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车
1
现在,罗志豪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后悔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要不是喝那么多酒,他就不可能成为马垅村那泡臭狗屎。最让他头痛的是,就是待在屋里,还得遭老婆刘海英谩骂。到最后,罗志豪把这晦气推到黄开明头上,他觉得人家那天灌自己酒是居心叵测的,他得找黄开明讨个说法!
2
陈雅丽给她老公罗向南打电话,说你明天给我滚回来。第二天,罗向南就从县城滚回来了,进屋后,他就想跟陈雅芳亲热。可是呢,陈雅芳不但不让,还嚎哭起来,并且甩给他两个字:分家。顿时,罗向南那点兴奋劲退潮了。他以为陈雅丽在给他耍性子,就没搭理她,他蹲在床脚抽烟。
今天就分家!陈雅丽揩泪,还走到他身旁拿脚尖拨他。
罗向南拿眼横她,不吭声。你哑巴呀?分家,你没听见呀?陈雅丽一激动,脚下的劲就重了。罗向南挪了挪位置,鼻子哼了一声,蹦出两个字:毛病。陈雅丽哈腰拎他的耳朵,毛病?你骂我毛病?你去问问村里人,到底是我毛病,还是你老罗家有毛病?走、走,我跟你一起去问……我看你病得不轻嘛,一回来就丢副臭嘴脸给我看,早晓得这个样子,我还是呆在工地里好!罗向南起身甩开陈雅丽,坐在床沿喘气。
你去不去呀?
去哪里呀?
去问问村里人,看哪个有毛病呀?
罗向南又掏根香烟点上,狠狠抽了一口,说,雅丽你能不能不瞎胡闹呀,有么事,你就不能跟我好生说道说道吗?
罗向南,我就问一句,你分不分家?陈雅丽眼球通红,恶狠狠地盯着他。
咱们过得好好的,为么事要分家呀,再说了我爹娘就我一个儿子,你要我跟他们分家,村里人晓得了,我哪有脸面见人呀?你说,这合适吗?罗向南一激动,站了起来,他掐熄烟蒂说道,雅丽,我告诉你,你要再提分家两个字,我、我们就离婚!
好、好,我、我叫你离婚!陈雅芳扑到他身上又掐又捶,你是不是男人哟,老婆在屋里遭人欺负,你倒好,回来却要跟我离婚,我叫你离婚!
罗向南箍紧陈雅丽,让她动弹不得。陈雅丽拼命扭身子,企图挣脱他的束缚。雅丽你遭人欺负了?你说是哪个,我这就找他算账去,你说,是哪个?
你爹,你爹欺负你老婆了,你去呀,你找罗志豪算账去呀?
闭嘴,我爹哪会欺负你,我看你肯定是招惹他不开心,他是不是又教训你了,唉,那不叫欺负!
我、我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你个怂货,我要是不说明白,你肯定不相信,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昨晚我在房里洗澡,你爹,罗志豪跑了进来……
3
罗志豪进来时,黄开明正在院角落洗头。罗志豪没好声气地骂了一句,黄开明,我问你昨夜你安的么事心呢,灌我酒?他冷不丁地一张嘴把黄开明吓得一哆嗦。瞎嚷嚷做么事,吓我一跳!黄开明拧干毛巾揩头,瞅他脸色苍白,立马赔笑道,进屋呗?天热喝口茶,凉快凉快!
罗志豪随他进屋,坐定。他又问道,嗳,黄开明今日你给我一个说法,昨夜你是不是故意的,是想出我洋相是吧?黄开明搁好脸盆转身朝他递烟,来,抽根烟,莫生气莫生气!
不抽。
咋不抽了呢?我儿媳妇前几天从汉口特意给我捎回来的,软装黄鹤楼,好抽着呢,来,点一根试试!黄开明将香烟塞到他手里,扭身坐到他对面,笑容可掬地盯着他。
罗志豪点燃香烟,像是铆足了浑身的劲,狠狠吸了口烟,颈脖子的青筋显出来,不过,没一会儿又隐进去了。你莫装着跟没事一样,笑笑笑,笑个鬼呀?黄开明你想做么事嘛?黄开明急了,他起身摆手说:罗哥你有火也不能往我头上撒呀。黄开明老婆从里屋探出头朝他们扫了一眼,不过很快就把头缩了回去。
黄开明接着说:难道我请你喝酒也有错?要是那样,算我瞎了眼,今后你就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敢请你喝酒了!
