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岩鸾
深圳一棵大榕树,树冠如绿色巨伞,无数根气根飘荡如风。一个蹒跚的老人,引导一个小男孩趔趄学步。我和老人相视而笑,我和小男孩相视而笑。朝阳照到树下,一地光明澄净。我大欢喜了。
回陋室,看到遥远处岷县的诗人舍利的长诗《读﹤西藏生死书﹥》。生已可知,死已可思,一个佛教修行者心蕴佛陀在逃河边上行走,不疲倦地梵唱。我大欢喜了。
生是厚重的,死是厚重的,梵唱诗人舍利的诗是厚重的。似有佛示,我心忽生灵犀。为了读好这首厚重的诗,我又搜齐,重读了前些年读过并有深悟的五部厚重的书。
第一部书自然是舍利诗歌所指向的《西藏生死书》。索甲仁波切著,郑振煌译。“仁波切”在藏语中是尊贵者的意思。索甲仁波切不但参透了藏传佛教教义,被认出是西藏最著名佛教上师托顿•索甲的转世;而且曾留学英国剑桥大学专修比较宗教学,具有宗教学,自然科学,人类社会学,现代医学,心理学和文学艺术等诸学科修养,是一个专意弘法的学者型佛教上师。《西藏生死书》是一部研究论述生命和死亡的宗教性巨著,继承和发展了莲花生大士《中阴闻救得度》的核心教理心法 ,密切结合现代医学、宗教心理学、生生命科学和死亡科学理论,佐证已基督教、儒教、道教的旨要,给世界人类开辟了一条合理通过生死的坦途,因而又是一部充满藏传佛教特色的临终关怀理论著作。书中屡屡引用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和其他著名科学家思想家的论点。可见此书在精神层面的科学性质。舍利是读通读懂并领悟了这部书的。
第二部书是莲花生大师著《中阴闻教得度》赵洪铸译,全用四言句成文。书名又可译为《西藏度亡经》。这是最古老的《西藏生死书》,而索甲波仁切的《西藏生死书》被为是新《中阴闻教得度》和新《西藏生死书》。达赫诠释图解《中阴闻教得度》以《图解西藏生死书》书名出版。莲花生大士是公元八世纪藏传佛教密宗创始人。被称为第二个佛。《中阴闻教得度》可成为人类史上第一部宗教性临终关怀著作,探讨精神性生死轮回,解说成佛之道。“中阴”是“过渡”、“间隔”之意。若干时间和时间、空间和空间,意识和意识的过渡和间隔均构成“中阴”。人的生命中阴有生外中阴、梦境中阴、禅定中阴;人的死亡中阴有临终中阴,法性中阴、受生中阴。人在中阴中生活、死亡、轮回、解脱。不读《中阴闻教得度》,就读不懂《西藏生死书》,前者和后者是创法和弘法的关系。舍利也读过《中阴闻教得度》,读通读懂领悟了。
第三部是《论死亡和濒临死亡》,美国伊丽莎白•库伯勒——罗斯著,邱谨译。罗斯是一名心理分析医生。这部书是历史上第一部现代医学意义的死亡学著作和临终关怀著作,开创了临终关怀学的理论和操作层面。该书从病人死前状态和心理活动着眼,把死亡过程按人对死亡的态度分成五个阶段:拒绝、愤怒、挣扎、泪丧、接受;在这五个阶段中,临终关怀的介入是对亡者的最大关爱。与佛教临终中阴阶段对亡者的帮助相仿佛。美国第一《图书》杂志2003年评出改变美国的二十本书,就有《论死亡和濒临死亡 》,和政论《共产党宣言》,诗歌《草叶集》、《号叫》等各类著名著作并列,可见该书影响之大。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书》中,引用了该书观点,接受了其精粹之论。读此书能更好的了解前述二部书。舍利通过读《西藏生死书》,也了解了《论死亡和濒临死亡 》所表达的现代人对死亡的最新看法。
第四部书是丰子恺绘《护生画集》。画家文学家丰子恺是画家音乐家李叔同的学生,李叔同遁如空门成了弘一法师,丰子恺亦皈依法师,成了俗界三宝弟子。师徒相约创作《护生画集》,宣传戒杀生昌素食弃荤腥,实现佛祖保护生命之旨,由丰子恺绘画,弘一法师配诗配文题字;从弘一法师五十岁画五十幅画开始,每过十年,画出和法师岁数同数的画结集,直到法师百岁。法师圆寂,丰子怡继续画;自知大限将到,提前在法师冥寿百岁前画完约定之数;自配诗文,请名家题字。历经四十五年战乱劫难,四百五十幅《护生画集》终于完成。《护生画集》精义:“护身者,护心也”;保护心灵的纯净,也就是保护一切生命一切生物,保护人类生存环境。汉传佛教的僧人和虔诚信众,都是戒杀戒荤的素食者。从《护生画集》,能指认到“我不再吃众生的肉”的修行诗人舍利深入佛国净土的深度。
