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鸿
一
西门清娶现在这个老婆之前,只上过一次发廊。当时,他做梦都没想到,现在他因此可以天天上发廊了。每天,西门清送送老婆,接接老婆,然后在老婆的发廊里逛一逛,就算上了发廊。其实,对西门清而言,去发廊也并不是什么好事,主要是西门清有过敏性鼻炎,闻不惯那里的味道,还有,就是那些女孩子身上的香水,一飘进他的鼻子里,他身上某个地方就像着了火。着了火,他的眼睛就会不停地往女孩子身上看。看女孩子,在老婆的光天化日之下,总是以躲躲闪闪的方式进行。就这样,一次二次虽然做得还隐藏,可是时间一长,老婆潘巾莲就发现了个中猫腻。于是,从某一天起,潘巾莲就免掉了西门清去发廊的义务。就在西门清不去发廊之后不久,老婆潘巾莲就出事了。
潘巾莲出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件事情如果落到其他人头上,或许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一个已婚少妇,加上又是开发廊的女老板。还是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道理。可是,这事发生在西门清的老婆潘巾莲身上,事情就不知怎么给弄大了。
那天,也活该潘巾莲出事。一大早起床时,因为一条内裤,她便对西门清破口大骂。其实,西门清根本就是无意的。她起了床,换了衣服,顺手将那条透明内裤放到西门清的脚头前。西门清的脚动了一下,内裤就掉到地上。迷糊中的西门清,对潘巾莲的咒骂,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有理会她。但是,当他看到潘巾莲穿上这条透明内裤时,突然想幽默一下,他想把她逗笑,好让她今天有个好心情,好好去她的发廊里工作,于是他对潘巾莲说,你穿这条内裤,等于没穿,不穿内裤,千万要小心别人强奸你。
潘巾莲听他这样说,就笑了。她喜欢听西门清说这样的话。所以,她抄起地上的内裤,把它放到西门清的脸上搓了搓,一边搓一边说:你好好看看,这哪是透明的,连我的内裤是不是透明的你都不知道,可见你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我。西门清见她这样,心里便不爽了,一把打掉她手中的内裤,说,女人的东西,阴气重,竟然还放到我脸上了。
放你脸上怎么样啦,你未必还能养活我不成?如果你真是男人,你就来养活我,你来呀。潘巾莲说这样的话,西门清又气又恼,可是,他说不出一句话。他只能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去死吧,你,今天最好让哪个男人强奸了你。西门清这样想着,但是,等潘巾莲一出门,他的怒气就没有了。他的肚子开始叽叽咕咕,便起了床,来到餐桌前,将潘巾莲为他准备好的鲜牛奶和那一大份比萨饼扫荡干净,然后,打开电脑上网搜查资料,接着昨天的进度写作《中国晚清妓女列传》。
二
吴大狼的本名不叫吴大狼,而是叫吴大很。因为他从小时一直到现在,除了会数钱,根本就不认得多少字。而且,小时候,他一直将自己名字中的“很”写成“狼”。而且,一错就永远改不过来了。直到现在,他仍然把自己的名字写成吴大狼。久而久之,人们只知道他叫吴大狼,压根儿就忘记了他的本名吴大很。1987年办第一代身份证时,他干脆一下决心,将自己的名字永远改成了吴大狼。
吴大狼现年四十挂零,理一个平头,长一身肥膘,靠第一个在街道口开酒吧发的家。他发现潘巾莲的发廊时,是他从美国旅游回来之后的事情。就是那次旅游,他到拉斯维加斯去体验了一把人生,回来之后,得出一个最大的结论,就是外国女人与中国男人不合适。这就好比一个在湖里游惯了的人,到海里总是游不好一样。所以回来之后,他的眼睛总是盯着小巧玲珑的中国女人。那天,他开着自己那辆宝马,去梦天湖吃了饭,然后早早就回街道口,泊了车,顺着街道口往外走,不知不觉走进郓城巷,他感觉这地方好特别,像没来过一样,两眼便四处瞅,结果一眼就是瞅到了潘巾莲的发廊。
吴大狼看到一个少妇在招自己。少妇的身边坐着一堆小美女。吴大狠在心里对自己说,进去坐坐也无妨。他走了进去。要说,吴大狼这人,脸相看上去有些刁,但是心肠并不坏,只是他的长相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以为他是在社会上混的那种人,而且是那种有钱的混混儿。对于这一点,吴大狼对自己也很失望。即使他使出浑身解数来表现自己是一个善人,可是,人们总爱以面貌取人,不好好地对待他。
吴大狼进了潘巾莲的店子,潘巾莲撇了一眼他的脚,一眼就看出那双老人头鞋,至少值个万儿八千的,心里就有数了,脸上也就更加笑容可掬了。显然,她压根就不会想到,她和他将演绎出一桩事故来。
故事就样一点点儿往深处推进着。灯影摇红里,潘巾莲说了一句什么,吴大狼也回答了一句什么,然后,他们走向后屋。吴大狼踩在后屋的地上,感觉到地面有些阴湿。就在他担心自己滑倒时,潘巾莲又说了一句话,吴大狼有些犹豫,他思考了一下,回了一句话。潘金莲说话时,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接下来,在吴大狼看来,除了略略有些不对劲之外,一切都顺理成章。他脱光了衣服,然后在潘巾莲的笑容里,又帮她脱光了衣服。当他看到潘巾莲那条透明的内裤时,他感觉到一切都像为他准备好了似的,而且,她也如他想象的那样,和他在拉斯维加斯的感觉大不相同。个中一次,潘巾莲还情不自禁在他并不茂密的胸毛处,抓了三条血痕。这让他很兴奋。在他的记忆里,还没有女人敢这样过。
完事之后,吴大狼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感动,他拿起那条透明内裤为潘巾莲穿上,在往她的腰上套内裤时,他的手不小心拉破了内裤的边沿。他在心里想,这么好看的裤子竟然是水货。临走时,吴大狼给了潘巾莲一千块钱。他还告诉她,他叫吴大狼,就住在她店子的斜对面。他说,有时间他还会再来的。潘巾莲始终笑容满面,对他说,难怪这么面熟,一看就像前生结过缘的人。吴大狼走后,潘巾莲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刚才服侍的人,竟然就是大狼酒吧的老板。他可是街道口有名的富老板呢。她这么想着时,突然看到老公西门清出现在发廊门外。
三
你来干什么?潘巾莲的脸有些冷,可是她不得不装出一副笑容。
潘巾莲的笑容莫名让西门清想起那条透明内裤,而且,西门清看到潘巾莲的脸,显然像刚刚睡了才起来的样子,加上她的眼睛碰到自己时,竟然还有一丝慌乱,这让西门清感觉到,今天果然出事了。
西门清拉住潘巾莲的手,将她拥到怀里,来,老婆,我们到屋里说个事儿。
潘巾莲与吴大狼做了一回,心里自然发虚,便随手拿出手机来玩,以掩饰自己。但是,她不得不随西门清来到里屋。
西门清坐到床上,用手扒开潘巾莲额头上的头发,我怎么闻到一股野男人的味道?
