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会杀人吗

2012-12-18 20:53江俊涛
福建文学 2012年4期
关键词:大顺宋明安平

江俊涛

高大妈死了。

她死在灶户里的一堆麦秸旁边,锅灶里燃烧的火灰余温尚存,锅里的水依然冒着热气,而她就斜斜地倒在地上,脸面朝下,口吐白沫,裤管里流出一种腥臊的液体。

如果仔细看,灶膛口有一些碎屑,疑是鸡蛋壳。

最早发现的是罗小兰。时近中午,她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顾不上洗漱,便一头钻进灶户找吃的。猛然看见高大妈躺在地上,罗小兰嘟噜一句:哼,不好好干活儿,在这里挺尸?

可是,高大妈没有回答,罗小兰便上前踢了一脚,仍然没有反应,于是伸手摸了一下,发现身上冰凉。罗小兰暗吃一惊,赶紧把高大妈翻过来,人早已没气了。罗小兰“啊”的一声大叫,急忙跑了出来,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死了!

喊声惊动了几个路人,大家放下农具,疾步奔进灶户,匆匆看上一眼,然后又疾步奔出去,院子里的泥巴地面被踩得尘土飞扬。有人叫喊道:高大妈死了!快去叫宋支书过来!

两个妇女开始抹眼睛了,一个说:唉,高大妈这一辈子真不容易,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看她瘦得皮包骨头!另一个带着哭腔说:才五十六岁,咋说走就走了?

村党支部书记宋大顺骑着摩托车疾驰而来,分开人群径直走了进去,看了一会儿,眼圈也红了。片刻之后,他问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罗小兰:你家来宝呢?

罗小兰回答:早上出去逮黄鼠狼,还没回来。

宋大顺说:赶快叫他回来。

罗小兰说:不逮住黄鼠狼他是不会回来的。

宋大顺一听就火了,粗暴地说:放屁!老娘都死了还有心思逮黄鼠狼?快去把他叫回来,现在就去,听到没有?见罗小兰垂着头没有动静,宋大顺本想再骂一句,可转而想了想,对两个小伙子说:你们两个去把他叫回来。

半个小时后,宋来宝拎着一个笼子匆匆赶了回来,先把笼子在屋檐下放好,这才走进灶户,扑通一声跪在母亲身边,放声大哭起来:妈呀,你咋这么快就走了?还没享到儿子的福呀……

人们纷纷跟着擦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宋大顺拍拍宋来宝的肩膀说:来宝,人已经走了,哭也没用,还是来商量一下如何操办后事吧。

宋来宝揉揉眼睛,自言自语道:早上还好好的,咋突然就走了?真是奇怪!又看了看母亲的脸,乌青乌青的,越发感觉有些不大对劲,于是就说:大顺叔,我觉得我妈死得很蹊跷,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宋大顺就问:你说啥?

宋来宝又说:我妈……很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宋大顺听明白了,急忙说:你……这可不能乱说呀!

宋来宝突然跪在宋大顺的面前,磕了一个响头,说:大顺叔,我妈平常没病没灾的,早上还到菜园里去干活,咋突然就……我妈死得不明不白,大顺叔,你得给我们做主啊!说完又哭了起来。

罗小兰也哭着说:大顺叔,我妈死得好惨啊!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种逆转,大家你看我我看他,最后一起把目光转向村支书。宋大顺也没有好的对策,只好低头又看了看尸体,转身问一个年长者:大全哥,你看这事儿?

宋大全吭哧了一会儿,冒出一句:不行就报官呗。

另一个年轻人立即纠正:是报警。

对,报警。有人附和道。

一个中年妇女突然骂道:哎呀呀,哪个坏良心的下的毒手?高大姐,你死得可真冤呀!宋支书,你一定要给高大姐做主呀!她的话立即引起共鸣,女人都骂了起来,哭了起来,现场有些乱。

宋大顺摆摆手制止住大家,又示意众人都出去,然后拉过宋来宝耳语几句,这才走出来面对众人清了一下嗓子,大家都晓得村支书要训话了,于是立即安静下来。

果然,宋大顺说:嗯——,这个,来宝他妈死得是有些玄乎。刚才有人说报警,我看很有必要。只是,我想,在报警之前我们应该先来调查一下,看看哪些人有重大嫌疑,把他狗日的揪出来,村里的事儿就在村里解决,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大家觉得咋样?