第五本书是写马丽华著《走过西藏》,是一个在西藏工作十八年行走深入过全藏的女作家的纪实报告。我在藏区也曾工作过三个年头,但这本书使我更真切地看到了佛教和藏民的水乳交融关系:神山圣湖,教派演变,生死流转,长头朝圣,闭关修炼,佛教美学……祖国的西藏在佛光的普照中。这本书使人感到新旧《西藏生死书》和古今西藏的俗世生活与佛教生活是紧密连接着的,读过新旧《西藏生死书》的诗人舍利,吟唱的内容是久远的也是现实的,都和生命和死亡有关,二者由一根脐带接通。
重读了这五本书,我感到评说舍利《读﹤西藏生死书﹥》有了底气。
一、人必死,死亡给生命转化找到了基础地。
舍利在他第一本诗集《我的马啃光带露的青草》中,牵着他的马儿,深一脚浅一脚走过人间苦难,走进了佛土大门。在第二本诗集《空门独语》中,已进了佛土,在诸佛菩萨脚下端坐,以佛法证悟人间的十恶十善,爱恨情仇,神魔升降;这会在《读﹤西藏生死书﹥》中,疾步走向莲花生大士,探求生死奥秘。
在“生还是死,这个问题”的哈姆莱特式命题出现很早以前,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而且答案是相同的。希腊哲人说:“向死而生”。中国儒家说:“生死由命”。道家说:“生死气化”。而佛教对生死问题的答案最为明确。索甲仁波切确实无误地传达了佛陀的死亡真理:“生者必死,聚者必散,积者必竭,立者必倒,高者必堕”。“ 生聚积立高”是生命,“死散竭倒堕”是死亡。
舍利像西藏在山野间发现埋藏的莲花生大士密法著作的“掘藏师”一样。从20——21世纪的尘世中又对死亡的必然性做了重新发现。“死亡是一口陷阱”。这口陷阱等待生命跌入,是现代科技挖出的物质深阱。“死亡是我们无法制胜的宿敌”,人们因笃信货币拜物教而削弱了对这个宿敌的抵抗力量。“死神一刻不停的躯赶着你”,死神由于有了商业的赞助更增加了脚力。舍利关于死亡必然性的三个比喻,类似《譬喻经》中,释迦牟尼给摩掲陀国王胜光所作的比喻。旅人行于旷野,遇虎追赶逃入井中,又遇各种兇物均能引起死亡。在舍利诗中,旅人由陆地到了海上,舍利描绘了现代死亡的工笔图景,现代死亡景象和现代生活景象完全重合,死是生的反面,令人惊悚不寒而栗。
大限来临的时刻
你像站在一艘即将起航的邮轮
甲板上,出行再不回来的旅人
岸上,所有的亲友都在向你挥手致别
除了离开以外,你别无选择……
舍利把“出行不再回来的旅人”,作为死亡的符号,作为亡者的意象,是佛教生死教义的形象。具体地展现了《西藏生死书》中,六道轮回观念的一个标本。生命不是开始,死亡不是结束,他们只是灵魂旅程中的两个车站或码头——当然排除了在三个死亡中阴中证到佛果往生佛国的灵魂。这就是佛教对死亡必然性的答案最明确最直接的原因。业为推动灵魂在三中阴中匆匆行走。一个灵魂在前世、今生、来生,无数世中,披过多少件名为贵人贱人、牛羊驴马、爬虫野兽的躯体衣裳啊。今世的人,不知道你前世是人是畜,不知道你后世是畜是人。但佛陀知道也记得,索甲仁波切转述了佛陀证悟生死的话:“我忆起许多,许多前世。一世、二世、三世、四世、五世……五十世……一百世……十万世。出生在各种时空”。学佛又读懂了《西藏生死书》的诗人舍利,通过佛陀的炬目和心法也知道并记得:“西方文明冲淡了圣哲的训示∕一切毫不保留的开放,再开放∕打开了地狱的大门,饿鬼畜生的大门∕三恶道上报道的亡魂拥挤不堪”。
必死的人必然死了。人的灵魂从人死亡的基础地出发了,到哪里去?是在中阴中升入净土,还是再坠入六道,在六道轮回中,是进入三恶趣之恶道,还是进入三善趣之善道?若幸而转生为人,又将是什么人和如何做人。
二、生活是学习死亡的学校。
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向死亡一步步爬去、走去,死亡是生命的引路者。有的人浑浑噩噩地活,浑浑噩噩地死。有的人一旦发觉踅入死亡的阴影下,就悲观绝望,忧伤恐惧,直到被死亡吞没。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书》中,提出了“学习死亡”的重大课题。他说:“学习如何死就是学习如何活,学习如何活就是学习不仅在这一世,还有在未来世该如何做”。他提出“生活是学习死亡的学校”的概念:“人们是以自己的方式过活,怎么活就怎么死”。人们能够学习死亡的原因是:“我们都是潜在的佛”。人们能够在生活中学习死亡的原因是:“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多么接近死亡”。每个人都能够学习死亡:“自己的头脑、自己的心就是我们的寺庙”,自己的心和头脑就是学习死亡学校的教师,“帮助一个人好好地死”,迎接死亡这个“真理的时刻”,迎接死亡这个“生命中最尊贵最光荣的时刻”。一个人死了,不是失败而是胜利了。
