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云
(伊犁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新疆 伊宁 835000)
元代包公戏中爱夫爱子的女性形象述论*
李彩云
(伊犁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新疆 伊宁 835000)
元代包公戏中塑造了众多的女性形象,这些女性形象各具特色,她们或爱憎分明,或善良柔弱,或霸道狠毒,或放荡淫乱,剧作者通过这二十几位女性形象向我们展示了元代社会特殊的经济、政治及文化风貌,并通过剧中爱夫爱子的女性形象展现了他们的审美价值和情感取向。
包公戏;爱夫爱子;女性形象
我国古典戏曲在元代达到了顶峰,其从政治、经济、伦理、文化和民族心理等多个方面为我们展现了元代社会的整体风貌。元代包公戏是元代公案剧的重要组成部分,剧中女性形象众多,其大多呈现出丰富性和复杂性特点。因此,研究剧中女性形象有利于推动中国古典戏曲研究体系的完善,推进文学理论的发展及深入;进一步了解公案剧中人物形象的刻划及其深层次的社会意蕴;透视元代特定时期文人的情感倾向及其审美心态。
学界对于元代包公戏的界定历来较有争议,主要有两种观点,李春祥认为现存的元代包公戏有十一种[1];孟梅军指出元杂剧中的包公戏有十一种[2];笔者则认为元代包公戏包括杂剧中的包公戏和南戏中的包公戏两大类,共有十二种[3]。女性形象是元代包公戏剧本中的重要人物,在不同的剧本中,这些女性形象承担的角色不尽相同,因此诸位女性在每一个剧本中的戏份也不同。这些女性在剧本中的角色有旦、正旦、贴旦、搽旦、旦儿、大旦等,正旦是女性形象在剧本中戏份最多的角色。《包待制三勘蝴蝶梦》、《包待制智勘灰阑记》和《王月英元夜留鞋记》都是旦本戏,即女性在这三个剧本中角色都是正旦,她们在剧中都是一人主唱到底的女主人公。本文对元代包公戏剧本中女性形象出现的次数及其所属的角色和在剧本中的主次地位等情况进行统计,列简表如下(见表1):
表1 元代包公戏剧本中女性形象统计
元代包公戏剧本中刻画了众多丰富多彩的女性形象,十二个剧本中有近三十个女性之多,她们性格多样,富有典型性,她们或爱憎分明,或善良柔弱,或霸道狠毒,或放荡淫乱。在旦本戏中,女性直接就是剧本中的女主人公,剧作者通过全剧的唱词和宾白,以多种艺术表现手法,多方面、多角度地刻划这一女性的性格特征,从这一女性身上我们可以透视元代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有时这一女性甚至也是剧作者间接的代言人,剧作者通过她们向观众和读者展现出元代特有的文人心态。而非旦本戏中的女性,虽然是配角,但剧作者将其刻划得同样精彩,有其自身的艺术价值。通过梳理十二个剧本,可以将爱夫爱子的女性形象进行如下分类:
爱夫爱子女性形象的典型代表是《包待制三勘蝴蝶梦》中的王母形象。《包待制三勘蝴蝶梦》是关汉卿公案剧代表作之一。该剧写王老汉无意间冲撞了皇亲葛彪的马头,葛彪蛮横无理竟打死王老汉,王老汉的三个儿子气愤之下失手又打死了葛彪,于是被押送至府衙受审。包拯于开封府断案,言明需由王老汉三子中的一人偿命,王母拒绝由长子和次子偿命,她明确说出长子金和孝顺、次子铁和会营运生理,故而请求包拯饶了二子性命,着其给王母养老,接着同意由三子石和偿命,这不由得引起了包拯的怀疑:莫非三子非王母亲生?这与包拯断案前小憩时所做梦境相应证:花园里一张蜘蛛网网住了小蝴蝶,一只大蝴蝶接连从蛛网中救出两只小蝴蝶,对于第三只入网的小蝴蝶却并不解救,只是在蛛网上空盘旋。包拯为官以执法公正和铁面无私闻名于世,是公正廉明的清官,对无辜受害的弱者富有同情心,因此对于落网的第三只小蝴蝶,包拯禁不住发出了“你不救,等我救”[4]的感慨。王母不救三子亦如大蝴蝶不救第三只小蝴蝶,引起了包拯的疑虑和同情,然而当包拯得知三子石和才是王母亲生时,果真兑现了梦中自己的承诺,用偷马贼赵顽驴替死的“障眼法”解救了三子石和,从而主持了正义,使得王母一家以大团圆的欢喜结局结束全剧。