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松
(杭州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36)
历史研究
参战与重建
——二战时期国民政府海军军官赴英美参战、实习的背景与经过述论
黄山松
(杭州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36)
20世纪40年代,国民政府曾派遣海军军官赴英美参战、实习。这一计划的实施(包括稍后国民政府大规模从英、美获得赠舰和租舰)的实际意义不仅是为国民政府战后重建海军准备了基本力量,而且也为消除民国海军内部的派系藩篱,建立全国统一的海军起到了重要作用。
民国海军;第二次世界大战;参战
1943—1944年,国民政府曾选派100名青年海军军官,分赴英美参战、实习。其中,去英国的50名分二批成行,第一批24人于1943年6月离开重庆,10月底抵英;第二批于1944年11月离开重庆,1945年1月抵英。第一批赴英海军军官抵英时,欧洲第二战场尚未开辟,他们经过短期学习,即被分配至英舰参战、实习,这批来自中国的海军军官大都参加了诺曼底登陆战役,以及此后盟军对德的许多海上军事行动。他们遂成为二战时期唯一一批受中国政府派遣的,在欧洲战场参加反法西斯战争的中国军人。*这一段历史在以后的岁月里却几乎被人们遗忘,在今天大陆所能看到的有关民国海军史的著述中,均未见记述。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即纪念诺曼底登陆及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时,这段被遗忘了整整半个世纪的历史,才被抹去尘封,浮现在世人面前。到2004年纪念诺曼底登陆60周年前后,媒体对这段历史又再次作了大量报道。不过,新闻媒体报道的兴趣所在,是中国军人在欧洲参战,尤其是著名的诺曼底登陆战役这一史实,而对国民政府派遣海军军官赴英美参战实习的背景及缘起,则大都语焉不详。此外,对一些具体史实的描述亦有不够准确之处。
自20世纪90代以来,一些大陆当事人的回忆陆续见诸于各类书刊。笔者还曾阅读过作为第一批赴英参战、实习人员之一的黄廷鑫于20世纪90年代前后撰写的回忆录私人存稿。2004年下半年,笔者就这段历史对黄廷鑫作了较为系统的口述录音。以此为基础,本文谨就二战时期国民政府派遣海军军官赴英美参战、学习的背景,以及第一批赴英中国海军军官参战、实习的具体经过作初步的探讨和叙述,以期人们对这一段史实有一个相对完整、准确的了解。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中国海军与全国军民一起,奋起抵抗日军的大举入侵。但是,由于此时的中日海军实力对比过于悬殊,战争爆发后不久,海军舰艇即损失殆尽。此后,在整个抗战时期,中国海军基本没有水面作战舰艇,海军官兵大都转为以江防要塞和布雷游击的方式进行抗战。
随着战争形势的发展,尤其是自珍珠港事件后,美国直接加入战争,不仅使力量对比向更加有利于反法西斯阵营的方向发展,而且在太平洋地区,日本成为中美两国在战场上的共同敌人。在此形势下,国民政府重建海军的想法也渐趋明朗。有材料表明,蒋介石从1941年7月至1942年5月,曾先后数次下达手令,要求将国内外海军学校毕业的海军军官进行调查统计,并挑选优秀青年海军军官派遣至英美参战、实习和造舰。[1](PP.784-785)此后,军令部会同外交部便开始与英、美交涉此事。英、美两国对国民政府选派海军官员赴该两国参战受训表示热烈欢迎,并希望尽早付诸实行。1942年7月2日,军事委员会颁布《赴英美参战见习暨造船办法》,明确提出派遣海军青年军官赴英、美参战实习受潜艇训练暨造船工作,是为了“增进其学历,而备为我国将来海军整建之基础”。[1](P.716)同年8月,军事委员会成立了由军事委员会办公厅、铨叙厅、军令部、军政部、军训部、海军总司令部联合组成的“选拔海军官员赴英美参战与见习暨造船考选委员会”,并于是月29日举行了第一次委员会议。国民政府选派海军军官赴英美参战实习的计划由此正式启动。可见,国民政府派遣海军军官赴英美参战实习的目的是相当明确的,即储备人才,积累经验,为战后重建海军打下基础。