舍利把《西藏生死书》的这个教旨接过来并虔诚奉行。他守持人间正规勤勉生活,向众生的生活学习自己的生活,并把生活作为学习死亡的学校。他说:“死亡是一部大书”,他不看镜中花水中月,而是细看这部大书。舍利是人间学校的教师,就像教学生《三字经》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千字文》第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样,舍利向佛陀向佛法向佛教上师学习死亡大道的第一句真理。
河谷里,当秋天铺满讽世的经文
神擦亮季节的火柴
把大地点燃。与其让死亡驱逐
惊慌失措,乱了方寸
不如面对死亡
把“死”字帖在额颅上
热爱身边的每一个人
向忙碌的蚂蚁和蜜蜂蝴蝶问好
夜夜梦中苏醒,我随索甲波仁切
寻访生死大道
知更鸟送来美妙的情歌
伴随起床的钟声,我走进
又一个崭新的黎明
两个学校的起床钟声阵阵,在这个又新生了的黎明中,诗人懂得了“正确的死亡是无法拒绝的再生”,再一次说:“死亡是一部不可不读的大书∕错过今世∕遥遥无期∕我要跟死亡有个约会∕在《中阴闻教得度》里∕找一条脱胎换骨的途径”。舍利站在牙利学校的侧柏丛中,站在莲花生大士面前,他已准备了向遥远的死亡启程的三资粮——信愿行,是一个在苦难人间生活中闻教得度的诗人了。
三、站在自己诗歌的人间“业镜”面前,映出自己善恶业行。
“业镜”,又称“净颇黎镜”、“业镜轮”。在受生(投胎)中阴阶段,阎罗法王用已照人,显其善恶,“显其所做善福恶业,毫末无差别,质影同一相”(《地藏菩萨发心因缘十王经》),据以判人进善道或恶道。舍利把自己的诗歌,当作人间“业镜”,映现自己的真形实相,身心变迁。
我在我的族类中
犹如一颗渐渐失去温度的沙粒
在天地的磨盘间,•踽踽行走
将会,被日月的牙齿嚼成粉末
将会,有一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以后没人愿意再提起你晦气的名姓
即便偶尔有人说起
那或许是数落你在杀盗淫妄酒里
恣肆放荡的劣迹
索甲波仁切说:“不厌恶负面的经验”,对前一个“我”的觉悟,就是后一个“我”的新生,世上的人是可以“第二次出生的”。诗人真心坦诚,不欺鬼神,所以能做到“闻见佛法并深信因果”,顿悟到“了却生死才是人生头等大事∕这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在佛法佛性中幸福着的诗人,看到了“莲花生大士在云端静坐∕宗喀巴活佛在金殿说法∕他们微笑∕我也微笑∕”。佛弟子舍利曾用四年时间,“潜心佛学典籍研读,修心悟道”,基本通晓主要佛经。他工作敬业,诚朴实在;作诗梵唱弘法,普渡众生;又尊“中阴闻教得度”之教,给父母讲说佛法,让“生身父母,同证佛道”。诗人真是一个在生活最苦的尘世一角,快乐修行的人。
诗镜中真实的诗人,不管业力的风多么强烈,都不能阻挡,反而会推动他走向净土;因为正如《西藏生死书》所说,这个修行的诗人,“不把修行当作偶尔服用的药物或治疗,而是把他当作每日的食粮”。吃饱了这种无污染食粮的人,体力心力是最充沛的。尤其是心力,在“上师相应发”中被莲花生大士赐予的食粮喂养,最是充沛。
四、心的力量是巨大而又无限的。
佛学是“心的科学”。《西藏生死书》有专门篇章论述“心的连续性”和“心性”。心是本觉的心性,凡夫心向本觉转化。“心”无形无色,不可触,不可见,自由无限。佛教《知识总汇》说:“一切心上所显境界,皆是自心妙用。心性是自然智慧”。心具有明和空性。《西藏生死书》说:“生和死都在心中”。心的力量巨大而又无限。“轮回是你的心,涅槃也是你的心,一切苦乐和一切迷惑都只存在于你的心”。必须控制你自己的心,这是佛学修行的首要法门。
心就是佛。
舍利在自己心上点起了一盏明灯。
一个人独处陋室