该剧为旦本戏,王母是贯穿全剧始终的女主人公,在剧本第一折至第四折中均由正旦王母主唱,全剧共主唱五十支曲子。在楔子中王母一上场即表现出心系子女:“老的,虽然如此,你还替孩儿寻一个长久立身之计。”紧接着王母主唱[仙侣赏花时]和[幺篇]两支曲子,充分表现出王母虽然明白自己所处社会现实,但依然望子成龙,“他只敬衣衫不敬人,我言语从来无向顺。若三个儿到开春,有甚么实诚定准,怎生便都能够跳龙门?”剧本第一折着重刻划王母内心心理活动,当王母得知自己的丈夫被打死时,难过、焦急、心痛溢于言表:“走的我气咽声丝,恨不得两肋生双翅。”后得知是蒙古贵族葛彪打死王老汉时,虽然家贫,王母虽是一介女流,但仍然不畏权势,很有骨气,丈夫“今日个则落得长街上检尸,更做道见职官,俺是穷儒士,也索称词”、“便是他龙孙帝子,打杀人要吃官司”。王母的三个儿子为报父仇,殴打葛彪,他们本无意致其于死地,只是愤怒,想惩罚葛彪,但失手打死了葛彪,当时朝廷法律有明确规定,蒙古人打死汉族人不偿命,汉族人打死蒙古人要偿命,于是本已失去丈夫的王母又将面临失去儿子之痛,矛盾冲突达到了极致,这也将一个普通的女性推到了人生命运的三岔口,是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去偿命还是和命运斗争,抗争到底?于是王母连唱了七支曲子控诉葛彪的横行霸道和当时黑暗的社会现实,同时又为儿子们断送了大好前程担心、忧虑,她急切地希望法律能够公正,为自己伸冤,但是现实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个可怜又可悲的母亲形象展现于读者面前,我们不禁为王母担忧,她一个柔弱无力的女性,在暮年时遭遇人生变故,失去丈夫和孩子后即使能够存活下来,她的余生又该如何度过?二三四折中包公出场了,其将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借一个梦境的提示,轻松地化解,最终还王母一个公道,使其能够安度晚年,在剧本后三折中着重刻划了王母这一女性形象,她宁愿牺牲自己的亲子,也要保全王老汉前妻之子,一个崇高的悲剧形象呼之欲出。在全剧中,王母虽是唯一的女性形象,但却是全剧理想道德的化身。
《包待制智勘灰阑记》中张海棠是十二本包公戏中最为贤惠但也是最柔弱的女性。张海棠原是风尘女子,后嫁于马均卿为妾,于五年后生有一子。张海棠的兄长张林落魄归来,求其妹帮忙,但张海棠慑于马妻淫威,不敢给张林任何财物救济他,致使张林生怨。马妻看到这一切后设计陷害张海棠:其故意让仆人拿几件衣物交给张林,并言明是张海棠自己不愿帮助她的兄长,以此陷海棠于不义。紧接着马妻为了让马员外怀疑海棠有不轨行为,想方设法地让马员外看到海棠衣衫不整的样子,以此陷海棠于不礼。后来马妻与赵令史私通,变本加厉,谋夺马家财产竟致毒死自己的丈夫马员外,反诬陷是海棠所为,以此陷海棠于不法。张海棠因此下狱,即将性命不保。马妻买通衙役欲在途中谋害海棠,幸有其兄张林相救,海棠无奈之下到包公处喊冤。在府衙公堂之内,马妻为了谋夺马家财产,强说孩子是其所生,于是包公设灰阑使二人将孩子从中拉出,并言明拉出者即为孩子生母,海棠因为怕伤害孩子没有做到,包公由此智勘灰阑,最终还海棠清白和公道。
该剧亦为旦本戏,张海棠是贯穿全剧始终的女主人公,在剧本第一折至第四折中均由正旦张海棠主唱,全剧共主唱四十四支曲子。作者在剧本楔子中借张海棠母亲之口交代了海棠才貌双全:“姿色尽有,聪明智慧,学得琴棋书画、吹弹歌舞,无不通晓。”海棠祖上七辈皆为科举之士,但到海棠父母一辈,“家业凋零,无人养济”,其母“出于无奈,只得着女儿卖俏求食”。全剧一开始就奠定了海棠被动且柔弱无助的处境。海棠为妾后更表现出了她贤惠的一面,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丈夫、孩子,处处替马家考虑,从严要求自己,其兄恳求救助时,海棠的一言一行均符合封建礼教中妇德的要求,全剧四折中海棠均是贤惠柔弱,处于被动处境,使人同情的女性形象。“就内在气质而言,女性文化要求与女性的温柔、勤俭、敬顺和自我牺牲精神等,形成了中国古代女性的真、善、美品格,这一品格在明末清初小说戏曲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5](P10)在笔者看来,王母、张海棠身上即具有这一品格,可见其在元代戏曲中已肇其端。
