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泉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
勃列日涅夫时期政治体制倒退及其严重后果
陆南泉
我国史学界对勃列日涅夫时期与苏联兴亡关系的研究,远不如对斯大林、赫鲁晓夫与戈尔巴乔夫时期那么重视和深入,似乎这一时期与苏联社会主义兴亡关系不很密切。原因主要有两个。
首先,长期以来勃列日涅夫时期给人们的表象是稳定。一些人认为,勃列日涅夫时期的改革是苏联历史上最稳妥的改革。人们没有看到,这种稳定在勃列日涅夫执政的相当一个时期里意味着停滞,没有看到在这种稳定所掩盖下的当时苏联社会正在日益发展着的种种矛盾,从而忽略了这一时期在苏联社会主义兴亡过程中的重要性。之所以产生这种稳定的表象,与勃列日涅夫执政18年间苏联国内没有发生历史性重大事件有关,这个时期像一部平淡的历史剧,形不成高潮,不像斯大林时期那样,重大事件一个接一个,高潮迭起;也没有像赫鲁晓夫时期那样有过苏共二十大秘密报告,进行过工业与建筑业大改组和经济体制改革的理论大讨论,赫鲁晓夫作为苏联历史上第一个改革者,提出了超美口号和埋葬资本主义的豪言壮语;戈尔巴乔夫提出的改革新思维,“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全人类的价值高于一切……人类的生存高于一切”等观点,成为学术界研究苏联社会主义兴亡问题的热点与争论的热门话题。
其次,1991年底苏联剧变后人们研究的重点放在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为什么亡了,要着力探索亡的深层原因。但在某个时期某些人更多看到的是勃列日涅夫是兴盛的标志,这主要指的是:从20世纪60年代下半期苏联经济保持了较快的发展速度,到了70年代初苏联战略核武器达到与美国持平的水平,苏联已成为一个能与美国平起平坐的超级大国。从经济实力来看已跃居世界第二位,仅次于美国。所以,在有些人看来,勃列日涅夫执政年代是“苏联综合国力最强大的鼎盛时期”,因而在研究苏联衰亡问题时就容易忽略这个时期。苏联剧变后,当做为苏联继承国的俄罗斯国际地位大大下降时,有着大国情结与强烈民族主义的俄罗斯人,对苏联历史上曾为建立强国地位发挥了重要作用的领袖总有着怀念之情,这是勃列日涅夫在当今俄罗斯人中间保持较好声誉的原因。2006年列瓦达中心的民意调查显示,一半人认为勃列日涅夫在苏联历史上是个正面角色。但是,在学术界特别是在历史学家看来,勃列日涅夫执政时期是苏联最后走向垮台的罪魁祸首。面对这种巨大的反差,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认识到,必须对勃列日涅夫执政时期进行深入研究,分析这一时期稳定背后的真相,为稳定付出了什么代价,这种稳定是怎样一步一步转向停滞,最后走向衰亡的。
1964年10月14日,勃列日涅夫通过政变取代赫鲁晓夫上台执政,至1982年11月10日去世,共执政18年。勃列日涅夫执政时期的第一个五年计划(1966—1970年)经济情况较好,社会总产值比上个五年计划增长7.4%(1961—1965年增长6.5%)。这一时期,勃列日涅夫对改革持积极态度。也是在这一时期,勃列日涅夫站稳了脚跟。但从70年代上半年期开始,保守、僵化与停止改革趋势日益明显,后来实际上取消了改革。1971年苏共二十四大后,“改革”一词被弃用,而改用“完善”。俄罗斯学者说得好,这一改变是向“停滞”过渡的标志 。
经济体制的变化要求进行相应的政治体制改革,但勃列日涅夫在进行经济体制改革的过程中不仅没有触动政治体制,而且出现了不少倒退,这突出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恢复并逐步加强党政集中领导体制。在勃列日涅夫时期特别在后期,党政不分、以党代政的情况日益严重。表面上各政治局委员对自己主管的领域负责,一切决策都由政治局作出,但实际上政治局作出决策,也往往是形式上的,主要还是由党的最高领导勃列日涅夫等少数几个人决定。特别是地位巩固与加强后,勃列日涅夫更是大权独揽。由于个人集权的加强,党内民主日益流于形式。
