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卫琴
新编历史京剧《花蕊》是由江苏省演艺集团京剧院倾力打造的一部古装大戏。2011年9月,该剧首度在江苏省演艺集团“闪光的历程”演出季中登台亮相。剧目于当年参加第六届中国京剧艺术节并荣获二等奖,此后多次上演,并与2012年11月接受江苏省舞台艺术精品工程的验收。
作为一部新编剧目,毫无疑问,《花蕊》在服装、舞美、灯光及展现方式上都进行了一些大胆的创新尝试。因此,剧目自搬上舞台起,就引发了热烈的反响,纵观其评论,既有赞扬也有否定。本文所想探讨的,正是该剧中服装设计上的创新——历史服饰元素的运用。至于该种创新之正确与否,以及除此之外京剧新编剧引发的种种讨论与观点,概不在本文论述范围之内。
京剧是在北京形成的戏曲剧种之一,至今已有200年的历史,它的行当全面、表演成熟、气势宏美,是近代中国戏曲的代表。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京剧形成了独特的服饰程式和文化,按照角色行当、人物身份、剧情需要,在服装运用上制定了一定的穿戴制度和规矩。“艺术源于生活”,曾经真实的存在于中华民族生活中的服饰,经过提炼加工美化就形成了独具魅力的京剧服装。也正因为如此,在京剧的衣盔箱中,保留有诸多历史服饰的元素。
比如大衣箱中的头件衣——富贵衣和用途最广,装扮形式最多,最为常见的袍服类服饰——褶子,即与明代士人常见服饰大袖衫形制几乎相同。蟒袍下摆江牙海水的装饰,亦是明清时期官服下摆装饰的艺术化与舞台化。而《四郎探母》中萧太后所带的太后钿子,则直接来源于清宫后妃常见首饰,如果将早期京剧演员陈德霖等的萧太后剧照与史料记载中的慈禧太后带钿子照片对比来看,单从外观而言,两者之间的区别极其细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些服饰元素运用到京剧舞台上之时,有些服饰,如太后钿子之类,并非为历史服装,而是当时尚在为人穿用的“时装”。而有些,如褶子之类,确属历史服饰。前文已经说过,褶子的原形来自明代的大袖衫,随着朝代的改换,到清代,士人服饰已变为合领大袖衫或长袍马褂,这种交领右衽形式的长衫不再有人穿戴。众所周知,京剧在服饰、表演形式、剧目等多方面,吸收和借鉴了百戏之母——昆曲的相关因素,而昆曲这一剧种的成型时期正是明代。这些服饰,在昆曲成型时期也属于时装范畴,然而随着剧种的更替,时光的流转,到了京剧成型并发展的清朝中晚期,也就成为了历史。
因此,我们可以得出以下推论,在京剧的传统衣箱中,即有采用历史服饰元素设计舞台服装的先例。而通过纵观京剧剧目我们可以发现,在京剧中,虽然对服饰有着种种的规定与程式,但是独有一条,不以历史朝代对服饰形制做任何区分。同为褶子,汉代的周瑜可以穿,宋代的许仙可以穿,清朝的安骥也可以穿,其所穿褶子大体形式相同,所不同者,唯有衣上所绣的花纹,用于区别各自行当。
作为一部新编剧目,《花蕊》在保留了水袖、坎肩、马面裙等京剧传统装扮的基础上,融入历史服饰元素,对服装进行了创新。试举几例予以说明:
衮冕服为清代以前中国历朝帝王之大礼服,服饰由衮服和帝冕冠组成,并配有有蔽膝、革带、大带、绶、玉佩等装饰。衮服为上衣下裳制,以龙、日、月、星辰、山、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纹为饰。衮冕服自秦起为帝王所用直至明末,细节虽然略有不同,但是大体形制不变。据《汉书·礼仪典》记载,汉帝冕服制为头戴帝冕,帝冕在冠上有覆,元(玄之通假字)表朱里,上有延板,延板前后有旒,簪导朱缨,垂有飘带。衮服玄衣纁裳,上饰十二纹章。腰系玉带,红罗双龙蔽膝。宋代帝冕服冕冠又称平天冠,衮服则为青色。而据《明会典》载,明代帝冕服则由元(即玄)色为上衣颜色,蔽膝织或、龙、山三纹章。
对照史料记载,可以看出,《花蕊》一剧中赵匡胤在第一场出场时的服饰具有明显的衮冕服特色。其所带冠帽并非传统服饰中所用之九龙冠或皇帽,而是帝冕冠。其冠帽上有延板,前后垂珠,延板上一面为黑色,下一面为红色,并于左右两侧垂有飘带。所穿服饰虽有水袖,但却为衮服之变体,将交领上衣下裳改为圆领袍式,简化十二纹章为线条纹饰,前配龙纹蔽膝,形制略微缩小。服饰整体以黑色为底,饰以红色及金色花纹和刺绣。整体造型大方简洁,庄重威严。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赵匡胤的服饰在细节配色上极为用心,冕冠延板用色上黑下红,与史料所载元表朱里——元即为玄,意指黑色,朱即红色——基本一致。而其礼服的性质,也与出场受降这一隆重场合较为吻合。
