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魁
酒是怪东西
人生在世,难免不与烧酒纠缠,纠缠得久了,就发觉酒的脾气古怪,叫人见不得离不得,深不得浅不得,爱不是恨不是。问它怪在哪儿?且看:
一怪,能让抠皮变得慷慨。
抠皮,吝啬的俗称。做人抠皮,一因了赤贫,二囿于遗传。这种人待人接物抖抖索索斤斤计较,吃人一豆眉开眼笑,舍人一豆痛心疾首,真正是琉璃公鸡蘸糖稀,一毛不拔倒沾三根。一入酒场,却顿时慷慨起来,接杯时推推辞辞往后溜,乐意让别人先喝多喝。纵然接杯,只是小抿两口,生怕自己喝多了别人不够喝,偶尔发狠买瓶酒,要想方设法恨不能灌进别人嘴里,慷慨得令人惧怕。
二怪,让腼腆者变得活泼。
有一类人,天生秀毓有余大方不足,见生人脸红,出入大庭广众缩手缩脚。做事紧张得失措,说话小心得结巴。若要让他变化,惟靠杜康。一两入口,顾盼生动;二两下肚,下巴高扬谈笑自如;三两后,手舞足蹈妙语连珠,笑眯眯只往人堆里钻,别人唱歌他唱歌,别人跳舞他跳舞,活泼得无以自制。
三怪,让胆小的变得胆大。
怕树叶落下砸破脑袋,怕灯蛾戏烛引发火灾,是胆小人的典型例证。这类人满脑子牛鬼蛇神血雨腥风,天黑害怕出门,吹灯不敢睁眼,生怕遭遇狰狞厉鬼夺他三魂六魄。如果灌他半斤烧酒,情形就会大变,敢去坟地里散步,敢进太平间望骨,进了衙门骂官,走入病房唱歌……胆大得令人讨厌。
四怪,让慎言者吹牛。
刻意留心言辞表达,追求语意的绝对准确无误,是慎言者。这种人说话讲求理性,善于把握分寸,一尺就是一尺,半斤就是半斤,从不夸张,不失真。若要他改变这有板有眼的性情,只能叫他喝酒,喝一两,他就说他能喝半斤;喝半斤,就说他曾经灌倒五人。再喝几两,又会说早年打死过老虎,不把武松放在眼里。一旦有兴趣做官,就会平步青云入主内阁……能把天空吹出个窟窿。
五怪,把正常人弄成疯子。
做事讲求规范,行为张弛有度,思路经纬分明,言辞入情入理,是正常人的表征。这类人遇弱者扶助,见老人让座,过马路等候绿灯,开汽车礼让三先……假如贪酒,又贪得失度,顿时神经错乱成了疯子:走路横冲直撞,见人龇牙裂嘴。拳打爹娘,脚踢妻女。开车玩命,直冲警察岗台。发生车祸弄进医院,还要责骂大夫调戏护士。
六怪,把健康人弄成病人。
面色红润,骨骼强壮,食欲旺盛,行动敏捷,无疑是健康人。健康又分二义:体格健康和心理健康。体格健康而心理不健康,就会被乙醇当作攻击的对象,乙醇非毒似毒,非妖似妖,先麻人经络,后迷人神智,再损害脾胃。轻则叫人当面道谢(倒泄)、“现场直播”,重则叫人脾胃失调神智麻痹。如不及时收敛、醒悟,要么酒精慢性中毒,终日迷迷登登面黄肌瘦;要么胃穿孔肝硬化呜呼哀哉,成为名副其实的酒鬼。
七怪,把“圣贤”变成小丑。
有那么一些人,头顶着圣者光环,身披着贤者道袍,开口道德,闭口礼义,“手电筒”总是照着别人,一副圣贤点石成金,普渡众生的架势,神圣不可亵渎,威严不可轻慢。哪料世上有他的克星,几两烧酒便叫他自己扒开华服显出原形,原来是一脸色相、满嘴脏话、满脑子整人的念头,左手里玩着权杖,右手里搂着小蜜……赤裸裸一副小丑嘴脸。
八怪……
似没有必要再讲。讲得经天纬地,对酒依然是万般无奈,只得浩叹:酒这家伙,真是怪东西!
今天吃什么
是呵,今天吃什么?
我们问自己也问别人。
在生活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或者说在经济条件允许的范围内,能吃的,该吃的,我们都好像吃过了,至少尝过了。尽管工资不高,仍有机会“隔三岔五尝尝鲜”。按说,我们吃得不错,很饱,间或打几个饱嗝,可我们还是要问,问自己也问别人,今天吃什么?
是的,今天吃什么?
其实,我们这样问,不是想吃汉堡包,想吃热狗,想吃龙筋和狮肝。如今,汉堡包和热狗等食物于我们并不神秘也不遥远,进一个西餐馆就能如愿。我们问的要害不在吃什么,而是怎么吃。
人的一生中,重复最多的莫过于吃。为了突破这个重复,或者为了不让自己觉得老在重复,我们做了多种努力,想了不少办法。南方人学会吃面条,北方人学会吃米饭,这是最初的努力。精米白面吃腻了,吃点五谷杂粮,这是最简单的办法。而后,就是冒点险,不吃蛇的吃蛇,不吃老鼠的吃老鼠,及至蜗牛、蚂蚱、知了、蚂蚁……末了,依旧觉得乏味,便问今天吃什么?
是的,今天吃什么?
吃是本能,这个本能叫我们绞尽脑汁,雅会细嚼慢咽,俗能狼吞虎咽,却仍旧走不出吃喝拉撒的圆圈。相比以往,我们的日子宽裕了,供我们选购的食品丰富了,虽然面粉和蔬菜、肉食品的价格高得怕人,我们仍能把面柜和冰箱塞满。我们不愁吃了上顿没下顿,不愁所摄入的食品缺乏营养。我们有经验和技巧把一种面粉做成几十种花色,有兴趣和能力把几种肉菜交叉搭配成十几种菜肴。我们在变着法儿吃,挑肥拣瘦地吃,仍旧觉得没有突破、缺乏新意,仍旧觉得乏味,末了,还是要问:今天吃什么?
是啊,今天吃什么?
面条吃腻了,饺子吃腻了,米饭吃腻了,面包花卷馒头油条吃腻了,卤猪肉酱牛肉手抓羊肉红烧鸡咸水鸭清炖鱼爆炒虾吃腻了,就去小吃摊上换换口味。末了,觉得酿皮不过那样,麻辣烫不过那样,馄饨米粉油糕麻团豆腐脑不过那样。最终,还是要问:今天吃什么?
是的,今天吃什么?我们的肠胃究竟需要什么,到底喜欢什么?