孤独和焦虑同时袭上心头
你有心上话,还能对谁诉说
亲人和财富,是抓不到的虚幻风景
在自己的哭声中来到世界
在亲人的哭声中孤独地上路
假如你准备了起航的资粮
心中的明灯就照亮黑暗的路程
何必要人做伴,路就在自己脚下
诗人设想自己走在“黑暗的路程”上了。他发现“死亡啊死亡∕你是一道任何人必须终生研究的课题∕唯物论障蔽了人的肉眼∕唯心论开启了神的智慧”。佛教修行者所说的“唯物论”,是人间物质拜物教,“唯心论”是佛国佛陀的心灵论。哲学上的唯物论和唯心论是人类认识物质世界和心灵世界的两种工具。正如西医和中医、藏医对于人生一样。人的心上点明了佛的明灯因光明和子光明合为一体,慈、悲、喜、舍合一的佛法“四无量心”,就长住人的心上。人就不怕人间的贪官酷吏、奸商强人;也不怕法性中阴凶狠恐怖的六十位忿怒尊和受生中阴的一千索命鬼卒;因为他们的凶残横暴,都是心性的设计和投射。心性是空的,凶残横暴也是空的。《西藏生死书》说:“空伤害不了空”。诗人心上的佛灯一路照耀护佐诗人。
五、在岷山脚下,对着喜玛拉雅山禅定。
禅定,佛教密宗和禅宗的修行方法。排除外在干扰谓“禅”,保持内心不乱为“定”。在禅定境界中求得觉悟,有“九住心”九个段位。索甲仁波切在古老的禅定法中,注入了现代的开放意识和教法。他指出现代禅定有三重点:把你的心带回家(心回自心),放下(放弃执著),放松(进入本觉)。禅定的目的不是技巧,而是心悟。禅坐可取跏趺式,也可坐于椅上或物上。坐如山,腿交叉,脊背挺直,心胸伸展。禅定修法有“三合一”的妙法:观想,念咒,观呼吸。
舍利完全领悟了《西藏生死书》禅定修习的法要。
禅坐。在静谧的禅坐中
谁神闲气定。我呼一口气
八万四千毛孔张开窗口迎接光亮
我吸一口气,十万八千烦恼渐次灭度
让心乘坐在呼吸的微细能量上
经过血管,净化全身的脉轮
挺直的脊背,靠在巴彦喀拉山
放眼万里碧空的苍穹
我的脚伸进澜沧江腹部
使生与死在一起流淌
缓缓的流向深邃无际的海洋
让生命像早晨玫瑰花上的露珠
晶莹剔透,一尘不染
让禅定成为一门艺术,找到瞬间觉悟的门径
舍利的禅定已是一门艺术了。早晨,露珠,玫瑰花,多么清新美丽。舍利挺起了背脊,坐如巴颜喀拉山,八万四千毛孔打开八万四千窗口即法门,身心彻底放松了。深深地广阔地观呼吸,彻彻底底地吐故纳新。舍利此时像无上大师在行施受法,吸气“承受一切众生的痛苦”,呼气“治疗全世界的疾病”。好像索甲仁波切上师就在舍利身边,一招一式指导他禅定。现在是“使用一个对象”的观想法,“对象”就是莲花生大士。大士说:“谁想到我,我就在谁的面前”。莲花生大士已然站在舍利面前,帮助舍利的心“找一条回家的路”。舍利观想莲花生大士——释迦牟尼后的第二位佛时,看见了雄伟的喜玛拉雅山是大士的脚背,奔腾的雅鲁藏布江是大士的悲悯的泪水。莲花生大士多高大呀,他悲悯的泪水流得多长啊。在智慧和光明中,舍利向莲花生大士进入,最后结合为一。正确的禅定法,生时便证悟生死。证悟者“视生死为掌中物”,证悟者的诗,是歌唱生死的佛咒。
最重要的是,如八世纪佛教上师寂天所说:“心这头大象被专注的绳子从各方面牢牢绑住了”,也如巴楚仁波切上师所说,人再不会“把大象留在家里,却跑到森林里寻找它的足迹”了。舍利领悟了佛陀临终前的宝贵话语,并融化到自己的诗中:“在一切的足迹中∕大象的足迹最为遵贵∕在一切专注禅定中∕念死最为尊贵”。舍利认得大象是什么,大象的足迹通向哪里。在禅定中沿着大象的足迹带心回家的修行人,把大象绑住了,同时也绑住了一切敌人;恐惧消失,快乐来临;不害怕生,也不害怕死了。
索甲仁波切还接受了汉传佛教禅宗一个公案的说法,提出了与日常生活相结合的“动中禅”修法:“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舍利就是一个在工作和生活中禅修的人,他的禅定有广阔的空间,有寂静的时间;他在纷扰的尘世的形象,是安静、沉稳、不现浮躁的佛子相。
六、在上方,看自己的身体:临终关怀。
《西藏生死书》指出:人的身体是“留下来的东西“,人是旅客,暂住此身,终究离开。当代最伟大的禅师敦助仁波切,比较豪华的坟场和豪华的住宅,说:“他们盖了这个棒的房子给尸体住,他们也盖了这么豪华的房子给活尸体住”。密勒日巴尊者说:“这个我们如此害怕的所谓尸体,此时此地就跟我们住在一起”——净幻身在上方五尺处,正看自己的身体,看见了和佛陀涅槃时相同的“睡狮”卧姿,思绪万端。
