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二）

李安

我已经好几年未踏足过老屋，那里有我懊悔了十二年的过往。我想，是该去看看了。

老屋的木门已一片斑驳，轻轻一推，便发出沉重的叹息，像是责怪我这迟到了十二年的主人。这次，我没有选择在记忆里落荒而逃，而是收伞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属于我的阿太，一个身材矮小单薄、裹着一双小脚的老人。记忆里，她一直那么老，直到她离开，也未曾发生变化。这里，有我从两岁到六岁间四年的记忆。阿太的命是极苦的——也许，那个年代的女人都是苦命的——直到掀去盖头，她才看到她丈夫的模样。她辛苦地操劳大半辈子，到晚年还不得不照顾我这不懂事的重孙女。我小时是极其不安分的，阿太常颤着一双小脚，村前村后地寻我，喊着我的乳名。我想现在抑或未来，再也没人能把我的乳名叫得那样深情了吧。

阿太常常哭着向我父亲列数我的劣迹，却在父亲揍我之前，紧紧把我护住。阿太唯一一次说谎，是在弥留之际对我的承诺，而我当时的表现，让我愧疚了整整十二年。我被奶奶拉到阿太床前时，阿太已经穿好了寿衣，眼睛半眯着，像睡着了一样。看见我时，她浑浊的眼睛里流出好多泪水，苍白的嘴唇抖動着。她伸出手想拉我，我害怕地后退了几步，不肯上前。阿太挣扎着想坐起来，最后放弃了。

“妞妞，阿太要走了。”

“你还回来吗？”

“回来……”

“那你走吧，我玩去了。”

我不曾想，这一走，就是永别。我日日缠着奶奶，问阿太什么时候回来，直到有一天相信她真的走了。 阿太，若不是我贪玩，你是不是就回来了？

几天前，又听家人谈起阿太，奶奶说：“你阿太临走时还一遍遍地说，别让你以后受委屈……”没等奶奶说完，我便转身，泪倾如雨，心里满是悔和愧。

老屋的角落里还开着记忆里的小花，像极了阿太当年插在我头上的那朵，它们一直这样不悲不喜地开着，似乎每一瓣都有当年的香味。

关上木门，依旧是心酸的响声。我撑一把素伞，走进满天的风雨里，那雨，淋湿了我的双眼……

（指导老师：李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