看来,不单纯是肠胃的问题了。肠胃后面藏着一个极富弹性的囊,这个囊能容半碗剩饭也能容纳满汉全席。这个囊贪得无厌,喜新厌旧,空的时候可怜巴巴随和友善,一旦被食物胀满就趾高气扬忘乎所以。
这个囊的学名叫食欲。
曾经,我们喝过清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拌汤,甚至吃过榆树皮、观音土。那时我们的向往十分明确:有一碗稠点的面条,有半块包谷面发糕。而且确信一旦吃半碗稠面条和半块杂面发糕,我们会绝对知足,会永远感谢命运和生活。
曾经,我们为了买到一点定量供应的副食品,饱尝过排队、拥挤、眼见别人走后门而自叹无能的味道。当时我们的向往也十分明确:不用排队随到随买,挑着拣着买,想买多少买多少。而且确信一旦有了这样的便利和自在,我们会加倍地爱护,小心地珍惜,会永久感念社会给予我们的这份恩惠。
事实如何呢?
我们没有理由老去忍耐饥饿,老去喝清得照见人影的拌汤,老去拥拥挤挤抢购一点匮乏的物质。然而,我们也没有理由放纵自己的食欲,让它在被食物快要撑破的时候脱离我们的肉体乃至灵魂,像双簧表演的操纵者那样,用呱呱呱的空喊支配我们的肉体乃至思想,让我们因为无所适从而无奈,然后迷茫,接着失重,变成食物的附庸和奴隶。
食欲这东西真该诅咒。我们饿的时候,它是那么灵敏,谦虚大度而又包容兼收。一旦我们吃饱吃好了,它就变得迟钝、模糊、麻木,耍赖,让我们乏味,厌食,怀疑自己得了什么怪病,让我们忘记苦难和饥饿。
食欲牵着我们鼻子走上了一条歧路。
食欲如是,情欲,财欲,功名欲何尝不如是?
需要认真想一想,如何才能让我们的由于患了肥胖症、高血脂和厌食症而只会沉睡和发脾气的食欲变得健康起来。
做官演习
有朋友问:给你个官,敢不敢当?会不会当?我答不知道。
问得多了,就想演习一次,当官啥滋味。
于是演习。
早上醒来,就提醒自己,你今天做官。是官,就不能像平日那样委琐随便。衣着不一定要讲究,但必须整洁。要紧的是要有官的气派,昂头,腰杆尽量伸直,造出点盛气让别人看出你是羊群里的骆驼,非同一般。往日上班,你向每个熟人点头微笑招呼。今天不必要了。官需要威严,你只管板着面孔,自然有人向你点头哈腰。你高兴就向他点点头,以示对他的满意,不高兴就装作没看见。你是官,别人不能把你怎么着。往日,你要打水扫地抹办公桌。今天,这些活儿早由公务员干完了,你只管稳坐,等下属来请示汇报献殷勤。要是懒得倒水,就让杯口张着,自会有机灵人给你倒水,你亲自喝水就行了。倘若不留意打碎了茶杯,不要紧,打电话把总务科长叫来,让他下次再买茶杯拣那结实点的买。
这做官演习不容易,我得不断地提醒自己,今天你是官。
往日你请示汇报工作要站着。今天不必站了,只管稳坐交椅,摆出点关心下级的样子,下级就会对你倍加恭敬。你听他汇报,顺便可以想点自己的心事,最后需要你做点指示的话,你尽管指示好了,问题不在于你指示了什么,而在于你指示了,事后,倘若你认为哪些工作出了偏差,副手会向你解释说明检讨的。这时候,你要表现得温和一点,大度一些,检讨自己做得也不太够,于是副手就与你同心同德。
注定有很多会议请你参加,用不着烦恼,你尽可以自由选择,哪个会排扬大规模大油水大你就去参加哪个会。无足轻重的小会你不必理睬,事后说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就行。
出席会议要讲话要发言,这也容易,你临时想想这些年学过的文件读过的报纸,话题就应运而生。你侃侃而谈,没人分析你讲得是否在理是否合乎逻辑。倘若是工业会,围绕扭亏增盈只管发挥。要是农业会,你就根据节令,强调春播抗旱收割打碾灭虫等等务必要抓紧。科技会上,别忽略了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文艺会,就大谈双百方针和主旋律多样化……无论如何别忘了与当前的国内国际形势挂上钩。讲话中多用点虽然、但是、如果、必须之类的连词,口气响亮一点,调子高一点,出不了错。
往日派你去哪儿开会,要先看看自行车是否有气,还得准备存车的零钱。今天你气派了,有车,被司机擦得锃亮停在门外等你。你要有意迟到几分钟进场,体现你不浮不躁凡事稳健。走上主席台就坐,要摆出三副深沉状,下面的人就会认为你出入官场如鱼得水,根深台硬手腕铁。
记住今天你是官。我得不断鼓励自己,善始善终把这场做官演习搞完。
会后注定有工作便餐,你只管去吃就是了,别在乎桌上的菜肴超出了便餐标准。酒,想喝多少喝多少。往常你输拳赖着不喝,人家要揪住耳朵鼻子灌,今天你是官,谁敢放肆!席桌上你不要拘谨,尽量洒脱一些,玩笑中不妨谈谈女人。别怕喝醉横卧街头丢了自行车,今天你是官,有许多关心领导的同志会扶你上车上楼,甚至给你脱鞋。
有了一上午的做官体验,下午你会轻松自在,开会也罢参观也罢剪彩也罢检查工作也罢,你放心大胆地去好了,没人怀疑你不是官,也没人认为你没有资格和能力当官,今天你是官,大家就得承认。展览会上你把铁矿石误以为含金石,剪彩不知道该站在哪面,开会时由于酒劲眯一会眼睛,都不要紧,大家会以为你在玩幽默,制造点快乐气氛。讲话喷出酒气也不要紧,官嘛,应酬多,连着喝酒很难及时发散,大家理解。
晚饭你可以少吃,但去是要去的,做官要体谅下级对你的那份关怀。饭后安排舞会之类的活动,你也要踊跃参加,喝着递给你的饮料,有人会把漂亮小姐少妇拉过来,给她介绍你是某某长。于是你就搂着她的柔腰尽情地跳好了。别怕听不懂乐曲步子乱来踩了她的脚尖,你是官,她会娇声地说:首长的舞姿很美。
这一天做官的结束曲是司机送你回家,你打着饱嗝,想着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审读秘书给你写好的明天的讲话材料。
躺下后你总结一下,这一天官当得不错,好快活好惬意好威风,但也好紧张好累好不自在。你觉得如果一直当下去就会变态,你就不再是你了。你觉得自己很像皮影戏里的皮影人,在观众眼里,煞有介事地指手划脚威风十足,实际上却被皮影艺人在后面操纵着,一点由不得你自己。
这一演习,当官的滋味尝够了。朋友再问,我就这样回答:我不会当官,不敢当官。
塞住耳朵
试想,你在站台或者公园门口看见一女人,着装时髦,化妆超俗,气韵不凡,美艳如西施貂蝉,让你情不自禁为她的美丽吃惊赞叹时,她却脱口说了这么一句:“X他妈怎么还不来?”你是否觉得你的耳朵有些多余?
