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澈
路飞在台上唱起那首《依然爱你》的时候,伴奏是静下去的,一如忽然黑暗下去的舞台,整个礼堂里只剩下一束追光,环绕在他周身形成一个方圆不过1米的白光圈,黑白分明间竟似有了腾云踏雾的错觉,缭绕着他丝丝入扣的声音回荡开,方才那个短剧节目引发的哄闹瞬间就化作了满场温润宁静。
他是有这种魔力的。路飞的歌声,有一种穿透人的肌肤纹理、血脉骨骼,而后直直撼动人心的力量,这一点,但凡听过他的歌声的人,无一会反驳。
年轻的路飞多好看啊,高高的个子,清俊的眉目,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会泛起淡淡的红色的光芒,那种年轻的桀骜的颜色啊,就如同他眼睛里不可一世的神色一样,周身仿若笼罩着一层金光,走到哪里就注定是引人注目的模样。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九月初秋里第一次学院大会,教室里嗡嗡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辅导员在讲台上来回踱了几步,终于准备反身关门,就在他离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虚掩的门忽然被猛地推开,随着门外阳光一道闯进来的,是那一头泛着光芒的发丝和清朗眉目里似有若无的冷清光芒。九月初秋的过午阳光,忽然就折射入我的眼眸,铺洒到心里,五光十色,瞬间开花。
我站在马路中央,迎着风张开双臂开始自言自语,爱情不就是这样吗,像一阵风,“嗖”地就开出花来……
二十岁,喜欢一个男孩子的心情带着隐秘的不安与欢喜,那些自以为机关算尽的小聪明,其实在旁人看来毫无智商与技巧,而沉溺在自己爱情里的姑娘,却还在为这样的算计微微窃喜,乐此不疲。
我利用学生会副主席的职务之便假公济私搜集了各种资料,而后冠冕堂皇地给路飞发了第一条公事公办口吻的信息,假借下达晚会彩排通知让他存了我的号码;我在主席团开晚会筹备会的时候假模假样为自己挑选主持搭档钦点他的名字;我以对稿排练的名义约他见面却各种跑题拖延时间。
路飞总是好脾气地答应下来,带着轻轻浅浅的微笑。
晚会最后圆满成功,庆功宴上我不胜酒力被他看穿,他伸手不由分说替我换上白开水,周遭起哄,他起身微微笑:“安妮不能喝了,我替她。”连饮三杯。
我怔住,四周也忽地宁静下来,但旋即呼声更起,有男生直接端杯过来挑衅:“要么,给出一个你可以替安妮喝的理由;要么,你就得按我的方式去替,我喝一口,你喝一杯,我这一杯几口喝完,你就喝几杯。”
路飞还是好脾气地微笑:“好。”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男生一愣,然后把酒杯举至唇边,轻轻一抿。
“你!”我对这分明的挑衅捉弄不由生气,却被路飞轻轻按住肩膀,回头看他,他又一杯一饮而尽。
男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手中的酒分八次喝完,路飞在众目睽睽之下连饮八杯。
掌声四起,男生瞠目,路飞顺手将外套脱下披上我的肩膀扶我起身:“那么,我送她回去了。”
很久以后我还记得那夜路飞胸口的温暖。东北的12月,路上是来不及融化的积雪,被连夜的风一吹就冻成了坚硬的冰,空气里是透透的冰凉,我披着他的外衣拽著他的手臂走在夜深人静的空旷大街,两旁的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拖得如此修长,低下头我能看见我高高绾起的发髻刚刚越过他的肩膀,单薄的身躯靠在他的身边好像再近一点就能嵌入他的身体一样,仰起脸正好碰到他回转头来看我的目光,灯光映衬着月光洒落到他的眼睛里,好像能从中看到我自己的模样。
我终究没敢开口追问他为何要如此不遗余力为我挡酒,也终究没敢问为什么不选择第一个选项说出某些名正言顺的理由。
我学着他的样子对他微微笑。
我依然自以为低调静默地喜欢着他,我去学占星,合我们的星盘,我去找他做一些似是而非的约定,我去为他找复习资料跟他一起熬夜一起下线,我开始学着他的习惯不再吃辣椒,开始听他的建议改掉走路睡觉都听耳机的习惯,开始重新翻出《灌篮高手》只为那个眉眼像极了他的藤真健司。
而那最初时的小聪明小伎俩,那些假公济私搭讪邀约的胆识气魄,却反而随着时光越来越长,变得越发微弱起来。
甚至这场曲终人散的毕业晚会,我们在后台一起化妆,却相隔着最远的两个化妆台,人头攒动连遥遥示意都倍显艰难,我想从此我们便也随着这人群悄然冲散了吧,带着那些年少轻狂的爱恋和美好,带着那些最美时光里最好的模样和旋律。
路飞的歌声犹在耳畔,主持人的报幕声里便出现了我的名字,我恍惚上台,看见古筝摆在舞台的左前方,是他刚刚站在那里向我坐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吗?
轻抚琴弦,我用古筝弹新曲,是路飞曾经唱过的《一千年以后》。
旋律回荡间眼前变得模糊而虚妄,似乎有光忽明忽暗地闪动,透过光影交错我看见自己被他的眉眼惊艳的表情,看见自己被他的声音融化的心,看见自己自作聪明谋划布局小心翼翼,看见自己仰起脸踮起脚也无法触碰的无能为力。
一曲终了,忍不住泪眼模糊,起身谢幕,却凭空有身影矫健地跃上舞台,一束百合正清雅绽放,透过花束是一双温润的眸子,在微微泛红的发色映衬下,安静地注视着我,弥漫开一抹似笑非笑的温柔。
他的身上还穿着刚刚唱歌未及换下的演出服,一如最初对我轻浅微笑的模样,将花束递至我的眼前。
我伸手,却猝不及防被他张开双臂轻轻揽入怀中。
听不见台下洪流般的欢呼呐喊,如那日挡酒的情形一般炸锅,只听见耳畔有个温润宁静的声音在低语。
“谢谢你在这么美好的时光里喜欢过我。”
眼泪终于汹涌而下,打湿了百合花瓣,似有若无的清香缥缈摇曳开来,像是晚风里谁通透空灵的歌唱,轻浅地抚摸过所有肌肤纹理,温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