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
贿赂,在古代又叫苞苴,原义是包鱼肉的蒲包,较早的贿赂,无非送鱼送肉。但是,发展下来,送的可就多了。对方喜欢什么,就送什么,不限于金银财宝,比如美女若干。一般来说,贿赂这种事,有的时候是有人要办点特别的事儿,主动递上包袱,经办人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软,于是,事由贿成,属于行贿者主动。但更多的時候,是下面的人,或者被管的人不得不贿赂,不贿赂,人家就给你小鞋穿。这种情形,也有不同,有的是什么也不说,甚至面上冠冕堂皇,一身正气,但是,不给是肯定不行的。另一种则比较直捷了当,就是明目张胆地索贿,不给当然更不行。据说,在元朝,这样率直的人比较多。上司来不来就说,我们关系这么好,你怎么不给我送礼?
当然,这样明目张胆的买卖,古来官场上并不多见。中国文化讲究含蓄,而且儒家兴的是不言利。所以,即便索贿,也不过是一个暗示,一点隐喻。好在那年头,当官的,办事的,都是心眼活泛之辈,该怎么送,就会怎么送。
杨士骧是晚清最后几年光景里,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他是个科门高第,点翰林,外放,一路爬上去的正途官儿,基本上算是一帆风顺。在仕途的最后几年,跟袁世凯走得相当近,两家还攀了亲。清朝的新政时期,继袁世凯之后,做了直隶总督,一直极力襄助袁世凯办新政。被外人视为北洋系的文官魁首,另一个魁首,是特别会做官的徐世昌。人们传说,袁世凯说过,他看得上的翰林,只有三个半,张佩纶、徐世昌和杨士骧是三个全的,而半个算张謇。当然,这话更像是后人给袁世凯编派的,张謇好歹也曾经做过袁世凯老师,给人算半个,也太不恭敬了。但不管怎么说,杨士骧跟袁世凯关系铁,那是没得可说。接袁世凯的茬儿做直隶总督,就是袁本人的推荐。
杨士骧一生,做官还算规矩,没有大的功业,也没大的劣迹。唯一特别的地方,是超级惧内。所以,一直不敢纳妾。据说曾经自署一联云:平生爱读货殖传,到死不闻绮罗香。但是,桃花运不敢有,钱却是要的。北洋系的人,大都有这个毛病。事能干,但钱也不少捞。晚清新政时期,经济发展比较快,对外贸易已经成为相当重要的事业。清朝有两个地方大员,是最重要的。一个是两江总督,一个就是直隶总督。两个总督都兼着一个通商大臣,直接插手经济,所以,不仅位置重要,而且缺儿肥。两江不用说了,身处江南财赋之地,经济发达,贸易繁盛。直隶则处在政治中心,在资源半由权力分配的时代,当然好处也是大大的。总督府所在地的保定,平淡无奇,但开埠的天津,作为北洋大臣的驻地,在开埠之后,晚清和民国,都相当的繁荣。所以,虽说上海开埠早些,但天津后来势头也相当不错。管经济的官儿,都很肥。当年,北洋大臣治下,天津海关道,是直隶境内最肥的官缺。
杨士骧有一个爱好,最喜欢骂天津海关道,经常当着别人,不留情面,骂得那位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有人看不过了,说人家好歹也是个道台,正三品的官儿,你怎么老骂呀?杨士骧说,你不知道,这人得骂,小骂,则地毯皮货衣料来矣,大骂则金银器皿来矣。所以,不可不骂。原来,杨士骧骂下属,是一种索贿的方式。半是威胁,半是亲近。一边厢骂,一边厢送,两下越来越亲近,关系越来越好。在上面的,则要什么有什么,部下想得周到,办得周到。而在下面的,则官越做越大,平步青云。
后来西太后死后,袁世凯被罢官,连夜赶到天津,住在英租界。杨士骧没敢去看他,派了儿子前往,送了袁世凯6万大洋。但是,这样藏头缩尾的杨士骧虽然没有被罢官,却死得早,才50岁。有人说是被革命党暗杀的,也有人是被摄政王干掉的。总之,随着袁世凯的下野,又一个北洋的人让出了一个重要位置。凡是翰林出身的大员,依照惯例,谥号肯定有个“文”字,所以,杨士骧的谥号为文敬。时人嘲之曰:“曲文戏文,所以为文;冰敬炭敬,是之为敬。”当年,杨士骧的另一个爱好,就是听戏唱曲。比起冰敬炭敬来,听戏唱曲,还真是雅多了,但那也是个费钱的嗜好,骂来的钱,就这样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