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左广兵
(北京大学,北京 100871)
媒介传播时态下的“微政治”:基本认知与中国语境
□ 左广兵
(北京大学,北京 100871)
自媒体作为典型的媒介传播正在以一种前所未见的技术力量深刻地塑造着后传统社会的生态与情境,并将人类带入了微政治的全新时代。微政治不是传统的阶级政治,它是以网络传媒为代表的新兴技术力量嵌入并塑造的社会;是将普通人的日常事务纳入政策关切,从而带来治理结构转型的一场政治社会运动。微政治也对中国的社会政治结构变迁提出了挑战。
微政治;自媒体;媒介传播
2010年12月17日,突尼斯中部小镇西迪布吉德一名叫博阿齐齐的26岁青年商贩,推着平板车,载着蔬果来到小镇最繁华的街口摆摊,因不满城管暴力扣押其车辆等相关物品,愤而在镇长办公室门前将身上淋满汽油后自焚身亡。此事甫一发生,当地工会成员就将博阿齐齐一家的控诉视频迅速上传到Facebook、Twitter以及YouTube等大型社交与视频网站。网络媒介的放大效应使其不断裂变,民众的怒火被瞬间点燃,直接引发了首都的示威游行以及全国各地的大规模骚乱,最终催生突尼斯革命,终结了本·阿里政权。以突尼斯革命这一“蝴蝶效应”为发端,一场席卷中东、北非更大规模的社会政治运动不断蔓延,将埃及、利比亚、也门的政权直接推翻,阿尔及利亚、巴林、约旦、摩洛哥、阿曼等国家也深涉其中,而至目前,叙利亚的战乱政局仍在发酵中……。
这场影响深远的社会运动展现出了与以往历史阶段中的社会运动不同的特点。在这场运动中,以年轻群体为主体的青年一代,无需像其父辈一样去建立一个严密的组织来领导运动。在技术革命的浪潮下,他们通过新兴的互联网社交媒体平台,利用现代移动通讯技术的强大功能,沟通信息、串连示威,并寻求国际社会的持续关注和支持,最终取得了运动的胜利。
这一全新的发展趋势无疑在敏锐地揭示:与刚刚过去的历史相比照,当前的政治样态已然发生了根本而剧烈的嬗变,传统一贯的政治概念与丰富生动的政治实践之间出现了“抽离”脱层,愈难解释新领域、新方向上的趋势动态。而事实上,从政治变迁的角度观察,一股全新的“微政治”力量正潜在地塑造着我们当下的政治生活,改变着政治活动以及政策过程的程序与重心。正如首次提出“微政治”概念的王丽萍教授所说,“今天的政治已经与曾经很长时间主导人们政治生活的对理念、信仰、制度、权威等价值和相关命题关切渐行渐远,而更多地表现为对民众日常生活的关注,或仅仅对民众具体、细小甚至琐碎诉求和问题的回应。”[1]我们已经浑然不觉地步入“微政治时代”。
政治,是人类历史发展到一定时期产生的一种重要社会现象,它的发展以经济为基础,以文化为根脉。从单一向度的发展进程看,政治演进的方向大体经历了阶级政治阶段、权利政治阶段,至今天的微政治阶段。
阶级政治突出地表现为压迫阶级和被压迫阶级之间围绕着国家权力攫取、维护、建设、执行、制约等而展开的政治活动。自资产阶级革命始,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的斗争直接进入政治生活,逐渐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普遍现象。在阶级政治阶段,政治的主体是作为统治者而组成的政府,具有其单一性,不可挑战性;其关切的内容主要集中于国家权力的获得和维持,维持秩序的手段在于其“统治与管理”。阶级政治的动力演进机制在于敌我(被压迫、压迫)间的斗争,其政策过程的层级属于自上而下的等级分层制,其政治文化属于意识形态型的文化种属。
权利政治阶段更倾向于调节政府、市场与社会三者之间的平衡关系,尤其是强调解决政府和市场间权限功能划分的冲突。权利政治的主体存在于政府、市场和社会之中,具有多中心的特征。权利政治关切的要点在于社会权利的争得和维持,其实现秩序的手段在于治理——吸纳一系列来自社会公共机构 (各种私人部门及公民自愿性团体)和行为者的参与。[2](p4)与阶级政治的统治不同的是,治理的权力不再是全部来自国家,或由国家指令,而是由国家和私营部门等的合作。权利政治的动力机制在于多元主体间的相互博弈与协商合作,其政策层级是圆桌合作型的聚合协作关系,其文化基础属于实践型公民政治文化。[3]
