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意廉村

2012-12-18 20:53
福建文学 2012年4期
关键词:古堡鹅卵石进士

陈 奇

时光安宁如静止了一般。门前堆积着柴垛古朴到有些破败的村居,见了生人不亢不卑眼里从不流露敌意的土狗,飘逸着醇厚泥土气息蜂飞蝶闹生机盎然的田园,保持原始状态一直延伸到很远的令我们不敢贸然深入的密林……

拨开淡淡历史雾霭,我的视野,出现了一个风华正茂的书生,他肩背行囊,怀揣“男儿立志须稽古,莫厌灯前读书苦,自古公侯未遇时,萧条长闭山中户”之志,踏着村中小道,走来了。他穿过村道,来到芳草萋萋的溪畔,在硕大的鹅卵石砌就的码头上船——这个书生从这里起航,最终抵达长安。

书生名叫薛令之,他用自己的勤奋与智慧,在唐神龙二年(706年)成了开闽第一进士,给八闽的历史刻下了很耀眼的一道年轮。

一阵雾气飘散过后,廉村的后湖宫清晰地出现了。“开闽第一进士”薛令之在中国的历史上轻轻地一晃,随后就变成了后湖宫主殿正中供奉着的塑像。我看见,伴随这个塑像的,是后湖宫主殿的一副楹联“首登黄榜自古八闽无双士,帝赐廉名至今华厦第一村。”无疑,上联说的是福建第一个进士薛令之,而下联指的就是这个被唐肃宗赐名的廉村了。

走在村中保存完好的明代古官道,仿佛置身古意盎然的唐宋画卷之中。

古官道横贯村庄东西,由三条纵向平行铺排的光洁条石组成,条石间镶嵌着拼花的细小鹅卵石。缓步走在官道上,会感觉自己仿佛在走向时空深处。两侧,明清时期粉墙黛瓦的民居和青砖飞檐的祠庙,一座座电影镜头一般映入你的眸子,廉村鼎盛时期的显赫在这里沉淀着。当年,薛令之开苦读登科之风后,这个偏僻的村庄便形成浓厚的学习风气。一代理学名家朱熹也曾到廉村讲过学。仅北宋大观三年至南宋宝祜六年的一百五十年间,全村登科及第者竟达十七人,甚至出现一门五进士、父子兄弟三人同登科的奇迹。遥想当年,官道两旁排列着十六座进士府第,该是怎样一种巅峰景象啊。

走到祠堂前了,看见祠堂前面场院两侧各立一个旗杆,旗杆上飘着“廉”字旗帜,它是廉村不老的图腾?祠堂场院正前方墙上有“世德作求”四个大字,我知道,这是取《诗经》中“王配于京,世德作求”歌颂周武王继承祖德的诗句。这是善良的村民们,告诫后人要学习先祖的好品德。站着古墙前,凝眸“世德作求”几个字,你是不是可以感受到廉村淳朴的民风?

行走廉村,感觉就像进入了迷宫,一条小村巷接着另一条小村巷,同时,又常常从斜刺里出现另一条小村巷,一样的古意浓浓,一样的幽谧安宁。没有一丝的商业气息,甚至见不到一爿小店,也见不到只言片语招徕游客的广告。

不知何时,我们几个人像云彩一样被廉村的古风吹得支离破碎了。洪荒一样的时光,洪荒一样的古村,只剩下我和玲子两个人走在一起。怕吗?我问玲子。不怕。她目光纯净,气息淡定。是的,尽管四下静得出奇,可是,竟没有一丝一缕的不安全感在我们心中潜滋暗长。村中,似乎家家户户都没有关门闭户的习惯,我们随意看见一个洞开大门的老宅就自作主张地走进去,里头往往没有村民,想来是到田里忙活去了,即使有,也从未遇到不友好的目光和警惕的盘问。

多好的时光啊,看一看老屋的布局,嗅一嗅老屋的味道,琢磨一回老屋的细节,古韵犹存的建筑,闲静生趣的天井、摆设拙朴的厅堂、尘劳暂息的古磨、青苔茵茵的井台,常常成为我相机镜头捕捉的对象,也常激起玲子摆POSS留影的欲望……