在《花蕊》一剧中,女主角花蕊夫人前后共有数套服饰,除最后一幕中猎装与前面几套大不相同以外,余下形制基本一样,均为高腰襦裙。在黄辉所著的《中国历代服饰服制》一书中,绘制有唐代仕女服饰,其中数款服饰即为上身穿直领或交领短衣,衣袖有广袖与窄袖之分,衣外系长裙,裙腰提高及胸,上俭下丰,即上身较为贴体而裙下摆愈宽。如做礼服使用则添加蔽膝、大带、小带装饰。
通过剧照与史料的对比,可以发现,花蕊夫人的服饰明显采用了唐代襦裙元素,裙前正面花纹可视为蔽膝之简化,裙腰垂下的两条飘带则略似小带之演变形式。上衣较窄而裙摆越向下越宽大,也颇为符合上俭下丰之意。
花蕊夫人身处时代为唐末五代与宋初之间,其时唐代灭亡未久,而宋朝新立,其服制上留有前朝遗风可能性较大,因此,在服装设计上采用唐代仕女服饰元素也具有其合理性。
在剧目中,赵匡胤除出场时穿着衮冕服外,在偏殿及上朝之时,均以寻常官服出场。而孟昶在作为鬼魂出场时,也没有佩戴传统服饰中的魂纱 (即干水纱)或鬼发。二人出场时所带冠帽前低后高,帽翅短而圆润,上折于脑后,上饰龙形及大珠等装饰。经与沈从文所著《中国服饰史》、黄辉所著《中国历代服饰服制》及高春明所著《中国衣冠服饰大辞典》等书所载之历史资料对比,可认定为是出现于唐代而一直沿用至明代的翼善进德冠。据《唐书》记载此冠为帝王视事及宴会宾客常服,至明代,翼善冠上多以饰以龙纹及珠饰。
在剧中赵匡胤与孟昶戴这种翼善进德冠,不仅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也暗示着这两个人的帝王或曾为帝王的身份。
《花蕊》一剧中,除主要人物的服饰颇为精美之外,在龙套的衣服设计上也异常用心。剧中后宫太监也为穿戴传统的太监衣与太监帽,而是依照明代的太监服饰重新设计了中官帽与圆领袍组成的服装。中官帽,为明代内侍即宦官所带一种常帽,创始于明初,以铁丝、竹篾为框,纱罗为表,帽成穹形,其后有山,并增方带二条垂于后,无官者顶后垂方纱一幅。
经与《中国衣冠服饰大辞典》所载中官帽之图对照,可见剧中太监等龙套的帽子外形几乎与之完全一样,而脑后所垂方形后兜,亦可印证龙套为无官职或官职低微的普通太监。
正如同本文第一节所言,关于新编京剧《花蕊》及由其他新编剧目大量上演而引发的创新与传承的观点碰撞,并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而《花蕊》在第六届京剧节所荣获的二等奖和虽有否定也有赞扬的评论,则也表明了部分专家和观众对该剧目的认可。判断一部剧目的好坏并不像工程或技术那样有着客观而又精确的标准,更大程度上源自观者的主观感受,而由于个体的差异,每个人的主观感受都有着异同,即俗语所谓之:“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而在笔者看来,在服装创新这一方面,《花蕊》在某种程度上非常值得舞台艺术乃至电视、电影艺术的简介。
该剧的服装创新,首先保留了京剧服饰中最为重要的元素之一——水袖,这使得新服装无碍于传统的程式表演。其次,剧中的服饰基本都有其历史合理性,并进行了适当而非夸张的美化,使之更适合于戏曲舞台。关于这一点,笔者认为这是在服装创新中必须要注意的要点之一。有些新编剧目,令观众难以接受的,并非实质内容,而正是服装、舞美、灯光及舞台调度等不恰当的外在展现形式。比如勾红色脸谱的霸王,既不符合历史事实,也不符合京剧程式,一个“八四不靠”创新,当然令观众难以接受。第三,在戏曲规则和普通大众审美的允许下,可以对服装的历史合理性要求适当放宽。戏曲中本就有穿衣不分朝代的传统,而大部分戏曲故事也是对历史一种演绎而并非严苛的复述史实。因此在服装设计上,可以不用过于拘泥于历史原貌,毕竟对于非历史考古专业观众来说,宋代和明代服饰具体有什么样的区别,并非是看戏的重点,也非是关注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