罗志豪没吭声,却拿眼横黄开明。黄开明摆出冤大头的表情,让罗志豪火冒三丈,他“啪”地往桌子上一拍,拿手指头点着人家,说:跟我摆谱是不是?黄开明你是么想的?我清楚得很!现在跟我摆么事谱嘛?鬼晓得你背地里么样得意呢!哦,灌我酒,看我笑话!你的心么那样毒哟!啪——罗志豪说到激动处又朝桌面拍了一巴掌。
跟你说不清楚,我也不跟你说了!黄开明朝他摆巴掌,扭过头去,抽烟。
嗳,黄开明,我跟你有仇呀?
没仇。黄开明背对着他,不轻不重应了句。
没仇?那你为么事背地里阴我呀?
我咋阴你了呀?黄开明腾地站起来,与罗志豪对视。我灌你酒,我怎么灌你酒呀,是我把你嘴巴撬开了呢,还是把你喉咙捏住了?嘴巴在你身上,自个想喝还埋怨别人?瞧我好欺是吧?要不是看你年长我几岁,我才不让你呢!
咋的?眼睛瞪这么大,要打我呀,来呀来呀,来来来,往这儿打!罗志豪撸起袖子往黄开明凑去。黄开明搡开他,不让他靠近。一去两来,两人扭成一团。关键时,黄开明的老婆从里房出来了,她说,罗哥你要是想闹回去跟你媳妇闹去,我屋里人没空陪你!说罢,将他俩扯开,拽着自家男人往里房走。罗志豪呆呆地愣在那里,他总不能找人家女人吵架吧。可是有气撒不出去,他难受。无奈,他喉咙一咳,吐口浓痰,骂,黄开明你个闹人精,缩头龟,你不是要打我吗,出来呀!想出老子的洋相,哼,老子哪天也要让你破破皮,看你脸皮是不是铁皮做的。
4
罗向南到底是跟他爹娘分家了。
回县城的前天傍晚,罗向南趁他爹去地里没回来,就摸到他娘的屋子里。他娘刘海英在筛面上挑黄豆,见他进来,鼻子轻轻哼了一声。罗向南听见也无所谓,自个儿亲娘嘛,刚分家心里头肯定窝着火呢。罗向南找了个矮板凳坐在他娘跟前,说:娘,分家的这事你莫怪我,要怪就怪我爹,他怎么能做那事呢?刘海英跟没听见似的,她捡起一粒豆子,迎着光打量一番,说可惜了,好好一粒豆粒,叫虫子咬了一口!说罢扔到脚旁的盆子里。罗向南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把头低下来,怏怏地说:娘,明天我就回县城工地了,雅丽那边还要娘多照顾呢!
哦,明天就回县城了呀?可心里不踏实,担心你爹会做出格的那事,对不?刘海英将挑好的豆子倒进篓筐,然后又往筛子里舀了一斗黄豆,来回颠着,那些饱满的豆粒哗哗地奔跑着,那些瘪的,坏的和豉杆跑不动,让刘海英挑起。
娘,我不是那意思,我、我……
你么意思我还看不出来吗,回自个儿屋去吧,回去跟雅丽说,她尽可睡安稳觉,这院子里只要有我在么事都太平,起不了幺蛾子!
罗向南挪挪板凳,眼巴巴地瞅着他娘,只看不言语。刘海英搁下筛子,问他是不是还有事?罗向南没张嘴脸先红了。他欲说欲止的表情把他娘惹火了。刘海英拍打膝盖,说,瞧你那个样子,有么事说呀,不说你回去,别在我跟前磨磨叽叽的,唉,你咋还是这副德性呢!
娘,你、你说我爹前天是不是存心的?罗向南耳根绯红。
咋的,你还真认为你爹是流氓呀?刘海英朝儿子瞪眼,见儿子不吭声,又说,跟你说,你爹不像你想的那样,他就是再浑,也不可能做那事,你爹那天是酒喝多了,脑袋晕走错屋了!你要是不信,可以问你开明叔,唉,要怪,就怪你开明叔,他请你爹喝酒,明晓得你爹不能喝酒,偏要灌你爹的酒!
