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关系之分析*

2012-12-09 00:08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浪漫主义理性

仲 霞

[厦门大学,厦门 361005]

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关系之分析*

仲 霞

[厦门大学,厦门 361005]

浪漫主义;后现代主义;启蒙运动;祛魅;复魅

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均为西方人文领域的重要思潮,对学术界和社会各领域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二者的交汇点在于共同致力于对启蒙运动的批判,因而具有极大的相似之处。但是,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存在着诸多显著差异,以故对其进行梳理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

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均为西方人文领域中非常重要的思潮,涉及诸多领域,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遗憾的是,中外学术界对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关系的研究至今仍少人问津。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关系密切,在某种程度上,正是浪漫主义开启了后现代主义,并且二者均致力于对启蒙运动的反叛。浪漫主义继承、发展了古希腊与希伯来的文化传统,而后现代主义在背离启蒙理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形成异于浪漫主义的精神气质。

一、对启蒙运动的批判: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交汇点

套用康德的经典定义,兴起于欧洲18世纪的启蒙运动是“人类脱离自我施加的不成熟状态”。①这句名言出自康德《何谓启蒙》的政论文,原文标题为“An Answer to the Question:What is Enlightenment?”(1784)。在漫长的中世纪,“宗教权威的话语逾越了个人的经验和理性活动”。[1](P8)启蒙运动以理性旗帜驱散了中世纪的蒙昧主义与专制主义,确立了人类的现代性。在启蒙思想家的影响下,启蒙运动以理性原则来审视一切,以理性精神来重塑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启蒙运动的积极作用在于帮助人类摆脱了精神的束缚,启迪了民智。但在另一方面,启蒙运动要求以自然科学的精确性和有用性作为衡量万物的准绳,同时又通过理性和知识来驱散一切神秘和梦想之物,因此,启蒙运动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暴露出了各种问题,遭致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批判。

(一)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的批判

启蒙运动把理性奉为圭臬,企图通过理性的法则来解决人类生活中的一切问题,一切不符合理性规则的现象皆被斥之为非理性,并且对之大加鞭笞。作为崇尚直觉、想象和情感的浪漫主义首先针对启蒙运动的弊端进行了尖锐的批判。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的批判主要是从以下几方面展开。

首先,启蒙运动主张以理性之光普照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一切不符合理性的东西都应该当作另类被抛弃。启蒙运动对理性的崇拜导致了与理性无关的想象、直觉和情感等大受鞭挞。实际上,想象、直觉、情感等非理性要素正如理性一样,都是人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没有了这些非理性因素,人类将沦为理性的机器,人类的生活将异常单调与乏味。正是想象与直觉为诗人插上了飞翔的翅膀。启蒙运动这种对一切理性化的做法势必会导致理性的僭越,无法粘贴理性标签的一切人文领域所固有的价值势必会遭受诋毁;戴着理性的眼镜,五彩斑斓的诗意世界势必会沦丧为乏味的功利性存在。因此,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施莱格尔认为,左右启蒙运动者的乃是经济原则,倘若人类的存在和世界也应单纯得像算术例题一样明白畅晓,把本真的非理性当作未启蒙状态大加鞭挞,那么,这种所作所为中存在着一种恐怖的傲慢自负。启蒙的原意为澄清或照亮。启蒙运动者本以光明自居,却将照亮世界、启迪尘世的非理性的内在之光斥为空想和荒谬。[2](P376~377)其实,人类除了需要白昼世界的理性与务实之外,还需要带有想象与神秘色彩的夜色与星空。启蒙运动抛弃想象,为理性让路,是对诗意生活的摧残。因此,施莱格尔说:“生活的魔力赖以存在的基础,正是一片黑暗,我们存在的根正是消失于其中以及无法解答的奥秘之中。这就是一切诗的魂。而启蒙运动则缺乏对于黑暗的最起码的尊敬,于是也就成了诗最坚决的敌人,对诗造成了一切可能的伤害。”[2](P378)

