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唯惶者能生存

2012-12-29 00:00:00
中国市场 2012年30期


  【人物简介】
  任正非,1944年10月25日,生于贵州省安顺地区镇宁县。毕业于重庆建筑工程学院(现并入重庆大学)暖通专业。毕业后参军从事军事科技研发。后创立华为技术有限公司,现为华为技术有限公司总裁。2011年任正非以11亿美元首次进入福布斯富豪榜,排名全球第1056名,中国第92名。在《财富》中文版第七次发布中,位居“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商界领袖”榜单之首。
  华为CEO任正非一直以来都保持低调,这不仅是性格使然,也源于他自始至终的“局外人”身份。但恰恰是这种身份,激发了他的斗志,带领华为从默默无闻的小作坊发展成为力压群雄的全球巨擘。
  任正非曾说:“唯惶者能生存。”“铁达尼也是在一片欢呼声中出的海,”他说,“什么叫成功?像日本企业那样,经九死一生还能好好活着,这才是真正的成功!”
  没有成功 只有成长
  1995年,华为的业务还仅限于农村市场,但到2000年,其年销售额迅速增长了10倍。但在任正非看来,华为的未来依旧危机四伏。
  2001年2月,著名的《华为的冬天》一文在任正非笔下问世。他在文中提到公司出现自满情绪,认为这可能在即将到来的电信行业危机中导致公司破产。“春天来了,冬天就不远了,所以我们必须在春夏两季思考冬天的问题。”他说,华为必须做好准备。“如果不能先知先觉,就会被冻死,”他警告道,“一旦冬天来临,谁有羊毛大衣,谁就能活下来。”
  繁荣之下,暗流涌动。随着公司快速扩张,华为已经无力消化新员工,从而引发了混乱。任正非试图力挽狂澜,由于长期加班加点,西服都起了皱,但各种问题仍在他的办公桌上堆叠如山。6个月间,他时常做恶梦,甚至半夜哭醒。
  任正非后来说到那段日子,2000至2003年间的他“有些疲惫、崩溃、疾病缠身,还做过两次癌症手术。”2002年,他写道:“华为处于崩溃边缘。”
  但从外部来看,情况却并非如此:尽管全球电信基础设施投资紧缩,但华为的国际收入还是从2001年的3.28亿美元增长到2002年的5.52亿美元。它如今的触角已经遍及40个国家和地区。
  华为在2010年实现销售270亿美元,其中终端部门收入达45亿美元,成为华为打开北美市场的主力军。与历史数据相比,华为2007年的实际销售收入为125.6亿美元,同比增长48%;2008年,华为全球销售收入达183.3亿美元,同比增长42.7%;2009年,华为全球销售收入为215亿美元,同比增长26.5%。2009年华为净利润为183亿元,而2008年利润为78亿元。
  近年来,华为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加快了在美国及欧洲市场的开拓步伐。从2008年到2010年,华为在美国的直接投资已经从12亿美元上升到65亿美元。
  2012年3月,《财富》杂志(Fortune)中文版“中国最具影响力的50位商界领袖”排行榜,认定任正非的影响力超越联想创办人柳传志、海尔主席张瑞敏。但,2012年,任正非的个人财富,在 《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中国富豪间只能排到82名。他只拥有华为1.4%的股份,其它都分给了员工,他的个人身价,约为10亿美元,放在2012年的台湾富豪榜上,任正非只能排24名,这位中国最有影响力的企业家,财富排名还在宸鸿董事长江朝瑞之后。他塑造华为的狼文化,但却不贪婪。他让华为成为全中国最国际化的企业,却低调谨慎,一直强调的是:“华为没有成功,只有成长。”
  刻骨铭心的言传身教
  2011年年底,华为总裁任正非撰写的一篇名为《千古兴亡多少事,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文章在网上广为流传。这篇回顾心路历程的文字很丰富,最打动人心的还是任正非在这样一篇重要文章中提到了他的父亲母亲。第一次在公开文章中,任正非把他做企业的一些重要方式归结于他的父母亲。
  一个人性格的形成莫不与儿童时期的经历有关。是什么缘起使任正非积淀了超凡的思想能量与开阔的视野?又是什么内在驱动力使他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颠覆了中国企业长期处于国际分工价值链最低端的宿命,并改写了世界通信制造业的历史呢?