至元代,统治者虽然大力提倡儒家思想,但下层百姓的反抗意识逐渐增强,他们的自主意识日益觉醒。表现在文坛,雅文学逐渐失去前代的辉煌,俗文学逐渐走向繁盛。元代文人生活在这种特定的历史阶段,他们的杂剧创作及其艺术风貌,便呈现出鲜明而复杂的特色。他们作为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熟读儒家经典,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原本应该走学而优则仕的科举之路,然而不幸的是他们所生活的时代是仕进之路长期堵塞的元代,元代130年间有80年科举制度时行时止,文人无法进入到统治层面,他们的地位比起前朝到了最为低贱的程度,其对社会思想意识层面的影响力也日渐降低,可以说这些文人们处于一种进则无门、退则不甘的难堪境地。无奈之下他们唯有面向下层,汲取民间文化的滋养,于是在他们的笔下往往流露出下层社会的生活气息与思想情态,如《王月英元夜留鞋记》中王月英这一形象的塑造就是剧作者对封建价值观念的挑战,也是其渴望追求幸福生活的自白,这个女性是剧作者大力歌颂的一个重要人物,剧中充满了剧作者对下层女性爱情生活的关注。王月英家里开着胭脂铺,属于市民阶层。其在第一折中一上场即大胆表露思念郭华的心迹,她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甚至勇敢地宣称:“便犯出风流罪,暗约下雨云期,常言道‘风情事那怕人知’。”这样的话语在当时可谓晴空霹雳,其对封建礼教的震慑程度不亚于崔莺莺,王月英的表白充分反映了当时城市市民民主意识的觉醒。通过王月英这一角色,可以看出剧作者们对民生十分关切,他们较前朝文人更为贴近下层民众,也较前朝更为接受下层市民的思想意识。
然而另一方面,在封建统治秩序的问题上他们依然认同儒家学说,甚至明确地流露出对仕进生活的向往。因此剧作者一方面大力塑造主动追求爱情,不受封建礼教束缚的王月英,另一方面又对《包待制三勘蝴蝶梦》一剧中理想与道德化身的王母进行强有力地歌颂,而且这种推崇和敬仰程度远甚于对王月英的赞扬。王母在楔子中一上场即表明了急切地希望三个儿子能够科考进入仕途:“若三个儿到开春,有甚么实诚定准,怎生便都能够跳龙门?”其望子成龙的心迹表露无遗。在全剧四折中王母自始至终是一个贤妻良母形象,她情愿牺牲自己来换取儿子们的性命和前途:“并不干三个孩儿事。当时是皇亲葛彪先打死妾身夫主,妾身疼忍不过,一时乘忿争斗,将他打死。委的是妾身来。”当王母替子受过的愿望不能实现,包拯让大儿金和、二儿铁和替葛彪偿命时,王母大喊包待制“葫芦提”,拒绝让其偿命,很情愿地让三儿石和偿命,这样的言行使人生疑,难怪包待制都要说:“张千拿回来。争些着婆子瞒过老夫。眼前放着个前房后继,这两个小厮,必是你亲生的;这一个小厮,必是你乞养来的螟蛉之子,不着疼热,所以着他偿命。”当包拯得知三子石和才是王母亲生时,对王母说:“兀那婆子,近前来。你差了也。前家儿着一个偿命,留着你亲生孩儿养活你可不好那!”但王母的回答却是:“不争着前家儿偿了命,显得后尧婆忒心毒。我若学嫉妒的桑新妇,不羞见那贤达的鲁义姑!”一个普通的老妇竟是如此高尚和富有学养,这显然是剧作者儒家思想的间接体现。接着王母又唱道:“大哥孝顺识亲疏,二哥留下着当门户,第三个哥哥休言语,你偿命正合去。常言道‘三人同行小的苦’,再不须大叫高呼。”听了这一番儒家道德之语后,剧作者借包拯之口对王母进行了强有力地歌颂:“听了这婆子所言,方信道‘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这件事,老夫见为母者大贤,为子者至孝;为母者与陶孟同列,为子者与曾闵无二。”正义化身的包拯甚至想要让朝廷正式表彰王母的贞烈贤达:“只把前家儿子苦哀矜,倒是自己亲儿不悲痛。似此三从四德可褒封,贞烈贤达宜请俸。”