人们纷纷点头说好。只有一个人提出了疑问:可是,村里有一百多号人,要是挨个调查的话,得多长时间呀?这秋老虎余威不小,怕是耽误不起呀。

宋大顺回答:这个你不用担心。假如真有人想害死来宝他妈,肯定是跟她有过节。来宝他妈这一辈子跟哪些人生过气闹过别扭吵过架记过仇,我这心里清楚得很。这样吧,一会儿我叫到谁谁就来,我一个一个地审,一个一个地问。你们这几个小伙子就给我跑腿,听见没有?

几个年轻人齐声说好。

有人给宋大顺搬来椅子,端来茶水。他坐下来继续说:我这边查,其他的事儿也不能耽误。哎,大全哥,你带几个人到南边坟地里挖井,做好下葬准备。海生,你去镇上买一副棺材,两个花圈,一丈白布。春生,你去街上割肉,准备做饭。钱你们先垫上,完事儿了从份子钱里扣。

众人得令而去。宋大顺闭目沉思,高大妈的一生便在他的脑海里缓缓而过。不久,他睁开眼睛扫视一遍,看得大家皆惶惶然,生怕被叫出来。沉吟片刻,宋大顺忽然喊道:

去把宋安平叫过来!狗日的,肯定是他害死了来宝他妈!

另一个老人也说:对,叫宋安平过来!一个年轻人撒腿便跑。趁这工夫,宋大顺开始回忆过去的一幕:那是文化大革命进行到第三年,整个宋家庄闹哄哄的,在闹哄哄的气氛中一个人物闪亮登场,此人便是宋安平。

这宋安平原本是一个农民,经常喊腰痛不去上工。可是,武斗风潮一传来,宋安平立即从床上跳起来,把土地庙里的泥巴塑像砸个稀巴烂,然后回家翻出一条红布扎在手臂上,一溜烟跑到村头的老槐树下,当当当地敲响了铜钟。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宋安平宣布:宋家庄造反派正式成立,本人荣任司令!众人愣了一下,几个也有此意的人开始大呼小叫。可是,高慧兰却悄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宋安平的手臂——那条红布原来是宋安平老婆的裤头。

现场一片哄笑。宋安平的老婆顿时红了脸,急忙奔过去一把拽下红布,扭头跑了回去。宋安平又气又恼,于是就对第一个发笑的高慧兰心生怨恨。

成了造反派的宋安平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革命的对象,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件事,于是急忙跑到村庄南边,从地里挖出一块石碑,然后宣布阶级斗争新动向。他从人群中揪出高慧兰,用绳子把石碑拴住挂在她的脖子上。高慧兰拼命反抗,宋安平一巴掌搧过去,她的嘴角便血花四溅。

见众人愕然,宋安平便双手叉腰,大声说: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秘密,刚解放那阵子,一个姓高的地主,悄悄把这块石碑埋到他家的麦地里,说以后那块地还是高家的。你们说,这不是妄想反攻倒算么?

几个造反派立即高呼口号:打倒地主家的狗崽子!随即按下高慧兰的脑袋,让她低头认罪。可是,她却拒不低头,宋安平便从后面踢了一脚,高慧兰扑倒在地,心里腾地冒起了火,猛然起来,取下石碑便往宋安平的身上砸去。

宋安平侧身躲过,随即一挥手,几个造反派一拥而上,对高慧兰拳打脚踢。就在这时,一个男人飞身而来,迎面就给宋安平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另一个造反派红了眼,抡起石碑就照那个男人的头上砸去。

那个男人就是高慧兰的丈夫。

高慧兰就是现在的高大妈。

年仅四岁的宋来宝亲眼目睹了父亲脑浆迸裂,此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看见白色的东西比如稀饭糨糊豆腐乳汁鸡蛋等,都浑身颤抖。

高慧兰想到了死,但为了宝贝儿子坚持活了下来,并且天天跟在宋安平后面要他偿命。宋安平却哈哈一笑,说:偿命?你男人是个死不悔改的老右派,打死活该!