  任父 执著儒雅
  任正非的爷爷任三和是金华一带颇有名气的火腿生产商。因为火腿生意不错,任家盖了一座气派的四合院,光雕窗花,就花了3年时间。任三和心气高,给儿子起了个不俗的名字:任木生,字摩逊。大有任家“不逊于”任何人的兆头。看任摩逊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任三和把任摩逊送到了北平上大学。任摩逊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
  在北平民大经济系就读期间,正值日本侵占东北。任摩逊与热血青年一道参加了共青团,积极参加抗日演讲、反对侵华的田中奏章等抗日救亡运动。可是,由于父母相继病逝,任摩逊差一年没有读完大学,辍学回家,辗转任教。抗战开始后进入国民党412军工厂任会计。在抗日战争的炮火中,这家军工厂从广州迁徙到广西融水,后又迁徙贵州。
  1944年,任摩逊在贵州做了对他一生有重大意义的选择:重回学校教书。34岁的任摩逊与17岁的程远昭结婚了。任摩逊一表人才,又在北平上过大学。程远昭虽生在农家,但模样俊,勤俭诚实,身体也好。贵州安顺地区镇宁县山区风景优美,著名的黄果树大瀑布就坐落在那里。1944年10月25日程远昭生下一子。任摩逊给儿子起了一个很特别的名字,来纪念1944年这个特别难忘的年份:任正非。
  “任正非”这个名字很有点佛教的韵味。“正非”这名字与任摩逊在1944年的际遇很匹配。任摩逊在34年的人生感悟中,得出了这六个字:“正即非,非即正”。
  1946年任正非的大妹妹出生,任摩逊起名 “任正离”。“正非”“正离”实际上反映了任摩逊的一种哲学。任摩逊给儿女种下了一颗种子:不要被自己的“是非观”误导,别被狭小的自我圈圈套住,生活有无限的可能。不跟随主流,心里要有主流。离开主流,才是推动主流。这是一种博大的哲学,在任正非后来的人生与事业中得到了最大的体验。
  任母 勤奋舍己
  任正非的母亲程远昭,山区里长大,高中文化,性格开朗、朴实、有能耐。她受丈夫影响靠自学成为一名数学教师。她一共生下7个孩子,个个活泼可爱。老公一心扑在教育上,家里人的生活全仗着她支撑,8个人就是她的全部世界。战争时期的动乱,与解放后生活的艰难,家人的吃饭穿衣就给了她一个无与伦比的挑战。
  程远昭舍己,她时常忘了家里的第九个人—— 她自己。她招呼一家人吃饭,还要收拾锅灶,等她干完活,孩子们也吃完饭了。她就不吃了,又开始收拾碗筷。
  她的心全部搁在这8个人身上,对每一个人的心跳她都能摸得准。她勤劳,生孩子当天也能下地做饭,时间自然比他人多。她肯动,无论是收过粮食的田野,还是路边的捡漏,她觅食的空间自然比他人广。她耐苦,忍饥挨饿成了她的家常便饭,各种各样野菜和树叶,她都可以做成美味。她强梁,通过自学读完高中课程,当一个中学数学老师,可多挣一份工资养家。她慈爱,她通过讲述动听的故事,给孩子们筑起一所难以磨灭的学校。
  一家9口人全靠当老师的父母的微薄薪水度日,毫无其他来源。任正非清晰地记得,每个学期每人交纳2~3元的学费时,母亲每次都为之发愁。每到月底,经常看到母亲到处向人借3~5元钱度饥荒,而且常常走了几家都未必借到。他的青少年时代是在极度贫寒的生活环境中度过的。
  无论生活多么艰苦与劳累,父母从不多吃一口,家里实行控制所有人欲望的严格的分餐制,保证人人都能活下来。而程远昭的一份总会跑到最需要的那个孩子碗里。这段岁月给予青少年时代的任正非最初的人生体尝是:每天饥肠辘辘,无心读书,学习成绩很不稳定。高中三年任正非最大的理想是能吃一个白面馒头。
  临近高考时在家复习功课,任正非饿得实在受不了,便用米糠和菜掺合一下,烙着吃。母亲经常早上悄悄塞给他一个小小的玉米饼,使他安心复习功课。但是,在同样忍饥挨饿的6个弟妹的注视中吞咽下去的时候,对任正非来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小小的玉米饼,是从父母、弟妹的嘴里抠出来的,我无以报答他们。”