西门清的话,像鬼魂一样,附到潘巾莲身上,让她的心开始发抖。她按了一下手机上的7,手机“鸡”地叫了一下。她说:打理男人的地方,怎能没有野男人的味道?谁让我命苦,找了个没有用的男人呢。
西门清笑了笑,再次将手伸向潘巾莲的下巴,想摸她一下。可是,潘巾莲将头一偏,躲了过去,她嘴里还说了一句,讨厌。
西门清说,无论怎样,我们可是有约法三章的,如果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就杀掉你。如果你是被谁害的,我就去杀谁。这一点,你一直比我都还明白。
潘巾莲说,有这个必要吗?
西门清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潘巾莲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便站起身来,两手搂住西门清的脖子,娇嗔地说,老公,你就不要无聊了好不好?我还要做生意呢。
西门清顺势握住她的腰,手指向那条透明内裤滑去。潘巾莲扒开西门清的手,却不经意按动了手机的按键,手机又是“鸡”的一声,潘巾莲与吴大狼在一起时的录音,突然传了出来。
手机里的录音很杂乱,但声音很大,很清晰。
这只手机,是潘巾莲从网上购买的,功能多而且便宜,特别是录音功能出奇的好。潘巾莲经常用它录一些客人说的话,特别是那些有趣的客人,她觉得把它们录下来,特别好玩。自然,今天,她也用自己的手机将她和吴大狼的全过程录了下来。
手机里,传出两人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脚步声里夹杂着他们的对话。潘巾莲的脸马上变得通红。她将手机关掉了。
西门清看着潘巾莲的脸,放呀,怎么不放了?放给我听听。
潘巾莲说,没什么,乱七八糟录着好玩。
潘巾莲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西门清一把夺过去了。潘巾莲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夺过去的,只见他的手在她眼前一晃,她将手往后一缩,可是还没容她的手收到一半,手机早已到了西门清的手里。他的动作真是比猴子还灵巧。
西门清重新打开手机录音,脚步声又响起来……
潘巾莲说,大哥看上去好面熟。
吴大狼回了一句,是不是在梦里见过。
潘巾莲拍了拍吴大狼的肩膀,大哥尽胡说。
潘巾莲的声音显得很冷。可是,她记得当时自己脸上全是笑容。他们走向里屋,吴大狼走在潘巾莲的后面,潘巾莲知道他会看自己的臀部,他跟着她往里走。走了几步,吴大狼的手就伸到了她的屁股上面,然后她听到他说,这儿感觉真好。
潘巾莲回过头上,又是一脸笑,大哥,请放尊重点,我们可是正经生意人。
吴大狼说,我就要,你能把我怎么着?
手机把吴大狼的声音录得很凶。
吴大狼看到脚下有些湿,他担心自己滑倒,便把双手搭到潘巾莲的肩膀上面。
潘巾莲大声说,大哥,你不要碰我好不好。
吴大狼见她嘴里这样说,可是她的眼睛闪亮,他想,这美妞竟然如此幽默,真是少见。他说,好一对粉肩。
潘巾莲说,粉肩也好,酥肩也好,都和大哥没关系。潘金莲说这话时,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并且,她已经把吴大狼引到了床前。
吴大狼坐到了床上,一把拉住潘巾莲的手。潘巾莲挣脱他的手,把他的手掌翻过来,用指尖划着他的手心,说,你想干什么?
吴大狼抬头看她的笑靥,这还用问吗?想要你。
潘巾莲说,不行。她说这两个字时,怒目圆睁,但很快又变成笑容满面。
吴大狼开始剥她的衣服。
你干什么?潘巾莲的话里,充满着极度的不耐烦。可是,她的手指,竟然又在帮助他解脱上衣上最后一颗扣子。
脱光了潘巾莲的上衣,吴大狼三二下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他每脱一件,潘巾莲都要说一声不,他脱掉身上三件衣服时,潘巾莲连说了三个不字。
潘巾莲嘴里虽然说着不,身子却贴了上来。她笑盈盈的,她的笑容像在催促着吴大狼去脱她下面的衣服,而且她主动解掉了自己的腰带,她嘴里却说了一句让吴大狼莫名其妙的话,千万不要啊。
脱掉潘巾莲下半身的衣服时,吴大狼看到了潘巾莲那条贴身透明的内裤。此时,他感觉到,一切好像似乎早就为他准备好了。而且,他在心里认定,潘巾莲原来也是个鸡婆。这个结论多少让他有些失望。好在,后面的一切很快打消了他心里的这种感觉,尤其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潘巾莲的床上功夫,简直让他大开眼界。
吴大狼与潘巾莲在床上的响动,也实在太大了一点儿。他们好像在床上撕扯一般,潘巾莲竟然像是一部多声部合奏的声音机器,嘴里叫着你强奸呀,身体与四肢同时制造出人体与床,肉与布不断发生摩擦与撕扯的声音。潘巾莲的嘴里还不停地制造着一系列耸人听闻的句子,你真的要强奸我呀,你流氓呀,我叫人的呀,你真坏呀,你他妈怎么这么野蛮呀,你对你妹妹也会这样吗,你太坏了,你不是人,你是畜生……
吴大狼像欣赏音乐一样,听着潘巾莲的叫骂声,一如既往地执行着自己的意志,一如既往地品尝着身体下面这个乖巧女人如同上演双簧一般的骂声。这一切简直让他觉得太有趣了。因此,在潘巾莲的叫骂声里,他觉得不给她一点回应,也太对不住人了,于是,他也一遍遍地应答着她,我就是要强奸你,我就是流氓,你叫呀,你大声叫呀,我就是坏蛋,我就是野蛮,我就是不是人,我是一只狼……