不经意就走到了廉溪畔的古码头,野渡无人的意境就如古画突然生生地被激活一般水灵灵地展现在你眼前。只惊鸿一瞥,玲子就对它爱得一塌糊涂,连呼太美。码头的堤岸以及堤岸边的台阶,是由一个个硕大的鹅卵石砌就。溪流畔,卵石间,到处是油油芳草。灿烂的天光照射下来,平静的溪水像涂了一层蜂蜜的蓝莓面包一样令人怜爱有加。溪对岸,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美到令人窒息的原生态修篁。更添古韵的是,廉村著名的古堡就在廉溪之畔。古堡与廉溪之间,只隔着一条宽约2米的古道。行前,我做了些功课,知道廉村尚存的古堡是明嘉靖三十九年为防御倭寇而修的。它环村而筑,墙厚3.6米,现有高度4.4米,为泥土夯筑,墙面用鹅卵石垒砌,原周长1258米,现存850米;原设8门,现存6门。城堡内的村庄面积达10万平方米。走在高高的以绿草青藤在额前装饰自己刘海的古堡下,走在完全用鹅卵石铺就的古道上,一种“城堡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苍凉感觉油然而生……

最想看的就是薛令之的故居了,可是,问了村民,竟发现许多村民听不懂普通话,难道他们生活在桃花源,过着“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生活?终于,遇到了一个带着甜甜小孙女的长者,我连说带比划地问他薛令之的故居还在吗,故居附近还有一口大水井的。他听懂了,连连点头说有有,并且极热心地帮我们带路到目的地。

这就是那个开闽第一进士的旧居故址么?门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让厅堂如空洞的眼睛直接望着屋外的荒陌。屋宇显然年久失修,破旧不堪,老态龙钟。蛛网封存了木屋上空可以封存的角落,也封存了老屋故事华美的情节。疯长起来的仙人掌快要与老化的屋檐勾肩搭背了。没有人气,只有空寂。如同当年屋子的主人从京城弃官徒步归家的落拓……睹物思人,初夏的季节里,我的内心竟生出的丝丝寒意……

再一次拨开淡淡的历史雾霭吧。那一年,身为东宫官“太子侍讲”(职掌讲授经史)的薛令之有感朝纲不举、国事日非和太子侍讲生活的清苦,一日竟抑制不住地提笔在墙壁上写了一首《自悼》诗:“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饭涩匙难绾,羹稀著易宽。只可谋朝夕,何由保岁寒?”不久后的一天,玄宗偶幸东宫,见了墙上的《自悼》诗,不高兴了,索笔在旁题诗道:“啄木嘴距长,凤凰毛羽短。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薛令之心灰意冷,他毅然称病回家,“徒步东归”。为官数十年,却只能徒步还乡,这是薛令之为官清廉的最好注释。回乡后,薛令之过着穷研经书、抱瓮灌园的生活。也许是后来唐玄宗回想起薛令之的廉洁,总之,当他听说薛令之在家乡生活依然清贫时,就下了一道“令有司资其岁赋”的圣旨。可是,薛令之总是酌量领取,从不多拿。后来他的学生唐肃宗即位,感念昔日师生之谊,就下旨召薛令之入朝,然而,此时薛令之已去世,而家赤贫。肃宗感慨不已,为嘉许薛令之的清廉,并以之整顿吏治,于是肃宗敕封他所在村为“廉村”,水为“廉溪”,岭为“廉岭”。

薛令之随着飘远的烟霭走入了岁月深处。当我们找到了屋子附近尚存的古井——称“明月井”或“廉井”,井旁苍苔斑驳,早已把薛令之抱瓮灌园的脚印深深掩藏。

我长吁一口气,不忍心再探寻这位廉者的遗迹了。继续在村中行走,竟不经意地再次走到了古堡边上的小道。玲子不像先前那样爱说爱笑了,似乎若有所思,我和她款款地沿着古堡边上的小道往前走,古堡满头满身缀满野草杂树,看上去很狂野;廉溪不疾不徐地流着,看上去一点不累;鹅卵石铺就的小道逶迤伸向远方,看上去没有尽头……

我很想知道,遥遥的远方,那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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