但是,和战前的海军相比,重建的海军将是怎样的一支海军呢?如果以辛亥革命以来民国海军的发展历史为背景进行考察,国民政府在抗战后期向英美派遣海军军官参战见习计划的实施,实有更深一层的考虑。
在辛亥革命中,清廷海军易帜,成为推翻满清统治的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在袁世凯当国期间,海军基本上还维持着统一的局面。之后,中国进入了北洋军阀的统治时期,皖、直、奉等军阀相继主持中央政府,而孙中山则在南方先后组织护法军政府、大元帅府与之相对抗,一些大大小小的地方军阀,则以自身利益的考虑出发,或割据一方,或朝秦暮楚于各派政治军事势力之间。处于这样一种政治环境中的中国海军,其基本状况大致可以概要如下:
其一,在北洋时代,海军虽然也是当时的一股势力,但相较于其他以陆军为主的军阀而言却有其特殊性。一方面,海军没有陆上地盘,因而在军阀割据、截留税款、中央政府无法向海军提供经费保证的情况下,海军始终为其自身生存和发展的费饷问题所困扰,这就决定了它必定要依附于某派政治军事势力。另一方面,当时的各种政治、军事势力,无不对海军诱之以利益,进行拉拢和利用。海军亦不免沦为各种政治、军事势力之间相争的工具。
其二,中国近代海军发源于福建,故在发展初期,海军中闽籍人尤多,尽管晚清海军的最高指挥是湘淮军阀,但无论是北洋还是南洋海军,所有舰艇的管带(舰长)几乎都是闽籍人,在海军中形成了很大的势力。辛亥革命后,刘冠雄(福建侯官人,1861—1927)首任北京政府的海军总长,以“引进海军旧有人员为主体”,[2](P.2)民国海军更是从高层到舰队、海军学校等,均掌握在闽籍人手中。虽然由于政治立场的不同,闽籍人控制的海军自身也曾几度分裂,但对于海军中非闽籍人的排斥,却并无二致。由此,形成了非闽籍人与闽籍人的矛盾。在北洋军阀各派之间、北洋军阀与南方革命党之间的斗争,及其对海军拉拢利用的过程中,闽籍人与非闽籍人的矛盾日益突出,在海军内部逐渐形成了闽系(马尾系)、粤系(黄埔系)、青岛系(东北系)等不同的派系。其中,闽系基本是依附于不同时期、由不同派系军阀把持下的历届北洋政府,并以中央海军自居。青岛系属奉系军阀控制的地方海军,但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并入直系的渤海舰队后,其实力大增,足以与以中央海军自居的闽系海军相抗衡。地处南方的粤系海军,则或与广东革命政府结合或依附于西南军阀。以上这些海军内部的不同派系,在军阀割据的背景下,明争暗斗不断,甚至还发生过武装冲突。
1926年7月1日,广东革命政府正式发表《北伐宣言》,9日,国民革命军开始大举北伐。随着北伐战争的进展,至1926年底和1927年3月间,原依附于北洋政府的闽系第一、第二舰队在闽、沪先后易帜,宣布拥护国民政府,这支北洋政府的中央海军,转身成为国民政府的中央海军。闽系海军易帜后,时摄行北洋政府大总统位的奉系军阀张作霖,即命所属东北舰队南下偷袭。此后,东北舰队还曾多次南下,牵制北伐军,虽然未取得什么效果,但因其控制着北方的制海权,使得闽系中央舰队亦未敢轻易北上,从而一度形成了不同派系海军南北对峙的局面。
1928年12月29日,张学良通电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南京国民政府。南京国民政府则宣布北伐成功,统一告成。当东北易帜之际,南京国民政府以“海军翊赞革命有功,为巩固国本计提倡海军新建设,明令设立海军署,以陈绍宽为署长”。[3](P.1075)次年6月1日,南京国民政府又正式成立海军部,以杨树庄为部长,陈绍宽为政务次长。由于当时杨树庄还兼任福建省政府主席,故由陈绍宽代理部务。陈绍宽原以为可以此为契机,将东北海军与广东海军纳入海军部的统辖之下,统一全国海军。但在稍后的海军编遣会议上,只是在形式上将全国海军的番号作了“统一”,即保留原闽系海军第一、第二舰队的番号,原东北海军改称第三舰队,原广东海军改称第四舰队。与此同时,又将第三、第四舰队的军政权划归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下属之军政部,而非海军部。这样一来,由闽系主持的海军部所能指挥调遣的,也仅为闽系自身的第一、第二舰队及练习舰队而已。