这种区区小事不往心里放也就罢了。总不能因为害怕听见美人嘴里吐出脏话而把耳朵废了。可有些事不往心里放是不行的。像你天天仰视的那些人,终日在你眼前无所顾忌地演说,今天指着马说这是一头鹿;明天又指着鹿说这是一匹马……他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不得不这样说;你所以要听,也是因为不得不听。于是,你就觉得耳朵真的多余了。倘或没有耳朵或者耳聋,光看他眉飞色舞地讲演,听不出真假对错,心里就少了许多苦恼。
比如“文革”那阵,“造反派”高举语录本喊万岁,跳忠字舞;“保皇派”也高举语录本喊万岁,跳忠字舞。闹不清谁对谁错。结果怎样?好像都没对。要是当时没有耳朵,光凭视觉印象,都认为是革命的,或者都认为不是革命的,不就与历史的结局相吻合了?
这种被耳朵弄坏了的事世上真不少。你看见几个人在一个阳光灿烂的角落聊天,其中有你敬重的师长和信任的朋友,也有志同道合的同事。你凭往日他们给你的印象,断定他们正在谈论生产或者学术方面的问题,因为那种热衷劲儿是十分感人的。你想参加进去听听他们高明的见解,走近了,耳朵就听清他们在说某人的肚子小,某人的屁股大,或者说东家老娘的脸黑,西家媳妇的手白。你一下觉得他们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受到了损害。这,不就是耳朵给你造成的吗?假设你耳聋,走近了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继续认为他们在谈论生产与学术,不就保持了心里那份对他们的信赖和尊重?
你一定买过水果什么的。买了,怀疑卖主短斤少两。假如这时你直接把秤夺过来自己称称,也许就发现是否上当了。可你偏偏信了耳朵吸收的那些花言巧语和赌咒发誓,认为他要短斤缺两就不会这样赌咒发誓的。事实证明你的怀疑是对的。你实际上上了自己耳朵的当。
乍一看,堵住耳朵不听闲言碎语是一种心理上消极的保护和防御,很有点厌世的味道,其实并不尽然。比方做买卖吧!你走在街上,那些街道两侧越来越多的店铺向你展示着一种繁荣。有些正在装修,有些已摆满各色货物开张营业了。这种眼睛吸收的信息,会让你也产生想做生意赚大钱当大款的欲望和信心。这时候,你如果没有耳朵,就可能会干起来。可偏偏你有耳朵。听到的,是生意做得潇洒的少,惨淡经营的多。如果再听些办执照如何如何难,税如何如何多,你就会犹豫起来,甚至打消做生意的念头和冲动。这,不又是耳朵耽误乃至阻挠了你的一片进取之心?
自然,一定有人会说,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必须要依赖耳朵才能感知,比如音乐,比如恋人的甜言蜜语。其实,音乐不是耳朵听的而是心灵感应的。不爱音乐的,听交响乐也认为是噪音;那懂音乐的,从风中雨中水的流淌中都能感受到旋律和音符。可见,要不要音乐,不在于有没有耳朵而在于有没有心灵。至于恋人的甜言蜜语,不过是用来骗你耳朵的。心里清白的,真爱假爱一目了然,用得着听那些靠不住的山盟海誓吗?
也许可以说,这世上很多人需要耳塞的。如同下雪天戴墨镜,太阳天戴变色镜。不要让眼睛直接感受生活的原色,心里才舒坦些。
骂 菜
每日必去菜市场。去了,要挑,要拣,要讨价还价。日子久了,就渐渐恨起这些菜来。
其实,你生出来不过是当调味品的,严格一点算不得菜,因了你混在菜畦里长了一身绿肉,又混在上市的菜伙里硬充菜,人们也就把你当作菜了。你的能耐就是用你那截可怜的白净身子和辛辣的气味讨得一些人的喜欢,炒菜时加上点细丝寸段,下面条把你当作碎花点缀一下。充其量,你不过是个填空跑龙套的角色,可你非要挤在菜伙里充大头,把自己的身价抬得那么高。难道你忘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你不过几分钱一斤。现在可好,你还是你,居然在自己身上挂了牌价,一元一斤,还死皮赖脸地带着胡子和尾巴上的泥土。真是的,你值吗?
也许你说,有人把你当大菜,用来蘸大酱卷大饼吃呢。可你哪里知晓,那不过是旧社会太穷,没得好菜吃,就把最便宜的你拿来当大菜下饭。如今生活提高了,人家拿你蘸酱卷大饼,不过是为了莫忘过去改改口味,绝不是非你莫可。再说,你的好处,不过是辣一下鼻子,喷出些“臭葱味儿”。你如果再这样不知高低地标榜虚妄的身价,小心人们冷落。
骂莴笋
你自以为具备硬挺的武士风范,头上有一束绿羽毛做冠,身上有一套连锁的铠甲,立起来有点不屈不挠的刚强劲头,放倒了也硬邦邦不弯不折的样儿。实际上,你不过是一种普通的蔬菜。说你普通,是因为你除了在寻常百姓的饭桌上有点气派外,是上不了大席面的。顶多,做宴席的厨师可怜你,在凉盘炒菜里给你安排一点点位置、让你过一下经见大场面的小瘾。可你自以为了不起,也把身价抬了又抬。难道你忘了,你硬就硬在那层经不起剥刮的所谓铠甲。扒了你这层厚皮,脱去你貌似英武的羽冠,你还有几两内容?看你没脊梁没棱角的肉体,也是赤裸裸的小丑形象。告诉你,上世纪50年代,你是被扒了皮光溜溜地往外卖,不过几分钱一根。
骂萝卜
怎么说你呢?你的白白胖胖的样子,头大尾细的形象,周身圆滑的体型,看上去就是个典型的和事佬!你虽然是菜,偶尔也能炒个菜在饭桌上凑个数,不过是在百姓的家常饭桌上。那些饭庄宾馆的大席面你上得去吗?靠边吧,萝卜!顶多,厨师手头没有雕花的土豆,临时拿你凑合着雕个花朵什么的摆在盘里,不过是让你起点装饰的作用,干点诱惑人的勾当。人家不理睬你,是因为你是涂了颜色的假花!当然,你的水灵灵的肉质脆脆地吃下去,可以化解心里吃了肉荤的腥腻,帮助快点消化。可你的能耐仅限于这一点。说白了,你与百姓的生活挨得最近,可你却不体谅百姓的清贫和艰难,也混在菜伙抬高自己的身份,用以嫉妒百姓过了几天好日子,可憎可恶!是否也需要提醒你,原先你的价值多少?
