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命桃花薄命人——“德欲”与“色欲”之间的佟振保

2012-12-17 15:21阿运锋
小说评论 2012年2期
关键词:张爱玲伦理道德

阿运锋 王 倩

克尔凯郭尔(Soren Aabye Kierkegaard)说:“上帝只能靠人内在的精神情感来了解,这件事再明显不过了,对上帝的信仰来自于对世界的诚实的感悟。”圣徒对上帝的信仰和那种持久而强烈的情感,在世俗生活中,可以从普通人对爱情的态度中表现出来;换言之,每个男人、女人都曾是爱情的圣徒,爱情都曾经在男人、女人的心中暂时地占据最高实在“上帝”的位置,只是在经过内在的精神情感生活后,在对生活世界有了诚实的感悟后,他们才对爱情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排除少数完美的爱情佳话,带着不同程度缺憾的爱情生活总是让人的生命中充满了无法平复的情感伤痛。缺憾与伤痛激发了人超现实的爱情诉求,这是一种圣徒般的情感;在现实的缺憾中,我们常常能发现爱情那经过人类意识改造的至真至美的神圣形象,恋人们谁不曾甘之如饴地用神圣的、带有浓厚宗教色彩的字眼描绘过爱情呢?也许我们可以这么说,爱情是救渡我们灵魂的宗教,而对男人来说,如贝雅特丽齐(Beatrice)之于但丁,他生命中的女人皆是其精神情感的摆渡者,“这件事再明显不过了”。

套用克尔凯郭尔关于人生三阶段划分的观点,人的爱情也经历了三个阶段:审美阶段、伦理阶段、宗教阶段。这三阶段构成一个自然的情感序列,对应着人生命中的初恋、婚姻、心中永恒的爱情理念。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完美地展现了大时代中几个小人物的命运,展示了一个男人和他生命中的几个女人的爱情纠葛,主人公佟振保的爱情经历清晰地勾画出了上述三个阶段:作为初恋情人的玫瑰处于他感情生活中的审美阶段;和孟烟鹂的婚姻,体现的是情感伦理阶段的生活;对“红玫瑰”王娇蕊的抛弃和对“白玫瑰”孟烟鹂的厌弃,是佟振保在现实感情生活中的巨大失败(其实,他的初恋也不能说是成功的),他内心对理想爱情的追寻在现实的空白与虚无之处激发了一种世俗的宗教情感——心中永恒的爱情只是一种柏拉图式的完美理念,但对情感丰富的个人而言,爱情在不可得的情况下,只能是一种“信仰”。此时,爱的对象也已变成歌德《浮士德》中讴歌的“永恒女性”,人的情感生命在“纯精神的、形而上学-宗教性的情感、‘获救感’”中获得安宁;在不经意的回忆中,人会触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与先天情感生命之最深层次的存在对应的情感便会激发圣徒般的感动,一如佟振保遇到老情人时“眼泪滔滔”的生命感受。

张爱玲说佟振保“生命里有两个女人”,细读小说,会发现其实他生命中的女人不止两个。初恋的“玫瑰”离他而去,之后佟振保便在他生命里遭逢另外两个女人——他的“红玫瑰”和“白玫瑰”,只不过作为初恋情人的“玫瑰”在小说中很少有人把她作为情感发展的线索,也不易为读者重视而已。细读小说可以发现,佟振保一生中的三个女人处于一个价值序列之中,这个序列是初恋情人玫瑰、情妇王娇蕊和妻子孟烟鹂,至于巴黎的妓女和其他娼妓,那只是佟振保一生中一时情感冲动和感情真空时的填充物,其重要性是若有若无的。中国传统文化中“德”与“色”的伦理张力使男人对妻子和妻子以外的女人采取了不同的选择策略,如封建社会男子在妻妾之间,采取的便是“娶妻取德纳妾纳色”的策略,妻之“德”和妾之“色”满足的是男人在道德层面和肉体层面的欲望——“德欲”和“色欲”,“圣洁的妻”与“热烈的情妇”对应着男人对女人“德”与“色”、“节”与“烈”的要求。“节烈”这一传统社会对“女德”的整一性要求,被男性一分为二,在张爱玲那里变成了意味深长的揭露式调侃:“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这普通人,也包括佟振保。