微政治阶段是一个全新的政治发展阶段。它是基于当前社会品性、经济结构、家庭关系、个人生活方式等诸多方面,对媒介技术革命冲击下发生的一系列深刻变革作出的判断与归纳。与传统政治发展阶段相比,微政治的主体既不是单中心的,也不是多中心的,而是以普通个体为主角的去中心,它具有问题导向上的随机分散性。微政治的关切内容在于把寻常人的日常琐碎社会问题纳入考虑之中,使得普通民众的日常需求首次进入公共舆论空间和政策议程。巩固微政治的秩序在于采取“协理”的手段。所谓“协理”,主要指的是主体间的协作处理(料理)。微政治时代尽管不排除传统政治中心(政府、社会、市场)的作用,但其抛开政府,通过个人间的沟通协作,达至问题的解决,仍不失为一种简明便捷的方式,而且常常是主要的方式。微政治的驱动力集中于信息散播而形成的“围观”传导压力。这一动力得益于媒介革命所带来的新技术支持,使得普通人通过便利的传播手段“到场”参与。微政治的政策层级不同于等级制的僵化,它以平行化的方式获得适应性和回应性,更具效率与灵活性。在微政治时代,政治文化的意识形态特征大大褪色,难以起到凝聚人心的功用。相对地,亚文化群体逐渐形成,政治亚文化大行其道,它为主导的政治文化既带来了挑战,也注入了活力。
政治演进的三个基本阶段
从制度、合法性、权力、信仰到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内容转换,一条若隐若现的“政治断层线”把微政治从传统政治中分隔出来。正如王丽萍所说:“微政治不是微观政治,微观政治与观察和分析政治现象的角度或层面有关”。[4]虽然微观政治亦涉及到个体政治行为,但这一行为只是作为政治研究对象的角度而存在的;而微政治中的个体行为,则主要是作为主体而出现的。作为概念的“微”,更多地用意于强调微政治中政治重心的下沉、对日常事务的重视,以及免于权力管控的信息渠道的扩展和信息的自由、充分交换。
基于此,微政治至少包括如下要件:首先,社会性状、经济结构、文化格局、家庭关系、个人交往与生活方式等均发生深刻变革,这是微政治得以产生的社会情境性背景;其次,普通民众和日常生活事务回归到政治中心,并得到关切和强调;第三,技术革命所带来的新兴传播手段,尤其是以互联网为典型的传播渠道,活化了传统政治一贯的僵硬习性,促进了人际互动以及政府与公民间关系的协调发展,使整个社会和政治生态加速变迁,呈现出全新面目;最后,政治文化受到政治亚文化的冲击与挑战,社会价值认同呈多元快速流变之势。
在论及微政治的内涵时,尽管王丽萍教授提出,因民众受个人心理及经济商业化的影响,情绪成为政治议程中的一个重要考量,使得微政治表现出情绪政治的特征,国家政治亦出现“否定性政治”的特征,[5]不过,或许作者忽略掉的是,如果缺少迅速、交互的政治传播渠道,情绪凝结本身就难以达成,在缺少组织策划的情况下,情绪暴发更显苍白。正因为有了以互联网为代表的快捷政治传播途径,情绪凝结才可转化为暴发的压力,也才能实现民众对国家的安抚性诉求。因此,所谓的“情绪政治”只能为微政治之表,而难成为微政治之本。值得指出的是,鉴于微政治只是对新近出现的政治现象的初步概括,它不是要否定传统政治的要素框架,更不是取而代之;相反,微政治为传统政治增添了活力。
仅就新近的国际、国内社会政治发展动向观察,从中东的茉莉花政治革命到美国华尔街的社会运动,从“小悦悦事件”引发全民性的道德良知检讨到“乌坎事件”抗争性自治诉求,微政治,借助于信息传播的强劲力量,正以前所未见的速率在经济结构、家庭关系、生活方式与交往模式、政治认同等诸多结构性要素方面,加速扩散并向深度演进。
前已述及,技术更新所带来的传播革命对微政治的生成和演绎极具关键意义。在传播学历史上,每一次传播技术革新所引发的有关“技术决定论”和“社会决定论”的争论经久未停。随着作为“使用者主导型的开放式交往方式”[6](p45)的网络传播媒介的兴起与广泛应用,关于技术发展是塑造社会的内生动力抑或是中立工具的辩论更趋激烈。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看,作为第一生产力的科学技术显然在社会演进的动力机制中承担决定性作用。由传媒技术革新推动生成的微政治成为区别微政治与传统政治的核心因素。