骂青椒
无论你的名字变得多动听,时而叫羊角,时而叫猪大肠,也无论你的衣裳换得多勤,一阵儿墨绿一阵儿翠绿,但你的本质难变:先辣嗓子后辣心,解手还要辣肛门。
说真的,你能生长存在,能在菜摊上装模做样地标榜自己的身价,全在于人们口馋。人们要是不口馋,你算什么东西?头尖尾粗弯弯曲曲如同一堆绿毛虫,别以为有你饭吃着才有味道!那些终年吃脱水干菜的边防战士长年不理你,照样生活得结结实实光光彩彩的。按说,进了细菜行列,人们比较喜欢,你就自尊点,老实点,自己值多少就该多少,可你偏要一味抬高身价,四块一斤,叫人听了脊背出汗。不就是菜吗?不吃你,还能饿死不成?什么吃辣子补眼,狗屁!孙猴子的火眼金睛可不是吃你变的。
骂冬瓜
天生只能在汤汤水水里体现一下自己的价值,却偏要生成个肥大扁胖的模样,还要在绿脸上花里胡哨地抹点白粉。这种形象挤在菜市上,以胖大争宠,以丑陋夺目,以腹内空空自信,浑身体现一句话:假大空!
假:菜伙里数你个儿突出,硕大,奇大,却大得失当,失调,貌似寿星老儿的肉头,实则是地里生成的一团虚华的植物,以假象上市。
大:虚张得再大,结果是被刀切割成一圈一片的出卖,大得不完整,不自立,是由破碎组成韵无意义的大。
空:体态越大,肚里越空,空得找不着一团丝瓤。
如此不实在的东西,居然也要把身价涨了又涨,就不怕被百姓冷落,摆在摊上硬是不理会你,最终坏烂成泥?
骂香菜
看你纤巧细碎的形象,实在不值得骂你几句。可你偏偏自不量力,把一斤四元的标牌挂在身上,叫人怒你不争,哀你不幸。说你不幸是因为你从来不能独立完成一次使命;说你不争是因为你辜负人们对你的喜爱,也跟着那些菜们瞎起哄。你说,你虽然带个菜字在名称里,可你能算菜吗?查遍全国几大菜系菜谱,哪里有你能炒能烩能炖能凉拌的记载?你呵,不过是用来当一点胭脂当一点粉,给那些丑陋的菜们,寡淡的汤们点一点色,提一提味香,全然是趋炎附势插科卖巧的清客形象!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基于你生得细碎纤巧,挤在菜伙里,论分量没分量,论体积没体积,轻轻飘飘地讨得人们一点怜悯,用找来的零头弄一点你回去,算是给了你一点面子。可你,居然也……告诉你,曾经,你不过是“小费”的价值,是卖主念买主花了些钱,拈一撮送给买主讨买主喜欢的。骂……
还骂吗?可怜可悲可恶的菜们!别得意,茄子黄瓜菜花西红柿豆角们,别以为不骂你们是你们比上面那些菜好!也别以为没有骂你们的词儿了。概括一下,你们都是一路货,全是阿谀奉承锦上添花的角色。请问,生活紧张人们吃野菜吃榆树皮吃观音土度饥荒的时候你们躲哪儿去了?人们用土豆包谷碴子充饥的时候你们上哪儿去了?如今改革开放生活提高人们口袋里有了几个钱,你们就红着眼睛紫着面孔绿着脖子花着牙齿挤在显眼的菜市上,把身价抬了又抬,恨不能几天之内把人们的钱儿全由你们弄尽。难道你们忘了,你们不过是菜,不过是副食。当人们的钱被你们弄得只剩一些用来买主食,你们不就狼狈了?
现代化懒汉
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在我们得意于丰裕的物质文明时,已经自觉不自觉成了懒汉。
比起安装在厨房里的自来水,把扁担压在肩膀上去挑水就显得可笑。担水多麻烦呀!风里雨里挑着百八十斤的水桶,压得肩膀生疼腰杆酸软,何苦呢!更别说在热天挑水会出一身臭汗。真该感谢伸手就能拧开就能流水的自来水龙头,让我们不受风吹日晒就能用到清水,想用多少用多少;还让我们忘记了扁担水桶。
同样,自来水冲洗的白瓷便池,用不着我们操心什么时候垫土什么时候出粪,让我们省了许多气力。
至于走路,论起来,只有傻瓜认为有必要。虽然路修得越来越宽敞平坦,可同时越来越多的公共汽车、“招手停”、“摩的”可以让我们“寸步不行”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劳驾自己的双腿双脚一步步走亲访友办公务实在太滑稽了。一天步行几十里甚至上百里路是先人们的事。我们的腿和脚生来不是为了走路而是为了穿料子裤和高档皮鞋,为了翘二郎腿,为了跳迪斯科。
同样,电话让我们不挪屁股就把火急火燎的事或者不痛不痒的事传达给或近或远的亲友同事。只有白痴才肯劳动双腿奔跑着去通知呢。
自然,我们年轻的夫人们乐得让洗衣机把床单被套洗出来,再让甩干机甩干。用双手把衣物上的水拧干,是历史上的事了。何况到处是干洗店,还有编织机。只有不爱护自己纤纤玉指的女人才肯动手于这些烦人的活儿。也只有没本事的女人才肯给孩子做鞋缝衣服呢。搓麻线、纳鞋底、扎袜溜跟的活儿让演员们去表演吧。
同样,我们青春的姑娘们只管去街上买现成的馒头大饼面条吧。没人在乎她们不会蒸馍馍不会擀面条不会包饺子;也没人责怪他们不会拿针穿线钉纽扣。妙龄女郎嘛,心思和气力要用在美容化妆和唱流行歌曲上。生活平庸繁琐,该省的气力一定要省。
这种省气力的机会实在太多了。用不着我们扛着板凳到处找露天电影看,甚至用不着去电影院。因为电视打开什么都有了,遥控器一点,选择极其灵便的。也用不着踩着方凳给挂在墙上的钟表一天一次上足发条,因为装一节电池足可以让它忠实地行走一年有余。刮胡子也可以省气力了,电动剃须刀不需要把胡子打湿再抹上肥皂水。贴一张月历在墙上,省得我们一页一页去撕掉那些讨厌的日历纸……我们还可以在预算家庭开支时只用计算器而不用脑子。
八小时工作(挣钱),八小时睡觉(养精蓄锐),剩下八小时我们不挑水不清除粪便不走路不做馍馍不做针线不洗衣服不撕日历……省下了许多气力也省下了许多时间。于是时间就宽裕,心里又显得空洞无聊。这些宽裕的时间和精力应该用来旅游,无奈腰包里没有票票;应该去看歌剧去听音乐会,无奈缺乏这种细胞。不得已就凑堆儿搓麻将喝烧酒谈论女人,或者歪在沙发上骂停电停水,骂公共车票涨价,骂电影电视胡编乱造,骂电话串线骂天气骂上帝然后梦想发财。
好在我们所处的时代格外开明,人们又努力让观念更新,所以不会说我们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懒汉,只会说我们活得轻松愉快洒脱舒服不亦乐乎。
是的,我们懒得不亦乐乎。
骗你不是人
被卖粉条的欺骗,是年前发生的事。年后,朋友提及此事,仍有余愤。粉条是捆扎在自行车上走街串院叫卖的。朋友见那粉条白得有点过分,怀疑不是地道的豆粉加工。卖粉条的便解说了一番,最后神情庄重地赌誓:骗你不是人!
