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叫什么,我忘记了。也许她压根就没有告诉过我。
女人与我参加同一个会议,午饭后回房间时,女人敲开我的房门。她说看我一眼就产生了好感,她想和我说说话。她不顾及我已困倦疲惫、礼貌过后一副要谢客休息的态度,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女人的眼神在迷离中闪烁异样的光亮,用我这个东北人的语言形容,那目光贼亮贼亮的。她明明盯着我,但我敢肯定,她根本就没有看着我。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当这个穿着简朴随意、很有几分洒脱气质的女人,行云流水地向我讲出这个故事时,我知道该把她叫什么了——女人叫红杏。而那个与红杏的故事有关的男子,我叫他樯。呵呵,与等待“红杏出墙”的那堵墙一个音。但这个樯的本意是,帆船上挂风帆的桅杆,它能随风导引方向。
那天的阳光真好!那是秋天的阳光,带着懒洋洋的暖意,从窗外照射进来,散落在樯坐着的沙发上,就像进门后始终挂在樯脸上的微笑,自然而祥和。
坐在樯对面沙发上的红杏,却因紧张而慌乱着。樯来时红杏正吃着早餐,现在,红杏忘记了停下来。她手里拿着面包片,一边紧张地往嘴巴里填着面包,一边为掩饰紧张而不停地唠叨着。
红杏没有想到,这个在众多人群里接触过几次的男人樯,会突然间来到红杏的面前,更没有想到,樯会一步步摸到红杏的家里。
红杏的紧张一方面来自她的自尊心。在家里见到樯,狼藉混乱的红杏生活真实一面必然在樯面前暴露无遗,这令红杏非常尴尬。另一方面的紧张,是来红杏内心的抗争。这是她和樯认识之后,第一次单独在一起,而且毫无缘由。红杏还无法确定这次的见面意味着什么,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正在像春天里的藤蔓一样,在红杏心里生长着。
红杏狠狠地咽了一口还没有咀嚼的面包,似乎是要把这种感觉尽快连根除掉。就这样,红杏在紧张中不停嘴地吃着面包时,还不停嘴地讲啊讲啊的。红杏讲她生活的乐事,讲她工作的趣事,讲听来的逗事。总之,都是些快乐无比的事情。突然间成了话唠的红杏,显然有些语无伦次,有些力不从心。红杏望着窗外的阳光,尽量做到目中无人,不去看樯的表情。那张笑笑的脸,令红杏难以克制内心异样感觉的生长,这很恐惧。红杏不由得浑身战栗。
樯泰然自若、处惊不乱认真地听着,不时地提醒红杏:喝口水再吃。他根本不在意红杏要表达什么。待红杏将最后一口面包咽下去,一段话也稍有停顿,樯走到红杏面前,竟然在红杏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
这真是要命的一吻!红杏听见了身上那套时刻处于自我保护状态——为自己铸造的无形却沉重的坚厚盔甲,被樯的这一吻即将熔化的声音。
接着,樯轻轻地手捧起红杏的脸,端详着慌乱不堪的红杏,然后,樯很用力地将红杏拥抱在了樯的怀中。温热的呼吸在红杏脸上拂过。樯对红杏耳语着:你是一个令人心疼的女人。
红杏试图挣脱开这突然而至的强劲拥抱,却无法摆脱这股迷醉的气息和直逼她脆弱神经的话语。
樯厚厚的嘴唇在红杏的脸颊轻轻地滑过,已经快到红杏的嘴唇上了。红杏能感觉到他们彼此呼吸和心跳的急促。
红杏不敢承认,她其实很渴望有宽厚胸怀的拥抱,很需要有坚实的臂膀依靠。红杏最需要的其实就是疼爱和呵护。但是红杏的理智在抗争着——这个拥抱是不真实的;这个厚实的胸膛是不属于红杏的;这个突然而至的男人樯也是虚幻的。
红杏的理智,没有使樯停下嘴唇的滑落,他坚定而柔软的舌尖已经触到了红杏的唇上。
红杏旁若无人的叙述,将我雷打不动的午睡搅得没有了安身之处。而且,我们不过萍水相逢,才刚刚认识啊!红杏似乎很得意这种效果,她知道我在突兀中等待故事的继续,就突然停了下来,静默,盯着坐在床上的我某一个地方发呆。好一会儿,她才醒过来一般接着讲述:
当那个阳光灿烂的秋日清晨,樯温热的舌尖触到红杏的唇上时,红杏没有为樯开启嘴唇。红杏在内心挣扎着,抗拒着。樯一定懂得了红杏坚定的理由,他再次紧紧地将红杏拥在他宽厚的胸怀。然后,樯低下头来,暖暖的气息吹拂在红杏面颊瘀血的伤痕上——那是五个手指粗暴地挥动留下的罪恶印记。樯厚厚的嘴唇一点一点在伤痕上吻过。吻得红杏心里快滴出血来。樯说:你知道吗?你是宝贝,是需要全身心疼爱的,可不该是这样啊!
红杏这次用力挣脱开樯的拥抱。红杏已经在寒夜里行走了太久,红杏习惯了隐忍寒冷,红杏承受不了突然的温暖。
红杏懵懂地看着转身即将离去的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樯说,那就帮我开门吧。红杏机械地开启了那道迎接樯进来的家门。
樯走出了房子。下楼时,樯回头的一望,依然是阳光般的微笑,却有着太多的不舍。红杏分明看到,樯笑脸的眼睛里有泪光掠过。
送走樯,我关上房门,第一次感觉到家的空荡,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我木然然地站在镜子前,顺着樯亲过的额头,樯亲过的伤痕,樯抚摸过的脸颊,樯吻过的嘴唇,樯拥抱过的身体,手指在镜子上一点一点滑过。每一处,仿佛还都留有樯的气息和温度。
我的灵魂处于了分裂状态。我越想抗拒对樯的思念,就越加强烈地思念他。
樯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樯坐过的沙发上的那个痕迹,被我小心地保留着。我的早饭改在了沙发上吃。我看着对面沙发那个曾经有过的樯的臀印的坐痕,每天都在等待着樯再次对我说:“喝口水再吃。”
红杏何时离开我房间的,我竟然毫不知晓。一时恍惚,是否真的来过这样一个影响我午休,使我内心有种疼痛感的女人?
我望着对面的椅子,它默然,毫无表情,上面没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