从早先的口口传播到纸质媒介,从广播电波到电视影音,再到当前的互联网媒体,传播工具的每一次更新,都将人类社会推进到一个更高层级的发展阶段上。在这一传播进程中,信息的生产与消费也经历了从一对一的线型、一对多的扇形、多多互动的网状模式演变。现阶段的媒介传播除了传统传播工具以外,最为突出的则为互联网媒体的极速发展。网络发展经历了从传统平台媒介、他媒体、自媒体(we media)的进阶过程,迎来了新闻信息传播3.0时代的到来。在吉登斯看来,“媒介表现为社会系统中使互动得以在时间和空间中展开的种种方式。”[7](p53)当前,以博客、微博、播客、论坛、即时通讯等为主要载体的自媒体①自媒体是普通大众经由数字科技强化、与全球知识体系相连之后,一种开始理解普通大众如何提供与分享他们本身的事实、他们本身的新闻的途径。参见:百度百科“自媒体”词条,http://baike.baidu.com/view/45353.htm。该概念于2003年7月由谢因波曼与克里斯威理斯共同提出‘We Media’而来。技术发展,彻底颠覆了媒介传播的传统格局与模式,信息的生产与消费发生了革命性的进化。自媒体时代信息传播的突出优势表现为:
首先,强劲的新技术革命整合了多种传播载体,共同建构起了一张庞大的公共信息网络平台,为信息的同步式交互传播提供了结构性物质支持。依赖于移动通讯工具与网络接口的技术支持,使得信息流动完全抛开前期传播的空间限制,真正实现了跨越时空的信息汇通。各种平台之间的信息关注和分享畅通无阻,异常便捷。同时,文本、图片、语音、视频等多种介质使得传播媒介异常生动丰富,强化了自媒体的传播吸引力和实时效果。
其次,普通个人登上信息传播的舞台,并进入传播的中心。自媒体是“自己的媒体”,是普通大众提供与分享他们本身的事实和新闻的途径。在自媒体网络中,过去信息传播的发布与接收的等级区分基本取消,“受众”已经转化为“用户”,开启了真正的信息传播平民化时代。每个用户都是既可发布信息,又可同时接收其他用户信息的“节点”,其间的信息交汇又产生新的信息源,并进一步改变信息的传播路径和形态。每个用户都会以自己为中心形成规模各异的“节点共享”式信息传播网络。在这一网络中,个体用户以前所未有的程度得到关注并被赋予力量;同时年轻的个体用户因对新技术的追逐和偏好而占据着自媒体群体的重要位置。正是鉴于这一裂变式的传播网络特点,个体成为了自媒体聚光灯下的新宠。
第三,信息传播速率迅疾。人人参与生产与消费的自媒体网络结构,使得信息传播在一个开放、交互、同步的通道环境下快速裂变、传送。信息传播与反馈不再是传统模式下的单向、线性结构,而是同步、互动结构。自媒体信息因而呈现出多向互动的传播特征。
第四,传播过程的去中心化。互联网是一个实体集合,是相对去中心化的网络之网络。[8](p4)自媒体的去中心化,不仅体现在信息源的供给上,也体现在信息的参与者上。与传统媒介不同的是,在网络时代,每一个信息源都潜在拥有一个现身与表达的平台,而每一个终端都是一个显在的信息源。同时,在信息的生产与消费者方面,参与者同时身兼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双重身份,而且可随时切换。信息传播就是这样从一个个参与者作为节点的网络结构中扩散,这些节点的自身也同时成为了中心。
第五,体现平等的传播理念和平等的个人思想。作为草根媒体,自媒体是一种平民化、个人化、自主化的信息流动,它的开放式结构决定了它立足和关注的是普通民众,并与其保持信息共享、平等对话的传播理念。另外,自媒体主要是以文本作为信息的主要交换工具,这样,现实世界中的种种社会不平等的标志,诸如性别、种族等,全都隐藏于网络世界之后,使网络互动传递出人人平等的内在品质。[9](p33)
媒介传播时代下,以自媒体为代表的上述突出特征与优势,迅速在多维空间上重新解构与建构原初的社会生态,促进社会在新技术条件下以一种跃进式的步伐向深度与广度发展。自媒体不仅改变了信息生产和消费方式,更是快速地“嵌入”社会,并“重新定义这个世界”,[10]型构当前社会呈现的微政治特征。
可以说,正是由于媒介传播的新技术革命这一生产力,才会如此深刻地改造着当下的社会性状,并在经济结构、家庭关系、生活方式与交往模式等方面呈现出大异以往的微政治特性。