就这“骗你不是人”,加上卖者庄重的神情,让朋友掏钱买了十斤“豆粉”。其结果是炒进菜里碎成寸段,味道也怪。朋友恼恨自己轻信之余,感叹道:人情险恶啊!
是的,骗人和被骗的事总在我们身边发生着,新闻媒介不乏此类报道。且不说那些成心骗人的有什么花招伎俩。被骗的人,无非因了两种心态:一是善良,二是妄想。
善良的人,总觉得对方也是人,与自己一样揣着一颗人心,断不会彻底地黑了心肠,图人钱财乃至害人性命。如此软善的心肠,是架不住对方如簧巧舌和魔术师一样的手脚。更何况对方神色庄重地来一句“骗你不是人”呢。眼前明明是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同类,尤其有了“不是人”的赌誓,谁还忍心怀疑呢,于是被骗了。
妄想的人,因了想发财、想升迁,或者想别的什么美事,且自信命里注定会发财、会升迁,或者会饱享别的什么美事,就把自己设想得绝顶聪明,把对方想象得十分地糊涂无能。居高临下藐视对方——你敢骗我!其结果把毒蛇当作美女,后悔莫及又羞于张扬。
被高科技频频冲击的人类大脑,用在正路上威力不可限量,用在歪道上便是刁钻可怕。在人们被金钱诱惑得手足无措的时刻,骗局骗术也在不断翻新。类似“骗你不是人”的骗术,变换着方式引诱人们上当。
一对中年夫妇去西安旅游,在西安车站经不住个体“一日游”车主的恳请甚至低三下四的哀诉,上了这辆旅游车。途中,车主兼导游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强调旅游各项须知。“提醒”旅客不要轻信旅游景点上出卖纪念品的摊主的鼓吹怂恿,免得上当买了赝品。看着车主可掬的笑容,听着车主真诚的表白,旅客们庆幸遇了好人坐了好车。一圈下来,必须付出的费用高出市价将近一倍,才恍然明白,车主给你展现人类温情友善的时刻,已经把兽类馋你的口涎滴在了你的肩头。为信任付出了代价的中年夫妇几乎要哭,不是为花了冤枉钱,而是为了同类的狡诈与阴险。
像导电的物体,调动善良的用心不自觉地充当某种骗局骗术的导体,是眼下又一种“高明”的“骗你不是人。”
一位吃了亏的朋友,曾热心地投入到“传销”活动中,想努力达到“主任”级,在可怜的工资外挣点光明正大的外快,以便尽快地先富起来。按要求,在入线前交了近千元的费用(部分为购买商品费,部分为资料费)。而后奔忙,联络,说服,争取了不少的“下线”。这些“下线”如法炮制,再争取更多的“下线”。朋友的热切愿望像网状展开,每个下线以及下线的下线的近千元人民币,则通过这个金字塔形的网络源源不断地注入了“金字塔”的塔尖。为此奔劳的朋友以及他的下线和下线的下线们只得到了点滴的甜头或者还没有得到,渐渐便有了上当的感觉。无奈平白地付出了近千元(对工薪阶层和平民百姓,这千元可不是小数)费用,好歹得捞回来,就又陪上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前景依然只能想见却指靠不住。其实,传销的理论虽然貌似合理,无懈可击,但传销的第一环节就是一个骗局:把造价只有一二百元的商品和资料高价卖给“愿上钩者”,还口口声声表白在为别人提供发财的机会。这不是又一种“骗你不是人”吗?
善良,是我们五千年文明古国自诩的美德。想发财,也是长期被贫穷困扰所产生的心态。轻信,更是封建愚民政策的余孽。那些精于骗术的人就是利用人们的这种被传统扭曲了的人性堂而皇之地大骗特骗的。难怪骗子越来越多,骗术越来越现代化。
被骗买几斤假粉条,坐一趟宰人车,只要记取教训,似乎无伤大局。但如果良知和思想乃至生命被骗呢?
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笔者稍作改动:骗人之心不可有,防骗之意不可无。我们挡不住别人想行骗,至少可以挡住自己不去受骗。要想不掉进包围你的骗局的陷阱,只能靠你自己!
谁都不容易
是的,谁都不容易。
无论谁,都想尽量生活得幸福点,多一些欢乐,少一点苦恼。但除了少数上帝的宠儿,大部分人总好像有一种无形的东西限制着,让你欲富不能。
这些年,做生意是热门。人们的概念中,只要有生意做,就有大把大把的钱流进腰包。其实,做生意并不容易,大到整车皮贩运钢材,小到摆地摊卖菜,哪一个不是苦心经营?批发商要高价把货物批给你,顾客要尽量便宜地把东西买走,其间讨价还价所费的口舌,没有十足的精明和耐心断然不成,更别说还要上缴这样那样的税呢。倘或经营中不留神,损失就更难说了。
当司机也不容易,无论拉货的大卡车司机或者拉客的小车司机,一不留神就会闯红灯,被警察罚款甚至没收了执照自不必说。倘若再倒霉一点,撞了人或被别的车撞了,伤胳膊断腿进了医院,昂贵的医药费掏得起吗!更别说要给主刀的大夫准备一个拿得出手的红包了。
当然,大夫也不容易,要尽职尽责不能有丝毫马虎,无论诊病开药方动手术都要全神贯注。可子女入托上学就业的事总要干扰情绪,工资收入本来不高,却要三天两头地支付子女上学的各种收费,还得拿出别人送的红包去打通关节,以便让子女有个满意的出路。即便誉满全城的名医,去学校开家长会也要忍受老师的风凉话。
自然,老师们也不容易。无论课讲得如何好,教案备得多么充分,班级的升学率如何高,但要评职称,还得拿出发表于省级刊物的论文当硬件。老师一心教学,从没捣鼓过所谓的论文,潜心杜撰一篇,自知不甚过硬,登不了省级报刊之大堂,繁忙的教学又不允许反复修改补充,只好“曲线救国”,寻路子巴结编辑,送礼请吃,忙得不亦乐乎。
其实,编辑也不容易。编发稿件,既要让群众看了心里舒坦,还要让领导和有关方面看了满意。其间的分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把握起来并不容易。苦思冥想抓耳挠腮只为把握得不高不低不偏不倚不温不火,真是深不得浅不得热不得凉不得……
不必再当然了。如此类推下去,谁都不容易。比如少数爱摆架子的领导,既习惯于对下属挺胸腆肚指手划脚,还得会对上司点头哈腰唯唯诺诺,把挺直的脊梁弯下去,容易吗?