一、大时代中小人物“好看的人生”

佟振保是张爱玲小说中可以同时令我们哭和笑的人物,一如罗马神话中可以同时哭笑的两面神“雅努斯”(Janus)。

佟振保“正途出身,出洋得了学位”,归国自然算是精英,何况还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上海。他出身寒微,极有可能一辈子庸庸碌碌,“生死在一个愚昧无知的小圈子里”的,但他争得了自由,并且是“实在很难得的一个自由的人”。然而,他这样类型的人的一生和命运,似乎已经预先被社会或某种潜在规则命定了,他的命运像许多其他小人物的人生轨迹一样,已然被大时代的气候决定了。张爱玲拿《桃花扇》的象征来隐喻佟振保这类人的一生,她总结说:“不论在环境上,思想上,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枝桃花。”于是,普通人中那些命运较好的人,其人生的底色已然是淡淡的血色。

佟振保就是这普通人中的一个,他是那命运“再好些”的人。在狭小的命运的怪圈里撞得头破血流,鲜血溅到人生的白扇上,这就是普通人悲剧性的一生;佟振保的一生要略“好看些”,因为他把溅到人生的白扇上的鲜血点染成为一枝形态曼妙、颜色鲜艳桃花,虽然改变不了的是人生血的底色和命定的悲剧色彩。无论怎样掩饰,也无论怎样试图画得美轮美奂,人生里的头破血流是改变不了的,而且那鲜血点染成的桃花一贯也是薄命的征象。头破血流的惨烈,即使费尽心思地艺术化,给浮生琐事的表面抹上一层华丽而朦胧的油彩,竭力不让人看到人生底里的惨烈,巧思费尽也只能暂时瞒骗了不会思想的眼睛。然而这夭夭桃花竟是经不起思虑推敲的,淡淡看过之后,闭目回想,人生真相的血色便从桃花扇底渗透出来,一寻思,不禁心惊肉跳起来——“薄命桃花薄命人”!一丝寒意刹那间掠过心尖。看来,那命运“再好些”的普通人,比如佟振保的一生,对读者而言,也就是看完一场包装绚丽华美的悲剧之后的凄凉。佟振保自己仿佛那枝桃花的茎叶,而那花瓣,仿佛就是他一生遇到的几个不能自主命运的薄命红颜。

在佟振保落笔之前,他的扇子是空白的。而叔本华所说的“日常生活层面的悲剧”已然形成,那是他的命。“笔酣墨饱,窗明几净”,那一枝象征他人生的“桃花”在眼前已然轮廓清晰,“只等他落笔”,“略加点染”就可以了。这笔触是阅尽沧桑的冷眼旁观,作者远远地看着热闹场中的男女情爱纠结,小说的内容、人物的结局早已被附在命运的锁链之上,任谁也无法挣脱。

大时代中的小人物多是如此。

二、“德欲”与“色欲”的越界

张爱玲一再强调,佟振保只是个普通人。他的一生中的女人,两个是“不要紧的女人”,另外两个,是他生命里的女人,一个是妻子,一个是情妇。妻子是他圣洁的白玫瑰,情妇是热烈的红玫瑰。“白”是道德的象征,“红”则是热烈的欲火的征象。“白”与“红”隐喻了男性“德欲”与“色欲”的心理、伦理诉求。“德欲”与“色欲”的伦理以人性论为其基础,以男性权力为中心,女性是伦理道德规约的主要对象。在道德与色欲的伦理冲突中,在人本性趋向的一般偏好——“好德”与“好色”——之间,洞察人性的孔子早就毫不掩饰地指出:“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概莫能外。孔子的话表明这样一种伦理风险:在“德欲”与“色欲”的伦理关系中,“色欲”作为“德欲”规约的对象,总是试图突破“德欲”稀疏的篱墙而越界。