从经济结构及其内在构成上看:首先,农业产值在整个国民经济中呈现出不断下降趋势,基本食品和高附加值食品需求增加;大型制造企业经历由旺转衰的过程,相应地,为满足社会个体多元化、多样性的需求,小微企业尤其是小型高技术服务公司迅速崛起;而伴随着全球化资本流动和金融结构的变化,金融资本所造成的金融危机比传统产业资本所引发的经济危机更为频繁。其次,随着社会信息传播速率的提升,创新性取向的小微企业发展迅速并逐步成长。近年来,一些知名大企业、百年老企业以一种历史上不可预见的速度瞬间就轰然倒掉了,这与整个社会的信息传播速度有着内在的紧密关联;同时以“船小好掉头”为优长的中小企业已经成为市场经济的主角。在美国和一些欧洲国家,大约2/3的新职位是由20人以下的小公司提供的。视创新性为生命与最高价值的中小企业,体现出了与信息传播时代一致的适应性、回应性与灵活性。几年前还是默默无闻的苹果,凭借其引领时尚的创新性,创造了当前超过5000亿美元的市值,首度超过一直占据霸首的传统工业龙头——美孚石油,成为高新技术产业创新崛起的风向标。第三,物流配送和营销渠道模式发生了明显变化。与媒介传播有着异曲同工之处的是物流与商业销售渠道的整合与布局,形成了有活力的产业类型。“渠道为王”已经成为一条基本的营销法则。第四,企业内部结构扁平化趋势明显。扁平化顺应了对企业员工管理上的灵活与弹性,也顺应了对市场多元、个性化需求的回应,使得企业的治理结构更具效率。第五,企业文化更趋个性和休闲。信息传播裂变时代的企业文化发展,诉求于改变过去僵硬的、沉闷的作风,提供更为宽松的工作环境。“休闲星期五”把那些要求全天着衬衣、西服、领带和正装皮鞋的办公族从严苛规定中解脱出来,而代之以牛仔、T恤的休闲装扮去工作,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从家庭关系上看,妇女解放、受教育程度、工作压力等因素都在不同程度上动摇了大家庭的根基,使传统的家庭规模逐渐缩小。随着可支配收入的增多和不断增加的福利与政府支持,家庭功能向社会转移有增无减。从一定程度上看,个人不再像从前那样珍视家庭这份天然的血缘关系。同时,家庭成员的主要活动对家庭的依赖程度降低,呆在家里的时间减少。在克拉克看来,小家庭“有利于促进更大程度的个人主义,有利于推动追求不同的情趣。”[11](p74)在家庭内部,成员间的关系不再依凭传统的父母——子女等级,而代之以日渐平等的家庭观念,且行为更为宽容、尊重。
从生活方式看,媒介传播助推全球化浪潮。物质主义、消费化、休闲化形成风潮,引领着人们尤其是年轻人的思想观念与生活方式。在吉登斯看来,“消费文化的意识形态本质,是以非政治化的、伦理的、风尚和习俗的形式将个人发展、即时满足、追逐变化等特定价值观念合理化为个人日常生活中的自由选择”。[12](p252)受全球消费文化意识形态的影响,年轻群体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更多变化。世界时尚之都最顶级的流行风潮,可以通过迅速的媒介送发,实时传递到乡村小镇,并招来模仿跟风。年轻人的饮食不再满足于家庭里母亲的拿手厨艺,尝试新鲜成为口胃选择的标准。家庭不再是个人生活的唯一主要空间。传播科技产生出新的社会空间,并满足人们的日常需要。正如本奈特所言,“媒体所带来的空间,很大程度上与人们在家庭生活中的私人空间交织在一起,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出现混杂现象”。[13](p29)
在微政治下,人们的交往模式更因网络的运用而发生根本变化。网络传媒生成了新的社交空间,延展了现实公共空间的功能属性。在技术结构支撑的网络平台上,人们对社会事件伸明主张,展开评论,表达关注,并酿造“围观”压力;人们或以兴趣为“凝聚点”,通过“群组”平台,搭识同道;或者“发帖”分享经验、倾诉不顺,引发深入讨论……,可以说,网络空间的开放、互动特征极大地成就了个人交往模式下的个性化需求。在这种模式下,没有权力的等级威严,没有资本的飞扬骄横,有的只是一个个平等用户个体,在自己关切的问题上自由参与。
总之,技术传播革命对社会发展施予的重塑和改造,引发催生了新近的“微政治”现象。对于后传统社会突出的现代性问题,不同的学者尝试不同的分析视角。吉登斯提出“生活政治”的主张,指出要从非正统政治问题和日常生活的微观问题入手,关切人的精神状态和生存意义,以区别于传统上诉诸于理性、制度、宏大叙事的“解放政治”视角。克拉克归纳了“新政治文化”现象,阐明了作为旧政治模式的“阶级政治”与新政治模式的“新政治文化”间的消长反差,指出“新政治文化”对诸如环境保护、妇女、人权等社会问题的关注和个体本位主义的重视。
上述两者都敏锐地看到了传统解释模式面对新的变化所带来的缺漏与不足,并试图归纳出自己的概念主张。然而,新近几年技术传播革命所带来社会、政治的最新实践变化,似乎又一次超越了两位学者的解释视角。正如李普曼所说:“当代意义最为重大的革命不是经济或是政治革命,而是一场在被统治者中制造同意的艺术的革命”。[14](p34)劝服与同意直接涉及媒介的传播与控制。微政治的提出就是基于媒介传播革命条件下对社会政治发展现象的精准把握和认识。微政治立基于传统,更着眼于新的变化。它既是一种新的文化现象,也是一种观察视角;既是问题的,也是方法的。
