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佳作品读

2012-11-24 12:08
散文诗世界 2012年10期
关键词:母亲河栅栏散文诗

李 需

水在滴

王剑冰

水在滴滴答答地响。

水滴答几千万年,或者更长,我不知道。

水在洞里滴着,水把山滴成洞。或许这么滴下去,整座山都被水滴空了。

水从高处滴下来,像一枚箭镞,箭镞不停地射着,射向一块又一块的石头,直到把这块石头射穿。这么来说,水比石头坚硬,石头在水的射击下,无从躲避,只有迎接,迎接得粉身碎骨。水在滴落的同时也粉身碎骨。

如果我们没有发现这个水洞,水和石头就这样交流着。其实在最寂寞的时候,水和石头的交流成为一种必要。寂寞是十分可怕的事情,水不想寂寞,石头也不想寂寞,水和石头就这样产生了共鸣。没有水,石头不会发声,没有石头,水也不会发声。石头是水的歌,水是石头的音符。

岁岁年年,水洞里就这样鸣响着。当我的脚步远去,或许再也没有人走来,或许走来的人更多。

但最终留下的,仍然还是这水和这石头,除非时间覆灭。

读散文家王剑冰散文诗《水在滴》,我的头脑突然跃出一句话来:哲思和辨悟的反串。“水在滴滴答答地响”,水在响,而其隐喻的什么没在响?当然是时间。时间是很长的,“几千万年,或者更长”,“我不知道”。但由此我们都会想到一个成语:水滴石穿!接下来,作者果真就顺着这个思路,把他的哲思和辩悟展示给了读者:“水把山滴成了洞。或许这么滴下去,整座山都被水滴空了。”哈哈,你们说到底是水厉害,还是时间厉害?水是箭镞,从高处射下来,射向一块块石头,直到把石头射穿。但石头就真的比水潺弱吗?它以勇敢的面对承接着:“迎接得粉身碎骨。”而“水在滴落的同时也粉身碎骨”。王剑冰真的是在用这样的反串向我们展示水与石相撞的游戏吗?不,这是一种拟物为人的写法。难道说我们的人类,一代代,一辈辈,何时不是在和命运撞击?我们会粉碎,但生命仍在传承,坚守和抗争,像时间一样亘久。

当然,“如果我们没有发现这个水洞,水和石头就这样交流着。其实在最寂寞的时候,水和石头的交流成为一种必要。”这种哲思和辩悟的反串,几乎连贯着整章的散文诗,“寂寞”一词又喻示了什么?当然不会是水和石头,应是我们人类。我们从生下来,不管我们有意或无意,人和命运的抗争都成为一种必要。就像“水不想寂寞,石头也不想寂寞。”“没有水,石头不会发声,没有石头,水也不会发声。”又是哲思的反串。这样的反串,是作者对生命现在时的深刻体验,更是一种浪漫的抒情和歌唱:“石头是水的歌,水是石头的音符。”当然,从有人类始,也就像从有这个水洞始,那样的一种抗争都存在着,无论我们知道,还是不知道,这样的一种喧响都会永远持续下去,“除非时间覆灭。”