人性有其普遍性基础,在不同文化中,令男人烦扰的看似是一个或几个女人,实际上真正令男人烦扰的,却是男人自己在“德欲”与“色欲”之间的矛盾冲突。作为妇女伦理仪规的“节烈”及其道德指向性与世俗世界中男性的欲望指向性是这种矛盾冲突的焦点。贪心的男人希望“鱼与熊掌兼得”:既满足自己基本的伦理道德需求——“德欲”,同时又能满足本能的欲望——“色欲”。这时候,“圣洁的妻子”和“热烈的情妇”是再好不过的搭配了。在现代婚姻制度和情感伦理对男人欲望及其结构的重新调整、作用下,男性对“德欲”和“色欲”的满足及其满足方式均受到挤压,这就使正式婚姻之外“公然走私的爱情”日渐增多,“妾”消失了,“情人”却以种种为人熟知的“名目”在婚姻的框架之外游走,一如诗中所云:“一枝红杏出墙来”,原始的情欲时刻都在撞击着道德的围墙,并不时探出头来,职此之故,种种越轨之行才那样频繁地冲击着整个社会的道德底线。

一夫一妻制以前的封建社会,风雅的士大夫们、俗不可耐的地主老财们都懂得一条道理:“娶妻取德,纳妾纳色。”一个富有道德感的夫人在家门竖起贞节牌坊是必要的,因为这是男人取容于礼教的道德需要,甚至西门庆还需要有一个卫道士化身的大老婆,一副菩萨心肠,吃斋念佛替他在贪淫暴虐之余祈祷赎罪,虽然西门庆真正喜欢的是“金瓶梅”三人;大老婆往往是个见不得男盗女娼的柔弱的悲剧角色,她强烈的道德感仅具有象征意义,如同贞节牌坊的摆设,她的道德力量在丈夫脐下三寸之地往往土崩瓦解。封建社会男人通过妻妾的组合协调了男性在德与色之间的矛盾冲突,而在一夫一妻制的民主社会,婚姻家庭关系“文明化”、“民主化”之后,经由现代伦理规范对人欲望的设限和重新制码,在仍然以男性价值观为主导的社会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况下,“德欲”与“色欲”之间的伦理问题重新使男性面临如何平衡的抉择。其情形之一是守法随俗,不越雷池一步;另一种情形是,“色欲”对道德的越界。弗洛伊德认为,欲望不可消灭,只能转移。由先前“妾”的角色带来的色欲的满足,正暧昧地被婚姻之外公然的妓女和情妇所取代。现代伦理竭力把德与色合理地纳入爱情与婚姻的范畴,试图以此化解“德欲”和“色欲’的冲突,但这只对“位格上充满喜悦与满足”(舍勒)的群体有效,对沉溺于享乐价值的群体来说,柏拉图式的爱情显然很难成为一种普适信仰。

《红玫瑰与白玫瑰》就是一个关于男人“德欲”与“色欲”的寓言。

这个寓言由佟振保和他遇到的四个女人演绎开来,让人阅读过程中就心生一层薄薄的凉意。佟振保生命中的女人分两类,划为两个阶段。一类大抵是属肉的诱惑,一类则是属灵的圣洁;第一个阶段是回国前,第二个阶段是回国后。

和第一个女人在一起的三十分钟,“他在她身上花了钱,也还做不了她的主人。”暗示他在性买卖中放纵的失败。此事件之后,振保就是“他的世界里的主人”,在他自己创造的“袖珍世界”里,“他是绝对的主人”。“色欲”放纵的失败,激发了他精神上的自主意识。他沦为肉欲的奴隶,心理上也成为那个卖肉的女人的奴隶。受到羞辱后,他的主人意识经由压抑而膨胀起来。于是渴望对自己的灵肉有一个主宰。在其他三个女人面前(无论是天真、没遮拦的玫瑰,放浪风骚的王娇蕊,还是他那“圣洁的妻子”孟烟鹂)他都是灵肉世界的绝对主人。直到后来发现“圣洁的妻子”和裁缝偷情后,他才觉得“白糟蹋了自己”,为对自己肉欲的克制感到悲伤,他挣扎着苦心维系的属灵世界瞬间崩塌,苦心维持的德欲”与“色欲”的平衡再次被打破。出于对自己妻子背叛的愤怒和报复,他想毁掉自己苦心经营的那个袖珍世界,“破罐子破摔”,或者将毁灭的力量转向自己,“至少可以砸碎他自己”。在毁灭中,佟振保体会到一种报复自己尤其是周围人的快感!每一个恪守道德规范、清规戒律的人,实际上都是在道德领域奉行一种禁欲的苦行。通过受苦,灵魂得以净化,罪恶得以赎清,德性便可以臻于某个较圣洁的层次。“净化说”和苦行禁欲是众多宗教道德实践的精义。每个人生活的意义世界也都依赖道德的柱子来支撑。而一旦体验到自己珍视的一切价值的荒谬性,感受到所有的惨淡经营都是虚无,曾经完美的世界便瞬间崩塌,信仰的大厦也因失去道德的支撑而随之解体,作为灵肉主宰的自我的完整性也遭破坏,个人在行为上往往会放弃曾持守的一切价值而走向另一个极端。