开明叔为么事要灌我爹酒呢,这不过节不过年的,他为么请我爹喝酒呢?罗向南十分不解,黄开明的为人他还是清楚的。黄开明在村子有个不好的绰号,村人管他叫铁公鸡。他只有占人家的份,吝啬,而且还小心眼。
还不是跟你爹打赌,他输了,就请你爹喝酒呗!刘海英起身去拉灯绳,屋里的昏暗刷地逃得没影了。这下你放心了吧?回去早点歇着吧,天都黑透了,你爹也不晓得死到哪去了?
他们打什么赌呀?罗向南想问个明白,可见他娘起身要出去,不甘心地站了起来。打什么赌?要是叫我说,怕你不信,你还是去问问你爹吧!
罗向南晓得他娘的脾气,她要是不说,那肯定是不会说的。他失望地摆头随他娘出了屋门。你不进屋,蹲在这里做么事,喂蚊子呀?刘海英朝蹲在屋檐下的罗志豪嚎道。罗志豪蹲在檐口抽烟,忽闪忽闪的烟头在昏暗中颤抖不已。向南回屋啊?他跟儿子打招呼。罗向南鼻子“嗯”了一声,转身朝东房迈去。
陈雅丽已点燃蚊香,她坐在床上盘着腿看电视,见罗向南从屋外进来,就问他:去你娘那儿去呀?你娘是不是埋怨你分家了,她是怎么说的?跟你说要怪就怪你爹,昨天我娘说了,没他这么做公公的!罗向南仰躺床上,没理睬她。陈雅丽搡他,嗳,你娘跟你怎么说的?罗向南还是没理睬她。你么回事嘛,我问你话呢,聋了呀,你?陈雅丽拎他的耳朵,起来,起来!做么事呀?罗向南一骨碌坐了起来。
睡觉!罗向南瞪她几秒钟,继而又倒下了。
睡、睡睡,睡个大头鬼呀?陈雅丽拿脚踢他。席子滑溜,罗向南没留神,吧唧一声,他从床上滚了下来。你要做么事嘛?罗向南爬起,叉着腰朝她瞪眼。不许睡!陈雅丽恶狠狠地盯着他。
凭么事不许睡?
跟我说清楚,你娘跟你说么事了?
没说么事!
不可能!
真没说么事!
去半天,不可能没说么事,你骗鬼去吧!
我娘说我爹那天喝醉了,我爹不是有意的!
瞎话,都说酒醉心明,我看你爹是存心的!
信不信随你!罗向南在床沿坐下,说,我娘说是开明叔请我爹喝酒,酒桌上他死劲灌我爹的酒,回来他脑袋发晕走错屋了!
那你爹咋没走到别人家屋去,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心疼我!陈雅丽又说,没么事,开明叔跟你爹喝么事酒嘛,再说了,开明叔那么精,他能请你爹喝酒?
我娘说,他俩打赌,开明叔输了,就请我爹喝酒!
打赌?打什么赌,你爹还把开明叔赢了?我不信!陈雅丽一脸讥笑。
打什么赌,我娘要我问我爹!
那你爹说他们打什么赌了吗?
我不好意思问!
死脑筋,你不会去问开明叔呀,去,赶紧去问!
要问你去问,我不去!
亏你说得出来,要我去问,你是不是嫌你老婆丢人丢得不够呀?陈雅丽说到激动处,又去推搡罗向南。你要是不去,今晚你就莫想睡了!
5
黄开明刚给孙子洗完澡,正要闩门,罗向南就进来了。
哎哟,向南么时候回来的!
叔,你有空呗?罗向南递烟给黄开明。黄开明接烟把他迎进堂屋,坐定,问道,向南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哦,叔,今日有件事要问问你?罗向南挠挠后脑勺,盯着悬于梁上的白炽灯。苍白色的灯泡晃眼,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围着它,一圈一圈地飞舞。么事呢,你说说看?黄开明将屁股下的板凳往他跟前挪近些,问他要不要喝茶。罗向南摆手,问叔,你前天请我爹喝酒了?有这事吗?