林 语

许 淇

林语。

森林在说话。

犹如发自体内神经质的耳鸣,痉挛的震幅,那声音是浮悬于深潭之上的朦胧月色,是不确定的模糊轮廓的流动空间。

耳鸣不绝。溪涧濑响。回溯最初的潜滴暗流,不知在哪一块被苔藓覆盖的石头底下躲藏——

吹着笙笛的小精灵,

在倾吐生之喜悦。

是新栽的小树,芽和芽,幼儿的嘴里,粉红的牙周像花苞,因为呵痒而嘻开了,一朵朵懵懵懂懂的欢笑。

叶子擦着叶子,嫩枝摩着嫩枝。

是即将出巢的雏鸟,振动光的羽衣。

是冻土苔原的驯鹿,舔着石松和盐。

是白桦林里最后一抹冷却的夕照,终于淬了火,青霭的暮烟吱吱地响。灰鼠和花鼠在枝头亲密地私语。

当神秘的黑夜袭击老林,由上而下降压一股浓重的腐烂植物的湿气和令人昏眩的松脂香,以及夏季候鸟留下的亚硝肥料的气味。

山猫经过那里的脚步,令人心悸。

欲望的季节,胡蜂毁了巢,发疯似的蛰熊瞎子。镗鞑和锣鼓的吼声淹盖了一切。

风葬的鄂温克老爸,跨越了死之门限,像他的祖先那样。被高高地架上百龄落叶松的树梢。这时,风卷着阳光奔泻而来,汹涌着叶浪,将无欲的老人颠簸在森林之上。

而此刻在林中,食肉兽暴露着诱惑。蝴蝶双双合而为一。花朵每一蕊都赤裸着。鹿哨在颤声呻喊……

繁衍生殖,狼藉满地,森林必须经过一番洗涤……

雪,恰恰在这时刻,并无预示地降落下来。

白雪是无瑕的、干净的。雪是真实的,是固体的雾。

是所谓“白色的寂静”。果真寂静无声了吗?一切动作都休止,世界因此永恒地沉默了吗?

但,听啊!这里,那里,整个森林在说话。树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压,弯曲,弯曲,大块的雪落下,树枝反弹,连带所有的柯桠条件反射似的颤抖,雪刷刷地崩溃,发哀松碎玉之声。

夜半,沉沉的雪折断了枝条,力度的弹奏,如弦铁拨,那声音在静极的空林中发出轰鸣。

这就是我听到的林语。

对客观事物的独到“感觉”,在散文诗创作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样的“感觉”,发乎常理之外,又在常理之中;来源于灵性,又关之于真情。许淇老师的《林语》堪称典范。“林语”,肯定;“森林在说话”,肯定之否定。为什么?因为这所有的所有都是常理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犹如发自体内神经质的耳鸣,痉挛的震幅,那声音是浮悬于深潭之上的朦胧月色,是不确定的模糊轮廓的流动空间。”接着,作者以细微的笔触,把这种说真实又虚幻的“感觉”,淋漓地展现给读者。躲藏在石头底下的溪涧的声音;“吹着笙笛的小精灵”;“是新栽的小树,芽和芽,幼儿的嘴里,粉红的牙周像花苞,因为呵痒而嘻开了,一朵朵懵懵懂懂的欢笑。”真是妙绝的描写!叶子私语,嫩枝摩挲,驯鹿咀嚼,就是“青霭的暮烟”也在“吱吱地响,山猫经过那里的脚步,胡蜂蛰熊瞎子的声音,”一直到“镗鞑和锣鼓的吼声”、“风葬的鄂温克老爸,跨越了死之门限”,林语真可谓被写神了!从实到虚,从情理到心悟,从宏大到细微,从感性到理性,哪一种声音都被许淇老师的笔触采撷到了,而且转化成各种声音的大合奏,让人神往,迷幻和倾倒!那么,到了冬天,一场弥天大雪,将森林覆盖,也就会把那样的“林语”覆盖吗。不,森林会用另一种表达说话:“听啊,这里,那里,整个森林在说话。” 雪压树枝的声音,树枝战栗的声音,树枝反弹的声音,一直到“雪刷刷地崩溃,发哀松碎玉之声”、“沉沉的雪折断了枝条,力度的弹奏,如弦铁拨”。这又是另外一种“林语”!其实,大自然之于我们人类,最富真情,也最无私,无论我们人类怎样地毁坏,甚至是残忍地毁灭一些自然的存在,但大自然只要一息尚存,都会不甘寂寞,用它们的窃窃私语,用它们的繁衍和生殖,给我们人类创造一种天性的和谐和壮美。大自然是爱我们的,我们也要像大自然爱我们那样地热爱大自然!

栅栏与马

李松樟

作为栅栏,从不曾考虑过那匹马的心情。那匹孤独的马,望着在一根栅栏顶上开放的蓝色花朵,感觉到秋日正午的阳光轻抚着自己缎子似的鬃毛。它猜测栅栏外面的草原上,也许会有更多这样快乐的花朵,会有更多这样慈爱的阳光。

不知不觉间,它便衰老了。栅栏下面潮湿的地方,长出一片又一片乌亮的蘑菇。那些快乐的家族聚在一起,总像是在商讨有关迁徙或战争的事情。

而栅栏内外,这秋日的正午,是多么安静啊!