佟振保回国前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巴黎的妓女,她是佟振保在欧洲“带着没干坏事的惆怅”旅行时对性放纵大胆憧憬、胆怯实践的对象。多年后追述在巴黎的经历,他“总是带着点愉快的哀感打趣自己,说:‘到巴黎之前还是个童男子呢!该去凭吊一番。’”对朋友追述嫖妓本身,表明的是对沾染上巴黎浪漫的自豪,这尤其能在不明就里的朋友那里引发漫无边际的浪漫想象。至于“愉快的哀感”,那是不值当的羞耻造成的,而今他还拿来炫耀,这哀悼自我堕落的炫耀还要裹上一层浪漫而非放纵的外衣,说的时候还要尽量克制着不想起那妓女的狐臭和香水,着实需要胆大且能忽略羞耻的虚伪。对于在巴黎的失身,佟振保似乎很自豪,也有一丝对修身不谨的负疚感。至于“凭吊”,那是假清高对自我放纵包含欣赏的调侃,道德越界的“罪欠”反增添了他的荣耀。佟振保当学生时没有放纵的资本,稍有条件,他就想“看看巴黎的人有多坏”。这个借口为自己减轻了由放纵导致的良心上的重负,而且,将个人的堕落巧妙地投射到巴黎人身上,他内心的自卑也被掩饰起来。对于这个生命字典里还没有女人的佟振保,他渴望放纵。虽然在巴黎的嫖,只是他对色欲的一种模糊的憧憬。那个妓女古代士兵般森冷的脸没有给他对肉欲放纵的憧憬带来一点愉悦,反而像是一种惩罚。舍勒在《论害羞与羞感》中指出,“性行为应当伴随着羞感,并在其引导一切的统领下完成”,一旦羞感阙如,厌恶便立即作出反应,“只要人在无耻之中遗忘了自己的尊严,厌恶之惩罚就会降临”。对佟振保来说,这次经历非但缺乏浪漫,而且令人厌恶;何况,他是要做正人君子的,这就难免使抛在一边的道德律令不时浮现在他的心头,偷鸡不成,反而在道德上蚀把米。这得不偿失的性经历,刺激着他,使他不断包裹着自己的羞耻感。小说中对佟振保嫖娼经历的描述显露了他对“色欲”的沉迷,这是佟振保作为人的位格失意与不满足所致。舍勒说:“从形形色色的纵情享乐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沉溺于其中的个人和群体所包含的缺陷和弱点。对愉悦、适意和娱乐的感受程度和强度与位格的失意和不满足程度是成正比的:正是位格的失意与不满足促使人去纵情享乐。”(《舍勒的心灵》)

另一个女人,是英籍华裔姑娘玫瑰,他和玫瑰清纯的初恋,基于一对年轻人相互间的吸引。纯洁与天真,满足了佟振保关于“圣洁”情感的想象,还谈不上“爱”的程度。玫瑰太随便,而且和谁都随便,于是佟振保觉得,倘若以后娶了她,“那是劳神伤财,不上算的事。”佟振保还是希望取容于社会不惹是非物议的,因此分手。玫瑰的身子嵌在他身上的关口,他也克制住了。对于自己当年坐怀不乱的操行,“背着他自己,他未尝不懊悔”。人家称他柳下惠,他则用虚伪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因为他失去了一个满足色欲又不必背负道德负担的良机,因为道德上担了虚名,所以有晴雯式的懊悔;因为名归而实未至,对懊悔的掩饰逐渐变为人格上的虚伪。从名实上考虑,道德上的虚名必定不如色欲上的满足实在,因而使他颇有《红楼梦》里晴雯死前的遗憾——色欲未满足的失落造成了佟振保窘迫的道德境遇。