当时对海军的这样一种安排,一般认为是蒋介石有意而为之,即让海军处于分裂状态,相互争斗,以便分而治之,似乎当时蒋要是想统一海军,就可以统一的。但是,从当时各派海军之间以及他们与中央政府的关系来看,绝非如此简单。特别是与中央(闽系)海军分庭抗礼的东北海军,原本就是军阀相争与海军中闽籍人排挤非闽籍人的产物。原海军人士池孟彬称,“当国民政府北伐成功,蒋委员长要东北海军司令沈鸿烈将军与陈绍宽将军合作时,沈并不愿归附;因为以沈鸿烈将军个人的能力和资质,他当然不愿屈居于陈绍宽将军之下,这是非常复杂的事情”。[4](P.305)另一方面,国民政府北伐成功后,虽然海军各派都承认南京国民政府的领导,但同时与中央却又都存在着一定程度的离心倾向。以闽系海军为例,在进入民国时期后,他们常以所拥有的水上军事实力,作为与各派势力讨价还价的筹码。其与所依附的军阀之间的关系,实质上仍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北伐战争中,蒋介石派人策动海军时,杨树庄即向蒋提出:一,确定海军经费;二,闽人治闽;三,规定造舰建设费。明确要求福建的地盘和省财政收入归海军,自己但任福建省主席等,作为易帜的条件。又如东北海军,东北易帜后,它虽然也纳入了国民政府的海军系统,但是,其领导人沈鸿烈在1937年的“七七事变”前,对南京国民政府一直是貌合神离。[2](P.23)在相当的一段时间内,东北舰队也以种种理由拒绝在军舰上悬挂国民党的旗帜。
1932年1月,陈绍宽继杨树庄之后成为中央(闽系)海军的最高首脑,此后,无论在造舰、建港、海军教育与训练等方面,陈绍宽都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在民国中央海军建设方面,要比他的闽籍前辈做得更多。但另一方面,在将海军视为闽籍人控制的势力范围这一点上,与其闽籍前辈相比,陈绍宽同样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下表所列是民国不同时期海军部(或司令部)全部职员的籍贯情况统计,[3](PP.781-890)虽然海军派系不是绝对以籍贯而定,但无论如何,对于一个国家的海军最高指挥机构来说,这样的人事结构绝非正常。曾担任青岛海军学校教官的刘广凯说:“因隶属不同的关系,海军总部对青岛海校,绝对不予支援,甚至第五期学生毕业后,任命为海军少尉军官之时,海总部一个也不予录用,只有另闯天下了。”[5](P.16)毕业于青岛海校第五期的黄廷鑫也有同样的记忆:青岛海校第五期学生毕业后,有的进入航政部门工作,有的转入陆军学校,有的则自寻出路,但几乎无人能够进入海军总司令部所属的单位工作。因此当时非闽系的海军人士差不多都有一个共同的看法,即陈绍宽的海军部是搞“封建割据”。而毕业于闽系马尾海校的池孟彬在其晚年接受采访时则这样说道:“过去海军中之派别,一方面是由于军阀割据,各自拥有自己的海军,各自坐大后,就不愿归附中央。另一方面,则要归咎于陈绍宽将军手腕不够灵活,当时国民政府成立海军部时,他若能平均重用青岛、黄埔和马尾各路人才,这样三个海校的人心理才会平衡,不致产生其他各校被遗弃的感觉。”[4](P.305)
年份海军部长(或司令)职员总数闽籍人非闽籍人闽籍人所占比例(%)备注1920萨镇冰32914618346未注明籍贯者10人未计1922李鼎新40819121748未注明籍贯者12人未计1936陈绍宽22516659741943陈绍宽17313043761947桂永清5159342218
可见,直到抗战前,无论是哪一派系的海军,其形成均与国民政府无关,他们要么是晚清海军的嬗变,要么是北洋时期海军自身的分化。蒋介石既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海军,也很难改变海军派系林立的现状。有鉴于此,蒋介石一方面对海军各派系分而治之,另一方面也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海军势力。1932年,蒋让刚从英国留学、考察回国不久的欧阳格创办了直属参谋本部、后改隶军政部的电雷学校。*该校为培养海军航海、轮机人员的正式学校,但为避免其他三派反对,对外称纯粹水底防御性的陆军电雷学校。电雷学校创办后,因经费充裕,发展颇有势头。