松樟兄的散文诗创作一直都具有突围性,主要表现在文本外延深刻,给读者留下很大的驰骋和思考空间。《栅栏与马》起句就很有意思:“作为栅栏,从不曾考虑过那匹马的心情。”栅栏有栅栏的功效,它原本就是要拦马,而且拦得越牢越好,会考虑被拦者的心情吗?比如我们人类,生活在社会的这张大网中,想做到人尽其才,能做到吗?所以,马只能孤独,只能让它缎子似的鬃毛,在时光的浸洇下,一点点退尽光泽,退尽柔软的质地。但孤独和绝望,并不代表着理想和梦幻的彻底破灭。“它猜测栅栏外面的草地上,也许会有更多这样快乐的花朵,会有更多这样慈爱的阳光。”这仅仅是写一匹被禁囿的马的梦想吗?不,这其中的外延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人从孩童时代,就对生活充满了幻想,但一旦落入社会的这个栅栏后,就往往要面对人情、关系、家族、出生、际遇等种种桎梏,最终的梦想又有几人能实现?“不知不觉间,它便衰老了。”悲怆的人性感悟,尽在这一句之中了!悲哀只是有思想的人,而只有“蘑菇”这样的植物,仍快乐着。“而栅栏内外,这秋日的正午,是多么安静啊!”绝望的叹息,绝望的安静,是多么的沉重,多么的令人窒息和无奈啊!

关于黄河

周庆荣

有一种清,后来消失在浊里。

尽管,周围布满尘土,我怎能轻易地放弃缅怀。

那最初的纯净。

因为懒惰,我用贵德省略了更高更远的唐古拉山。

依然属于最初的黄河,清得让我心疼。

后来,我们尽可以顺流而下。伟大的弯曲,伟大的跋涉。直到她勇敢地浊,沉默,不做任何解释。是在这个时候,我泪水涌动。

这条著名的大河。

纯净的时候,若最初善良的人类。

更贴切地说,如同涉世不深的少女。地形复杂或者人心不恻,天堂里不需要这些。

佛音的悲悯,抑或道家的清修,往往删除了万水千山,是啊,不能对滚滚红尘熟视无睹。

我比很多人都更加憎厌儒家的迂腐和纲常的无聊。但我赞成这条河流告别少女时代,入世,而成为母亲。

岁月是漫长的。

和土地难以言说的纠缠,使她有了新的名字:黄河。

黄河仍然不够,我们一般称养育了我们生命的河流为——母亲河。

接下来的母爱,只能在曲折中表达。

土地,在繁茂的事物之外,逐渐投入河流的怀抱。日子的沉重和岁月的积淀,甚至曾经孕育丰收的土,曾经贫瘠出饥荒的土,连同硝烟熏黑的沙场风云,它们,一有机会就投入母亲河。

它们,改变了母亲的色彩,加深了她的凝重。

浊世的承受,更像母爱的忍耐。

一切可以来,一切都留下来。

河床在,爱在。浊下去,如果灯油耗尽,是另一片新土。

只是,在水浑浊之后。

水面不再如镜,月色和星光,天空及白云,不能再清楚地倒倒映在黄河里。

自然的纯粹和人类善良的原始,模糊了。如生长了白内障的眼睛,我们看了又看,模糊了,浊浪在局部滔天。母爱,也可以叹息。

除了浊下去,我们真地就别无选择?

我把在壶口见到的瀑布,说成是母亲河一生里唯一的浪漫。

泥沙越来越多,道路越来越曲折。瀑布,抒情成传奇。

酣畅淋漓地摔下去,超越独自的呜咽。

母爱,不说委屈。

离兰州不远的地方。

在这一块土地上,黄河走了长长的弯路。

说是弯路,更是母亲般牵肠挂肚。左边是儿女,右边是子孙。一个弯,搂紧干渴的庄稼;另一个弯,拥着皲裂的土地。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母亲河,要想一碗水端平,迂回再迂回,曲折再曲折。

孝与不孝是孩子们的事,一些弯路由你来走。

河畔,谷子和高粱坦荡地生长。

村舍有炊烟,人群,悲伤或者幸福;

都市有灯火,人群,幸福或者悲伤。

人们,确实不应该老死不相往来。

难道,就只能喜欢扎堆地生活?

我反复地说,都市没什么了不起的,所以我经常在夜深的时候,向故乡遥望。

当山西一位女诗人坚持感叹引黄工程的时侯,我说:我们为何总要住得高高在上?为什么,我们要远离母亲河?