二人相互折腾了一番,直到风平浪静时,吴大狼才发现自己的胸毛处,被这小妞抓了三条血痕。这也让他很兴奋。在他的记忆里,还没有女人敢这样过。但是,他得告诉潘巾莲这个事实,于是,他大声说,你抓破了的胸口。
潘巾莲笑意倦怠,谁叫你强奸我的。
听潘巾莲这样说,吴大狼像自己真的强奸了她似的,一时间,竟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妞有了一丝楚楚可怜的感觉。这样想着,吴大狼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感动。
潘巾莲坐了起来,吴大狼知道她要起床了,外面或许还有新的生意在等着她。他竟然拿起那条透明内裤,为潘巾莲穿上,他在往她的腰上套时,他的手不小心拉破了内裤的花边。看着破了边的裤沿,吴大狼想,这么好看的裤子,竟然是水货。他这样想时,心里越发可怜眼前这个女人了。
潘巾莲像是累了,更像是从某种情景中逃出来了,她对吴大狼说了一句,你做的好事,然后朝他笑了一下……
四
吴大狼开的是酒吧,摆的却是茶谱。在他的办公室里,除了一张书桌,和一些茶书之外,就是一张根雕茶桌,几套茶具和小茶凳了。
书桌是那种红木嵌汉白玉的桌子,根雕是那种柚子木的,茶凳有几分像清花瓷,可是花色里面又带着一种暗彩,透出一种暧昧。倒是那套茶具,像是有些年月了,好像取土于早年街道口的黄泥,经过土著艺人捏拿之后烧制而成的。惟有那只彭祖母杯,以头当口,以彭祖的阳尘当嘴,用它布茶,即便是空壶,也会溢出一股清香。
酒吧开张的时间为9时58分。每天这个时间,吴大狼会掐着时间,亲手将大店的门打开,然后回到办公室,坐到秘书为他沏好的茶跟前,品一口茶,然后翻看那本西门清编著的那本《中国前清妓女列传》。
今天,吴大狼走进办公室,喝了一口茶,右眼皮就跳了起来。吴大狼很迷信,非常信“左跳财,右跳岩”的说法。为了止住眼皮跳,他按住跳动的眼皮,就在这个空挡儿,只听见“啪”地一声,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彭祖母茶壶随着上好的龙井,溅满了一地。紧接着,吴大狼看到一双脚,继而看到一个男人,黑着脸站在他面前。
你干什么?吴大狼早已经过了那种遇事犯冲的年纪,他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我不干什么,我倒是要问你干什么。西门清说。
你怎么回事?没头没脑的。吴大狼说。
吴大狼的秘书见老板的母茶壶被人摔了,赶紧进来收拾。
吴大狼说,小秦,把碎片收好,可以重补的,千万别扔了。
哪料,他这话刚刚说完,那男人又朝一块块碎片踏去,茶壶碎片在他脚下,发出“咕咕”的叫声。
我信了你的邪,你究竟怎么回事?吴大狼忍不住了。
西门清见吴大狼终于被激怒了,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走到一块禁烟标牌前面,点燃一枝烟,吸了一口,将想象中的烟灰往吴大狼的根雕茶桌上弹了弹,然后,坐到一只青花瓷凳上面,指着脚前另一只瓷凳说,这些瓷花瓶真不错,我还真没坐过这么好的宝贝,他妈的,像女的屁股一样感觉好,这个怕也要值个万儿八千吧。说着,他又用脚踢了踢了瓷凳。
你是谁?我哪儿得罪你了?吴大狼坐到书桌前的皮椅子上。
你还是坐过来,坐到这儿我们好说话,我讨厌书桌,我只喜欢女人的床。这些花瓶一个个就像女人,我也喜欢这些花瓶。西门清根本就不接吴大狼的茬儿。
这不是花瓶,它们是青花瓷凳,明朝产的。吴大狼真就起了身,示意秘书小秦和保安出去,然后坐到了西门清的对面。
待吴大狼坐好之后,西门清抽出一支香烟,递给吴大狼,吴大狼拒绝了。
西门清说,怎么,不来一枝?我见电影里面审犯人,犯人都会要烟的。
吴大狼说,你还是快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吧。
西门清把手里的掐熄了,看上去,他其实不会抽烟,一切只是装腔作势罢了,然后他说,我叫西门清,是潘巾莲的老公。这回,你该明白了,我为什么找你。
西门清?潘巾莲?怎么回事?我从来就没听说过。吴大狼说。
真的?西门清说,不会吧,你别不会拔了鸡巴不认人吧?
我真的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什么潘巾莲,倒是金瓶梅里有一个,我知道个一二……吴大狼说。
郓城巷的巾莲发廊,你会不知道?潘巾莲,就是你昨天傍晚强奸的女人,你会不认识?
吴大狼想起来了。他说,可是……
还可是什么?西门清站起身来,踢了瓷凳一脚说,你说,事情怎么了结,是公了,还是私了?
吴大狼说,没有什么公了私了的,两厢情愿的事。
西门清说,你说,你们不是强奸,是周瑜打黄盖?
吴大狼说,就是,我们一见钟情,两厢情愿。
好吧,你们一见钟情,两厢情愿。西门清说着,拿出一只手机,按下按钮,昨天吴大狼与潘巾莲的全过程,再次变成声波,在吴大狼的办公室里回荡。
听完手机录音,吴大狼的脸白了。歇了好一会儿,吴大狼对西门清说,原来巾莲发廊是你们夫妻开的黑店,你们这是敲诈。
西门清将一只脚踏到瓷凳上,笑了一下说,这回,你又错了,巾莲今天店子都没开张,还在家里哭呢,为了你眼睛都哭肿了。你还是说说,这事情究竟咋办?