从此,高慧兰跟宋安平势不两立;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宋安平见了高慧兰就绕道走。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晓得,两人的仇恨比天高比海深。

难道真的是他?正琢磨着,刚才出去的那个年轻人回来了。宋大顺问宋安平来了没有?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说:那个……宋安平偏瘫了。宋大顺就问:偏瘫了?啥时候的事儿?年轻人回答:听说一个月前突然走不成路了,整天躺在床上,屋里臭烘烘的。

一个老头突然一拍大腿说:哎对,我那天到宋安平家串门,亲眼看见他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瞧我这记性!唉,两个儿子都不管,他也真可怜呀!

宋大顺一时无语。

这时,两个孩子走到屋檐下,拎起那个笼子看了看,里面发出唧唧的叫声;一个少年捂住鼻子说:好臭!肯定是黄鼠狼放屁了。宋来宝闻声走了过来,狠狠地瞪了两个孩子一眼,两个孩子飞快地跑开了,宋来宝重又坐在灶户门口发呆。

宋大顺沉默片刻,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一个一个地筛选后,突然,一个人影跳了出来,难道是他?想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说:

快去隔壁陈家庄叫陈小东来,狗日的,八成是他。

一个中年男子接话说:可隔壁村子不归我们管呀?

宋大顺眼睛一瞪,说:我说归我管就归我管。

一个小伙子正要出门,宋大全走了进来,问明缘由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随即发现有些失态,于是收住笑容,走到宋大顺身边说:大顺兄弟,难道你忘了?那个陈小东两年前就死了。

死了?宋大顺问。

对,死了。宋大全重复道。

唉,死了,死了。宋大顺喃喃自语。

宋大全蹲在一边,掏出香烟递给宋大顺一根,自己也叼一根,点着,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片浓浓的烟雾,许久之后才说:陈小东死了,可来宝他妈心里的伤疤一直没有死!

说完这句话,宋大全眼圈红了。宋大顺就说:大全哥,你都记得?宋大全说:记得。我姑姑家住陈家庄,跟慧兰的小姨是邻居,我小时候经常去姑姑家,不止一次听说那件事儿。宋大顺就说:大全哥,你把整个过程再说一遍吧。

宋大全吸了一口烟,开始了讲述:唉,说起这慧兰,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刚解放那年,她才九岁,伯伯跟两个哥哥被镇压,房子被没收,她妈想不开上吊了,二妈也跑了,剩下她一个人,只好住到小姨家。

愣了片刻,继续说:那年秋天,慧兰不到二十岁,长得水灵灵的,被生产大队队长的儿子看上了,队长就派人扛着两麻袋大米来提亲。慧兰的小姨夫一看大米眼睛都直了,因为那时候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于是就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可是,慧兰却死活不同意。

队长的儿子却不管这一套,心想你姨夫收了我家的粮食,你就是我的人,于是天天来缠慧兰,可慧兰却没有给他好脸色。队长的儿子一气之下,就在一天晚上悄悄摸进慧兰小姨家,把慧兰给糟蹋了。

事后,慧兰想寻死,被小姨紧紧抱住了。这时队长托人传话来:如果慧兰同意结婚,两袋大米就是聘礼;如果不同意,两袋大米就作为补偿,从此两清。小姨来问慧兰,可她还是坚决不同意。后来,靠这两袋米,一家人总算熬过了饥荒。再后来,小姨做主把慧兰嫁给了宋向东。

故事讲完了,两人叹口气,又点燃一根香烟。

恰在这时,灶户门口传来一阵对话。一个小伙子说:来宝,听说一张黄鼠狼的皮卖到四十多块钱了?宋来宝说:是的,可还是很紧俏,我估计还会涨。小伙子说:你会这个手艺,可占便宜了,赚了不少吧?罗小兰立即接过话头说:哼,赚的还没有输的多。

听到这里,宋大顺莫名其妙就火了,冲那个小伙子大吼一声:冬生,你妈的X,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说黄鼠狼?良心让狗吃了?!