电雷学校的学生常自称是“海军的黄埔学校”,并以“天子门生”自居。但当时掌握中央海军实权,以陈绍宽为首的闽系海军将领却非常看不起电雷学校,既不承认他们是海军军官,亦不准他们在海军部系统任职,甚至不允许电雷学校师生在公开场合着海军制服。参见张力《陈绍宽与民国海军》,载《史学的传承:蒋永敬教授八秩荣庆论文集》,台北:中国近代出版社,2001年。这样,中国海军在原来的闽系、青岛系和粤系之外,又出现一个“电雷系”。据黄廷鑫的回忆,当时很多海军人士都有这样的感觉,即不论是什么系,最后都将会被电雷系所取代。虽然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抗战爆发的第二年,电雷学校就停办了。但蒋介石试图建立真正属于国民政府的、全国统一的海军的意图并没有改变。
抗日战争爆发后,海军舰艇损失殆尽,本来就相当弱小的中国海军自甲午战争后,又一次遭到近乎毁灭性的打击。不过,海军舰艇除了被日军击毁击沉之外,更多的是自沉阻塞港口与航道,以迟滞日军的进攻,故海军人员伤亡并不是很大。由于各派系海军所依托的有形的军事实力已不复存在,这在客观上也为国民政府整合各派系海军人员提供了一个机会。其具体表现,就是在1938年至1939年间,国民政府首先从海军教育入手,先后将电雷学校和黄埔海校停办,尚未毕业的在校学生则并入青岛海校继续学习。这样,战前的青岛、电雷、黄埔和马尾等四所海军学校,通过裁并,演变成相对而立的青岛、马尾两所海校。[6]而后,在海军军官赴英美参战实习人员的考选过程中,历来主持海军出国留学人员选派的海军总司令部(即战前的海军部)已非主角,军事委员会则始终处于主导地位,平衡各海军派系人选,按照自己预定的计划进行选派。此后,直至抗战胜利前后,民国海军又发生了一系列的重大变化。其要者,一是原由闽系海军为主导、闽籍人占绝对优势的海军总司令部被军政部下属之海军处所取代,至1946年新的海军司令部建立后,闽籍职员的比例由之前的76%下降到18%,闽系地域色彩明显淡化(参见上表)。二是海军内部以不同海校出身为标志的派系背景也渐趋淡化,而20世纪40年代被派往英美参战、学习的海军军官以及紧接着大批赴英美培训、接舰的官兵,成为战后民国海军的骨干力量。*如赴英的50名海军军官中,刘广凯、宋长志、邹坚在国民党溃退台湾后曾先后担任过“海军总司令”。赴美接舰的海军军官马纪壮、黎玉玺、梁序绍也先后但任过“海军总司令”。此外,战后国民政府海军以及五六十年代的“海军舰长”,也大都具有赴英美受训接舰的背景。可见,当时由军事委员会主导的青年海军军官赴英美参战实习接受潜艇训练暨造船工作的选派,实为消除民国海军内部派系藩篱的一个重要环节。
民国海军史专家张力教授在《1940年代英美海军援华之再探》一文中引用了大量台湾军方的原始档案材料,就民国海军的这段历史,述之颇详。[7]不过该文重在论述英美海军援华和“考选委员会”主导考选对民国海军领导权转移的影响;本文则以“考选委员会”主导考选对消除海军派系藩篱的作用为要。故以下仅就“考选委员会”的考选过程中与之相关者,择要述之。
如上所述,由于历史的原因,战前中国海军分为马尾、青岛、黄埔、电雷四个不同的系统,除了马尾,其余三个系统均不隶属海军总司令部,如果由海军总司令部来主持选派,对于罗致整个海军界的人才来说,未必恰当。*如1930—1937年由海军部主持选派赴英留学生,被选派者自然皆属海军部(闽系)系统,而所有被选派的57人中,闽籍人又占了44人。详见张力《南京国民政府时期的留英海军员生(1928—1937)》(载丁新豹等主编《近代中国留学生论文集》,香港历史博物馆,2006年)。另外,不同系统的海军,对于选派的标准、方法等,也是各执己见,很难统一。故建立一个跨海军派系的专门委员会来主持选派工作,实有必要。所以,在经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核准后,于1942年8月,由军事委员会办公厅牵头,会同铨叙厅、军令部、军政部、军训部、海军总司令部等,联合组成“海军军官赴英美参战见习暨造船考选委员会”,以商震(时任军事委员会办公厅军事处中将处长)为主任委员。8月29日,考选委员会举行第一次委员会议,决定分别积极筹办考选事务,议决报考人员的报名截止日为9月15日,以及资格审查标准等事项。在这次会议上,考选委员会总干事侯成提出“为使各校毕业人员均得参加工作以示公平起见,拟请海总部派遣曾在马尾海校毕业之军官一员参加考试组工作”的临时决议,经委员会公决后通过。此后,同年的10月23日、11月2日、11月28日,以及1943年4月3日先后举行了第二、三、四、五次委员会议,先后议决了诸如笔试出题方法、笔试和口试日期、体格检查标准、录取分数线等有关考选的各项事宜。[1](PP.724-742)
