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有不少好看的国产电影,《建党伟业》、《观音山》、《金陵十三钗》等等,但是有一部电影不能错过,这就是张猛导演的《钢的琴》。它被誉为2011年度口碑第一片:2011年2月,获得第三届悉尼中国电影节“评委会特别推荐奖”;3月,获得第28届迈阿密国际电影节“最佳国际电影奖”;4月,获得第18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艺术探索奖”;6月,获得第14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国产新片展映单元暨电影频道传媒大奖,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演员”、“最佳女演员”; 8月,获得第14届电影华表奖优秀故事影片、优秀新人导演等。这部影片讲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东北某城市,原钢厂工人陈桂林为实现女儿的钢琴梦想而不断努力,最终在朋友的合力帮助下造出一架钢的琴的故事。本片的深层次涵义则更为广泛,其魅力涵盖在这看似简单实则深刻的故事里。在我看来,《钢的琴》更着重于讲述一场“凿冰之旅”以及它所带来的结果和反思。而在这样一个过程中,“凿冰者”和“冰”之间充满互动,悲喜感情也应运而生,在这个过程中,它表现出对中国工人阶级命运的关注,也展现出工人阶级的品格,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钢的琴》给予我们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思考,对什么是幸福的思考。
影片《钢的琴》为我们展现了一幅上世纪90年代东北城市的生活画卷,其背景是在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关键时期,同时也是经济体制改革的关键时期,以此实现从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平稳过渡。影片中,男主人公陈桂林是一名下岗工人,独自拉起了一支乐队,终日奔波在婚丧嫁娶、店铺开业的营生之中,生活勉强维持。妻子小菊跟着卖假药的商人跑了,这时,又回来与他争夺女儿小元的抚养权。女儿小元在课余时间学习弹钢琴,在这样一个时刻,矛盾关键点是谁“变”出一架钢琴来,女儿才会跟着谁。于是,陈桂林和他的伙伴开始了他们的辗转造琴之旅。
这是一部表现普通工人生活的影片。我们可以把上世纪90年代的经济改革看作是对于东北城市的国有企业“凿冰”的过程,在这场变革中,改造重点之一就是有关于工厂经营。为了求新求变,给未来中国发展输入新鲜血液,改善陈旧经营体制、革新技术管理方法便成为重中之重。而这段为新经济体制铺平道路的过程就如同在一片厚重坚硬的冰原地带挖掘地底深处的“宝藏”,只有将冰块凿去,深入地底,才能获取最终想要的结果,而不致于将冰源永远荒废。从《钢的琴》中,我们可以从一些片段寻出开始“凿冰”的蛛丝马迹:陈桂林过去上班的工厂,曾经是聚集了大家所有梦想的地方,而今业已荒废,废弃的土地,深埋地底的废铁,锈痕累累的工厂大门,无一不在哀叹着跟不上社会变迁的凄凉;两根伫立在工厂的大烟囱比陈桂林的父亲年龄还大,却面临炸毁另建新房;过去工厂效益好时,大伙万众一心发光发热,现如今有的待业在家,有的做小生意,有的甚至为了一点小钱赖账不还,这一切都在在说明陈旧的人与物都将被新生事物取代。这实际上表现出影片作者对工人这一特定阶层的深切关注。“阶层是指在同一个阶级中因社会经济地位不同而分成的层次,如知识分子阶层、劳动者阶层;也指由不同阶级出身,因某种相同的特征而形成的社会集团”。“在现阶段,淡化阶级概念更符合社会实际,有利于和谐社会的构建”。①在十七年电影中,工人阶级是新社会的主人翁,他们的形象是饱满的,正面的,是国家精神的代表,但是,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经济发展必然要求产业结构的调整,制造业也逐渐让位给服务业,工人阶级的社会地位也发生了变化。陈桂林和他的伙伴们的境遇正是社会转型中工人这一阶层的缩影。作为一个产业工人,应该如何面对?影片给观众留下一个思考的空间。