  正是在极度饥饿中,家人的亲情和父母的言传身教给予任正非无穷动力。19岁时,任正非带着父母的期望,以坚强的毅力考上了大学。任正非曾感慨地回忆这段艰苦的岁月:“我的不自私是从父母身上学到的,华为之所以这么成功,与我的不自私有一点关系。”母亲的不自私,让任正非在华为创立了“人人股份制”。偌大的华为,本来是他一个人的企业,可是他持有的股份却微乎其微。其余股份都归华为员工持有。任正非叹道:“我创建公司时设计了员工持股制度,通过利益分享,团结起员工,那时我还不懂期权制度,更不知道西方在这方面很发达,有多种形式的激励机制。仅凭自己过去的人生挫折,感悟到与员工分担责任,分享利益。创立之初我与父亲相商过这种做法,结果得到他的大力支持,他在20世纪30年代学过经济学。这种无意中插的花,竟然今天开放到如此鲜艳,成就华为的大事业。”
  1998年,寒门出身的任正非一次性拿出2500万元,在各主要高校设立了“寒窗学子奖学金”,资助家境不好、学习上进的大学生。
  被骗200万 逼上梁山
  18岁,任正非经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学的暖通专业。1963年任正非毕业于重庆建筑工程学院,1974年参军。由于当时工程人才匮乏,因此军方破格让他加入工程兵部队。他后来表示,自己当时被排挤在一个内部圈子之外。“我大学时无法入团,参军后没能入党,”他在发给员工的一封邮件中写道:“我的人生总是遭遇逆境,我变得孤僻了。”尽管如此,任正非还是表现优异。他被提拔为副所长,相当于副团长,并于1978年受邀参加全国科学大会,1982年参加党代会。在中央次年宣布裁军后,他的军人生涯就此结束。
  1982年,38岁的任正非从军队转业到深圳,在当时深圳最好的企业之一——南油集团下面的一家电子公司任副总经理。正是在那里,40多岁的任正非遭遇了人生的第一个“冬天”:一次,任正非做一笔生意被别人骗了,200多万货款收不回来。80年代末,200万元人民币不是一笔小数目,当年内地城市月工资平均不到100元。
  在这种情况下,任正非在令人羡慕的大国企南油集团待不下去了。此时的任正非下有一儿一女要抚养,上有退休的老父老母要赡养,还要兼顾6个弟弟妹妹的生活,正值所谓“上有老下有小”、青春不在、未来尚长的中年之际。想必那时的任正非对人生的坎坷无比伤感。
  但是,任正非没有时间去感伤,家庭的责任、事业的急迫令任正非走上了一条下海干实事的道路。就这样,处于中年危机之中的任正非被逼无奈开始创业,华为诞生了。就这样,深圳少了一个国企干部,中国多了一个高科技企业的“教父”。MOGHBb34lWboS5u/joBGww==
  创业初始,任正非的所思所想并没有太多的理想主义;创业之初,任正非就是为了面包、为了糊口、为了家人而奋斗!这是一个逼上梁山、被逼无奈的创业故事。
  任正非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知识已经无法适应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他怀揣着2.1万元人民币与朋友一起在深圳创办了华为,主营电信设备。最初模仿其他公司的产品,后于1990年代早期开始自主设计生产产品。1993年,华为推出了C&C08,这是一款数字电信交换机,不仅性能可靠,价格也远低于其他系统。
  狼性战略与床垫文化
  尽管有人认为任正非的成功得益于军方背景,但华为早期的合同很少来自军方。相反,华为却借助半军事化战略对抗关系网更深厚的竞争对手。这种战略后来被誉为“狼性”。任正非当时说,如果跨国公司是大象,华为就是老鼠——不仅要具备敏锐的嗅觉和强烈的竞争本能,还要与合作和牺牲精神相融合。
  任正非以智取胜,把重点放在农村地区,首先在那里部署销售力量,随后再进军城镇。他将这些地区经理称作“游击队长”,给予其很大的自治权。
  由于同意组建合资公司,并让当地政府通过每年的分红收回了很多投资,华为赢得了很多区域性电信合同。到1996年,华为在中国电信交换机市场的份额已经高居第二。著名学者丹·布雷兹尼兹和迈克尔·莫福利针对中国经济扩张发表的研究报告《红色女王的征程》介绍,任正非次年开始向海外扩张,瞄准尚未开发的非洲和俄罗斯。华为多数情况下都向资金短缺的发展中国家运营商提供软贷款。日本的贸易振兴机构曾经撰写过一篇论文,该公司2004年曾经利用从国家开发银行获得的100亿美元信贷额度发放贷款,报价比竞争对手最多低70%。
