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述由头 “上头来人”的中国式隐忧
岁末年初,各种调研、检查、考评纷至沓来,基层政府官员小心翼翼,“上头来人”酒足饭饱之余走马观花,让公务接待只剩下了“接待”。
“上头来人”原本是让政令上达下传,提高各级政府行政效率的有效沟通。但当这种公务往来被扭曲成拉关系、找资源、表政绩而令下级官员疲于应付,那势必将使“上头来人”最终流于形式化,还可能产生腐败空间。那么,这一问题产生的根源是什么?又如何破解这一悖论,让“上头来人”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上头来人”矛盾的根源
当今中国官场,流行一句大实话:“既怕上头来人,又怕上头不来人,更怕上头没有人”。寥寥数语,言简意赅,通俗晓畅,既道尽了官员的心态,也道明了官场的生态,还道出了“情法冲突”这一烦恼根。
作为“跑部钱进”的反方向运动,“上头来人”也是政府间博弈的重头戏,机遇难得,事关重大。两者均属合法公务,却都留有大量人情空间,漏洞极大。为了接待好“上官”、争取最大利益,“下官”们既要用足法律与财政,更要用尽人情与脑筋,变“上头来人”为“上头有人”。为此,极易引发人情与法律的冲突,下官们难免要承受身心煎熬与撕裂之苦。故而,此根若是不去,官员烦恼难断,官场积弊难除。
究其根源,在法理上,地方政府既要对本级人大负责,也要对上级政府负责。而事实上,无论是(人)事权,还是财权,大权都始终掌握在上级政府手里。如此一来,无论上头是否来人,无论来者有无公务,“上头”始终大权在握。故而,无论是对“下头”发展的影响,还是对“下官”仕途的影响,于公于私,上头始终比里头、外头、下头重大,理当“格外”重视、“用足”感情,万难一视同仁、公事公办。
但是,即便如此,若有良法可依,那么,纵使上头来人,乃至“来头”超大,照样可以平常心对待,既不必如临大敌,也不必如遇甘霖。问题在于,在规范“官—官”关系方面,也即,在行政公务的立法方面,我国近年虽有长足进步,但是,政府公务规定中都留有很多疏忽、模糊之处,甚至还有一些严重滞后、不合理之处。
在我国,目前只有规定公务员之编制、进退、职责的《公务员法》,却没有统一、精湛、细密的《公务法》,无论是公务概念、决策和权限,还是公务实施、开支和接待,都缺乏细致、可行的规定。如此一来,公务乱象层出不穷,最应体现公平、公正、公正原则的公务,日益演变成一本糊涂账、人情账。
为了统一治理、协调发展的需要,我们理应推行全国一盘棋、全省一盘棋、全地区一盘棋。但是,出于各负其责、财政分立的原则,各级政府又有着“千本账”。“一盘棋”与“千本账”的矛盾始终存在,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越是上级政府所在地越繁华,越是权力边缘地带越落后。地方官“下棋”要对上级政府负责,“落账”却要对当地政府、人大、公民负责。因此,交叉公务的付账、记账、转账问题,必须尽早依法合理解决。否则,饱受诟病的公务开支,势必越来越混乱,越来越攀升。这是一个事关公务绩效的经济问题,也是一个攸关政府廉能的政治问题。为此,既要算好“经济账”,也要算好“政治账”,唯有如此,才能在化解“合理性”危机之余,夯实政治“合法性”根基,大幅提升我党的执政能力。
“上头来人”烦恼的种类
因此,若仅就上下级政府之间的权益博弈而论,“上头来人”带给地方政府的烦恼,主要有四个方面:
其一,来者不善。身为地方官员,面临诸多“一票否决制”,若“上头来人”有权一票否决,就有“来者不善”之嫌,下官自然“格外”重视,全力应付。地方政务大受干扰,下官身心严重透支,地方财政不堪重负。显然,此类伤害地方权益的“上头来人”,地方政府最感头痛,既怕“陪不起”,更怕“赔不起”。