吴大狼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去告吧,我要提醒你的是,那只彭祖母茶壶是汉朝的宝贝,是我花十万块钱买来的,你准备赔偿吧。
好,咱们一言为定。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说罢,西门清走出了吴大狼的办公室。吴大狼的秘书小秦和保安走了进来,问他有没有伤着。吴大狼摆摆手,说,小秦,联系一下邓律师,就说有急事。
五
潘巾莲做梦也没想到,西门清竟然是这样的人。西门清逼得她实在没办法,她才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诉了他。可是,她哪里料到,当他得知了事情全部告诉他之后,他变得更加不可理喻,竟然一耳光把她打昏在床上。醒来之后,任她苦苦哀求,西门清始终执意要她去告吴大狼。就在潘巾莲在家伤心欲绝时,他找到了吴大狼,然后向派出所报了案。
接到法院的传票,潘巾莲像做梦一样,泪水一瓣瓣往下滴,滴在传票上面。她看到手中的纸,竟然像自己发廊的另一张床,它在她手飘飘荡荡,沉沉浮浮,让她在心里突然产生了恐惧,不知道它要将她带到什么地方去。就这样,潘巾莲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恍惚里迷糊,直到西门清催了她上了去法院的车。
或许是吴大狼的律师为他办了取保候审的手续,法庭并没设在刑事庭开,而是在2号民事审判庭里进行。法庭里的气氛,远没潘巾莲想象的那样庄严,好像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包括吴大狼和他的律师,都是在进行一桩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他们在那儿喝茶,抽烟,彼此之间还说笑,打趣,说些与案件没有一点儿关联的话题,直到法官敲了敲那只像青铜浇铸的法官锤,大家才纷纷入座。
潘巾莲刚坐到原告和公诉人一方,几乎在同一时刻,法官、吴大狼和吴大狼的律师,一齐将目光聚集到潘巾莲身上。就是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像被摆在砧板上一样,而且他们的目光,像那种快手一样,在一秒钟里将她身上的衣服剥得精光。潘巾莲顿时满面通红,她垂下了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吴大狼看到了这一切,他以为她在配合西门清开始做戏了。于是,他在心里骂道,真是婊子呀,前次,你把自己的肉一千块钱卖给我,今天,你又开始卖自己的灵魂了,我不知道你这次会把自己的灵魂卖多少钱。如果你真卖,我还真买,不过,我买了,也会扔给狗吃掉。
吴大狼这样想着时,潘巾莲突然抬起头了,看了他一眼。吴大狼发现,她那一眼,竟然像刀子一样,把他割得一颤,让他感觉到自己真的就像强奸了她一样。他本能地将目光拉开,他看到西门清也正看着自己,脸上带着笑容。就是西门清的笑容,激起了吴大狼内心的愤怒。他在心里说,老子就是花血本,也要把这桩事情摆平,不让你得到好处。
公诉人念完了公诉书之后,法庭展开调查。因为整个过程非常简单,一切正如公诉书里所说,吴大狼受堕落腐化思想驱使,见色起意,违背潘巾莲的意志,强行与其进行了性行为,是典型的强奸,并且原告律师也提出了民事诉讼请求,要求吴大狼赔偿潘巾莲精神损失及人工工资等费用100万元。所以,法庭调查进行得非常顺利。调查临结束时,法官与当事人核实案情,吴大狼与潘巾莲都没有不同说法,就连案情的每个细节,吴大狼与潘巾莲的口径也都不谋而合,高度一致。一时间,法官、公诉人和律师都被他们弄楞住了。
吴大狼的律师感到非常蹊跷,在他所办的案子里面,还没有一个像今天这样的,原告与被告竟然如此默契地推翻了一个看起来怎么也推翻不了的刑事案。说实话,作为吴大狼的辩护律师,吴律师接手这个案子,听了案情与录音之后,他打内心深处就没相信过吴大狼。他觉得,像吴大狼这样的男人,遇上了潘巾莲这样的女人,而且双双又是在环境暧昧的发廊里,如果吴大狼不强奸潘巾莲,还真没有人会相信。所以,即使在后来取证的过程中,还是在法庭上,他与对方律师唇枪舌剑,对吴大狼的强奸事实予以了颠覆,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吴大狼还是有罪的,他绝对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像西门清所说的那样,强奸了美丽动人的潘巾莲小姐。
所以,吴律师见潘巾莲与吴大狼不约而同地否定强奸细节,并且认可了一场一见钟情的私通事件之后,他感到非常吃惊。尤其是潘巾莲,除非她不懂法律,否则,她这样做等于在撤销她的起诉。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潘巾莲的律师站起来,对法官说:法官大人,作为原告的辩护人,请允许我打断原告的话,不得不将一个事实告诉法庭。9•29强奸案发生之后,作为当事人的原告,作为一个弱女子,在身心上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从而导致她精神恍惚,神志不清,出现了一系列神经紊乱症状,为了对当事人负责,作为原告律师,我和其法定监护人,也就是原告的丈夫西门清同志,会同公诉机关,到市二医院精神病科做了专门鉴定。鉴定结果,我们不能说原告精神失常,但是有关鉴定书,已经说得一清二楚,我们想提请法官作为原告行使法律主体资格权限的证据予以采信。
潘巾莲的律师这一说,让法官也愣住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本来很简单的案子,一定暗藏着某种蹊跷。于是,他让潘巾莲的律师把鉴定书呈了上来,细细看了起来。鉴定书上,明明白白写着,潘巾莲有着重度神经衰弱和轻度精神病病灶的结论。看上去,这份鉴定书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可是,就是这几个字,一下子把事情弄得非常复杂起来。作为本案审判的主体之一,作为案件的受害者,如果她因强奸造成精神失常这一结论成立,那么她的主体权利就会被全部移到公诉人和她的监护人身上。尤其是在她刚才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之后,她的律师才出示这份证据,很明显,这对被告吴大狼而言,存在不公平因素。因此,法官对这份证据能否采信,或者说对它能不能为作为可靠证据予以采用,没有立即表态。法官而是把目光投到潘巾莲身上,想用自己的直觉感受一下,她究竟病没病。这时,只见潘巾莲满面通红,“嗖”地一下站起身来,大声对法官说,我没疯,我不是疯子,这份鉴定是假的。老实告诉你们,我本身就是一个婊子,我就是靠卖自己的肉,来养活我和我的丈夫。可是,现在,我丈夫他串通这几个检察官,想把我全部卖了,好卖更多的钱……
安静。法官将法官锤捶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道。潘巾莲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世面,被吓噤了声。
法官说,原告潘巾莲,本法官让你说话,你就说话,不让你说,你就安静,不要激动。你再乱喊乱叫,扰乱法庭秩序,我们就要依法对你进行处理的。至于你是不是精神病,本法庭自有公断。下面,请你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仔细听清我的问话,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潘巾莲看着法官的眼睛,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六
法官问,原告潘巾莲,你平常做的是正当生意吗,还是真的像刚才你自己所说,是一位卖淫女?
潘巾莲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咬着嘴唇,抬起头说,报告法官大人,我和丈夫都是纺织厂的下岗工人。我老公下岗前是厂工会主席,游手好闲惯了,又不会干活。我原来是个纺车工,下岗后原来的技术根本用不上,所以,我们生活就没有一点着落了。为了生存,我去学了点皮毛手艺,开起这家巾莲发廊。一开始,我也只是想做做正经生意,可是,发廊开张时间不长,老有男人问有没有小姐,做不做生意。而且,一些小姐也上门,想在我的店子做。就像一个商店一样,有要货的,还有供货的,而且钱来得又快又多,这桩事情就慢慢成了店子的主业。有时,客人多了,店子里的小姐应付不过来,加上客人点我的单,有的还非我不做,于是,我抱着打替的心思,做了一二回,渐渐的,心里也就平和了,人也习惯了,有时看着店里的小姐赚钱,自己不做,心里还不爽……
潘巾莲,那些细节也就不说了,你做的那些事情,你丈夫西门清知道吗?法官问。
潘巾莲说,刚开始,他不知道。后来,我向他交的钱越来越多,他就问我,店子里也没见做多少生意,哪来这么多钱。我想,纸是包不住火的,就把真情告诉了他。他闷了一二个晚上没和我说话,也没反对我,也没说支持我,只是从第二天起,他不再去店子里了,天天呆在家里看电视,约人打牌,吃喝玩乐,我在外面挣了钱,就供他花。
法官问,好,潘巾莲,现在我们回到这个案子的问题上来,对于我提的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否则,会以伪证罪论处,你听明白了没有?