宋来宝急忙住口,转而伏在母亲身边哭了几声。没过多久,他又站了起来,走到宋大顺身边说:大顺叔,那个杜成全你叫了没有?我觉得他也有嫌疑。

宋大顺想了想,就说:对,快去把杜成全叫来!

不一会儿,杜成全骑着自行车飞驰而来,一下车,顿然觉得气氛不大对头;见到宋大顺了,满脸堆笑地说:支书,你找我?宋大顺不说话,手往里面指了指。杜成全走了过去,一眼看见高大妈躺在灶户里,旁边的宋来宝正在揉眼睛。杜成全急忙问:来宝他妈咋啦?旁边有人对他说了,他一声惊叫:这,太突然了!说完对着遗体鞠了三个躬。

宋来宝猛然跳起来,一把揪住杜成全的衣领,大声吼道:杜成全,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我问你,是不是你害死了我妈?你要老实交代!

杜成全被搞懵了,愣了片刻,急忙说:来、来、来宝侄儿,你可别、别、别瞎说,我跟你妈无冤无仇,咋可能害她?我、我、我晓得你在我麻将馆里输了不少钱,可那是你、你、你手气不好,不能怪我,更不能冤枉我呀!

宋来宝又大吼一声:狗日的,就是你害的,还想抵赖?说完从案板上抓起一把菜刀,在杜成全面前挥舞;宋大顺一看这阵势,急忙使个眼色,两个小伙子上去夺下菜刀。

杜成全浑身颤抖,面如土色,带着哭腔说:来、来、来宝侄儿,真的不是我害死了你妈,我、我、我要是说假话出门就遭雷劈!

宋大顺走了过来,对宋来宝说:你一惊一乍的干啥呀?你说他害死了你妈,你得拿出证据来,只会舞菜刀顶个屁用!

杜成全见支书替他说话,急忙接过话头:对对对,支书说得对,得有证据,不要信口雌黄,顺嘴打哇哇。

宋大顺却盯了他一眼,说:杜成全,你过来!

杜成全凑到宋大顺跟前,刚想坐下,却听宋大顺一声吼叫:谁让你坐了?给我站在那里!

杜成全身体晃了晃,咧嘴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宋大顺咳嗽一声,发话了:杜成全,情况你都晓得了,来宝他妈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我估计是被人害的。让你过来,是想搞清一些问题,谁都晓得你跟来宝他妈有矛盾,也就是说,你有作案的重大嫌疑……

话音刚落,杜成全脸上立即冒出了虚汗,一双眼睛瞪得像鸡蛋那么大,忙不迭地说:支书大人,你可不能乱说呀。我跟来宝他妈是有一些过节,可那都是十五年前的事儿了,我早就忘了,就是来宝他妈这些年一直记在心上。

宋大顺说:是你欺负人家,当然忘记得快。

杜成全说:哎哟,我的支书大人,可不能这么说。实际情况你都晓得,咋说呢,那是包产到户的第一年夏天,刚好赶上大旱,好不容易从水库里放了些水过来,大家都抢着要。我家跟来宝家的水田紧挨着,我那大儿子不懂事,就在晚上悄悄扒开来宝家的田埂,水都流到我家稻田里了。

宋大顺说:这哪是人干的事儿?

杜成全低着头说:是的,事后我把大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也给来宝他妈赔了不是。可是,来宝他妈却不依不饶,拿个木板,拎把菜刀,在我家门口骂了三天,一边剁一边骂,把我祖宗三代都骂了个遍,你说谁受得了啊?

话音刚落,宋来宝就跳了过来,指着杜成全的鼻子说:你放狗屁!说是你大儿子扒的豁子,其实就是你!我妈是骂了你们,可你们弟兄仨把我妈打了一顿,我气不过上去帮我妈,也被你们打破了头。你们杜家不就仗兄弟多吗?