其实,我这么问,是因为我的眼前总浮现我的母亲:皱纹遍布脸庞,我搀扶着她,她蹒跚着一双老腿,拾级而上,并且不辞劳苦。

母亲河就是这样。

虽然颤颤巍巍,也要把她的爱进行到底。

黄河之水,奔流到海不复还。

实际上,她想回也回不去了。这就是母爱的宿命,她压根儿就没有准备回程的车票。

也就是说,这一种爱从一开始就没想得到回报。

当我站在渤海之滨,我想让很多文人墨客承认这个事实。

渤海,宛如母亲河的一个句号。

小小的渤海还不足以做黄河的句号,人类的天空如果圆满,这个句号应该是整个天空。

庆荣兄的散文诗往往含有居高临下的俯瞰性、随情挥洒的兼容性、令人扼腕的深刻性。他的《有理想的人》《井冈山》《夜深时望望故乡》《砖头》等都是我读到的很出色的佳作。《关于黄河》这章散文诗主要是写母爱,但其中也兼容了对人性、人情、生命的深刻思考。“有一种情,后来消失在浊里。”居高临下的平淡,又令人扼腕的深刻。文学是人性的文学,如果没有对人性的书写,文学便失去了意义。“我怎能轻易地放弃缅怀”,缅怀什么?当然是那样的:“清得让我心痛”。然而,一切伟大的存在,最后应当都是“勇敢地浊,沉默,不做任何解释。”黄河九曲十八弯,人性由纯而浊,此情此景,却通过一条河浓缩着,让人怎么面对,又如何不心潮翻涌呢?“是在这个时候,我泪水涌动”。“这条著名的大河”,为什么著名?就因为她既映现着我们最初善良的人类,但同时又让我们“不能对滚滚红尘熟视无睹”。“佛音的悲悯,抑或道家的清修”,都是形而上的。黄河是民族的、宗教的,她最后必然也将“告别少女时代,入世,而成为母亲”。黄河,母亲;母亲,黄河,一种无法割舍的情结,这是植根在我们炎黄子孙血液和骨子里的。

“接下来的母爱,只能在曲折中表达。”母爱是伟大的。为什么可称之伟大呢?就是因为母爱,她不仅可以容忍我们的善良和正直,同时也可以包容我们的自私和卑劣。就像这条黄河,她滋养着土地,也包容着土地不断地付给她的污浊,直到“加深了她的凝重”。母爱就是“一切可以来,一切都留下来。”“河床在,爱在。浊下去,如果灯油耗尽,是另一片新土。”即便“水面不再如镜”,“自然的纯粹和人类善良的原始,模糊了”,也就是说,即使我们的母亲不再美丽,甚至衰老成一种记忆,但母爱仍在。“母爱,也可以叹息”,而母爱对于我们却永不会言弃!

“我把壶口见到的瀑布,说成是母亲河一生里唯一的浪漫。”这是我初读这章散文诗最受震撼的诗意舞蹈了。一个散文诗作家,如果能在他思维随意跳跃时,自然地把这样的诗意扑面赐予读者,当需要多少人生历练和多么深厚的文学内功!母爱,即使她无法忍受,她也只能“酣畅淋漓地摔下去,超越独自地呜咽”。

庆荣兄这章散文诗可以说把母爱写足了。在小说写作中,对于细节的描述,讲究要把它写得不能再写,方为上乘。散文诗写作亦然,对一种情感的表述,要表达到深不能再深,也当为上乘吧。前面我已说过,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母亲,就意味着无私的给予,同时也意味着不偏不倚的呵护。“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左边是儿女,右边是子孙。”“一个弯,搂紧干渴的庄稼;另一个弯,拥着皲裂的土地”。“孝与不孝是孩子们的事。”这就是母亲,她的爱博大而深沉,却从来不求任何回报。“我的眼前总浮现我的母亲:皱纹遍布脸庞。”这仅仅是庆荣的母亲吗?不,应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

黄河这条母亲河,她和天下所有母亲对儿女的爱是一样的,从她把爱给了我们,就意味着永远回不去了,就意味着一种痛苦的撕裂和痛苦的承担。但母爱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温馨,变得有滋有味,变得幸福,“人类的天空如果圆满,这个句号应该是整个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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