人生在世,有两大法则必须遵循:自然法则和社会法则。自然法则的本质是人的本能,这是地球形成人类起源就已注定了的,代代遗传谁也无法改变。比如婴儿吮奶、羊羔跪乳、乌鸦反哺。比如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紫泥,都是为了适应生存。草原上如果没有鹰和狼,野兔无限制繁殖的结果就是毁灭草原。所以,光有鹰和狼不行,还得有豹子,有老虎。
至于社会法则,其本质无疑是理性。社会群体之间,人与人之间,如同自行车上的链条,相互咬合环环紧扣,依赖于此而作用于彼。既是独立的又是统一的。自然,这个“链条”是安装在国家这个庞大的机器上的。
如果说作为自然法则的生物链上体现的只有竞争和优胜劣汰的话,那么作为社会法则的生存链上体现的就是公平与均等,就是相互的体谅和信任,团结与协作。只有在彼此的关照、信赖和密不可分的协作团结下,生存链才会正常并永久地运转。
也许有人没有想到这些,但没有想到的人照样起着链条上某个环节的作用。A卖菜收了B的钱,B抽取部分去C那儿买来面粉,C从收取的钱中抽取一部分去D那儿买衣服,D再从收取的钱中抽取一部分去E的诊所看病,E便有了结余的钱去看电影……如此类推,人们在新钞票变成旧钞票的运转中生存着,都不容易,但也只能如此。显然,能抽取出来的那一部分就是所谓的既得利益。
为了尽量多地抽取一点既得利益,我们正在设法打破一种原有的秩序。
与这种秩序相互依存的信任、协作、团结难道也要打破吗?
因此必须时刻清楚:谁都不容易。
铁丝网
假日去公园消闲,漫步于嫩柳鲜榆夹护的水泥甬道,看见道旁挨着不曾修剪的稀疏榆树篱笆,拉着两道铁丝网。木桩是随意插进土里,歪斜着拉扯的铁丝网便也松松垮垮的。就想,如果道边不是这冷硬的铁丝网,而是精制的、刷着雪白油漆的木质式金属护栏,鲜绿草木衬着雪白护栏,色调和谐统一,效果美观清雅,那该多好!至少,穿着美丽长裙的女士们无须提防了。
从小耳濡目染得到的印象,铁丝网的用途,一为前沿阵地阻挡敌人,二为监墙顶上防止犯人逃跑。如今把铁丝网用在公园里,这样的“创意”实在让人难以认同。公园美在自然,花草树木皆体现阴柔婀娜之美。让龇牙咧嘴的铁丝网充当美的守护者,无疑于铁枷套在维纳斯玉颈上。
公园道旁架设铁丝网的目的显而易见,防止游人践踏草地,攀折花木。事实是,照样有人跨越铁丝网,躺在草坪地上打滚、亲嘴、嗑瓜子、喝老酒……甚至吊在树枝上打秋千。可见,对于那些缺少公德的少数人和那些缺乏爱护环境意识的游人,即使用了铁丝网,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把这些“扎眼”的东西拿掉,插上一面白漆木牌,用娟秀的美术字写上诸如这样的劝告:小心!鲜美的花草,一如你的女儿易受损害。这样处理,相信大多数崇尚文明的游人看了会觉得舒服点,效果会更好。
之所以用铁丝网,一定是没钱置办典雅的木质或金属护栏,只好用相对便宜又省事的铁丝网当差。缺少资金,又缺少审美情趣,不去审度花草周围拉上铁丝网是否与环境协调。于是龇牙咧嘴冷硬扎眼的铁丝网就堂而皇之跻身公园,充当美的“保镖”了。这,似乎是一穷二白的别解。
还有一种看不见的“铁丝网”呢。笔者几次节日去游园,自始至终听到高音喇叭不住气地宣读游园须知: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听得心里极不舒服。游园消闲,是工作之后放松心身的妙法。无奈这有限的妙法里,又加进了喋喋不休的训导,让你难以真正的轻松、纯粹的愉快。在人家需要轻松宁静的时候,不住气地提醒人家,甚至用训导警告的语气告诫人家,无异于在人家良好的感觉上缠上几圈“铁丝网”,扎得人家难受。就想,成千上万游人中,行为有失检点或故意扰乱公共秩序的人,不过是极少数,何必费时费人费电地动用大喇叭给大多数自觉的游人“念咒”呢。如果认为缺了喇叭不行,那就多放点欢快高雅的轻音乐。如果觉得不喊几句不成,那就不妨这样喊几声:“尽管去划船好了,人工湖里没有鲨鱼。”或者:“如果你怕分享过多的阳光,那就找一个有风的角落吧,不过,千万小心感冒。”
就想,我们的公共场所的管理者们何时变得风趣幽默起来,不再像铁丝网一样龇牙咧嘴。
便宜没好货
架子车拉着书籍在街头半价推销,是近年涌现的有着文化意味的商业行为。且不论出版确定的码洋何以能够折半。单从现象论,这种行为至少为工薪阶层提供了一点便利。
基于爱书,又尽量少花钱,笔者曾顺路选购过这类书籍。两本是当地出版社出版的世界名著《红与黑》和《呼啸山庄》,一本是外埠出版社出版的古典名著《聊斋志异》。翻阅,名著里错别字特多,读不猝读。翻看聊斋,那言简意赅富含韵致的文言文中却极少见错。从此,虽不能以“便宜没好货”一概论之,再买却要格外留心。
近日,又被架子车上的一本《梁实秋作品集》吸引。该书由敦煌文艺出版社出版,足有寸厚,拿在手上沉甸甸的。粗翻几页,细看数行,确认不是盗版,就有点爱不释手。掏十九元买了码洋三十八元的书,自认为得了便宜。何况还是梁实秋的作品集。
抽闲捧读,才发现错字别字多得吓人。标点错位,丢句错行也屡出不鲜,读来如吃白糖拌辣椒,不是滋味。反省买书时毕竟粗翻了几页,细读了数行,咋就没见有错?这似乎应了“心不见眼不见”的俗语。基于对梁先生作品的喜爱,豁出只领会语意而不去在乎字句,硬着头皮读下去。尽管如此,读到“喝酒喝进肛(应该是肚)里”这样的句子,就不禁要忿忿然。真不知编书人校对时是否吃错了药。恼自己因了喜爱而迷心,眼睛走光。