啊,有这事,咋了?
听我娘说你俩打赌,你输了,才请的酒?
哦,是这么回事,不过,我是让着你爹的,要是我再使大点劲,那就该他请酒了!黄开明皮笑肉不笑地应道。
你俩打么事赌呀?
扳石碾,就是村东头那个石碾,谁把睡着的石碾立起来,就算谁赢!黄开明掸掸衣角的烟灰,笑道,我俩也是闲着没事做,开个玩笑玩的,你爹脾气倔,硬是逼我一起打赌,哪个输了就请酒。不就是喝酒嘛,我晓得你爹好这口,就顺水推舟请你爹喝了顿酒,结果闹出这等臭事来,上午你爹还过来跟我闹过,非说我是存心害他的,向南你说我干吗害他呀?
向南过来了呀!婶跟你说,那天你叔决没灌你爹的酒,是他自个儿喝多了,心里窝火,非要把屎盆子扣到你叔头上,你说你叔多冤呀!黄开明老婆摇着蒲扇从里屋走了出来。
婶,那天我爹喝酒你也在边上吧?罗向南屁股朝板凳那头挪了挪,黄开明老婆坐在他旁边,语重心长地朝他望一眼,说:向南你也不是外人,婶就多句嘴,要是有机会你还是把雅丽带到县里去,两个人在一起你也省心!
死婆子,你莫瞎说!黄开明朝他老婆瞪眼。
我瞎说?咱村里有志豪那样做公公的吗,说出去,外村人要笑掉大牙的,今日向南是看得起我们,过来了我就得说道说道,他爹这儿确实有点问题!她指着脑门跟罗向南说,你爹年轻时就花心,他跟你娘都结婚了,还到陈村惹是非,要不是你爷能镇得住你爹,还晓得有没有你呢!
黄开明老婆又说:秉性难改的,都说你爹喝醉误闯雅丽的房,我看你爹的心气孔大着呢,照我说呀,你还是把雅丽带到县里去,要不然你就待在屋里。你也别怪婶多嘴!我也是为你好,听说你们分家了,这事说出去多少有点不好听,可话又说过来,你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可到底是住在一个院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说了他还是你爹,要是再出那种事,你夹在中间又能怎样呢……
罗向南越听脑子越胀,到后来,他再坐不住了,递根烟给黄开明便出来了。黑漆漆的村
庄,像熟睡的土冢,让罗向南心跳加速,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自家走去。
6
一周之后。
罗向南又接到陈雅丽的电话,陈雅丽又要他滚回去。罗向南就又从县城滚回马垅村了。在村口碰到担粪的黄开明,他跟他打招呼。黄开明把粪放下来,拉着他说,你可是回来了,赶紧把雅丽弄到县里去吧!罗向南从他脸上猜出家里肯定出事了,就问他,叔,我家里出么事了?
黄开明努努嘴,叹口气说道,出了什么事你回家就晓得了,听叔的,你还是把雅丽弄到县里去吧!说罢,他哈腰担起粪筐要走。罗向南心急呀,他拦住黄开明说,开明叔你莫说半调子话呀,我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一定要给我说说。非要我说?黄开明抿嘴盯着他看。说!罗向南将手从扁担上放下来。
那我就说了,你听了可千万莫生气!黄开明再次把粪筐放下来,等行人从旁边走远,他压低声音说,你爹昨晚又去爬你家窗户了,不过被你媳妇雅丽及时发现了!具体怎么回事,你回去还是问问雅丽吧?
……
罗向南回到屋,见陈雅丽两眼红肿,就问她家里出么事了?
你问罗志豪那个老流氓去!
你咋说话的,我爹怎以啦?罗向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就连呼吸也粗了。罗向南转身出了门,去了他娘的屋。
回来了呀?刘海英见儿子气急败坏进来,问,找你爹算账的吧,他搁屋里躺着呢!罗向南吞口痰,朝他娘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嘛,该不是又出那丑事了吧?