其二,善者不来。由于历史、地理、人文等不利因素,许多地方的发展陷入瓶颈,下官们纵然用尽浑身解数,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亟需上级政府重点扶持。但是,越是此类地区,越难提起上官的政绩冲动,越易沦为被遗忘的角落,纵使上头来人,也很难盼来最需要的人。可见,上头来人,苦乐不均,喜忧参半,五味杂陈,要么不请自来,要么请而不来。其最关键处,不在于“上头来人”,也不在于来多少人,而在于是否“来对人”。
其三,上头乱来人。上头来人,由头很多,巡视、办公、考察、调研、检查、开会、办案、检察、监督、取经、联谊,名目繁多,不一而足。其中,有的可以简化,阵仗可以更小,时间可以更短,距离可以更近,开支可以更小。更有甚者,为了转嫁负担,许多本该由上级政府承担、在其所在地就可处置的公务(尤其是会务),也大量转移到下级政府,原本上头不用来人,如今也堂而皇之地来了,拒之无名,受之遭罪,无可奈何。
其四,上头人乱来。很多上头来人,根本没有公务,但也照样来,甚至提出一些过分乃至非法的要求,吃喝玩乐,胡作非为。更有甚者,来者只是上头人的亲属、朋友、司机,他们虽无公务员身份,但是都有“来头”,其“能量”不可小觑,下官不敢轻易怠慢。在法理上,两者均属“伪公务”,纵使拒绝招待,也是无罪可得。但是,无论是出于“情理”,还是出于利害考量,恐怕都得慎重接待。至于相关费用,绝大多数都算入了“公务接待费”。
政治理性化解深层矛盾
平心而论,凡此种种,均源于政治博弈的格局,都无关乎官员心态,而只关乎官场生态。故而,就其对策而论,也不能诉诸道德批判,只能诉诸政治理性。也即,必须尽快解决好“一盘棋”与“千本账”的矛盾,及早化解人情与法律的冲突。无论是“接待也是生产力”,还是“接待出政绩”,虽可列入“雷人雷语”范畴,但也揭示出政府间博弈的实情与症结,同时也预示了问题解决的思路与出路。
首先,力求公务的法治化。为此,应尽快制定《公务法》,力求精湛、细密,最大限度压缩官员的自由裁量权。唯有如此,“明规则”才能战胜“潜规则”,法律权威才能战胜“上官”权威,避免公务人情化、随意化、扩大化、异地化、虚浮化,全面提升公务绩效。
其次,力求公务精细化。为此,有必要建立“公务清单制”。每一笔公务,都要经过严密的公务策划,无论是其目的、人员、权责、地点、时间,还是其程序、费用、审核、监督,都要务求精细明确。此外,若有可能,还应建立“公务费用一盘棋”制度,凡是异地交叉公务,都应统一结算、合理分担,避免公务转嫁。变“糊涂账”为“精细账”。
最后,力求公务公开化。执政为公,执政为民,情为民所系,权为民所用,这是我党的执政理念,因此,公务公开天经地义,有利无害,势在必行。为此,公务决策与实施要公开,公务费用更要公开,只要不涉及机密,都应实行“单笔公开制”,何事、何人、何时、何地、何物、何价,详尽明确,有案可查。唯有如此,才能取信于民,提升政府的公信力与执行力。
总之,政治要“讲大局”,它必须注重顶层设计,着眼于政治生态的优化。同时,政治又要“重细节”,大局决定战略,细节决定成败。我国政治的根本问题,既不是政治理念问题,也不是政治制度问题,甚至不是政治体制问题,而是政治技术问题。公务活动极其庞杂、繁琐、细密,只有见微知著,循序渐进,大处着眼,小处着手,才能全面提升我国的发展水平,这就是“上头来人”带给我们的思考。
(作者为南京政治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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