因为喜爱眼睛走光的现象在恋爱场上最为突出。男欢女爱追寻朝朝暮暮缠缠绵绵卿卿我我的甜蜜,放纵感情淹没一切,眼睛走光能达到把母猪当作西施的程度。及至娶进家来,邪气耗尽头脑清醒,才发现对方浑身的毛病,一无是处。家庭的冷战从此拉开序幕。因感情用事组建的错误婚姻充其量只能危害婚恋双方或几个家庭。为了追求暴利而匆匆忙忙盗印的图书却会危害无穷。这种错误百出的书籍上市先让读者痛苦,再让出版社难堪,末了叫作者愤怒。想那梁先生九泉有知看到他的作品里出现“酒喝进肛里”的错句,定会踢破棺材冲出坟墓。
学会变脸
前不久,某保险公司两位营销小姐来到编辑部,串门入室宣传人寿保险的诸多优越性,鼓动人们投保。小姐着装整洁,口齿伶俐,又有印刷精美的各项投保要求和获利条款佐证,似乎应该不虚此行。事实上乐意投保的寥寥无几。是人们不习惯眼下的这种营销方式?否!编辑部常有陌生人出没,有的奉送菜单有的收购废报纸,有的推销毛笔有的贩卖皮衣,早把市场的触角伸在了报人的身前脑后,已见多不怪。人们顾虑或者怀疑的是对方的诚意。至少我是这样。经验告诉我,钱装在自己口袋里,看到的总是笑脸。一旦锁进人家柜子里,看到的就不光是笑脸了。不信试试,去银行取钱看到的笑脸要比存钱时看到的少。似乎钱已姓他而不姓你。笔者曾为亲友办理一桩保险索赔,饱尝了被推诿被搪塞被刁难的滋味。事后抱怨亲友,有钱不锁在自己柜子里,却要交给别人买这些难堪,何苦呢!亲友说,当初投保,人家笑脸相迎热情有加,哪能固执着不支持人家?早知今日,不该当初呵!
也曾听说,某甲急难,向某乙借钱应急。某乙很痛快地借给某甲。后来某乙手头周转不开,向某甲索要借款,竟被某甲软推硬拖,甚至指着鼻子质问:逼这么急,怕我不还是不是?!弄得某乙要不是不要也不是,那份难堪委屈倒像他借了某甲的钱。
有部外国电影有这样一句台词:最好的办法是不向人借钱也别把钱借给别人。对那些随着钱的移位而变脸的人,这句话是真理。
变脸,是川剧的绝招。一部反映川剧发展史的电视专题片中对变脸做了详尽的介绍:最早的川剧艺人只能三变脸。如今已进化为十二变。这脸,是依据剧中人物的情绪变化而变化。从最早的三变发展为如今的十二变,似乎说明社会进化,人们的情绪随之复杂化,变脸的频率相应增多,真可谓变化多端。
出没于社会大舞台,我们这些演绎生活的角色们,受够并习惯了别人变脸,却又时时提醒自己尽量不要对人变脸,生怕自己变脸犯了做人的规矩。其实,自觉也好,不自觉也好,面对日益复杂的社会人情,变一下自己温良的面孔,未尝不可。
新近打印一篇手稿,几经比较,选中一家私营打印店。老板笑容可掬,承诺16k每张两元。打字小姐也谦和友善,热情有加,不禁庆幸遇到了好人。岂料,复印时小姐成心把字距行距字号放大,把原本二十几页装完的稿子弄成四十几页。我声明自费打印,又是老老实实挣工资糊口的阶层,没有多余的钱支援别人发财。老板和小姐的面孔顿时恶劣起来。这才明白,他们的笑容和友善不是为我,而是为我口袋里的小钱,是试图宰我一刀的幌子。道理讲不通,我就陡然变脸,声色两厉质问他们承诺的诚意何在。别说,真有效果,使他们收回了抓我冤大头的企图。那一刻我尝到了变脸的甜头,同时有了新的人生体验:面对多变的生活,我们不妨把变脸作为一种自卫的武器。
拒绝“一次性”
家里有应酬,做准备,妻提议买一次性口杯。客人离去,刷盘洗杯,活不重,却费心情。几十载年头节下客来友往一路刷洗下来,妻早烦了。买一次性口杯,至少能免了洗杯。道理上说,应该尊重妻的提议。可我对一次性口杯不抱好感,而且接二连三想起与塑料有关的一切烦人的东西。见我不表态,妻知我反感无色塑料做成的纸一样轻薄的杯子,要靠杯托才能立住的一次性口杯,就又征求:要不,买那种厚实的上面印有花色的纸杯?
“家里有够用的瓷杯,你要嫌洗杯费事,我洗。”
妻遵从了我的选择或者说武断。
我认为,有些事需要武断一下,尤其一次性口杯这种事。“一次性”,光这种定义,叫人很容易想到那些薄情寡义、过河拆桥的勾当。别以为对人薄情寡义应该谴责,对物薄情寡义就该马虎。物是什么?物是大自然中一切生灵的外化。一双筷子,是从大树上分解下来的,身上带着大自然被剥夺肢解的信息。一次性袜子、一次性衬衫,如果里面有一丝一缕的棉线作经纬,就与种棉花的农民、纺织厂的挡车工连在一起,着实轻薄不得!再生的塑料制品没根没底,没根没底的东西大多轻薄。无色塑料一次性口杯三岁幼儿一抓就能捏扁。那用来做依托的杯座,也是粗劣工艺的试验品,为适合多种一次性口杯,做得少有形态模样,握在手里轻薄无以复加。轻薄的底座轻薄的杯,注满清茶啤酒果汁饮料,端起来晃晃荡荡,得小心凑上嘴啜吸,不当心,一指头就能触翻!人情人趣的酒朋茶友的好情绪,总被打翻口杯的意识干扰着,难得专一。要它稳定,得二三甚或是四只套在一起,重是重了点,厚是厚了点,可看着不雅观。如那卖小吃的,把无色塑料袋套在碗上,美其名曰卫生,盛饭盛汤端上来,客人啜汤,就把那皱薄的塑料皮吸进嘴里,大扫食兴!如那野外茶园,水泥桌上盖一片无色塑料薄膜顶替桌布,洒水让它吸附在桌上,那不沾水的地方皱巴着,四边不时被微风掀动,翻上桌面,轻飘飘烦人眼目,大败雅兴!如那从市场提肉提菜回来,吸在身上不肯离去,有点死皮赖脸的纠缠,而后俗红俗绿地沾在草上挂在树上,把垃圾也弄得不忍目睹。如那玩笑中说的“穿袜子洗脚的东西”,更是可怕,剥夺的,何止仅仅是感觉。轻薄的塑料戏弄着人类,而人类还浑然不觉,洋洋得意呢!