影片开始有一个葬礼,陈桂林和女友淑娴作为聘来的乐队共同送走亡人,死者家人不满意他们歌曲过于哀伤,说要欢乐一点, 陈桂林嘀咕一声“走那么快去哪啊?”然而还是照办了,改为一曲“步步高”。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葬礼,同时也是一场对过去时光、过去人和物的葬礼,而过快过急的“步步高”便作为这场“凿冰”的开幕曲而无限延宕着。陈桂林与他的同伴们就是这次改革中的“炮灰”,也就是“冰”。他们本不是改革的障碍,却在无意中被当作改革步伐的绊脚石,与他们同命运的还有工厂的烟囱,那是他们共同奋斗的回忆,也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它也是“冰”。然而,在所有人都关注着冰下“宝藏”的时候,没有人会理睬很可能会化为水的“冰”的命运,这是被抛弃的一代人的命运,荒废的厂房,闲置的设备,高大的烟囱似乎在无声诉说昔日红红火火的生活。此时,影片以陈桂林及同伴们为小元制造钢的琴的故事展现一代工人阶级在命运面前不屈服的故事。
演员王千源所饰演的平凡父亲陈桂林,为人们塑造了一个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形象,这和战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十分相像:底层小人物,小悲小喜流露无奈心酸,不刻意不滥情,但促使人们回到特定的一点反思过去。像《偷自行车的人》,儿子跟在父亲后面寻找丢失的自行车,在《钢的琴》里,陈桂林经历婚变,为留住女儿要给她一架钢琴,木做的不行,偷琴也不行,最后拉上一帮人回工厂造钢琴。影片中有一个镜头,陈桂林和他失语的父亲在工厂楼房上眺望,让脑袋放空,空到什么都不能想,其实是什么都在想;父子俩回家,昏黄的夕阳作伴,斑驳破旧的砖墙目送,陈桂林自言自语着家中的变故,看似潇洒,实为渺小,这是他维护自身尊严的唯一方式;偷琴未果,陈桂林不逃反留,此时,影片中如同幻梦的雪花飘洒在他四周,这段镜头语言非常唯美,呼应着被压抑的诗人思潮般的澎湃。一曲《致爱丽丝》,献给逝去的美好时光,献给禁锢在苍白生活下的精神理想。《致爱丽丝》柔美的音乐伴随着飞舞的雪花,围绕在陈桂林的周围,既可以把它看作是对过去的告别,也可以把它看作是对未来的展望,如何在社会中重新找回自我,如何来证明自己。造琴的人聚集起来,大家一起唱《怀念战友》,一瞬间的激情让人回到过去风风火火的日子,这些昔日的“工人老大哥”使出所有的力量造钢琴,将眼前的挫折困苦尽数抛下。对于现在有着优裕生活的人来说,“钢”的琴真是匪夷所思,其实造琴的过程是工人这一群体重新集结的过程,也是在苦难中工人阶级力量的表现。
造琴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事,让大家明白每个人都有难以言喻的辛酸,汪工也终于采纳陈桂林的意见要让大伙明白烟囱的价值:“我们总要试着做点什么,如果我们成功,他将会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失败,他将会成为一段美好的记忆”,汪工的这段话不仅是对于保护烟囱的号召,同样也是对陈桂林等人为实现自身价值、完成不可能的任务(造钢琴)的呼吁,汪工承担了一个号召者的角色,正如他在前面所说“没有敢想敢干敢拼的精神,那不是我们工人干的事”,这让我们不由地想起那首老歌:“咱们工人有力量”,是啊,这就是中国产业工人,他们没有在生活面前屈服,虽然影片带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来演绎陈桂林们的造琴之路,但是,看是带有些喜剧色彩的造琴之举,实则是严肃的、神圣的,它承载的是陈桂林们的梦想与希望。影片的结尾,烟囱还是被炸掉了,桂林的父亲也去世了,钢琴造好了搬到小元面前,然而,最终小元还是跟着妈妈走了,这些结局都不美好不圆满,因为这是生活,真正的生活。