全剧中的王母俨然是个理想道德化身的女性形象,她可以割舍骨肉亲情,立身于儒家提倡妇德的为人准则,对朝廷寄予了殷切的希望。可以说王母的一言一行均是依剧作者的思想准则而行的,是剧作者大力颂赞的崇高女性。“伦理性女性往往得到社会的肯定与赞美,有的被朝廷旌表,有的被当地士绅作诗撰文称颂,有的则被地方官树碑立传。显然,伦理性女性是封建时代社会主流意识的集中体现”。[5](P91)因此,元代剧作者不自觉地塑造了大量爱夫爱子的女性形象,通过这一类人物形象的解读,我们可以探究当时社会文人深层次主流意识的审美倾向和情感指向,亦可以由此窥得元代社会男权主导下人们对女性的道德约束。因此,这些女性形象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笔者能力有限,只能言尽于此,期待日后能够对其有更为深刻的认识。
[1]李春祥.元代包公戏与中国法文化[J].河北学刊,1993(3).
[2]孟梅军.元杂剧中的包公和包公戏[J].名作欣赏,2005(8).
[3]李彩云.元代包公戏中包公的塑造方式和形成过程[J].湖州师范学院学报,2009(3).
[4]王季思.全元戏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5]吴秀华.明末清初小说戏曲中的女性形象研究[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A Study of the Husband-and-Son-loving Women Image in the Baogong Drama of the Yuan Dynasty
LI Cai-yun
(School of Humanity,Yili Normal College,Yining 835000,China)
The Baogong Drama of the Yuan Dynasty presents many distinctive female images.Some are clear about what to love and what to hate;some are kindhearted or delicate;and others are overbearing and vicious;and still others are licentious.Through about twenty female images the playwrights have shown u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economy,politics and culture of the Yuan Dynasty society.Through the female husband-and-son loving images,the playwrights have shown their aesthetic value and emotional orientation.
Baogong Drama of the Yuan Dynasty;husband-and-son loving;woman images
I237.1
A
1009-1734(2012)04-0015-04
2012-04-06
李彩云,讲师,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 陈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