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逐渐隐匿的文字背影

2012-12-29 00:00:00黄显功
中国收藏 2012年1期


  曾几何时,握笔书写曾是我们的纸上岁月。不论毛笔、钢笔、圆珠笔或铅笔,笔尖在纸张上刻划着我们的思维轨迹,流淌着我们智慧的汗水。手稿,它是一切创作的原始文本,是文化创造过程中的真实记录。如今,在书写与我们渐行渐远的时代,更加令人怀念手稿、收藏手稿、保护手稿和研究手稿。
  手稿不等同于手迹
  手稿是相对于印本而言的一种文本形式,在以笔为书写工具的时代,每一本(篇)书和文章均需经过书写的“手稿”过程而完成。在历史上,人类思想的传播和知识的积累除口承文化形态之外,文字和符号的记录成为人们的主要表达媒介。随着书写工具的不断更新,人们经过了一个漫长的书写历程,人们通过不同的载体,形成了丰富的文本形式。其中人工书写的稿本和抄本皆为重要的具有时代特征的传世文献。
  在印刷术诞生之前,文本的传播形态主要是抄本,作者手稿的保存与流传十分稀少。在欧洲,“古希腊或罗马作者的手稿无一留存至今,他们作品的稿本极少有早于6世纪的,大多属于9至10世纪”。(《不列颠百科全书》第2卷,第73页)已知最早的欧洲非教会人士留下的签名是1096年西班牙军事统帅熙德的真迹,第一位留下手书文字的国王是英格兰君主爱德华三世(1327年至1377年),直到中世纪末写作风气逐渐兴盛之时,随着古登堡发明印刷术后才“结束了大规模的由不留姓名的人氏手抄文稿的工作,代表个人的标志开始受到重视”。(《不列颠百科全书》第2卷,第73页)由此可见,手稿并不等同于手迹。历史上遗留的手写文书并不能全视之为手稿,因为在抄写文化时代,没有明确的作者。只有当印刷术产生后,作者身份才真正得到了显示。
  史密斯在《中世纪文本及其初版印刷》中说:
  “中世纪出于种种理由和原因,并没有我们现在所谓‘作者身份’的概念。现代人赋予这个词很大的声望、景仰和荣耀,因此面对成功出版著作的作者,会觉得他比一般人更上层楼,更接近伟人。这样的看法肯定是晚近的副产品。中世纪学者对自己所读著作作者的确实身份漠不关心,这一点殆无疑问。同时,当时的作者对‘引述’其他著作和指明出处不很重视,对于署名的看法也和现在不同。即使千真万确是他们自己的签名,也不例外。印刷术的发明去除了许多让匿名继续存在的技术因素。同时,文艺复兴运动也创造出文学声名和智慧财产之类的新概念。”(转引自麦克鲁汉《古腾堡星系——活版印刷人的造成》第191页、台湾猫头鹰出版)
  因此,从文本之间的关系来看,手迹是所有书写行为的产物,而手稿则是其中作者的一种创作行为的结果。作者是构成手稿的要素之一。从欧洲的手稿收藏史观察,文艺复兴时代催生了一大批文化名人,他们的手稿被较好地保存于各类图书馆中,如达·芬奇、米开朗基罗、阿里奥托斯、丢勒等人。18世纪以后,几乎艺术、科学及社会各界的名流皆有数量众多的手稿传世,被各大档案馆、图书馆、博物馆和收藏家妥善收藏,形成了公私收藏手稿的传统,欧美的不少图书馆还设有手稿管理机构、专司手稿的收藏与研究。
  文化遗产亟待重视
  在中国,手稿的研究尚不充分,其视野主要局限在纸质文献方面。目前公认的中国古代现存最早的著作手稿是宋代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残页,共二十九行四百六十余字,内容为《资治通鉴》第九十二卷,这篇《资治通鉴》的部分提纲稿,也是宋代惟一传世的著作手稿,现藏于北京中国国家图书馆。我国现存最早、最完整的著作手稿是元代郭畀的《元郭髯手书日记》。该稿现存五十二页,起自至大元年八月二十七日,迄于至大二年十月三十日,现藏于上海图书馆。1958年古典文学出版社据此稿本影印出版,书名定为《郭天锡手书日记》。
  我国古代留传至今的手稿主要是明清两代的遗物。据上海图书馆版本目录学专家陈先行先生以《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的著录统计,在经部的五千二百三十九种版本中,有稿本六百五十九种,史部的一万五千七百零八种版本中,有稿本一千六百十六种,在子部的一万二千九百二十四种版本中,有稿本六百六十六种,在集部二万二千九百二十四种版本中,有稿本一千九百零六种,在丛部的六百二十二种版本中,有稿本一百零八种,合计达4955种,其他未经著录的稿本也有相当数量。