截止1942年9月15日,报考海军各科人员的情况如下:参战航海科者109名,潜艇轮机科者11名,造船科者171名,自行投考者80名,共计371名。1942年10月23日,经考选委员会第二次会议的资格审核,批准参考人员共计233名。但后经体格检查,仅有96名获准参加笔试。1942年11月5日至9日,在军事委员会大礼堂举行笔试,除未到及犯规扣考1名外,实考人数为88人。10至14日,各考试官评阅试卷。11月28日,经考选委员会第四次委员会议决定,在50分以上者予以录取,共76名。录取完毕后,随即签呈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鉴核,同时通知录取人员就地等候,不得离渝。[1](PP.811-812)次年4月5日,录取者送重庆中央训练团第25期受训时,又有2人未到除名,所以这一批赴英美的海军人员实际人数为74名。
从所录取的74人的海军教育背景来看,来自马尾海校的毕业生只有10人;其中分配赴英国的24人中,来自马尾海校的只有2人。据黄廷鑫的回忆,因这次所录取的74人中马尾海校的毕业生数量明显偏少,被认为是军事委员会对闽系的限制,引起了他们的不满。但实际情况,一是当时闽系的海军人员大都分散在各个战区,他们获悉信息及赶赴重庆报考均有迟滞,所以有很多人是未能及时赶到。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与海军总司令陈绍宽对此次选拔海军军官赴英美参战实习一事的态度有关。由于此次选派并非由海军总司令部主持,因而陈绍宽对此项计划兴趣不大,甚至提出“缓办此案”的建议。[7]从整个考选过程来看,陈绍宽始终不予积极配合,甚至表现出明显的抵触情绪。如虽经考选委员会一再函催,但直至11月2日的第三次考选委员会会议举行时,拟由海军总司令部所派考试官,仍然未到。曾任“海军官兵选派委员会”主任委员的白崇禧在晚年回忆道:“至招考海军军官赴英美留学时,海军学校若青岛、黄埔、电雷等学校学生服现役军官,皆踊跃报名,惟海总所统属之马尾海校学校军官,陈氏则禁其来考,且以撤职威胁之。”[8](PP.402-403)据时任马尾海校学生队长的陈在和回忆:当时马尾海校收到一份海军总司令部转来的军事委员会公文,大意是说盟军已达成协议,我国可派军官和士兵赴英美借舰参战。他和另两名学生队长看到公文后都想试一试,就向校长高宪申报告。但高宪申指着公文要他们注意,虽是海军总司令部转颁的军委会公文,但最后一句却写着:“本部过去均有选派年轻优秀军官赴国外受训深造,这是海军部的传统”,言下之意就是要他们别急,以后还会有机会,不要参加这次考选。陈在和等人认为,公文上既然未明文禁止参加考选,所以仍然坚持报名,高宪申也将他们的意愿转呈海军总司令部。不久,海军总司令部有了回音,说陈在和等人为海军为国家效命,志气可嘉,准许报名参加接舰参战,但要等接替他们的人报到后才能离开。陈在和等人认为这份公文已经核准他们报名,但高宪申却说并未核准,因为公文未提何时派何人来接替,其实还是不能去。几番周折后,陈在和与另一名学生队长不顾海军总司令部的规定,只和学校打了一个招呼就去了重庆,结果还遭到了海军总司令部的通缉。[9](PP.7-8)
与向英美各派50名的原计划相比,首批录取赴英人员仅24名,尚有26名缺额。故在1943年9月,奉蒋介石电令,派陈绍宽为第二次考选委员会主任委员,拟办理续派人员的考选事宜,但陈绍宽坚辞未就。[1](P.743)由于续派赴英参战实习的考选事宜“久悬未决”,以至于英国方面也一再催询。延至次年,国民政府向英美租、借舰艇参战的计划亦即将启动,组建新的选派委员会的工作已不容再拖。于是,在1944年7月,原来的“海军军官赴英美参战见习暨造船考选委员会”重新组建为“海军官兵选派委员会”,由副参谋总长白崇禧任主任委员、海军总司令陈绍宽任副主任委员。8月31日,白崇禧在主持“海军官兵选派委员会”第一次委员会议时说:“……过去海军不可讳言,亦不必讳言,因学校历史环境不同,政令不统一,不免有学系畛域之分。此次选派务须打破此种不良思想,以树立新海军基础。”[1](P.749)随后,会议讨论了“第二批派遣留英海军人员案”,并决议由“办公厅查案开列各科所差名额,送海军总司令部,由该部保送加倍人数或二分之一由本会考选派遣”。[1](P.754)10月14日开始,在军事委员会大礼堂举行笔试、口试,16日考试完毕。这次考试共录取了26名,其中来自马尾海校的就占了21名,其余5名则来自青岛海校。