三、情感生命与情感的深度层次

佟振保回国后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热烈放纵的情妇王娇蕊,一个是毫无个性柔顺懦弱的妻子孟烟鹂。

按照舍勒的情感价值学说,婚姻制度和情感伦理对应着社会“透明的价值序列”,在一个人的“情感生命”中,性欲快感是一种“在生命机体上延伸和定位的感觉”,它和作为肉体存在的人的活力感构成“情感的深度层次”之第一、二层次的内容,而对男性来说,这是“色”欲世界;“心灵感觉”是第三层次,它是意向性的、认知性的,是“感知、观念和幻想的对象”,在爱情中,初恋便具有这种“独立于肉体状态的事件的意义一致性”,因而是审美的对象;“纯精神的、形而上学-宗教性的情感、‘获救感’”是最高层次,它是“精神位格之核心”,心灵的宁静和良心上的痛苦、福乐与懊悔、绝望与虔信,个体的情感经历及其感受均在这一层次体现出来。

以佟振保为例,在他的情感生命中,其爱情是分裂的,这种分裂从贯穿他生命的三个女人身上投射出来:(1)在“情感的深度层次”之第一、二层次,巴黎的妓女、热辣而娶不得的王娇蕊、婚后嫖宿的娼妓构成了佟振保的“色”欲世界(巴黎的妓女则让他在情感层次的最低层面扩展着自我的欲望,并在爱情审美阶段对异国女性有了最初的认知,这是感官的本能冲动使然;他婚前与王娇蕊的爱情可以说是在“色欲世界”的大胆冒险,同时也是一种性放纵,这必然要遭受来自正常婚姻制度及社会规范的指责;在婚姻生活中,孟烟鹂由于无法满足他对性的需求,对妻子的厌恶使他的欲望“向一切可能的方向漫延和泛滥”,嫖娼成为常事);(2)初恋情感是幻想性的,混合着对爱和性的朦胧体认,此审美阶段建构了佟振保对爱情和婚姻的想象,是他情感生命之“心灵的感觉”的重要内容,要注意的是,正是初恋情人玫瑰启蒙了佟振保,她的形象后来在王娇蕊和孟烟鹂身上体现出来,二人各自带有她的特点;(3)佟振保在婚姻内外和放纵中体验到的不幸、绝望、痛苦、懊悔则构成他情感生命的终极悲剧,在这个层次,他携带着自己生命中与之有关的女性和对爱情的所有想象一起经历这种悲剧,与此同时,一种“纯精神的、形而上学-宗教性的情感、‘获救感’”也在他的情感生命中显露其重要性。

尘世凡夫俗子的爱情,只不过是在“德欲”与“色欲”之间的痛苦挣扎,无论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都不能救渡一个男人免于沉沦;纵然如此,爱情及其完美理念,仍以其永恒价值吸引着进入生命不同阶段的人,并在不同个体情感生命的不同深度层次上进行着多样性的诠释。

[1]张爱玲.张爱玲小说[M].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

[2]陈子善.张爱玲的风气:1949年前张爱玲评说[M].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

[3]王朝彦,鲁丹成.苍凉的海上花:张爱玲创作心理硏究[M].中国地质大学出版社,2001.

[4](丹麦)索伦·克尔凯郭尔.致死的疾病[M].张祥龙译.中国工人出版社.1997.

[5](英)加迪纳.克尔凯郭尔[M].刘玉红译.译林出版社.2009.

[6](德)马克斯·舍勒.舍勒选集[M].刘小枫编选.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9.参见舍勒关于“情感的深度层次学说”的概要说明,P632.

[7](德)马克斯·舍勒.舍勒选集[M].刘小枫编选.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9.参《论害羞与羞感》,P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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