尽管人类社会已经进入微政治时代,但从比较的视角看,不同性质的政治体制面对微政治的压力与挑战亦大不相同。微政治下的中国,身处发展中国家的位序,却同时面临着发达国家中存在的高阶段的议题困扰;遭遇着现代化进程的参与和稳定压力,却也同时要应付现代性的诘问和诉求;既要维持威权统治,却也同时要面临着媒介传播对权力的消解与侵蚀。正如亨廷顿所言,深涉全球化的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化由于进程太快,其所面临和待解决的问题,“不是依次而至,而是同时发生”。[15](p43)多重二元困境使得中国的社会和政治转型异常艰难,充满着诸多的不确定性和挑战。
近三年来,以微博、博客为典型的自媒体在国内呈现爆发式增长,并给社会发展带来了深远影响。仅以国内最大的微博运营商新浪为例,短短两、三年时间,其注册用户飙升至3亿人,体现了自媒体强劲的发展势头。免受控制的网络传播天性加上终端移动化这一整套信息传播技术,构成了对威权体制控制管理体系的深重消解,给微政治时代的集权治理带来了严峻挑战。这些挑战和回应主要体现在如下方面:
以微博、博客等为新载体的网络传播技术体现了超强的“多—多”互动的网状关系特点。以微博为例,短小的篇幅内容易于发送、阅读,通过“加关注”形成自己偏好上的“群”圈。一旦圈内发布重要事件,则圈内所有人可同时收看,并通过“转发”功能的节点,快速蔓延到其它群组节点,通过裂变式传递完成信息传播旅程。相反的是,传统威权体制的权力运行不仅是封闭的,而且具有自上而下的等级性特点。这一特点的本质要求就是增加对信息的控制。当以信息控制为内在要求的权力运行遭遇难受控制的信息网络传播时,其间的根本性冲突就是必然的,这也是微政治下的威权体制所面临的巨大挑战。因应这一流动性与充满活力的网络传播挑战,摆脱“拘谨性体制”[16]的僵化和守旧,以技术推动改革,充分利用网络传播的优势,以更开明的胸襟、更担当的道义,破除等级权力的“黑箱”运作,建构一个开放、互动、透明和责任政府势在必行。
微政治的去中心化特点与威权政治的一元化权威特征具有内在的紧张关系。查德威克断言,“互联网的技术结构将会引发权力转移”。[17](p28)在微政治时代,以个体为单位、平等身份为特征的去中心化传播路径建构起一个自足的公共空间和治理中心,并获得了权力能量。这一中心在许多公共事务中不再依靠一元化行政权力并抛开它而单独行事,这为多元治理格局的形成提供了可能。党的十六届四中全会提出了建构“党委领导、政府负责、社会协同、公众参与”的社会管理格局,较为明确地体现了一元化的社会治理逻辑。然而,无论是汶川地震中的救援志愿者,还是“温甬”动车事故中的献血志愿者,都不是在这一格局的领导下的行动,而是通过网络媒介,自发动员,一呼百应,迅速集结参与的结果。伴随着网络传播并行动的,是权力的转移与扩散。因此,要支持、鼓励民间自治组织的发展,并为建构政府、企业、个人的多中心治理而行动。
威权政治运行的社会基础在于组织化社会,即将整个社会成员纳入各种威权导向与背景的组织之中,强调集体威权的核心,形成管理的组织化网络。微政治的出现使得普通个人真正第一次脱离束缚、发现自我、登上社会政治的舞台。参与网络平台,个体——尤其是年轻群体——接触新知,开启心智;参加兴趣群体,分享经验教训;追逐潮流,崇尚休闲舒适。网络一代以自我、个性化为标志,不屑权威与组织的集体化生活,构成对传统权威认同上的沉重消解。在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日渐揉合,政治与娱乐趋于模糊的微政治时代,威权政治要在生活政治中展现亲和与活力的一面,方能赢得未来一代的信心与支持。近日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通过新浪微博回应上海市民反映的问题,便是威权治理在民众中的赚分之举。