由上所述,由军事委员会所属之“考选委员会”主导海军军官赴英美参战实习的选派工作,固然是对海军总司令部领导权的削弱,但在人员的选派上,考选委员会大体上还是注意了四个海军派系之间的平衡,对马尾海校出身的人员亦无刻意限制的情况。值得注意的是,“海军官兵选派委员会”成立后,先后举行五次委员会议,但担任副主任委员的陈绍宽仅出席了第二次委员会议,其余四次均缺席。
1943年6月24日,首批赴英24名海军军官,由领队周宪章率领离渝,10月7日抵英国利物浦,是晚即转往伦敦。[1](P.830)
赴美49名海军军官,*录取并分派赴美者为50名,柳永琦《海军抗日战史》(下册)亦载:“赴美之黄锡麟等五十员由刘田甫领队于(民国)三十三年八月八日离渝。”然前文提到临行前“册中李一匡一员已因病抽去”。又上海市文史资料编辑部编《碧海同舟——民国海军赴美赴英受训接舰纪实》所收唐雄耿之回忆录也述及李一匡因病未能赴美。如是,则赴美海军军官应为49人。由领队刘田甫率领,于1943年8月8日离渝,17日到达昆明,旋乘机经加尔各答转孟买。9月14日离孟买,10月4日过澳洲。24日抵美国西部洛杉矶港,中国驻美武官杨元忠会同美海军军官前来迎接,28日抵华盛顿。[1](P.830)
续派赴英26名海军军官,由26人中军衔最高者刘广凯兼领队,于1944年11月10日乘机由渝径飞印度加尔各达,英国海军部则派皇家海军学院英语教官孟罗到印照料。12月12日登船离开孟买,1945年1月14日抵利物浦,15日到伦敦,旋赴布来顿海校受训。[1](P.838)
至此,国民政府向英美各选派50名海军军官参战实习的计划,历时2年有余,终告完成。
上述三个批次的中国海军军官被派往正对德、日处于战争状态的英国和美国,属于参战自然无疑。不过,真正参加了战场上直接面对德国军事行动的,是首批赴英的24名中国海军军官。以下谨根据作为首批赴英人员之一的黄廷鑫的口述,以及部分当事人的回忆,对他们在英国参战、实习的经过作一简要的交代。
24人于10月7日晚抵达伦敦,11日开始接受训练,旋进入位于格林威治的皇家海军学院。他们来此目的,一是了解英国海军的传统、礼仪,二是强化英语的听说能力,三是复习以前在国内已经学过的海军专业知识。当时伦敦还不时遭到德国空军的轰炸,在皇家海军学院学习的中国海军军官,自然成为防空队员,他们除了正常的学习之外,每晚还轮流到学院中各处的防空观测点值班。
1944年1月中旬,他们结束了皇家海军学院的学习,其中学航海的20人转入英国南部的恰塘(Chatham)炮校(其余4人是学轮机的,所以转入专业学院学习。此4人为吴贵荣、吴方瑞、张家瑾、晏海波)。恰塘位于伦敦南面,距伦敦约有1个半小时的车程,是当时英国海军的三大军营之一。他们进入恰塘炮校学习的目的,是学习枪炮、鱼雷及海损方面的实际知识,而以枪炮为主,即熟悉几种主要类型枪炮的操作以及枪炮的分解结合与维护保养,为即将上舰实习做必要的准备。
大约在1944年的三四月间, 20名中国军人结束了在恰塘炮校的训练,分为2人一组上舰实习。分组的情况,据黄廷鑫的回忆,是黄廷鑫和葛敦华、谢立和和楚虞璋、邹坚和熊德树、卢东阁和郭成森、白树绵和牟秉钊、汪济和聂齐桐、王显琼和姜渝、周宏烈和林炳尧、钱诗麒和吴桂文、吴家旬和王安人。其中前3组共6人是上航空母舰,后7组共14人分别上了战列舰、巡洋舰。另据吴方瑞晚年接受采访时回忆,学轮机的4人也被派上舰实习,他们和英国海军军官一样,参加机舱值更。*上海欧美同学会留英分会编印《“重庆舰人”简讯》,2007年第1期。此时,正是盟军开辟第二战场的前夕。从上舰开始参战、实习,到是年底实习结束,他们24人随英舰分布于从北海、大西洋到地中海的广阔海域,参加对德国法西斯的作战。尤其是他们中的许多人还分别参加了包括诺曼底登陆、南法登陆在内的盟军一系列的海上军事行动。
