下黯然倒台。
此外,18世纪兴起的瓦哈比主义运动也是政治伊斯兰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瓦哈比主义坚持正统的伊斯兰教义、坚持政教合一的做法被沙特家族接受,并作为沙特的立国基础。而沙特作为中东稳定、富有的大国,其政治模式也为伊斯兰复兴运动提供了一种道路选择。
如今,此轮中东动荡,下层民众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伊斯兰,各国秉承伊斯兰原教旨主义信仰的政治势力纷纷展开社会运动和政治斗争,整个阿拉伯世界看似有“重新绿化”的可能。
为何来势汹汹
20世纪以来,中东各国选择了不尽相同的发展道路,一些国家保留了君主政体,埃及、土耳其等国走上了西方式的议会民主道路。伊朗在70年代末期以来依据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建立了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国家,苏丹则在90年代后解散议会、内阁及地方政府,取缔政党,在全国大范围内实行伊斯兰法。议会民主道路的国家一直试图融入西方社会,然而“阿拉伯之春”暴露出来的一系列问题将当权者的期望化为空想,民众纷纷指责当权者腐败无能,一些人将希望投向伊朗这样政教合一的国家,中下层民众对强大国家的呼唤进一步促进了政治伊斯兰运动的发展。
从伊斯兰教历史看,求本溯源、复归传统的思想倾向,可以说是古已有之,每当社会出现信仰松弛、道德沦丧、消极腐败时,就会兴起宗教复兴思潮或运动,习惯将现实问题回归教义、回归《古兰经》,寻找解决现实问题的途径,一些政治家也将之作为团结群众共克难关的思想武器。比如说,动荡之前的埃及,穆巴拉克长达30年的统治不能说没有成果,但是在改善民生、发展经济、提高教育医疗水平方面远远没有达到民众的要求。而穆斯林兄弟会正好钻了这个“空子”,并最终获得民众支持,成功从幕后走向前台。从埃及局势可以看出,民众已经对打着世俗旗号和民主标语扩张家族势力、巧取豪夺获利的做法感到厌烦。统治者将现实的生活建立在《古兰经》的对立面,民众只有在《古兰经》中寻找新生活的出路。
当然,此次伊斯兰复兴运动也有外部因素。当代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发展与西方长期在中东争夺主导权的斗争息息相关。早在2003年,半岛电视台脱口秀节目主持人卡西姆就在节目中呼唤:“为什么除了阿拉伯,世界上每个民族都在探寻改变本民族境况的路径?为什么阿拉伯人民总是屈服于强权者的压制和虐待?阿拉伯人民要等待多久才能迎来救世主?”这样的呼声在阿拉伯世界很有代表性。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长期在中东争夺主导权,特别是小布什政府期间试图以“大中东民主计划”改造中东秩序,这种凌驾于主权之上的干预和强加于伊斯兰国家的变革使得整个伊斯兰世界处于一种被欺凌的弱势,造成民族心理的扭曲和民族心态的不平衡,最终只能导致从下至上的反抗。
不会“昙花一现”
政治伊斯兰运动有着悠久的发展历史和现实的发展土壤,作为一种政治、社会和宗教运动,其兴起不是偶然的,也不是“昙花一现”的。不管局势如何发展,这场中东大变局势必会在原有政治结构上打开缺口,为政治伊斯兰运动的发展创造有利条件,虽然还不能确定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势力的崛起将在多大程度上推动中东政治格局的演变,但作为影响深远的一场政治社会运动,它不会轻易淡出历史舞台,必将成为改变中东格局的一股重要力量。而且,只要西方的战略触角一直停留在中东,那么中东各国仍将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难有强有力的政府出现,大规模的改革将无从谈起,那么中东局势就不会实现自然稳定,伊斯兰复兴运动也就会一直发展下去。
不过,从现实的角度来讲,伊斯兰复兴运动的继续发展将面临更多的挑战。首先,其宗教政治主张并没有一个统一的、付诸实践的政治模板,伊朗政教合一的体制虽然延续多年,但其影响仅限于什叶派“新月地带”,并不具有普遍适用性;土耳其模式的成功有其特殊性和妥协性,能否继续获得穆斯林的支持还有待时间的检验。因此,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发展首先取决于其自身理论和主张的系统化和科学化。其次,受各国复杂的国内外环境影响,其内部的政治伊斯兰势力能否坐大,已经不仅仅取决于下层民众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伊斯兰主义者能否将伊斯兰主张同合理的政治诉求相结合,获得更多的国内外支持和援助,使其具有正义性、合法性,并最终实现参与或组织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