在影片临近尾声时,有两个场景的连接意味深长。冰封的雪地,小元和小元的同学们蹲在地上,在老师的指挥下一边用小棍敲打冰面一边欢快地唱歌:“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孩子们的脸上都挂着由衷的笑容,热闹的氛围下,没有人注意到倚靠在转角处一脸落寞地抽着烟的陈桂林。就在这个场景结束之后,紧接着便是陈桂林和他的父亲在工厂的楼房上向远眺望的情景,枯树围绕着二人,无比凄凉。这两个场景的连接乍看起来有些突兀,似乎孩子们在冰上玩耍和短暂的楼房远望十分多余,毫无意义,然而,反复看几遍,你会觉得这是导演的有意为之,也许,这是为了后面炸烟囱的铺垫。
小元和同龄人无疑是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后受益最大的一批人群。因为到他们成长以后,中国的经济已经顺利实现了从计划经济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完美过渡。的确,现在的中国已经崛起,国力大大增强,人民安居乐业。小元和她的伙伴们唱着“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他们是真正的幸福一代,在无忧无虑的蜜糖中浸泡长大,他们所代表的是中国的未来,即使幼年根基不牢,但毕竟已颇具雏形,因此,他们的前途是美满的。然而,作为逝去的工人阶级一代的代表,陈桂林和千千万万个陈桂林们并不幸福,他们承受了改革的阵痛,在“瓜秧断了哈密瓜依然香甜,琴师回来都塔尔还会再响”的歌声中聊以自慰。当这两个场景结束,炸烟囱就开始了,烟囱的炸毁,象征着旧的经济体制的崩塌,同时也意味着如陈桂林一样曾经活跃在过去、为集体为国家兢兢业业付出的那一个阶级也面临着转型,这是机遇也是挑战。而今天国家经济的发展,国有企业的转型、再发展等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在这部影片中,音乐及插曲的选用也非常有特色。与整个故事遥相呼应,浑然一体。很多是俄罗斯民歌,如《三套车》、《天鹅湖组曲》、《山楂树》,一部分是中国的老歌和80年代流行歌曲,如《玛奇朵漂浮》、《怀念战友》、《张三的歌》、《心恋》、《跟往事干杯》,两种音乐交织在一起,表达出主人公的生活境遇。正如美国学者贾内梯所说:“音乐与影像配合时,意义就很容易传达”,“有些音乐能暗示环境、阶级或是种族团体”。②俄罗斯民族是一个经历了苦难又历史悠久的民族,这与陈桂林那一阶级的经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前苏联民歌和俄罗斯各个时期的歌曲充溢在影片的每一个缝隙,有激情四溢的,更多的是忧伤弥漫,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小人物在社会巨变下内心的动荡不安。而80年代的流行曲在这里刚好与它形成一个对比,带有一些轻松、跳跃的旋律,前者音色较为黯淡,象征着沉重的生活,以及对过去的怀恋;后者音色相对明亮,象征着对待生活的态度,以及乐观面对未来的心态。两种类型的音乐穿插进行,传递出社会转型时必须经历的痛苦与欢乐。此外,中间还有俄罗斯柳贝乐队演奏的曲子,都给这部影片增色许多。
最终《钢的琴》造出的那架钢琴,琴面黑亮泛光,映照出过去浅浅的影子,沉重的琴键起起落落,尽管有些走调,有些迟缓,但是它在默默积蓄着力量。就好像是一首正在演奏的钢琴曲,引发我们深刻地思考:在今天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在人们面对生活压力的时候,人应当如何有尊严地活着,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
注释
①陈旭光,车琳:《新中国电影60年:社会阶层变迁与银幕主流形象的变迁》,《当代电影》2010年第1期。
②(美)路易斯•贾内梯:《认识电影》(插图第11版),焦雄屏译,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196,19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