杜成全争辩道:我们为啥打你?那是因为你妈指使你用火砖把我们家的锅给砸碎了,还把大便涂在我们家门上,这种下三烂的招数都用上了,你们才是欺负人!

宋来宝却说:老子没干过那事儿,你别血口喷人。

杜成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喘着粗气说:好,好,就算你没干过,一切都是我们不对,可这些年来,你妈见到我了就骂,啥难听的话都有,我都没有还嘴,到最后我都不敢跟她打照面,这总该扯平了吧?

宋来宝还要说话,宋大顺急忙挥挥手说:好了好了,别再倒那些陈芝麻烂豆了,说点儿正事儿吧。杜成全,我问你,你今天从早上到现在都在哪里?

杜成全脱口而出:我天天都在村东头的麻将馆里,吃住都在里面,来宝侄儿两口子都是我那里的常客。哎,对了,他们昨天晚上还在我那里打麻将,来宝侄儿半夜说要去逮黄鼠狼先走了,他媳妇直到今天早上八点多才走,我一直忙着端茶倒水,不信你问问她。

可是,罗小兰却说:你瞎说,我压根就没看见你。

杜成全急了,蹦起来说:罗小兰,你可不能胡说八道!

宋大顺又问:还有谁能证明你一直没有离开麻将馆?

杜成全环顾四周,忽然指着两个人说:还有冬生,海生,他们都能证明。

宋大顺就问:你们两个说说,是这样的吗?

冬生跟海生相互看了看,转过头说:是的,成全叔一直没有离开麻将馆。

杜成全眼睛里露出一丝欣慰,悄悄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就听宋大顺说:这个,情况基本搞清楚了,杜成全没有作案时间。杜成全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忽然又听宋大顺说:可是,自从你开了麻将馆,一个村子的年轻人天天都往你那里跑,整天晕晕乎乎的,你这不是害人吗?

杜成全笑着说:支书,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制造麻将的人,还有发明麻将的人,你干脆把他们都枪毙得了。

宋大顺却一拍桌子,吼叫道:狗日的杜成全,别拿这话来呛老子,你以为老子治不了你?你敢再狡辩,老子就把你的麻将馆给砸了,你信不信?

杜成全垂下头,默不作声了。

宋大顺手一挥说:走吧,回去拿一百块钱来凑份子。

杜成全唯唯诺诺地走了。

望着杜成全远去的背影,宋大顺陷入沉思之中,到底是谁害死了来宝他妈?必须揪出这个凶手,否则他这个村支书就脸上无光。正苦思冥想的时候,宋大全碰了碰他的胳膊,悄悄地说:大顺,你觉得那个宋明义咋样?

宋大顺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有可能。随后让冬生去叫宋明义,忽然又摆摆手说:算了,我自己去。说完便起身往村子西头走,走到一排红砖平房前站住了,犹豫片刻,便大声喊:明义在家吗?铁门吱呀一声,一个人探出头来,朗声说:哟,是宋支书来了,你可是稀客呀,来,屋里坐。宋大顺一边往进走一边说:就坐在院子里吧。说完一屁股坐在藤椅上。

递烟倒茶后,宋明义问:支书,今天来有事儿吧?

宋大顺说:咋啦?没事儿就不能来了?

宋明义笑笑,低头抽烟。一时无话。

宋大顺抽了几口烟,慢悠悠地说:明义,有件事儿想对你说,来宝他妈死了,你大概已经听说了吧?

宋明义点点头,问:你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个消息?

宋大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来宝他妈死得有些奇怪,看样子有点儿像中毒身亡,估计是被人害死的。

宋明义一声惊叫,急问:害死的?报警了吗?

宋大顺伸出右手做出一个阻止的动作,随后说:还没有报警,我想先调查一下,从几个跟来宝他妈结怨的人入手,一个一个地过滤,查不出来再报警,不然村民就会说我们村干部无能。刚才问了几个人,都没有作案机会……

宋明义说:哦,是这样的。忽然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就抬起头警惕地问:支书,你是不是也怀疑我呀?说完站了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半截香烟被扔在地上,还踏上一脚。

宋大顺就说:明义你看你,激动啥呀?我怀疑你了吗?没有,只是来问问,对村民也有个交代。我晓得你跟来宝他妈有仇,我不怀疑你,可有人怀疑你呀,你说清楚了不就没事儿了?