潘巾莲点点头说,听明白了。
法官问,你为什么要用手机录下你与被告人吴大狼在一起时的声音?
潘巾莲听了法官的话,半天没动静。法官以为她没听清,重复了一遍。法官说,原告潘巾莲,快回答本庭提出的问题。
潘巾莲眼眶里突然涌满了泪水。她睁大眼睛看着法官,好一会儿才说,法官大人,这个问题能不能不说?我老实告诉你,吴大狼没有强奸我,他是冤枉的,行不行?这个案子就不要再审了。再审下去,我真的受不了了。
法官说,潘巾莲,我再告诉你一遍,这是在法庭上面,不是在你家里,对法官说的话,你只能执行,不能自做主张进行修改。法官问的每句话,你必须认真回答。
潘巾莲擦了一下眼睛里的泪水说,我真的不想回答。我回答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法官说,这有什么,说出来的是话,又不是会割你一块肉去。你不回答,我们的审判程序就进行不下去了。再说,除了到庭人员外,我们会保护你的隐私的。
法官大人,我们请求休庭,择日再审。潘巾莲的律师小钟插队话说。
法官与两名陪审员交头接耳了一会儿,问吴大狼,被告人吴大狼,原告提出休庭,择日再审,你有什么意见?
吴大狼说,我没意见,事情自有真相在,公道也自在人心,我听法庭和法律的。
我不同意休庭再审。潘巾莲突然提高声音说。
法官将目光转向潘巾莲。这时的潘巾莲,突然给人一副神经错乱了的感觉。
法官大人,我不同意休庭,我回答你的问题。这样的审判,我真的不想再开庭了。我把什么都告诉你。我豁出去了。潘巾的眼泪流出来了。她的话,她的眼泪,还有她那种情绪激动的样子,越来越让法官觉得,她真的疯了。
好吧,你说吧,你先说说,你为什么会给吴大狼录音?
潘巾莲回头看了一眼西门清,西门清脸上带着笑容,也正看着她,他见她在看自己,便不失时机地轻声对她说,你这是在往火坑里跳。
潘巾莲的目光停在他脸上,盯着他的眼睛,大声说,法官大人,还有法庭上的所有人,你们听着,刚才,我看着我丈夫的脸,我看着他的脸,就是希望他在这个最后的关头,能够回头,能够放弃这场官司,可是,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小声对我说了一句话,一句可能你们没有听到的话……
潘巾莲,我说过了,说正题。法官打断潘巾莲的话。
他对我说,你这是在往坑里跳。这句话,我听得清清楚楚,这他分明是在威胁我,他想让我闭嘴,想让他的目的好实现,想让吴大狼受到冤枉……
潘巾莲,我说过了,说正题。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就休庭再审。法官不耐烦了,或许根本就没听潘巾莲在说什么。
好吧,我回答法官大人的话。潘巾莲说,但是,法官大人一定要让我把话说完。
法官说,你说正经事,我会你说完的。
好,潘巾莲说,我保证,下面的每个字都是在回答您的提问。
好吧,说吧,法官说。
七
潘巾莲说,吴大狼没有强奸我。我录音,只是好玩。
法官,就这么简单?
潘巾莲说,是的。
法官,西门清,你老婆潘巾莲的说法,是真的吗?
西门清,她在说谎。她发神经了。
法官,好吧,看来这个案子牵涉面太复杂,我们还是静心静气听听这个发了神经的原告说完吧。潘巾莲,接着说。
潘巾莲说,和西门清结婚之后,在他面前,我的名字不叫潘巾莲,也不叫老婆,我的名字,应该叫婊子。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他从小就对妓女感兴趣,他读了很多有关妓女的书,从李师师到唐宛儿,从杜十娘到陈圆圆,他对中国的妓女特别感兴趣,而且,他对我说,他这一辈子,一定要写一部名叫《中国晚清妓女列传》的书。他说,晚清是中国妓女最繁荣的时期,而且,那时和现在这个时期非常相似,所以,他想借古讽今,写一部有关晚清妓女的书。也正因为这部书,他让我供他吃,供他喝,供他玩乐和写作。不仅如此,我在他眼里,也是不再是老婆,而是他书里面的妓女,是晚清的那些名媛名妓,他给我取过很多名字,我都被他叫过一些什么呀,那些妓女的名字,真是太多了,多得我都记不住了……最后,他叫厌了,就说,还是叫潘金莲最好,以后就一直叫你潘金莲……
你胡说!西门清打断潘巾莲的话。
法官听出潘巾莲话里有东西,当即制止住了西门清,让潘巾莲继续说下去。
潘巾莲说,我就是要说,我今天有站在这儿的机会,都是你创造的,你不就是想我站在这儿丢人现眼吗?好,今天在法庭上,我就全部说出来。
潘巾莲刚刚说出“全部”这个词语时,一泓泪水就涌出了眼睛,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流。
法官沉默了。潘巾莲像花儿一样的脸,慢慢低了下去,然后她用手在上面揩弄着。她这个动作,突然让法官想到他妹妹小时候的样子,妹妹受了委屈,或是受到了伤害,就会像潘巾莲这样,低头着,揩拭着脸,默默地流泪。而每当妹妹这个样子时,法官就会心疼,他总是想一些办法去逗她开心,而且,他逗妹妹开心也总是有一些绝招。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绝招,就是他学着妹妹的样子,将一低,把鼻子眼睛擦得呼呼直响,装出一副哭鼻子的样子,三下二下,就把妹妹逗得破涕为笑,然后妹妹心里的忧伤也便烟消云散了。
此时此刻,法官看到潘巾莲这个样子,就情不自禁地将手抬到脸上,去摸自己的鼻子,当他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些不妥当时,他只得将手悄悄移到脸上,进而捏住了嘴角上的肉。
就在这时,潘巾莲抬起了头,声音清朗地说,到了后来,他简直成了变态。在我去发廊之前,我们在一起过夫妻生活,他总是叫着那些妓女的名字,才会有高潮,后来叫着叫着不管用了,他就干脆叫我妓女,叫我婊子,只有这样叫着我时,他的眼睛才会发亮,身体才会高兴。他不光自己叫,他还要我配合他,他叫一声,我必须答应一声。而且,每次他都让我用录音机把我们的声音录下来,等他写那本书时,一遍遍放给他听。后来手机有了录音功能,他就让我用手机录。他做这些事情,我都强忍着,一一依了他。可是,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说了一句,我不是妓女,我不是婊子,他竟然给了我一耳光,还把我的手机给摔坏了。他对我说,你是我老婆,你就是我的妓女,就是我的婊子……
西门清说,法官,她说的这些与案件无关,而且侵犯了我的隐私。
法官依然沉默,朝他挥军手,意思是让他住嘴。