别问我,问你爹去!刘海英朝隔壁房努努嘴。
罗志豪躺在床上,屁股对着门口,电风扇呼呼地吹着,一下一下地扇动他的裤管。爹,你睡着了吗?罗向南问了句。你回来了呀?罗志豪翻身坐起来,揉眼。爹,你、你还好吧?罗向南这会儿觉得跟他爹说话,很别扭。原本呢,罗向南是找他爹兴师问罪来的,可瞅着他爹,他一时又不知如何张嘴了。我挺好,你在县城怎么样,工地的活多不多?罗志豪趿鞋给他儿子递了根烟,又问,向南,晚饭你吃了吗?
刚回来,还没吃!罗向南狠狠吸口烟,盯着他爹。
叫你娘炒几个菜,晚上咱俩喝几盅!罗志豪说着朝房门口喊道,他娘,你炒几个菜,晚上我跟向南喝点酒!
爹,我等会儿过去吃,我来之前雅丽已在做饭了!罗向南一提到雅丽两字,就觉得胸口堵得慌,再看看他爹跟没事似的,他出气就不大顺了!
爹,昨晚怎么回事呀,问雅丽,雅丽不说!问我娘,我娘又不说。听、听村里人议论,说、说你昨晚又去我那儿了?罗向南说完朝他爹瞥了眼。他爹捂嘴干咳,待咳完,直起腰盯着他,半晌不吭声。刚开始罗向南目光是笔直的,再到后来,弯了,折了。罗向南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耳朵呢,竖得尖尖的,他想知道他爹如何解释。
回去吧,回去吃饭吧!
罗向南脑袋嗡地一声,好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瞬间胀大起来。罗向南没料到他爹会这样搪塞他,叫他回去吃饭。语调波澜不惊。回去吃饭意味着什么?那便意味陈雅丽说的是真的,那意味他爹对此事的态度,他爹如果做了那事。这道理,罗向南他是懂的!
7
第二天。罗向南吃过早饭,待在房里看电视。黄开明进来了,他说他去地里路过进来看看。罗向南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也没在意,笑着给他倒水,说开明叔这么热的天你还去地里,要是热病了,多亏呀!黄开明嘿嘿笑道,我身子骨好着呢,热不着!雅丽呢,她不在屋里呀?
到镇里去了!
哦,那你什么时候回县城呀?
这回带雅丽一起去吧?
还没说定呢,工地上都是大老爷们,都是重活,不好带她去。
那、那你就放心她一个人在屋里呀?
罗向南没吭声,他戳熄烟蒂,又踮起脚尖来回搓了搓,顿时,一道短粗黑线在水泥地上浮出来。
说得也是,那工地的活都是男人干的,雅丽去,也不合适呀!黄开明若有所思地挠挠头脑壳,向南,你要是相信你叔,我给你出个主意呗?
你把你爹带到县城去!黄开明不等他回道,自个儿把主意说出来了。合适吗?我爹年龄那么大了,我要是叫他工地做事,村里人还不晓得么样嚼舌头呢!罗向南朝黄开明摆手,表示不同意。
我就猜你不会同意的,算是我多嘴!黄开明起身要走,临出房门前,他意味深长地朝罗向南瞥了眼,说向南呀,你爹劲大着呢,他能把石碾拉起来,去工地肯定是个好把式,你落不下脸跟你爹说,你让你娘跟你爹说,我猜你娘也会同意的!
罗志豪随儿子罗向南去县城。两人并排坐在车子里,都默不出声,车里回荡着《两只蝴蝶》的曲调,车窗外,一簇绿色刷刷地往后退却,又一簇绿色扑过来……罗向南口渴,从包里摸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进小半瓶,他边抹嘴边将剩下的半瓶矿泉水递给他爹。罗志豪不接,我自个儿有水。说着,他哈身从座位底下拉出行李包,从里头掏出来一个罐头瓶子,罐头瓶的瓶壁趴满茶渍,呈褐红色。大半瓶茶水随着车子的颠簸来回荡漾。罗志豪拧开瓶盖仰脖喝一大口,车子颠簸,有茶水从瓶口溢出,溅到胸襟。衬衫湿了,贴在胸口,他豆大的乳粒显得特别扎眼。罗向南瞅着,心里很不舒服。他又一次想起雅丽……
爹,我是你亲生的吗?罗向南冷不丁问道。
你咋问这混账话?罗志豪瞪儿子,一口水险些喷出来。
罗向南躲开他爹的眼光,盯着车子前方,说,既然是亲生的,那你咋总找你儿媳妇雅丽的麻烦呢?头一次你说是喝多了,那这一回又咋回事嘛?