宋明义抓起一个茶杯扔在水泥地面上,瞬间碎成瓷片。他叫道:谁怀疑我?老子宰了他!

宋大顺起身把他按在椅子上,笑眯眯地说:你呀,吃亏就吃在这脾气上。就说七年前你跟来宝他妈闹的那场事儿吧,不错,来宝是超生了,你带人去罚款,他家交不起钱,你就让人把耕牛牵走;来宝他妈死活不同意,躺在地上又哭又闹,还骂你……

宋明义截住话头:那是上面压下来的,又不是我要去的。

宋大顺用埋怨的语气说:你就不会变通一下?凡事别那么死板。其实这都是小事儿,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搧来宝他妈一耳光,一下子把她耳朵打出了血。

宋明义气呼呼地说:她骂得太难听,打她活该!

宋大顺就说:可是,你打她一巴掌,她天天到镇上去上访,最后一家人干脆住在镇委大院门口,上面没办法,只好撤了你的治保主任职务,我想保你都没有办法。你说划算吗?

宋明义狠狠地吸了几口烟,闷闷地想了一会儿才说:不错,我对来宝他妈是有意见,可意见归意见,从来没有谋害她的念头,我可以对天发誓,支书可要秉公办事哦。

宋大顺就问:你今天都在干啥?

宋明义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复正常,回答说:我最近在做建筑工程,一大早就到镇上去了,刚回来没多久你就来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镇建筑队的王队长。

宋大顺忽然笑了笑,拍拍宋明义的肩膀说:明义,我这是例行公事,你可不要计较呀。对了,我来找你也是想问问你,这事儿下一步该咋办?你帮我拿个主意。

宋明义思忖片刻,说:支书,我觉得你一个人查来查去也不是个办法,这事儿不能再耽误了,不行就报警吧。

宋大顺点点头,起身告辞。

午饭后,县公安局和青石桥派出所来了五个人。法医看看现场,初步断定是中毒死亡,为了搞清真相,必须解剖尸体。随后就把高大妈抬进她的卧室,里面狭小阴暗潮湿,除了一张简易木板床和一个纸箱子,别无他物。

解剖的时候,法医有些纳闷,就问:她怎么这么瘦?营养不良吗?打开胃腔,法医从里面拿出半个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的鸡蛋,经化验,鸡蛋中含有毒鼠强成分。法医随后得出结论:高大妈系吃了鸡蛋后中毒身亡。

可是,鸡蛋从哪里来?是自杀还是他杀?

听到这个消息,宋来宝急忙跑到麦秸垛去看了看,回来便跪在母亲遗体前,大叫一声:妈呀,是我害了你!我该死!一边哭一边搧自己耳光。

众人愣了。两个民警悄然走到宋来宝身后。

宋大顺大吼一声:来宝,究竟是咋回事儿?赶快交代。

宋来宝边哭边说:我、我家麦秸垛里最近出、出现了黄鼠狼,我、我昨天晚上就下了药,就、就是把、把毒鼠强注射到鸡蛋里,再放、放到麦秸垛里,黄鼠狼吃了鸡蛋就、就会被毒死。可万万没、没想到,我妈早上去扯麦秸的时候,可能是发现了鸡蛋,就烧吃了……

一个刑警问:你妈经常烧鸡蛋吃吗?

宋来宝不吭声。

宋大全回答:家里不缺鸡蛋,可他妈一年到头吃不到一个。

刑警仔细查看灶台,果然发现鸡蛋壳上有被火烧的痕迹,高大妈胃里的鸡蛋也有被火烧焦的痕迹,于是便认定她是误食有毒鸡蛋中毒身亡,宣布此案告破。

公安走的时候,一轮残阳正悬在高大妈家破败的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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