诗人的想象力,在诗歌中变成了净幻身或意生身。
我的肉身由地水火风
四大元素组成——
那是罩住灵魂的一张网
神啊,如果有一天你将这张网撕破
我会清晰明了的呼吁——
“现在临终中阴已降临在我身上,
我将放弃一切攀缘、欲望和执着;
毫不散乱地进入教法和清晰察觉中;
并把我的意识射入本觉的虚空中;
当我离开这个血肉和合的躯体时,
我将知道他是短暂的幻影。”
这个九孔长流不净的凡胎肉体
由于长期的静修在火丧场的炉床上
也许还能留下几颗发光的舍利
上引三节诗中间一节的六行诗,是索甲仁波切由莲花生大士《中阴闻教得度》中的四言偈转译成的自由体诗。在地大溶于水大,水大溶于火大,火大溶于风大的四大分解的临终中阴,诵读《中阴闻教得度》,是帮助亡者的临终关怀。观想自己的死亡景象,是一种“至关法门”,验证死亡的真实不虚。如此精研践行佛法者,他必能留下发光的舍利。
《中阴闻教得度》是广义的临终关怀,不但包括临终前和临终时的阶段;也包括呼吸停止后临终中阴的三天半或四天时间,和法性中阴、投生中阴的四十九天时间。事无巨细,大小不遗,操作规程一一列出。《西藏生死书》在古代《中阴闻教得度》的死亡观念和助七教法中,融入现当代弗洛伊德心理学、自然科学、医学、宗教心理学理论,发展出了组合成了一个完备的临终关怀巨大体系。“颇瓦法”在人的梵穴上释放人的灵魂,心电图仪接上了人的心脏,人的意识解体可用物理粒子解释,人类期望隆钦巴大喇嘛和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合二为一,出现宗教家和科学家的综合体。佛偈禅语和医生护士的温言软语俱是慰藉的美妙音韵。索甲仁波切郑重指出:“安详的去世,确实是一项重要的人权,可能比选举权或公平还来得重要。所以宗教传统都告诉我们,临终者的精神未来和福祉,大大依赖于这种权利”。
诗人舍利看见了临终关怀的宗教价值:“临终关怀,一群诵经念佛的人∕变地狱为天堂∕变死亡为涅槃∕一盏酥油灯∕把灵魂迷茫的方向照亮”。诗人观想死后,按照教法,要亲人“千万别动我的身体”,给他的灵魂一段安静的时间安排行止。“室内充满奇香的气味”,诗人看不到恐怖的景象,只看见坐着莲台手持荷蕾的大士,在空中前来接引。诗人的意生身,看见了父亲的白菩提开成天山的雪莲,母亲的红菩提跳跃成大海的浪花。然而,终是要生在“父母的白菩提红菩提的光亮中”,前生今世后世,人身可贵;“投入莲胎,花开见佛”(《中阴闻教得度》偈句)。
七、月亮。
月亮,在 佛教数万卷典籍,在禅书巨型丛集《五灯会元》,在历代诗僧诗禅和信佛诗人的无量诗歌中,都经常出现。月亮在这时就成了一个特殊的意象,形象和符号,朗明清净,一尘不染,象征佛国净土,佛法佛义,佛性佛心;也象征信众对佛的感悟、向往和追求。月亮在《西藏生死书》中升起了,就是十四世纪大圆满大师隆钦巴的最后遗言《纯净之光》:
在一个无云的夜晚,
“众星之王”满月即将升起……
莲花生大士,我慈悲之主的脸
引我靠近,表示温柔的欢迎。
大师说他对死亡的喜悦,远大于商家的发财,帝王凯旋,甚至超过圣人深入禅定的喜乐。“有如一位在时间到来时就要踏上旅途的旅人∕我将不再留在这个世间,我将安住于无死的极乐堡垒中”。他劝弟子们不要悲伤。他在月光下说出“心里的话”,帮助轮回六道的众生,“在本初圆满的基础中,证悟涅槃”。
月亮也在舍利的诗中升起来了。
天上的月亮,漂白了我的头发
我在得到和失去中,一边忏悔
一边寻觅,求索生命的无量前程
天上的月亮,你是我举起的空空酒觞
喝干今生来世的酒
展望未来,我不再迷茫与凄惶
我珍惜今生的每一秒蹉跎时光
深信不疑圣哲说的地狱和天堂
撷一朵曼陀罗花擦洗灵魂的伤口
走在西藏解脱神识的路上
割断生死的因缘
擦拭蒙住本性的尘埃
在轮回的苦海里打捞
妙明觉悟的沉船……
这都是佛陀的月亮啊。十四世纪的月亮,照在中国的西藏和岷州;二十一世纪的月亮,照在中国的岷州和西藏。二十一世纪的梵唱诗人舍利,在十四世纪大师诗人隆钦巴的月光中,添加了现代的亮度和色彩。舍利仰视佛性永住的明月,尘心已净,尘缘已断,尘伤已愈,身心俱健,佛心充满;发愿在轮回苦海里打捞“妙明觉悟的沉船”,大乘众生,慈航普度。
八、把我的痛苦变成别人的快乐,把我的快乐与他人的痛苦交换。