唉、唉,向南我跟你说,你爹反正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我这儿还明白事理呢!罗志豪食指在脑门点了几点,然后不紧不慢地抹干嘴,把罐头瓶塞到行李包里。
爹,你、你咋……罗向南还想说几句,可见前排有人扭头朝他们看,就把后头的话吞进去了。罗志豪呢,却跟没事似的。他撸起裤角管,在脚肚子挠完痒,歪着头盯着儿子,说:叫我跟你到县城做事,是雅丽的主意吧?
罗志豪见儿子没吭声,又说:向南呀,你耳朵根太软,么事都听雅丽,你咋不会用你的脑袋瓜子呢,用你的大脑袋好生想一想!你认为你爹能做那种缺德事嘛?
做都做了,还好意思给人家摆道理,有胆子做那事咋没胆子承认呢?罗向南挪挪屁股,望着窗外。县城近了,来不及瞧清路旁电线杆上面的广告,那电线杆便一根根往后奔去,远了。
罗志豪嘴唇翕动,浑身打战。他拽罗向南的衣袖,说,向南,你、你不能这么待我,我是你爹呀,你咋能这么说你爹呢?我、我绝没做伤风败俗的事。
好了,好了,莫在这里丢人现眼,好不好?做没做鬼晓得!罗向南起身从行李架上抽出背包,拿胳膊肘搡他爹,准备一下,要进站了!
8
罗向南跟他爹睡一个屋,他发现他爹一到晚上,精神劲十足,神神秘秘的,而且呢,他还老去未竣工的楼顶!
那天,罗向南尾随他爹爬到楼顶,躲在水泥板背后。他爹——罗志豪挑了块干净楼板坐下,他双手窝在额角,望月亮。月亮哟,你跟镜子差不多,不晓得你能不能照得见我村里的事哟!唉,一晃眼,出来也快半个月了哟,也不晓得海英夜里怕不怕?也不晓得村里那个鬼裸戳的有没有做坏事哟,年龄大了不中用了,要不然上次就要逮住了,唉,不中用了哟!
要不然儿子也不会要我到这儿来哟,老了老了,末了还遭村人们笑话,你呀,月亮呀,眼睛睁得那么大,你肯定晓得那不要脸的是谁?现在连儿子都不相信我了,说我不正经!摸良心说实话,我是为他担心呀,村里这几年青年人都出去了,剩下那些年轻媳妇总是招惹是非事儿……唉,向南出去打工,做长辈的,我得帮他盯紧儿媳妇哟,要不然,我老罗家可要丢脸了!
哪晓得哟,被向南误会了,天啊,我是他爹,我怎么能占儿媳妇的便宜哟,我是在帮他看媳妇,唉,说给海英听,她也不信,还说我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月亮呀,你眼睛睁得那么大,你说我做坏心了吗?没有,肯定没有吧,可说出去没人相信,你说我冤不冤哟!现在,跟儿子待在县城,他倒是放心了,可我呢,不放心呀,儿媳妇待在村里,你说要是哪个混蛋起坏心,向南那么要面子的人,还不得跟雅丽闹翻吗?没准,他们要离婚!离婚!多丢人的事呀,虽说在村里不算新鲜事了!可我老罗家怎能出那种事呢?不能呀,月亮,你水汪汪的,挂在高处做么事呢,你一定要帮我盯紧我的儿媳妇呀,莫让我老罗家闹出那丢人的丑事哟……
罗向南听着听着,脑袋无限膨胀起来,眼睛迷茫,他抬头望望悬于楼顶的月亮。月亮在漫无边际的夜色散发轻柔的光线,像是在盯着他。罗向南揉眼再看时,月亮变得湿润了,泪潆潆的月亮像是浮在水中央,慢慢地朝滑向楼那边!
罗向南腰间突然一麻,继而有清脆的铃声响起。他慌忙接通手机,耳畔响起陈雅丽的抽泣声,她在手机那头说,向南,你明天给我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