  除著作手稿外,尚有大量的尺牍手稿。进入近现代后,图书报刊出版数量高速增长,各类手稿的存世量远超于古代。但岁月的沧桑也不知消蚀了多少名家名作的手稿。手稿作为一种文化的遗产亟待人们的重视和抢救。在上海图书馆的文献学传统中,十分重视手稿文献的收藏与研究,曾举行过大型的馆藏手稿展览并出版研究性专题图录,如2006年举行了“上海图书馆藏明清名家手稿展”、2011年11月21日至12月1日举行了“上海图书馆藏中国现代文化名人手稿展”。
  正在消逝的文坛风景
  从文献学和创作史的角度而言,手稿是作者以文字、符号亲自书写的稿本,是各类作品的原始记录,是作者将其正式印行(或传抄)发布前的各种文本。诸如初稿、历次修改稿、定稿和清样(或打印)校改稿,以及样书修订稿等。手稿作为一种原始文献,其独立形态的文本均可视为孤本,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它真实地记录了作者的创作过程,客观地反映了作者思维活动的形成与变化,是一种不可再生的文献。但手稿在历史上往往于付印之后未能妥善保存而亡佚了,其收藏的重要性与价值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并不为人们所重视,以致今日我们无缘从先贤手稿的字里行间体察其才思的表达与心迹,从规整划一的印刷字体中寻找作者的身影。
  如今,人们的书写方式、出版环境和人际沟通的形式均发生了明显的变革,手稿已是近20年来与我们逐渐远离的文字背影。自20世纪初以来,人们经过了多次“换笔”,中国人搁下使用了2000余年的毛笔后,钢笔、圆珠笔、铅笔成了主要的书写工具,直到20世纪末期的电脑普及后的再次“换笔”,“敲键盘”渐渐代替了“爬格子”,我们正经历着一个革命性的书写转换时期。与此相适应的是,随着技术的进步与网络媒体的发展,人们的思想表达方式已不完全依靠文字的直接书写。手机短信和电子邮件成为即时传递的书信,昔日的鸿雁传书、鱼传尺素已成一种文化的记忆,手写的书信已日益淡出现实的生活。不见片纸只字的网络写作已是一种全民的文字狂欢,个人的创作无须经过“手稿”的写作和“出版”而得以与世人见面成为了现实,以往作品受制于“发表”的束缚已荡然无存,网络作家多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网络文学作品与日俱增,风光无限。文字的书写与创作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手稿的生态环境已是时过境迁,不可挽救。在此境况之下,恰恰更加凸显了手稿的珍稀性价值,更加唤醒了人们收藏手稿的意识,更加促使人们尽力保留这片正在消逝的文坛风景,或许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只能从作为文物的手稿藏品中去遥望这一隐匿的文字背影了。
  目前,我国的手稿收藏状况是公私两方均表现积极,争相搜集。公藏机构仍然是以图书馆、档案馆和纪念馆为主。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现代文学馆、上海鲁迅纪念馆等是我国手稿收藏最丰富的公藏机构。各地的名人故居纪念馆均高度重视手稿的征集,将之作为主要的展示藏品。
  上海图书馆长期重视名家手稿的收藏,在1992年率先在国内设立了手稿专藏部门——“中国文化名人手稿室”,1996年改为“中国文化名人手稿馆”,馆藏中国现当代文化名人手稿达6万件,其馆藏量居于国内前茅。国家图书馆也设立了“近现代名家手稿文库”收藏手稿。公藏机构的手稿收藏形式主要通过名家和家属、收藏者的公益性捐赠。
  近年来,名家手稿是收藏界广受瞩目的纸质藏品,其价值已日趋攀升,助长了人们对手稿的重视度,国内的拍卖公司曾多次组织手稿专场拍卖,取得了可观的成交记录。一批不为人知的手稿通过竞拍场得以重见天日,有幸被世人睹其手泽。从手稿收藏和研究状况来看,其文献价值、文物价值正日益受到人们的重视,特别是珍稀的名家手稿已是人们争藏的目标,显示了独特的收藏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