其次,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的批判还体现在自然观问题上。受机械力学的影响,启蒙理性认为大自然只不过是按照既定规律运转的一部机器罢了。这种自然观剥夺了大自然的生命灵动与神秘面纱,认为大自然只不过是供人们奴役和掠夺的工具而已。难怪培根说,“人类的理智战胜迷信,将统治祛魅化的自然”。[3](P2)启蒙运动的上述自然观实际上是把整个宇宙贬低为丧失意义的存在,剥夺了其固有的美感和丰富的色彩,因而也就让人类的家园所固有的诗情画意销声匿迹。德国浪漫主义代表诺瓦利斯认为,启蒙运动的观点实际上是“把无限而充满创意的宇宙音乐沦落为巨大磨坊的单调杂音”。[4](P148)浪漫主义与启蒙运动针锋相对,将大自然视为自我调节的有机体,处于不断发展变化之中;所有自然事物本身都是有意义和振奋人心的。[5]浪漫主义企图通过对大自然的复魅让人们对宇宙万物充满惊奇和敬畏,这种自然观有益于人类与整个大自然的和谐共处。实际上,浪漫主义关于自然是不断自我调节发展的有机体之看法,表明世界不是一种静态的存在 (being)状态,而是一种动态的生成 (becoming)过程。世上并不存在事物的固定结构,因为事物的固定结构将使世界失去任何活力,成为事实模式的堆砌。浪漫主义的动态生成自然观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其诗歌创作,激发了人的主观能动性。施莱格尔主张:“浪漫主义诗歌是进步的、普遍存在的诗歌……诗歌的浪漫主义种类仍然处在生成的状态下,实际上,这就是它的真谛。它应该永远生成,但无法达致完美”。[6](P508)浪漫主义犹如永不止歇的奔流之水,充满了无限的创造可能。

最后,在知识论方面浪漫主义对启蒙理性展开了攻击。启蒙理性认为,世界有一个本源,拥有绝对的本质与规律性,这是提出真问题的总前提。与此相对应,启蒙理性在知识论上主张,人类理性运用的结果是发现类似公理的系统化知识。这体现出西方逻各斯中心主义的传统,因为它就是通过概念普遍化,论证合法化,推导必真化,最终将知识统一为普遍有效的原理体系。浪漫主义普遍反对启蒙理性的基础主义知识论,主张不存在一些足以让知识推导出来的确定性原则,认为任何构成哲学出发点的知识主张都不过是尝试性的和可矫正的。[7](P30)因此,诺瓦利斯认为:人类的求知活动就是探求本源的永无止境的过程。在启蒙理性主义看来,人们通过概念、命题组建的公理体系就可以把握住存在。但依浪漫主义所见,万物都是通过感觉呈现给我们的,我们通过感觉而不是命题判断来理解存在。[4](P145)浪漫主义意识到理性在理解世界本源方面的局限性,强调感觉在认识和把握本源方面的重要性,对传统的知识论带来了极大挑战,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知识论的内容。

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的上述批判,不仅让人们意识到想象、直觉、情感等非理性因素对于人类的重要性,而且也让人们看到了理性主义自身所蕴含的诸多缺陷。正是建立在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的批判基础上,后现代主义得以对现代理性展开全面的批判。

(二)后现代主义对启蒙运动的批判

后现代主义接过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的批判大旗,对理性主义展开了彻底的批判。后现代主义对启蒙理性的批判主要从以下几方面展开。

受近代自然科学的影响,启蒙理性极力推崇科学主义的思维模式,主张从事物中抽象出具有普遍性的本质性规律。启蒙运动获得的现代性正是建立在本质主义和基础主义之上,以追求宏伟的元叙事为特征。后现代主义是典型的反本质主义,认为这种终极的探索与宏大的叙事方式没有任何的意义。德里达认为,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本质,只剩下延异与踪迹的游戏,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稳定的结构或者需要适应的模式。[8]与福柯等后现代主义者一样,利奥塔否定世界上有某种真相可以被揭示的观念,也反对所有整体性的巨型论述,认为我们过去所接受的“整体性的普遍化的记叙文”已不合时宜。在利奥塔的思想中,这些整体性的叙述就等于德里达的逻各斯中心主义。与大部分后现代主义者一样,利奥塔反对共识,倡导异见和歧异。[9](P57~58)因此,与启蒙理性对抽象和普遍性的诉求相比,后现代主义更注重事物的具体性和个别性。