(二)个人崇拜盛行。个人集权、缺乏民主必然产生个人崇拜。1975—1977年3年内,勃列日涅夫由中将一跃而为苏联元帅,他拥有勋章与奖章200多枚,死后在送葬队列中为他捧胸章和奖章的军官有44人之多。如果翻开70年代中期的苏联报纸杂志,对勃列日涅夫令人作呕的颂扬言论到处可见。1976年底在为勃列日涅夫庆祝70诞辰时掀起了颂扬的高潮,《真理报》特辟7天的专栏。个人迷信是个人集权的必然产物,它反过来也为巩固与发展个人集权创造条件,相互促进。这样发展的结果是,勃列日涅夫时期的政治体制朝着高度集权方向一步一步迈进,一步一步深化,使斯大林时期形成的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变得“成熟”即更趋凝固化、僵化。这种“‘成熟’在掩盖着、钝化着矛盾的同时,就已孕育着、潜伏着危机!”*宫达非主编:《中国著名学者苏联剧变新探》,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8年版,第294页。
(三)干部领导职务终身制等体制的弊端日益严重。勃列日涅夫上台后恢复了曾被赫鲁晓夫废除了的干部任命制和领导职务终身制,这种倒退消极作用十分明显。第一,由于干部领导职务终身制,新生力量难以成长,难以在年富力强时进入重要的领导岗位。第二,干部领导职务终身制的一个必然结果是领导干部老化。第三,干部领导职务终身制、任命制产生的另一个严重弊端是不正之风盛行。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高层领导人是否退休不取决于年龄与是否有才能,而是取决于与国家主要领导人的关系。
(四)“特权阶层”扩大化、稳定化和思想僵化。勃列日涅夫时期政治体制倒退使斯大林时期就存在的“特权阶层”进一步扩大与稳定,这一阶层的思想更趋僵化,这也成为阻碍整个体制改革的一个重要因素。斯大林时期与勃列日涅夫时期特权阶层的使命是不同的,斯大林时期 “特权阶层”的主要使命是维护、巩固斯大林的体制模式;而勃列日涅夫时期是抵制各种实质性改革,维护现状,使斯大林式的社会主义更加“成熟”。这也是这个时期体制改革停滞不前的一个重要因素。
(一)成为改革的主要障碍。在苏联极权政治体制下,不进行政治体制改革,企图单一地进行经济体制改革是不可能取得实质性进展的,其结果只能是政治体制不可避免地对经济体制改革起制约作用。例如,由于不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官僚主义和官僚机构对改革的阻碍乃至破坏作用日益明显。“一个具有代表性的特征,这就是官僚主义、本位主义、机关专权和独断得到了史无前例的所谓双倍的泛滥。”“几乎没有人对某件事真正承担责任。”“官僚主义的管理机关膨胀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规模。”*[俄]格·阿·阿尔巴托夫:《苏联政治内幕:知情者见证》,徐葵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98年版,第301页。据俄罗斯社会科学研究所提供的材料,这一时期苏联党政领导机构作出的决议得到执行的充其量不到1/10。纵观勃列日涅夫执政18年,不难发现,其改革一直是在因循守旧、求稳抑变的思想支配下进行的。
(二) 重新斯大林化。勃列日涅夫时期重新斯大林主义化在各个领域都有反映,但最主要的内容还是表现在政治、经济体制的僵化和“成熟化”方面,即这一时期的体制的基本方面仍然是斯大林时期留下的传统体制模式。另外,我们说重新斯大林主义化,决不意味着勃列日涅夫时期与斯大林时期一模一样,而基本含义是指“要保持和重建斯大林时期的秩序和机制”。
(三)经济严重衰退。政治体制倒退使经济体制改革停滞不前,甚至导致严重的经济衰退。到勃列日涅夫去世的1982年,经济增长率已下降为3.3%。调查材料表明,在勃列日涅夫执政的三个五年计划时期,如果不考虑能源价格上涨和出售有害的酒精饮料,那国民收入没有增长。农业情况日益恶化,从1973年起苏联成为粮食净进口国,每年进口2500万至3000万吨。粗放经济增长方式与低效经济未能转变,经济结构更加畸形,抑制了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勃列日涅夫执政的时期可概括为停滞时期,这是一个总体评价。勃列日涅夫执政18年,一方面耗尽了高度集权的动员型政治经济体制的潜力,另一方面又使苏联积聚了大量危机因素,导致国家政治生活和经济发展全面停滞,是苏联走进衰亡的时期。这一历史定位,抓住了这一时期的本质特点,找到了勃列日涅夫在苏联历史上的确切地位。勃列日涅夫时期以政治体制改革停滞乃至倒退为代价换取社会短暂的、积聚大量矛盾与问题的稳定,最后为苏联衰亡创造了条件,这个惨痛的教训值得总结与吸取。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