  任正非鼓励员工努力工作,尤其是研发部门。欧洲研发人员每年工作约1400小时,华为中国研发人员达到这一数字的两倍,但成本却低至1/6。由于工程师长期加班,因此干脆睡在办公室,华为也因此诞生了著名的“床垫文化”。
  与“床垫文化”相辅相成的是高薪。华为一开始创业,就以比照外资的高薪,去吸引相信“拼命”就能翻身的年轻人。新员工还没到华为上班,员工到华为的火车票、行李托运费、火车站到华为的车资,全由公司埋单。正式工作之后,华为不只薪资比其它公司有竞争力,员工还有大笔股票分红,分红甚至比薪水还多。曾有华为员工办好离职手续后,人资部拿给他一大叠分红,7年年资员工,身价达人民币千万元。“我几乎都有点后悔离开华为了。”这名离职员工写道。
  在1990年代,中国开始走向市场化的同时,任正非用“利益”驱动这批贪婪的饿狼。这让任正非大量分利给员工。即使华为成为营收千亿级的大企业,他仍是自己买车,自己开车,不用公司的钱请司机,甚至和员工一起在员工食堂用餐。
  高度危机意识与自制,养成了任正非的理性特质。他会带兵,严格又感性鼓舞狼群去闯。
  但要治理狼群,若是只靠理性的利益驱动还不够,任正非会在内部公开信件中,以“情感”维系这群14万大军争战全世界的热情。
  他曾为即将外派的员工写道:“即使你们败战归来,我们仍美酒相迎……你们为挽救公司,已付出你们无愧无悔的青春年华”,他也自剖:“我们生活、工作和事业的原动力,首先来自妈妈御冬的寒衣,来自沉默寡言的父兄。”
  他会“示弱”,在《一江春水向东流》中,自剖自己的心路历程。“业界老说我神秘、伟大,其实我知道自己名实不符。我不是为了抬高自己而隐起来,而是因害怕而低调的。”“2002年,公司差点崩溃了。IT泡沫的破灭,公司内外矛盾的交集,我却无能为力控制这个公司,有半年时间都是噩梦,梦醒时常常哭,真的,不是公司的骨干们来照亮前进的路程,现在公司早已没有了。”
  这些,都是任正非的另一面,可能看来矛盾。但下列他说过的几句话,或许会让你对他更了解。他曾对员工说:“要活下去,就只有超越,要超越,首先必须超越自我。”你要超越贪婪,超越对挫折的恐惧,超越自大的情绪,超越成功者习惯被“造神”的情绪,才可能让自己一直走下去。
  关于未来 关于接班人
  随着华为的成长,对未来的焦虑也与日俱增。
  在《一江春水向东流》中任正非首次公开谈及“华为的接班人问题”,并明确表示,华为将从“轮值COO制度”,过渡到 “轮值CEO制度”。
  对于华为和任正非来说,这均是一个微妙的时刻。在24年的风雨历程之后,任正非已经年满68岁,并且身体状况渐差,而他的子女已经长大成人。华为正从“跟随者”变为 “领跑者”,但它面对的却是一个“不清晰、不确定”的未来。
  在这篇文章中,任正非说:“死亡是会到来的,这是历史规律,我们的责任是不断延长我们的生命。”对于华为来说,“延长生命”的最好办法就是将任正非目前在华为的“角色”继续完整地传承下去。
  2012年,任正非推动轮值CEO,由三位华为高阶主管郭平、徐直军、胡厚崑轮流担任CEO,作为华为未来接班人选的解决方案。
  健康状况迫使任正非不得不思考未来接班问题,问题是谁能接得下强人遗留的棒子?任正非最后仍选择用共治方式交棒,任正非的女儿孟晚舟出任华为财务长,任正非的弟弟任树录担任华为内部服务管理部总裁,同样是董事会成员,但三名轮值CEO,则都是公司的专业经理人。
  任正非解释,轮值CEO其实是这三个人的共识决策,“避免个人过分偏执带来的公司僵化”,任正非没说的是,轮值CEO上路之后,华为未来的决策将是妥协的决策,这个制度上路,代表强人时代结束,未来华为恐怕难有大胆冒险的决策。
  他也坦率表示,对轮值CEO制度成败并无把握,“不成功则为后人探了路,我们也无怨无悔。”(编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