启蒙运动开启的现代性激化了世界的二元对立,强化了身心之间与主客之间的相互对立。后现代主义对理性这种主导地位以及意识对身体的压制深恶痛绝。在后现代主义之前,知觉现象学代表人物梅洛·庞蒂就试图超越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认为身体是知觉的主体,存在于与世界的缠绕之中。后现代主义代表德勒兹将绘画视为各种感觉交合的形象,蕴含着无形的力量,这一点与浪漫主义将无意识力量看成是艺术创作源泉的观点殊途同归。其实如弹钢琴、跳舞等活动,都伴随着非自觉的动作意识的参与,身体与意识在此是协同操作的整体。罗兰·巴尔特更是强调身体的阅读与写作。他将写作看成是与理性认知无关的身体性行为,是尼采般酒神式的狂喜。后现代主义通过对身体与感性的赞美,反对整齐划一的理性以及身体与意识之间的对立,主张多角度的叙事以及多元化、包容性的世界,并继而反叛以理性与感性、意识与身体为首的西方与东方、帝国与殖民地、男性与女性、白种人与黑种人、言语与写作等各种延伸的二元对立。

后现代主义对启蒙理性的批判还体现在真理观上。传统上,真理作为启蒙主义的价值观,不仅离不开逻辑与理性等要素,而且还涉及秩序、规范和价值判断等问题。后现代主义拒斥逻各斯中心主义,而后者正是启蒙理性的真理观赖以建立的根基。哲学解释学是后现代主义之先声,其代表人物伽达默尔颠覆了传统的真理观,不再将真理看成是对绝对不变本质的认识,或者与客观事物的相符,而主张真理出现在视域融合的主体间性的游戏场中。在利奥塔看来,一切都已成为商品,知识也不例外,所以考察知识的角度已经从追求真的目标调整为实用主义,重要的不是知识的发现或者价值的创造,而是知识的效用,不是知识的客观性问题,而是为其合法性辩护的问题,所以知识已经完全脱离了发现真理、符合客观的传统内涵。

后现代主义之所以反对启蒙主义的真理观,原因还在于后者涉及到权力和权威的问题。事实上,后现代主义者将真理当成了一种恐怖主义的形式,因为鼓吹真理在本质上就有让反对者噤声的含意。真理实际上是确认强者的正当化地位,而令弱者感到不安,如利奥塔对真理的论断就是务求消灭“他者”的观点,即那些与社会所普遍接受的真理相抵触的意见。在后现代主义者看来,既然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真理,因此没有人可以对他人施加任何绝对权威;每个人都在创造他自己的世界,或者更明确地说,每个人都透过他所学习的语言来创造他自己的世界。[9](P60)后现代主义对绝对真理的否定,目的在于构建平等的话语体系,以便消解现代社会存在的诸多不公平现象。

总之,启蒙运动开启了现代性,促进了现代社会的发展,可惜启蒙主义却因对理性的过度崇拜而走上了另一极端,出现了一系列弊端。浪漫主义发起了对启蒙主义的首轮反攻,从多方面对理性主义进行了尖锐评判,指出了后者的缺陷。浪漫主义的批判使得如火如荼的启蒙运动开始降温,促使人们冷静地思考其有效性与合法性的范围。在此基础上,后现代主义接过浪漫主义的批判大旗,对启蒙主义进一步发起了攻击,全面指出了理性主义的缺陷,暴露了现代性本身存在的诸多问题。

二、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的差异性

对启蒙运动的批判成为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交汇点。正是对启蒙运动所衍生出的理性化和现代化的共同批判,使得包括芝加哥大学艾恺教授在内的不少学者认为后现代主义与浪漫主义之间存在着高度的类似性。[9](P59)然而,尽管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存在高度的类似性,但二者之间在诸多方面仍然存在显著差异。从以下对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特征的比较中可以发现二者在相似性基础上的显著差异。

(一)浪漫主义特征分析

西方文化源自于古希腊文明与希伯来文明。在古希腊神话中,狄俄尼索斯是代表狂喜、无序、神秘的酒神,当时的人们将其视为对静穆、有序、光明的太阳神阿波罗的一种平衡,在以后的流传中,二者逐步升格为非理性与理性冲突的象征。希伯来是具有强烈宗教意识与战斗精神的民族,非理性的贵族精神在此得以充分的彰显。如果说启蒙运动是对西方源远流长的理性精神的继承,那么浪漫主义运动则是对西方文化中的另一股非理性精神的继承。浪漫主义继承了希伯来文明的战斗精神,这在反对启蒙运动理性主义传统中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样,浪漫主义继承了源自古希腊的酒神精神以及希伯来文明的非理性、贵族化与神秘主义,成为流浪的游子。具体而言,浪漫主义的特征表现如下。