潘巾莲停了停,接着说,这些,恰恰与案子非常有关……后来,我们下岗了,他原来在工厂做工会工作,既没有一技之长,又吃不起苦,找了十几样工作,都做不下去,他一个大男人就没有办法,我一个小女人就更没有办法了。有一天,他像发了狂一样,突然要我去开发廊。当时,我不知道开发廊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一个女人,开发廊不好,以前也听说过发廊里的一些肮脏事儿。所以我没答应他,他就不理我了。可是,两个人年纪轻轻的,天天守在家里,除了过夫妻生活,就是看电视,一天到黑没有么事做,人就无聊。他为了让我开发廊,一直对我冷着脸,不与我说话,有一段时间,甚至早出晚归,不知到哪儿去混点去了。过了一个多月,这样的日子我实在受不了了,便主动找他,说我同意开发廊了。他这才对我笑了。他和我一起向亲戚借了几千块钱,还对我约法三章,其中有一条,就是不许我碰任何男人,否则,就杀了我。当时我觉得,这也是为了我好,想也没多想,就答应他了。可是,店子开张了,生意也做起来了,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可是,就是有一件事情让我无法忍受,那就是每当我一听到客人与小姐叫床时,我就忍不住打开手机录音。刚开始一次二次录,我还有些害怕。后来,慢慢我也就习惯了,不怕了,我每天把那些声音录进我的手机里,像听音乐一样,在一个人安静下来时,放给自己听。听完了,我就把它们全部给删掉,不留一点儿蛛丝马迹。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好,可是,我就是忍不住要这样做,特别是回了家,与他做那事时,我就会情不自禁让那些声音在脑子里回响。也只有回想着那些声音时,我才会有那么一次二次最高兴的时候。
潘巾莲,有些细节可以不说那么细。另外,我问你,你讲这些,想说明什么?法官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揉揉鼻子说。
潘巾莲说,这就是我为什么录我和吴大狼的原因。在发廊里,录那些声音好像成了我的本能。
如果你录音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那么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在录音里一遍遍说,吴大狼是在强奸你?法官正色道。
潘巾莲说,这个问题,还得从我开了发廊之后说起。自从当了发廊老板娘,西门清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叫我妓女,也不再叫我婊子了。他把那么多年来他做的笔记卡片全部烧掉了。那些卡片上面全部记载着从古至今有关妓女的事情。而且,我们过夫妻生活时,他也变得很安静了,好像一夜之间,我成了他的宝贝,他连挨我一下,就怕弄疼了我,他说,我是世界上最圣洁的女人,圣洁得不能有半个污点。更让我奇怪的是,我们在做那事时,他总是让我装成处女一样,我装成处女的样子还不够,他还让我大声叫喊,说他强奸。
法官将头转向西门清,西门清,有没有这事?
西门清,法官先生,我再强调一次,这是我的隐私。
法官再将头转向潘巾莲,好,你接着说。
潘巾莲说,他说,我越叫,他的感觉就越好,就越兴奋。我越装处女,越喊他强奸,他就越满足。后来,他还把我们在一起的声音录下来,待到我下一次在一起时放出来,作背景音乐……说实话,他成天无所事事,一心在这事上下功夫,真的让我受够了。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只得顺着他,依着他,一分不差地按他说的做,否则,他就要和我离婚……
潘巾莲,这个话题就到这儿,你还是说说和吴大狼的事儿。法官提醒道。
潘巾莲停了停,想了想,说,那天吴大狼一进门,我就觉得眼熟。说实话,在遇到吴大狼之前,我已经很少自己亲自做了。看到了他,我当时心里就一热,更没想到的是,我们的心像是相通的,他竟然点了我,要我给他服务。我当时心里也乐意,二话没说,就跟着他进去了。至于我什么时候打开手机录音,进去之后,与他做了些什么,细节我都记不得太清楚了。可是,无论我们说了什么,叫喊出了什么声音,我都是自愿的。他并没强奸我,他对我很温柔,很好,我很享受。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与客人有这种感觉。
法官说,潘巾莲,你的意思是说,吴大狼根本就没有强奸你。
潘巾莲说,是的,我录音,我喊强奸,都是我老公这些年来让我形成的习惯。吴大狼根本就没有强奸我。
西门清站起身来说,她胡说,她疯了,她是疯子。
潘巾莲对西门清说,真正的疯子是你。
八
吴大狼强奸案撤消了。涉及到违犯治安法的人,也一一接受了处罚。潘巾莲的店子被查封了,西门清将家里的钱也全部带走了,潘巾莲身无分文,只好苦苦哀求公安机关缓几天缴纳罚款。派出所限她三天交清,否则,将再度拘留她。
三天时间转眼就到,潘巾莲只得再度去向派出所求情,没容她说上三句,一副手铐就上了身,一位女警察从她身上搜出手机,让她给家里人报告一下,让家里人拿钱取人。
潘巾莲两眼四顾,一片迷茫,她没有一个可供她打电话送钱的人,她只好把手机紧紧捏在手里,低着头,一动不动。
你快打呀,不打就没机会了。女警察催促她说。
潘巾莲抬起头时,两眼满是泪水,她试着给西门清拔了一下电话,电话关机。
潘巾莲将手机还给女警察,说,你能不能跟着我去拿钱?
真的?女警察不相信她的话。
嗯。潘巾莲点点头。
女警察给同事打了一下招呼,推着潘巾莲上了副驾驶座,她怕潘巾莲耍花招,并没有给她松铐子。车子一口气开到吴大狼的酒吧门前,带着手铐的潘巾莲和女警察径直来到吴大狼办公室。吴大狼正对着一部收藏辞典,一点点补那把彭祖母茶壶。门僮带着潘巾莲走进来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抬头看着潘巾莲一步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双手将那些茶壶碎片护得紧紧的,好像有人要抢它们似的。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的事情全都处理清白了。吴大狼说。
女警察说,不是我找你,是她找你。
潘巾莲嗫嚅说道,吴大狼,我是来向你借钱的,我现身无分文了,你借三万块钱吧。
吴大狼说,怎么?他害得你连罚款都交不起了,这人也太不地道了。
潘巾莲说,他把我的钱全部卷跑了,我已经没有路可走了,你只说,你借不借,你借了,日后我做牛做马还你。
吴大狼并没理会潘巾莲,而是对女警察说,把她的手铐给下了吧,我好让秘书给你们倒水。
女警察看了吴大狼一眼,将潘巾莲的手铐下了。
潘巾莲抚摸着手颈,倒吸着气说,好疼哟,带着不觉得疼,取了咋就这么疼呢。
吴大狼叫来秘书给她们倒上茶,重新回到他的座椅上。
女警察说,潘巾莲,快点办事,我们不能耽搁太多的时间。
潘巾莲说,吴大狼,你说个话。
吴大狼说,我凭什么要借你钱呢?再说,你老公打碎了我的彭祖母茶壶,我都还没来得及索赔呢。借了钱你,你拿什么还我?