1944年的圣诞节前后,实习结束,20名中国军人回到伦敦报到,经过短暂的休整后,即开始英国海军“上尉班”学习。按英国海军的学制,海校毕业后,是以见习生的资格出海见习,见习期满后即补中尉调上尉班学习。其所以称上尉班,是因为所学各科,均为上尉军阶所必备的知识。经过考试及格后,再上舰实习,待资历一到,即可晋升上尉。在正常情况下,上尉班的学习期限为一年半,由于战时急需人才,受训期限缩短到5个月左右。这次受训,20名中国海军军官是以2至3人一组,分别编入各班与英国军官一起受训。受训的科目分为航海、枪炮、信号、鱼雷四大科和雷达、防务、航空、防潜四小科。由于英国海军是一个专业一新学校,所以这些科目是在各个不同的专科学校完成的。就在他们即将完成上尉班学习的前几天,德国宣布无条件投降。
上尉班结束后,一部分人去了英国远东舰队上舰实习,而黄廷鑫、葛敦华、白树绵、熊德树、邹坚、楚虞璋、聂齐桐7人则留在英国,在潜艇学校继续学习了三个月。约在1945年底,潜艇训练结束后,白树绵先期回国,在南京参加了赴英接收潜艇人员的招生和培训工作,其余6人亦前往英国远东舰队上舰实习。到1946年夏,首批中国海军军官完成了他们在英国为期三年的参战、实习任务,先后回到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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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icipationandReconstruction——OntheHistoryoftheRepublicofChinaNavyOfficersDispatchedtoEnglandandtheUnitedStatesinWorldWarⅡ
HUANG Shan-song
(School of Humanities,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36, China)
In the 1940s, the Chinese Nationalist Government dispatched naval officers to England and the United States for military practice or participation in World War Ⅱ. The project had much significance in that it paved the way for the reconstruction of national navy after the war, cleared up the factions inside the navy to construct a united national navy, and brought about more opportunities for donation or renting of warships from the two countries. This paper, based on the documents and files collected, narratives by persons concerned and their memoirs, tries to make a study of that period of naval history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e Republic of China navy; World War Ⅱ; participation
2011-10-14
黄山松(1954-),男,安徽安庆人,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史、民国海军史的教学与研究。
K26
A
1674-2338(2012)03-0100-07
(责任编辑:山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