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哈密石油外国语学校
魏建胜
星星峡,星星峡,我在想你千里戈壁的沙。
千里的沙呀!我只捡出四粒沙……
一粒沙,借风飞上天,挥洒在苍穹,钉成满天的星,闪闪烁烁。
一粒沙,翻转身,铺成满地晶莹光亮的石英石。
站在石英石上望远方,石英绵延,星空垂野,天际处,西部的风无根而起,呼啸而来,这就是星星峡。
风凛冽,而一粒沙迎风矗成一堵墙。
墙之东,是那条长长的走廊,是那条大漠朔风劲吹的走廊,侧耳倾听,风中隐约传来离乡去国的呜咽和马革裹尸的悲歌;墙之西,是那道高峻奇崛的天山。天山深处,是彪悍的烈马在嘶鸣,而雪线之上,是娇羞的雪莲在风中颤微。
这粒沙,就是一堵墙,一堵兵戈相见的墙。
最后一粒沙,则击穿这堵墙。
这粒沙,向西走,汉家的张骞、流放的林则徐、肩扛柳树的左公走过、农垦战士走过……
这粒沙,向东走,穆罕穆德的传教者走过、从西域返乡的李白走过、哈密瓜走过……
这粒沙,无论向东还是向西,更多的是那些不知名的贩夫走卒走过。他们就像是千里戈壁的沙,随便哪一粒,都风骨铮铮,随便哪一粒,都模糊不清,又都隐然可见音容笑貌。
而我是数次的匆匆过客,在长途列车上,来不及回眸,就有一粒沙击中我的心脏,我却不知道是哪粒沙……
阳光,首先是一个名词。是天堂从太阳这个瞳孔释放出的光芒。
阳光,还应该是一个形容词。就是热情、纯真、透亮。你可以是偶然回眸的一个笑容,可以是健步奔走的一个男孩。
早晨八九点钟的阳光呀,在哈密,在石油基地,在2002年6月19日早晨,我却感觉你是一个动词,一个击倒我、笼罩我,将我降服的动词。
一个武林高手,双手缓缓提起,强大的气场已让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动词。
一个丹青妙手,随手将金黄涂抹出生命磁力线,让我确定方向的动词。
听!还有声音。
是阳光拨动琴弦的声音,是阳光指挥绿树闪烁银币的声音,是阳光照进胸膛、禁不住歌唱的声音。
阳光呀!这天早晨,你是动词,你是形容词,你是名词。
你是包容的词,是闪亮的词,是温柔的词,是跳动的词,是让我彻底皈依的词。
这天早晨,从千里之外的兰州到哈密车站,坐四路车,进东大门。
阳光、蓝天、绿树。
纤尘不染。
当然,这源于6月18日晚,哈密一场大雨。
我久久地和这棵树默默对视。
她圆润、硕大、闪烁着绿色的光芒,先是风吹动叶子,然后风晃动树枝。但她的内心是寂静的,从容的,她默默地把根扎得很深,在这基地并不厚实的土壤中。
而她的周围是热闹的,她的身边是一块标识牌,记载着基地获得全国400家最佳居住小区的信息,她的面前是基地东大门进来的大转盘,滚滚的车流和川流不息的人群。
她知道自己内心是寂静的,寂静是她对自己生命幸福感的守候。
我常常在她身边走过。我看到她的叶子,这是身体的绿色,在风中碧绿着。
我行走的是我的生命,她碧绿的是她的生命,她竭力碧绿的叶子是对土壤和水的感恩。
这年春天,她却在逐渐干瘦。她身后的这块地,要修建科技馆。她和她身后的小树、草地都已停止了供水。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棵平常的馒头柳。
我无能为力地注视着她。一阵风起,枯干的树枝和萧条的绿叶间涌出一阵声响。这是她内心的风暴在呐喊,这是未死的心脏在跳动,这是残存的生命在挣扎。
在听得见的风中,她的呐喊逐渐沙哑。
在看不见的深处,她的生命之根正在黑暗中收缩。
而现在,春天绿了。
她——死了。她被挖走,全身只剩下了躯干,如同一个人被截去了四肢。
而现在,科技馆在她原来位置的身后,承受另一阵狂风的撕扯,破坏了面相。
而她——那棵树,不复存在!
苍鹰,苍鹰,猛一抬头,我看见了你——一个孤独的无语者。
无尽的长空,你在上升、在俯冲、在盘旋、在滑翔。
你挥动着铁翅,肆无忌惮地划伤了整个苍穹。
我看不见你锐利的眼神,看不见你比刀剑更尖锐的双爪。
我只看见整个天空飞翔着一个词——钢铁!
这是东天山托木尔提峰千丈悬崖上锻打出的钢铁,是在密密的森林中冲撞跌宕的钢铁,是在千里戈壁的漠风打滚呼啸的钢铁。
你坚硬,你锐利,你果敢,你无语,你孤独。
你在鸣沙山上空刺伤天空。
鸣沙山在风中呜呜作响。那是沙子在为你歌唱。
苍鹰,你一个俯冲,我找不见我自己了,只看见一粒巨大的沙子跌倒在鸣沙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