潘巾莲说,我打借条。
吴大狼说,这样吧,你连你老公摔碎这把壶的三十万块一起写,我就借。
潘巾莲想都没有想,说,好的,他打碎你的茶壶,逃到天边,也是该赔钱的,我写。
吴大狼说,好。说着把一个黑色账本推给潘巾莲。
潘巾莲在账本上面写道:
今借到吴大狼同志人民币叁万元正。另因我丈夫西门清打碎吴大狼古董茶壶壹只折合人民币叁拾万元,共计叁拾叁万元正。潘巾莲。2011年10月12日11时。
吴大狼将潘巾莲的借条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他拿出支票,随手开了3万元交给了潘巾莲。然后,她们辞了吴大狼,走出酒吧。
上了汽车之后,女警察对潘巾莲说,我怎么感觉你逃了虎口,又进了狼窝。
潘巾莲问,您是什么意思?
女警察说,看来,又一个官司在等着你了。
潘巾莲说,不会的。
女警察说,吴大狼用三万块钱,一下子钓回了三十三万,你算过没过,这三万块钱,你是要还给他的。而那三十万,本身就是有争议的。他那把壶值不值三十万元块是一个问题,就是值,最终也该你老公赔偿,就因你这张借条,帮他省掉了很多事情,诸如像取证呀,纠纷中的过错认定呀,文物鉴定呀,这些麻烦,都因为你的一纸借条,全部取消了。下一步,他只要轻松一动嘴,就可以向你要钱了,你不是还有一套房子吗,再怎么也值几十万吧。
潘巾莲说,吴大狼不会的。他只是想找我老公赔钱,又不是找我。
女警察说,是呀,他不会找你,但是,房子是你和你老公的共同财产。法院是可以对你的房子进行执行的。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潘巾莲一听急了。她说,如果真那样,我这下半辈子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说罢,她就要回去找吴大狼,被女警察一把抓住了,她只好将手里的支票交给女警察,然后就下了车。
女警察说,还要给你收据呢。
潘巾莲说,我再找你去拿。
说罢,她又一头钻进了吴大狼的酒吧。
九
潘巾莲走进吴大狼的办公室时,吴大狼正与秘书小秦喝茶。他的办公室门半掩着,小秦坐在吴大狼身边的扶手上,一边喝茶,一边给他揉脖子。
你又回来干啥?吴大狼看也不看潘巾莲。
我想要回我的借条,你不能打我房子的主意。潘巾莲说。
吴大狼说,难道你还有别的方式还我钱?
潘巾莲说,我借你三万,借条只能打三万。你把那个借条还我,我重新给你写。
吴大狼说,那是不可能的。
潘巾莲说,你不能这样对我。
吴大狼说,我救了你的急,你和你老公得还我的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走到哪儿,我都说得通的。
潘巾莲一听,泪水就来了,她说,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不能没有房子。它可是我唯的一依靠了。
吴大狼起身,走到潘巾莲跟前,为她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然后说,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不用还这个钱。
潘巾莲抬起眼睛问,什么办法?
吴大狼说,和西门清离婚,嫁给我。
潘巾莲说,你做梦,我没想到你这人会这么险恶。
吴大狼用手指抚摸了一下潘巾莲的下巴,说,小美人儿,你还是先回去,冷静下来想一想,想好了,再给我回话。
回家时,潘巾莲来到店子前,店子门上还贴着封条。她伸手去揭那两道封条时,背后传来吴大狼的声音,别揭,我想在你决定揭开它们之前决定一件事情。
潘巾莲说,你不是给一些时间想想吗,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了?
吴大狼说,这回不是说要你嫁给我的事儿。我保证。
潘巾莲说,你又想耍什么新花招?
吴大狼说,不是耍花招,是给你退路,你现在再回来开这个店,没人会来你这儿了。不如你将它盘给我,抵掉那三万块钱的债,如何?
潘巾莲说,你可真行呀,西门清只是卷走了我的钱,你现在是又想我的人,还想要我的房子,就连我这个卖肉的店子也不放过呵。
吴大狼说,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可是街道口卖烧饼发起来的,我的钱,全是靠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潘巾莲说,难怪呢,会这么心狠手辣。
吴大狼说,巾莲妹子,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怎么赚的不是钱呀?捡垃圾,卖大粪,赚的钱都是香的。说实话,你这店子不值这么多钱,我是看着你我的缘分上,才出这个价的。你卖不卖?