给客人上一次性茶杯,茶杯自是一种无言的表白:你走了,我就被扔进垃圾桶。把客人用过的东西转脸扔进垃圾桶,无情胜过“客走茶凉”。更有疑心客人有口臭胃酸唾液带病毒的倾向,实在是罪过。
玻璃杯就不同了,玻璃制品的工艺如何复杂自不用说,这些工艺流程中倾注了多少人心血也不必去说。单说制作玻璃杯的原料之一石英,是从大地的骨骼上刮下来的带有大自然灵性的物质。手捧结实光洁、造型简约且花色优美的玻璃口杯,啜茶的同时心灵得到愉悦,而那种美感是与自然相融的。
瓷杯给人的感觉就更美了,无论景德镇还是唐山,无论佛山还是德化,瓷杯与养育一切生灵的泥土,与煅烧一切宝剑利器的烈火,与丹青花鸟画家,与工艺造型技师连在一起。那分量是传统文化积淀出来的中国物质特有的性格和品质,亲切而沉着。英文中,瓷器义同中国。中国人的性情,大体该与瓷器一样,“宁可‘瓷碎不可瓦全。”轻轻一捏就扁,怎样捏怎样应和着变态变形的塑料一次性口杯,怎能与中国人对应。
乘车杂感
确切点,杂感来自乘坐公交车。城市里,公交车确乎是流动的窗口。所谓窗口,针对外来者而言。异地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为熟,通过这面窗口,对西宁的城市品格可略知一二。政府抓两个文明,着力强调公交车发挥的作用,缘于此理。
大凡有关岁数的,都有些往昔乘坐公交车的记忆。与那糟心的记忆比,如今可以说进了天堂。三番五次改建站台,清楚明了路段站点提示,确乎把乘客尊为上帝。至于新增设的线路,新投入的运营车辆,无不注入人性化的理念,难怪闲人如笔者之辈,把乘公交当作一种消遣和享受。于别人,大约出行便利尚是乘公交车的交旨;于笔者,公交车真是一个透视社会的窗口,是一个流动的窗口。透过宽大车窗看里看外,倒也看的了不少的趣味和感想。
可以说,西宁的公交车已经是四通八达,连极僻背小街冷清角落,也设了路线站点。其次,运营车辆越来越新且多,多的让人们替公交公司担心,这么多车瓜分乘客,落实到单车究竟有多大收益。除了担心还有点头疼,往往是前后四五辆乃至七八辆车同时泊站,差三错四地停在行人拥挤的路边,又非同一线路,迫使候车亭下的乘客跑前跑后地穿行于车辆间隙搭乘自己要乘的车辆,纷乱中藏着安全隐患,候车亭便成了虚设。
从无人售票车上线试运营到公交IC卡普及,几乎人们的出行乘车方式有了质的变化。想想当年售票员在拥塞乘客中口干舌燥汗流浃背督促售票,时常与逃票者发生口角。现在,车几乎是一辆连一辆地泊站,嫌这辆车挤,略等片刻便有人松的车来,上车多有座位,还有越来越多有礼貌的年轻人让座,宽畅的车体,舒适的座椅,温情的报站提示,打瞌睡也误不了站点。兴致好的,便打量上车下车人的衣着装扮,行为举止,音容笑貌。欣赏美善,憎恶丑恶。很有点当年在街头巷尾看洋片的意趣。
乘车男人们,人衣兜裤袋摸出卡来,很随便地按向刷卡器,除非刷卡器提示“请充值”,才偶尔看一下显示屏上的数字,大多对刷卡器视而不见见而不理。女人却费事,几乎都把卡装在随身的背包提包夹包内,上车先要站稳,而后提着包带往刷卡器上按压,听不见响声,上下左右地移动提包,或者把包调个个儿,仍旧听不见响动,这才小心地拉开拉锁或解开搭扣,伸进手摸那滑溜一包底的卡。这些动作从容不迫,全不顾挤不挤入车门等她腾出位置要刷卡的乘客。倘或有人挤催一下,便要错一下红唇竖一下柳眉。男人粗放女人精细的天性由此可见一斑。当然也有例外,笔者曾见一男子把卡用软索连在裤腰。个子矮软索又不够长,踮脚歪胯够不着刷卡器,只好跳一下,很有点顽童样子。做难的只会是司机,眼睁睁看她们摇三慢五刷卡阻塞上车通道,心里着急又不便训斥乘客,只能翻翻眼皮,把无奈变成耐心。令人信服的是,一乎拉拥上来十几个乘客,不是一拨的,又参差着上来,其间有人刷卡,有人只管上车,上车人数与刷卡数量是否对应,是要司机费思量的。不过很少看见司机由此嚷叫一一核对,可见一行有一行的道行,司机们已经练就了这套识查的本领。
眼下,受惠于亲民政策的老人们,把乘公交车弄成了热点问题,记者调查、报章讨论,搅起不小的社会舆论。思量起来,并非措施是否得当,而是人心不古,总是立足于自己。惠民政策非一朝一夕的事,也非此一时彼一时。家中也有老人享受此项政策的公交车司机,想必也是双手拥护。即便眼下没有,谁又能长生不老。即原本自觉行动迟缓,不怎么热心乘坐公交车的老人,因有了这等便宜事成心多会几次公交车,也无可厚非。问题出在有些人虽老却不通达,以为政府给了红绿卡就有了一份特权,要尽可能地享用,免得过期作废。全不顾公交承担的责任压力,挤在人群中颤颤巍巍地上车,占了座位从起点到终点再坐回来。还咋咋乎乎以为自己很会来事。甚至连那手脚僵硬拄了拐杖的,也仗着红绿卡在手,在不必出行的时候要寻求出行的快感,而且要在上下班高峰时添乱,弄得公交车司机瞪圆眼睛又无奈地甩头,老是看见站上有老者候车就紧张烦恼得头疼。笔者以为,人老更得自重,见便宜好处忘了岁数往前硬贴,好像不太明智。好事也得清醒地把握,总不能因了手持有补贴的的医保卡,就希望自己多得病得大病。至少得看看火候,虽然是闲人,瞌睡少又起得早,也不该在乘车高峰时刻给司机和别的乘客添堵。有一则笑谈,便是除司机外别的社会成员对这等老年人乘车现象的嘲弄和讥讽。上班高峰,一群中学生鱼贯上车,刷卡器一连串报出学生卡学生卡学生卡……其中突然加进一声尻毛卡,满车皆惊。原来一老者加挤在学生中间塞塞堵堵地上车,摇三慢五解开衣扣从怀里摸出绿卡亮给司机,被他堵着上不了车的学生便来了这么一声。
但愿这种笑谈仅此一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