不相信善恶报应的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诸如黑道白道上的各色魔鬼撒旦,人们绝对不要相信他们。相信善恶报应的人,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诸如红尘黄土中的各等辛劳人,人们完全可以相信他们。《西藏生死书》把善恶因果报应观念提升到了新的高度,指出了“业”是“真理背后的真理和驱动力”,善业驱动下,善有善报;恶业驱动下,恶有恶报。善业和恶业的分界线是痛苦和快乐的关系。寂天菩萨说:“这个世界上不管有什么喜悦,∕完全来自希望他人的快乐;∕这个世界上不管有什么痛苦,∕完全来自希望自己快乐”,这是一种佛教后天下而乐的个人和他人苦乐转换的心态。寂天菩萨又提出了苦乐转换的法则:“把我的快乐与他人的痛苦交换”,籍此善业可以成佛,在轮回中找到真正的快乐。痛苦的乞妇依赖喜悦变成了燃灯佛,就是苦乐转换法则的胜利。业,创造并组成一切,建立世界万象,可由艺术家舞蹈家的表演现出形式。
舍利深知“痛苦是扫除一切恶业的扫把”,他用自己的痛苦扫除众生的恶业,且痛苦地唱着快乐之歌。
“把喜悦绑缚在自己身上的人
反而毁灭了长着翅膀的生命
当喜悦飞去而吻他人
将会活在永恒的朝阳之中”
仰望挂在晴空万里中的一轮月亮
它也不能寄托我无尽的相思
那是神掉不到人间的一滴清泪
夜夜为找不到家的游子导航
在低处行走,我时刻为孤独的灵魂
高筑飞翔的楼台
仰仗信愿行三资粮
少了不必要的恓惶
第一节引诗,是西方诗人威廉•布莱克的诗。《西藏生死书》引用了,舍利长诗再次引用,说明放弃个人对喜悦的执着,是佛眼人共见的转化痛苦和快乐的不二法门。把自己的喜悦变成另一个生命的翅膀,让喜悦吻在别人嘴上开花,自己就在朝阳中永恒了。
朝阳后面是月亮。舍利这一轮的月亮,是神挂在天上的一滴清泪,为黑夜迷途的游子导航回家之路;也照着修行的佛弟子“为孤独的灵魂∕高筑飞翔的楼台”:——草原上的雄鹰,必须站在高出青草的鹰墩上才能起飞。这是诗人为痛苦的灵魂飞翔而奉献的劳作的痛苦。
但诗人已经承受过还要承受更重的痛苦。贫穷,饥饿,流浪,苦役,侮辱;为驯服文字而像驾驭野马般的惊险颠簸;“无常一刻不停的谋算着你”;“亲人的笑容像昙花一现”;“泥石流吞噬着众多鲜活的生灵”;“在刀剑上手舞足蹈”……诗人一连串的痛苦,绑成了长长的结实的大扫把,扫向遍地恶业:“埋人的棺材(官财)”,“魔鬼的陷阱”,“罂粟迷魂的香味”,“人道与畜生道的同磁共振”,“众多的灾难、疾病、屠戮∕血肉模糊的残状”……痛苦的长扫把不停地扫,扫向最恶的业:贪嗔痴三毒。
索甲仁波切说:“魔鬼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缓引经典”,“西方世界充满了精神骗子”;有引用西方诗人华滋华斯的话:“世界再也受不了我们”。遍地冠冕堂皇的精神骗子,我再不相信了。我只相信手持经卷和诗卷的诗人——他为世界奉献着痛苦。
九、会死的人。不会死的人。
一个特别重大的特殊命题,由在《西藏生死书》中说法的莲花生大士的莲花上结蕾,在舍利长诗《读﹤西藏生死书﹥》中盛大开花。这个命题就是“会死的人”和“不会死的人”。
诗中的“会死的人”,不是俗世意义上必然会死的人,而是佛法意义上能正确地好好认识死亡,准备死亡,走向死亡,进入死亡,超越死亡的人。“不会死的人”不是世俗意义上长生不死的人,而是佛法意义上不能像“会死的人”那样正确地好好地去死的人。
因为舍利“准备明智地迎接死亡”,所以他就能像歌唱花朵一样,清新淡定地唱歌人的死亡、会死的人、不会死的人了。
谁把“死”字贴到香案
晨起礼拜,睡前默念
点一烛檀香早晚匍匐祭奠
谁把“死”字深埋心底
唯恐无常跳出来
带他上路……
为了他人的利益,死在阵上的是英雄
为了他人的利益
死在炕上的也是英雄
“死亡是一门艺术”
会死的人视死如归
安详含笑,永别苦海
不会死的人,死在三恶道里
永无出期
佛法点明,死亡可以是一门利益众生的艺术。会死的人贴到香案上的“死”字,大放生命光芒。不会死的人深埋心底的“死”字,增加心的黑暗。会死的人是英雄,回归佛的家。不会死的人是懦夫,跌入魔鬼的洞窟。索甲仁波切引用法国啟蒙作家蒙田的话:“学会了怎样死亡的人,就学会了怎样不做奴隶”。更进一步,在索甲仁波切的死亡学校里,学习生死大道的人,更勇敢地把“死”字贴到额颅上,亮明正身,表明心迹,以便“学会死亡,会死亡的人在预期的知见里”;而绝不做“不会死的人,挣扎在恐怖和痛苦中”。