第一,从词源学上讲,“Romance”原指一种英雄史诗和散文,经流转而成为中世纪贵族圈中最受欢迎的文学体裁;后来,浪漫主要指骑士传奇,它是一种文明的理想化行为模式,是忠诚、荣誉与典雅爱情三者的融合,①此观点可参阅维基百科对Romance的阐释:http://en.wikipedia.org/wiki/Romance(genre).这也是浪漫主义贵族、战斗精神的源泉。浪漫主义的贵族化体现在它是“艺术君临一切的运动”,[10](P3)促成哲学的艺术化,生活的艺术化。正如浪漫主义所主张的那样:“最高的理性是一种艺术的行为…… (所以)哲学家必须像诗人一样拥有足够的美学力量……精神的哲学是一种美学的哲学”。[6](P509)施莱格尔写道:所有的艺术都应该成为科学,所有的科学都应该成为艺术;诗歌与哲学应该合二为一。施莱格尔非常注重反讽,将它定义为“逻辑的美丽”与“超越的滑稽”。这样反讽就成为哲学与艺术的联合,一方面将哲学的成分附加到艺术作品之上(通过自我意识的运动),另一方面将艺术的成分附加到哲学作品之上 (通过对陈述精确性的怀疑来编纂文本)。[6](P510)在艺术中,浪漫主义看重作品的原创性,因为它是生动的生命体验,表达了无限的创造可能。每一件艺术作品都有自己的规则,成为独特的存在。对艺术原创性的追求正是浪漫主义反对启蒙理性的普遍性规律诉求的主要原因,因为对普遍性的追求必然会牺牲个性和差异性,而后者正是艺术原创性的根基。

第二,启蒙运动在韦伯看来是对中世纪的祛魅,而浪漫主义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启蒙运动祛魅的复魅。不过,这里的魅不再是中世纪神秘主义的简单复原,而是浪漫主义自己所创造的现代神话。因为启蒙鼎力支持的科学已经破坏了现代神话存在的氛围,所以浪漫主义必须自己创造它,这是浪漫主义创造力生生不息的表现,也是浪漫主义仍然拥有终极诉求的告白。对现代神话的诉求说明了浪漫主义的精神性特征,作为德国浪漫主义来源之一的虔诚派就是强烈内倾精神生活的代表。对精神性的看重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浪漫主义视真诚动机比美好结果要重要得多。浪漫主义常常是矛盾的,它的魅虽然充满了神秘却渴望得到认可,正如施莱格尔所说:“神秘就像是女子,她们喜欢遮住自己的脸,但又期待被看见、被发现”。[6](P507)

第三,与浪漫主义的神话相关,浪漫主义尝试挣脱启蒙的束缚,成为了流浪在外的游子,但它自身却一直在寻求着人生的意义。浪漫主义有着以赛亚·伯林所说的思乡情结,有着回归存在家园的渴望,或者说希望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园,但浪漫主义深知意义深奥,意象无限,所以,它极力推崇用反讽与象征的方式来揭示它们,因为只有它们才能达到以有限言说无限的效果。浪漫主义的创造是不屈意志无止境的探索,因为越创造,就越会发觉自己泥足深陷,这是一个无底洞。“限制不可限制之物、追求真理于无真理之处、阻碍不歇的涌流,使运动静止、以空间捕捉时间、以黑暗捕捉光线。这就是浪漫主义的布道。”[10](P122)这种以卵击石的行为为浪漫主义蒙上了一层悲情的色彩。浪漫主义一直在创造,一直在改变,却永在旅途中。

(二)后现代主义特征分析

在浪漫主义的基础上,后现代主义对启蒙理性发起了全盘批驳,表现出更甚于前者的批判特征。总体而言,后现代主义继承了源自希伯来文化、并在浪漫主义中得以充分发扬的战斗精神。批判是哲学的本质,后现代主义哲学在此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但是,后现代主义与浪漫主义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其主要表现如下。