西方发达国家在进入微政治时代后,政治问题逐渐演化、集中并表现为社会问题,且为社会的具体问题。在国内,近年的群体性事件有日渐增多的趋势。观察这些事件,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这些抗争性事件矛头指向的焦点,绝大多数是群体具体的利益问题,而且不少是日常事务的利益问题。这与微政治时代西方发达国家有相似之处。不过,仔细分析这些具体的利益问题,又会发现利益问题的背后仍是宏大的政治问题,或者说,仍是政治体制完善程度的问题,这又是国际比较视角的不同之处。比如近年来频频爆发的拆迁问题,凸显了政治权力运行结构和运行机制上的问题。要避免社会具体利益诉求问题的政治化倾向,根本在于深化政治体制改革,合理配置权力结构,增强权力的透明度,并加强对权力的全方位监督。
在以媒介传播为动力的微政治时代,社会结构、家庭关系、个人生活方式等均发生了巨大变化。在这一变化下,社会快速分层并逐渐固化,以兴趣为节点的群体组合不断增多,社会亚群体也逐渐形成。同时,以亚群体结合形成的亚文化,诸如年轻人文化、族群文化等日趋多元。人们的价值观念、认同机制、家庭情感、个体心理、生活方式选择、自我实现等呈现多样、多元的流变趋向,整个社会的性态已然发生了重大变化。因此,重振意识形态的领导之力,既要体察关切于当下社会思潮的种种流变,也得重视从亚文化中提取意识形态的营养元素,充补意识形态的守旧内容,这样,才能活化意识形态,赢取民心,而不是将亚文化视为对立面予以排斥。
[1][4][5]王丽萍.微政治与社会情绪管理[EB/OL].北京大学德赛论坛,http: //pkunews.pku.edu.cn/zdlm,2011-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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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孙立平的博客 [EB /OL].http://sun-liping.i.sohu.com/blog/view /200798383.htm.
(责任编辑:牟春野)
The “Microblogging Politics”:Basic Cognitive and Chinese Context in the State of Vector-borne
Zuo Guangbing
We-Media,as a typical case of media propagation,has been acting as unprecedented technical force,profoundly shaping the ecological contexts of traditional society and pushing human beings into a new era of microblogging politics.Microblogging politics is not a traditional class politics;it is represented by the network media,emerging technology forces embedded in and shaping the social,the day-to-day affairs of ordinary people into the policy concern,so as to bring about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governance structure of a political and social movement.The microblogging politics also pose a challenge to China's social and political structure changes.
microblogging politics;we-Media;political communication;political culture
D0-05
A
1007-8207(2012)09-0001-06
2012-06-25
左广兵 (1970—),男,江苏怀安人,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北京大学公共政策研究所副研究员,研究方向为比较政治学、社区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