跟着死亡走,快乐死去,走向佛性;坐在“上升的莲台”上,看见“亲人的笑像一朵带露的莲花”。会死的人的死,给自己和亲人带来的都是无边的福报。
《西藏生死书》说:“人们是已自己的方法过活,怎么活就怎么死”。会死的人也就是会活的人——在佛法中正确地好好活的人。“有些著名的西藏禅观大师在晚上就寝时会把杯子倒空,杯口朝下放在床边。他们从来不确定隔天是否还用得着这杯子”。他们活得多么轻松,一点死的负担也没有。“他们甚至晚上把火熄掉,免得第二天余烬还烧着”,他们觉得死了就能得到佛的温暖。马丽华《走过西藏》记述,西藏一个老农夫说,一生的幸福是幸福,一个小时的幸福也是幸福。一个朝圣部落的老牧人拾草就拾够烧一天的柴草。一个中年人对摇尾巴的狗说,你只能活九年,怎么还讨好人呢。这都是些信佛的人,会活也会死。舍利长诗《读﹤西藏生死书﹥》的结尾处都引用了天主教徒圣弗朗西斯的祈祷词。在付出安慰、了解、爱和宽恕以后,“我们因死亡而获得永生”。
《西藏生死书》指出,佛陀是人,也会死的,他确实活过也死了。佛陀从来没有说过他是神。由此看来,在某一种意义或层面上,佛教可以说是一种研究精神衍变的宗教信仰性的无神论。佛陀是第一个会活也会死的人 。佛教的六道轮回和三阴三身理论,根本是一种强烈的精神追求、理想和实证。舍利精读了《中阴闻教得度》,书中遍布“死”字;精读了《西藏生死书》,书中遍布“死”字。读时读过后,不恐怖,不惧怕,不绝望,而呈安详的情态,露清明心智,从容淡定地听取佛陀的死亡吟唱:“我们的存在就像秋天的云那么短暂,∕看着众生的死就像看着舞步,∕生命时光就像空中闪电,∕就像激流冲下山坡,匆匆滑逝。”舍利的宗教性精神追求得到了实证,他也是一个会活也会死的人,这一切都是他的六根五蕴融入了佛性,佛性“六是”的菩提心在他心上生长,菩提心生长像植物一样拔节的声音,就是他吟唱的诗歌了。
在佛性和诗歌上,会死的普通人高过不会死的高贵人。一个岷州的信佛的会死的老农夫,一个西藏的信佛的会死的老喇嘛,都高过不知佛陀,不会死的中国第一个独裁者秦始皇。老农夫的一抔黄土,老喇嘛的神鹰掉落河谷的一根羽毛,都高过秦始皇的皇陵。
人生观是人死观。乐观主义是乐死主义。
十、佛教是一首伟大的诗歌。
汉译佛经二万多卷,皆为典雅文言,精致圆润,节奏顿挫,韵律优美,含蓄包蕴;抒菩萨之情,情深意远;叙佛陀之事,诸事明晰;言哲理大道,通幽发明。篇篇可作为诗歌阅读,出声即为梵唱。佛经中无数偈子,是纯粹的珍珠般的短诗,被一根佛心红线连成长串。禅宗丛书《五灯会元》,收无数机智空灵曼妙的禅诗,有拨开眼前云霾之灵放。诗僧诗禅,作诗代佛陀发声。俗界信佛的历代诗人们,使中国诗歌自魏晋以来就涌流着佛意禅思。丰子恺《护生画集》,收魏代曹植、唐代杜甫、白居易、王昌龄、宋代苏轼、陆游、黄庭坚、范成达、元代赵孟頫、王恽、刘茵、明代方孝孺、张琦、清代王淑、高鼎、彭绍昇,及至近现代众乡诗人们,和历代诗僧诗禅寿光禅师,慈悯禅师、僧宗林、寒山子、紫柏大事等等,写出的大量佛教护生诗歌,宣示戒绝杀戮,终生和谐之佛意,是典型的环保诗歌。弘一法师《众生》诗曰:“是亦众生,与我体同。应起悲心,怜彼昏蒙。善劝世人,放生戒杀。不食其肉,万谓爱物。”丰子恺《麟在郊野》诗曰:“有麟有麟在郊野,狼额马蹄善踊跃。不践生草不覆虫,虽设武备不侵掠”。真是佛心佛言。
佛教是一首伟大的诗歌。佛教思想是中国诗歌一个伟大的传统。
中国藏族民众不但有佛心也有诗心,不但有佛性更有诗性。他们热爱诗歌,有看到“沙中世界”、“花中天堂”的诗眼,有“掌中握无限”、“一时握永恒”的诗力。藏族很自古就出了很多优秀诗人。索甲仁波切认为密勒日巴尊者是西藏最优秀的诗人。藏民族把诗歌用于生活,临终关怀可以读一首诗。索甲仁波切的老师蒋钦扬哲上师讲法,女喇嘛康卓向他唱歌提问,他作诗回答。
莲花生大士《中阴闻教得度》汉译是四言偈句,言简意赅,质地精炼,是一首哲理长诗。索甲仁波切《西藏生死书》是理论巨著,论述语言极有诗意,可喜的是为说明论点,书中分布着数十首诗歌。有的是引用的国外古典诗人莎士比亚、浪漫诗人布莱克、现代诗人里尔克等人的诗;有的是引用的藏族诗人密勒日巴、隆钦巴、纽舒堪布等人的诗;有的是索甲仁波切把佛陀、寂天、杰西仁波切、敦珠仁波切等圣哲的佛语佛偈译成的自由体诗。更多的诗是索甲仁波切《中阴闻教得度》的四言偈译成的自由体诗。从诗歌的纯文学欣赏角度来看,《西藏生死书》中所收诗歌,都是些优秀的现代诗歌。《人生五章》这首诗,寓佛理至深,形式上都有了先锋派诗歌的表现了。