第一,后现代主义继承了古希腊的酒神精神与希伯来文化的非理性传统,将浪漫主义的非理性主义进一步推进,最终演变成一种反理性主义。对于想象、意志、无意识的强调以及神秘主义性质使得浪漫主义具有典型的非理性特征。浪漫主义虽然崇尚非理性因素,对理性主义企图涉足人类生活诸领域的逾越行为坚决反对,但是并没有彻底否定理性本身。而反理性则是以推倒理性大厦为己任。后现代主义已经从浪漫主义的非理性走向全面反理性的时代,那里价值虚无,信仰缺失,只剩下幽灵在游荡。后现代主义用身体性反对理性,倡导身体的愉悦,消解灵与肉,身与心,理性与感性等各种二元对立。

第二,后现代主义抛弃了浪漫主义的贵族精神,主张平民化,消解艺术与生活的界限,弱化舞台与观众的界限。比如美国人艾森曼所设计的德国二战犹太人大屠杀纪念馆,就是典型的后现代主义建筑,那里没有传统建筑所谓的入口与出口,因为所有的入口都是出口,所以也无所谓区分,馆内也没有任何雕塑或题词,参观者全凭自己的想象和感受去体会遇难者的痛苦。艾森曼曾经表示,他希望将它变成生活的一部分。同时,后现代主义不注重艺术作品的原创性,因为机械复制时代到来之后,艺术品被大量复制,不过本雅明并不认为机械复制有什么不好,它愈加构成人的经验,并通过媒体的传播使得这些经验逐渐趋同,缩小了时空带来的差异。机械复制导致了原作光晕的消失,但是对于后现代主义者而言,这种崇高的缺失可以通过技术所营造的另外的震惊形式加以补偿。

第三,经过启蒙运动对中世纪神学的祛魅,浪漫主义通过创造出自己的现代神话而复魅,后现代主义却又在浪漫主义的基础上再次祛魅。因为一切已经商品化,效率为先,实用为大,从尼采宣告上帝死了,被我们共同杀死之后,魅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在后现代时代,哲学、艺术、生活之间的界限已经消失,一切都已经融入日常的生活,知识与科学也失去了往昔的神圣特权,只剩下公正、开放的游戏。①以大卫·雷·格里芬为代表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是个例外,他主张后现代科学的有机论与整体论是对现代科学祛魅的再次返魅,以期消解人与自然、人与自身的分裂,化解生态的危机,拯救精神的失落。大部分的后现代主义思想家都是主张祛魅的。“启蒙的纲领是世界的祛魅。它要祛除神话,用知识代替幻想。”[3](P1)但是,启蒙之后的理性再次成为新的神话与幻想,所以后现代主义用启蒙的手段批判启蒙的结果显示了历史的吊诡。

第四,如果说浪漫主义是期待归家却无法回家的游子,那么后现代主义就是彻头彻尾的流浪者。它们没有家,也没有期待。因为家这个词承载了太多的传统与陷阱。德里达曾经说过自己是一个流浪的哲学家,流浪是他的天命。即使视后现代主义为现代性的自身调整与批判,现代性也是一个永远不能完成的进行时,因此,后现代主义是永远的流浪者,他们拔除了形而上学之根,也毁掉了栖身之所,他们义无反顾地迎接着历史的召唤,却成为了对浪漫主义所追求永恒生成的彻底诠释。

三、结语

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关系密切,对启蒙运动的批判是二者最大的相似之处。同时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又存在着显著的差异。浪漫主义继承了古希腊与希伯来的文化传统,显示出非理性、贵族化和复魅的精神气质;后现代主义继承了浪漫主义的战斗性,最终演变成反理性、平民化和再次祛魅化。浪漫主义是流浪在外的游子,而后现代主义则是永远的流浪者。鉴于浪漫主义和后现代主义都涉及对启蒙理性的批判,而理性又是西方思想史上源远流长的主题,加强对浪漫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关系的研究,具有极其重要的学术意义,有利于加深对西方哲学流派变迁轨迹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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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英]以赛亚·伯林.浪漫主义的根源[M].吕梁,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I109.9

A

1671-7511(2012)04-0096-05

2011-11-20

仲霞,女,厦门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无信念的知识论研究”(项目号:11CZX045)的阶段性成果。厦门理工学院陈海明博士对本文的写作提出了宝贵意见,特此致谢。

■责任编辑/林 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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