潘巾莲说,不卖。不仅不卖,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更不会嫁给你。
说完,潘巾莲一转身走了,吴大狼站在店子门前,看着自己的脚尖,站了好长时间。
回到家里,潘巾莲将手机往桌上一丢,手机竟然落到那条破了边儿的内裤上面。她知道,它曾经是西门清状告吴大狼的证据,因为自己的反悔,它再也没有任何用处,等待它的归宿,只能是一只垃圾桶了。潘巾莲将手机从内裤上移开,随手拿起它,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什么味道都没有了。时间将她与吴大狼留在上面的一切风干了。她随手就把它扔到了门后的垃圾袋里。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一看号码,是西门清的。潘巾莲不想接他的电话,便将电话关了机,去洗手间洗澡。刚刚脱光衣服,座机又响了。她想,肯定是西门清打不通手机,又打的座机。她没去接,继续洗澡。电话声像是知道她在洗澡一般,一直响着,始终没有停下来,而且穿过水声,传到她耳尽朵里,竟然变成了一首感觉怪怪的歌。她随着它轻轻哼起来,唱完之后,她问自己,你原来嫁给了一个鬼,现在为什么不嫁给一只狼呢。她这样连着问了三遍。然后,她哈哈大笑起来。
十
一周之后,西门清带着李娉儿回家签字办离婚时,吴大狼也坐在潘巾莲的身边。进了屋,李娉儿一直挽着西门清的手。而吴大狼坐在沙发里,左手也一直揽着潘巾莲的腰。
西门清对吴大狼说,你也太无耻了吧,乘人之危不能算男人。
吴大狼说,你说错了,这叫英雄救美,好在,我永远也不会做那种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事情,更不会榨取女人身上的油水。
西门清说,闭嘴,你再说,我不签这个字了,只要我不签字,她永远是我的老婆,她是我的老婆,你就没有权利沾染她。
吴大狼说,西门兄又在说笑话了,我沾没沾她,你可是铁证如山的哟。再说,你不签字也行,你就等着吧,法院可不是你开的,你打碎我古董的事情,我只要向法院递上一张纸,你现在的生活就全没了。你不签吧,你可千万不能签这个字呀。
西门清面红耳赤了一阵,说,老子偏要签。不过,我签了,你可得把借条还给我。
吴大狼说,你还是签你的字吧,还不还借条,是我和潘巾莲之间的事情,好像与你没有多大关系吧。
西门清太阳穴爆出了青筋。李娉儿见他犯横了,便抱着他,小声说,亲爱的,你就签了吧。你不想与我过好日子了?你可不能犯糊涂哟。李娉儿一边说,一边推着他,还把那只中性笔塞进他的手里。
西门清发了一会呆了,终于被李娉儿推醒了,他侧脸向她笑了笑说,好,说签就签,一个破货,有什么留恋的。说罢,他低下头,在那纸离婚书上签了字。
潘巾莲与西门清离了婚,吴大狼在东来顺请了三桌客,算是作为娶潘巾莲的仪式,然后,两人住到了东湖天下吴大狼新购的那套房子里。吴大狼早出晚归,潘巾莲昼伏夜出,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起来,渐渐地,潘巾莲总是感觉到还缺点什么,心里开始隐隐不安。这种不安,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那天,她到吴大狼的办公室去,吴大狼办公室的门又虚掩着,透过门缝,她看到吴大狼和秘书小秦正在办公桌上做事。潘巾莲看到他们的那个样子,觉得很好笑,便把门再往拢拉了一点儿,变得更小的门缝,把小秦的屁股放大了,让她看了都感到吃惊。她没想到,平常一点看不到屁股的小秦,此时身上的肉显得那么丰满,加上她身上的白,像一团固体膏脂,在吴大狼身上流溢。真是真人不露相呀。
潘巾莲嘴里咕隆了一下,退出了酒吧,然后给西门清打了一个电话。西门清与李娉儿在重阳路开了一家茶馆,他在电话里告诉她,李娉儿回西安了,让她过去坐坐。潘巾莲想,他的茶馆全是用自己的钱开的,过去坐坐也无妨,便一的打了过去,刚一下车,西门清就从门口迎了出来。几天不见,西门清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唐装布鞋,一派儒雅商人的味道,手里还拿了一把唐伯虎点秋香的纸扇。
走进西门清的茶馆,潘巾莲在心里暗暗有点吃惊了,过去和他在一起时,一心只是粗粗糙糙地奔生活,没想到,几天不见,他的生活竟然变得如此优雅。茶馆里里外外,全是用七八十年代的材料装修的。墙壁全是那种裸露的老砖,时间让它们变成了黑色,茶馆里走道上的地板也是用老砖轮着拼接而成的,高高低低,走在上面很养脚。甬道两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女人图像,细一看,全是中国从古至今的名妓,陈圆圆、卞玉京、寇白门、董小宛、柳如是、马湘兰、顾眉生、李香君、尹春、葛嫩娘、李宛君,杜十娘秦淮八艳,一一在目,还有苏小小、薛涛、李冶、许和子、李师师、陈圆圆的画像也一一在此。由此,潘巾莲想,没想这西门清喜欢捣鼓妓女的爱好,终于派上了用场。
西门清推开一扇老木门,把潘巾莲引到一把满身雕刻的小茶椅上,然后吩咐茶童给他们筛上茶。
西门清问道,那边的日子过得还好吗?
潘巾莲微微一怔,心想,该不会让这个狗东西看出自己的心思了吧,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淡淡一笑说,还好,过日子,平淡是真。
西门清又问,看了我这茶馆,给提提意见。
潘巾莲说,我一个粗人,除了会卖身子,会打情骂俏,这个我哪里懂?不过,看了那些画,倒是深有感触。不知我死后,能否也在那儿有一个位置?
西门清见她脸上有一丝愠色,便笑了一下说,人在泥潭里,遇到什么救命稻草都得抓住的,不然,就会被闷死的。人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你也不要恨我了,还是说说我的茶馆吧,真的,给给建议。
潘巾莲是个软心肠,西门清说那些话,让她的眼睛不知不觉就湿了。见他不想把话深进去,便抬起身,从包里取出一片餐巾纸,借着擦鼻子的机会,把眼睛里的湿擦掉了。
潘巾莲说,说真的,没想到,你还能做得这么好,美中不足的是,在那些妓女中间,差一个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人物。
西门清说,你莫不是说床上救国的晚清名妓赛金花?
潘巾莲说,不,我说的,是2011年的著名暗娼潘巾莲。
西门清听了,嘿嘿一笑,良久才说道,这些不是我做的,我只是出想法,具体由李娉儿做的,再说,这个人进了,我的脸往哪儿放。即便要挂这个人的画像,也得是我死了之后的事情。你今天一定有事瞒着我,一定是那头狼欺负你了?
潘巾莲说,死了挂,你说笑话哟,人一死,脚一蹬,啥事都不相干了,再挂有什么意思。我就想现在看到她的像,要是你挂上她的像了,你这茶馆就更有名了,你也就更有才了。
潘巾莲的话让西门清心动了。他想了想,说,好吧,不过你可得写一份授权书。
潘巾莲说,好,我现在就写给你,你明天就把她给挂上。
西门清一笑,说,挂起来快。说完,他把一部书稿递给潘巾莲,说,这是我写的那部书,现在印了一些样书,你拿回去,有时间翻翻。随后,我把你也写进去。
潘巾莲递过写好的授权书,把书接过来,放进包里,站起身说,好了,我要走了,这李娉儿还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你要好好珍惜。潘巾莲说完,转身就走,一直走到的士车上,头也没有回一下。
十一
回到家里,潘巾莲一连三天不吃饭,天天赖在床上,不是睡觉,就是看电视,再就是看西门清送给她的那部《中国晚清妓女列传》手稿。饿了,她就吃几个水果,喝一点鲜奶。
吴大狠听到秘书小秦说,自潘巾莲的画像入驻西门清的茶馆之后,西门茶铺客人络绎不绝,生意火暴。他便打发小秦到茶铺实地访了一次,并把潘巾莲在那茶铺的画像拍了回来。
看到潘巾莲作为当代名妓的写真照片,加上西门清为免除麻烦亲手送上的潘氏授权书,吴大狠整个脸就黑得不见一丝光。他驾上那辆新买的奔驰,一口气回到东湖天下。
推开卧室门,鲜艳如花的潘巾莲一动不动睡在床上。吴大狼走上前,叫了几声,推了几下,没有任何动静。随后,他将手探到潘巾莲的鼻子前,气息全无。
吴大狠回头对身后的小秦说,不知谁把她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