佛经是诗歌,佛教离不开诗歌,有力量的诗歌的力量是靠佛法生成的。
诗人舍利在他的创作谈《写诗与佛学》中,回顾了他由诗歌进入佛法,把佛法引入诗歌的经历。他长期累月“潜心于佛学的研习,读了好些佛学经典和古圣先贤的论述文章,聆听大德高僧深入浅出地讲经说法”。在工作和生活中,早读诗,晚诵经,持斋食素,聚悲悯感恩之心。佛法“塑造了我的灵魂大厦,而且拓宽了我的诗歌创作的疆域”。佛法进入了舍利的灵魂,继而进入了他的诗歌。他2010年出版诗集《空门独语》,“每首诗都含有佛家思想的因子”。《空门独语》的佛学特质及艺术表现的新颖,引起了很多诗人诗评家的重视和赞赏。
《西藏生死书》关于生死大道的深邃开放扩展的佛理,及其表述形式上丰沛鼓涌的诗性艺术表现,引发学佛诗人舍利写出长诗《读﹤西藏生死书﹥》。这是佛家人的文学因缘际会,也是诗人钟情佛法和诗歌的事所必至。佛引动学佛人,诗引动诗人。
《读﹤西藏生死书﹥》,是对《西藏生死书》生死佛理的感应、接受和发扬。人的想法和佛的思想契合了膨大了,佛引导诗人承受“接近死亡给他带来真正的觉醒和生命观的改变”,诗人在死亡中觉醒后进入生活,就能更彻底更本真地歌颂生活了。
这篇长达35篇章的长诗,是应和《西藏生死书》中的诗歌的对唱,二者又契合成密不可分了无衔接之痕的合唱。舍利长诗几乎每一篇章都引用《西藏生死书》中的诗,二者题旨相同,脉络相接,气韵相通,风姿相近,互为生发,前后补充。化为一个诗歌整体,轰响成青藏高原上古老喇嘛庙中长长的号筒吹出的梵音。引用的诗虽多,但不嫌累赘,反而增加了诗歌的整体重量和色彩。
舍利诗歌中写得最好的诗是长诗。他已经很熟练很轻松地掌握写长诗的策略、技巧和修辞方式。他的长诗雄浑厚朴,气脉绵绵不断,激情贯通不竭,像大江大河一样能自然流出一篇长诗的流向和流域。他的多篇佛教长诗,如《空门独语》、《慰藉》等,尤其是这篇《﹤读《西藏生死书﹥》,已经能很成功地将佛境变为诗境,佛思变为诗思,佛语变为诗语;佛教中众菩萨大士、佛教故事、无数比喻,在他的诗中都是尘世生活化了的形象、意象、符号和象征。对佛经特有的修辞方式、抒情、叙事、说理手法,他都能像接受莲花生大士“大手印”一样,接过来巧妙变化使用。佛经中专有的名词术语称谓,在他的诗中都成了生活中的景语、情语、理语。他的佛教诗歌,已经凸显了他对至高无上的佛陀感恩和倾述的固有姿态和方式。舍利的佛教诗歌,是诗化的佛化的普通民众生活,清通无阻,没有一般论佛诗文中常见的深奥难懂的硬块。
《读﹤西藏生死书﹥》,是舍利学佛进程的一个新的深度,是舍利诗歌创作的一个新的高度。舍利佛教诗歌现象,以其创作时间之长,作品数量之多,和已经达到的艺术水平,在中国当代诗坛上是罕见的。愿人们都能看见舍利佛诗的新结硕果。
如果这首长诗在其抒情的宽广的西藏背景中,多出些面积让给岷州山川;宏大叙事中更多地揉进些凡人小事;那么这首诗必能像行脚僧一样,更多了些地气和人气。
佛经是诗歌,佛教是一首伟大的诗。英国当代作家刘易斯•汤普森说,耶稣基督是最伟大的诗人。我们说,释迦牟尼也是最伟大是诗人。他们二人都能教诗人写伟大的诗歌。宗教能是诗人成为伟大的诗人。《西藏生死书 》提到了雪莱、巴尔扎克等等很多诗人作家,尤其是多次提到奥地利伟大的宗教性诗人里尔克,我很高兴。里尔克是我喜欢的诗人,他多写基督教诗歌,也写过三首佛诗。他的伟大和神有关。施莱格尔说:“现代文学落后与古典文学的所有原因,可以概括为这样一句话:“因为我们没有神话”。帕斯卡尔说:“一个信上帝的人没有失去什么,但一个不相信上帝的人却会失去很多”。不信上帝的诗人失去的是伟大的诗。国际上著名的斯洛文尼亚诗人萨拉蒙的诗歌雄心是:“接近上帝,快乐,快乐,神性快乐”。他接近了上帝,也接近了诗歌。
人们的上帝,是人人各不相同的。但人人都得承认,佛教是一首伟大的诗歌,佛陀能使诗人成为伟大的诗人。舍利学佛写诗的道路是一条正路。
我看到窗外是大叶的榕树,是欣欣向荣的青草。我想到遥远的岷州,舍利走过小叶的侧柏,走到大叶的白杨树下,吟着诗或诵着经。我大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