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实习记者◎赵一帆
▲动物药药源之一——马鹿
前不久,“活熊取胆汁入药是否应该继续存在”这一话题在媒体和网络上掀起一场规模空前的大辨论。福建归真堂药业作为国内规模较大的熊胆粉生产企业,其养殖熊的胆汁提取方式方法遭到了以动物保护组织为首的一大批社会人士的广泛质疑。尽管此事目前暂无定论,但围绕着“人命与熊命哪个重要”、“动物药是否应该继续存在”的话题却引发了人们更深层的思考。作为绵延几千年的治病救人的传统中医药,与熊胆类似的动物类中药是否都要面临封杀?如此封杀之下,传统中医药是否将面临绝境?日前,记者就此采访了著名中医药专家及部分业内资深人士。
北京植物学会常务理事、北京中医药学会中药资源鉴定委员会秘书长李京生,多年来一直从事中药的教学及研究工作。他告诉记者,中药资源作为我国传统特产资源之一,有着深厚的理论基础,至今仍与西药共同支撑着我国的医疗体系。据统计,现有中药资源种类已达1.2807万种,其中药用植物1.1146万种,药用动物1581种,药用矿物80种。然而,目前我国的野生中药材资源特别是动物中药材资源的状况却不容乐观。调查表明,甘草、羌活、单叶蔓荆、黄皮树、肉苁蓉、银柴胡、紫草等100多种植物药材资源量普遍下降;八角莲、见血封喉、野生人参、黑节草、重楼等30多种药材已处于濒危灭绝边缘。李京生介绍说,“有业内专家调查,长白山作为野山参的唯一产区,产量已经很稀少;三七的道地产区云南文山,近30年来野生三七竟然一株难求;野生当归甚至在我国境内已经宣告绝迹,采药大军和药商已经将目光瞄准了俄罗斯等邻国;羚羊角、穿山甲等一些动物药更是基本完全依赖了进口;近几年中药材市场价格的疯涨,人们耳熟能详的‘药你命’,也间接地反映出了原料药资源匮乏的现状。”
“在传统中医药探索发展的道路上,中西药合剂、复方制剂、免煎颗粒等一系列新兴事物不断涌现,而事实证明,目前仍然没有哪种方法可以完全取代传统中药‘熬煎取汤’在治疗上的效果,甚至使用不适合的器皿熬煎饮片,都会令药效大打折扣,这也从侧面反应出了传统中医药理论的博大精深。”李京生说道:“随着人类文明不断发展,地球上生物多样性的问题得到了更广泛的关注。‘活熊取胆’这件事,从宏观上讲,所有哺乳动物包括人类的胆汁成分其实都是大同小异的,而从微观上说,熊胆汁中的一些特有成分又是其他动物所不具备的。传统中医药体系经过长时间的实践,总结出了熊胆具有清热解毒、明目、止痉的功效,这是有它的道理的。举例来说,黑桑椹作为一种常见的水果,其在中药中有补血滋阴、生津润燥之功效,而白桑椹一般不作为药用,仅作为食用。再以人参为例,根据现代检测手段测得,人参中除了人参皂苷还有上百种成分,但目前人们分析‘识别’出的成分仅停留在个位数;此外,检测结果显示,人参茎叶中的皂苷含量甚至高于人参根须,如果按现代人的观念,认为人参皂苷是决定药效的关键,古人又何必舍本逐末呢。单就一味药而言,无论是动物药还是植物药,都是由多种复杂成分组成的天然结合物,因此很多动、植物中药材中所含有的有效物质,以如今的科学发展水平,仅靠提炼合成几种化学成分是远远不够的。”
采访中,著名中药专家、中华中医药学会常务理事,国家中药保护办评审委员翟胜利也向记者介绍了他的看法,翟胜利告诉记者:“传统中医药是以‘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作为理论基础的,是根据药性来治病的,所谓‘热者寒之,寒者热之’就是这个道理。以龟甲为例,按成分来说,无非就是胶质与骨质等有机物组成,而龟甲的药用价值却体现在其‘咸、甘、微寒’的药性上。乌龟作为水陆两栖动物,经常在水下觅食及陆上晒甲取暖的生活习性造就了龟甲的药性,反复的冷热交替才能使其具有‘滋阴潜阳,益肾强骨,养血补心’之功效。”
中国中药协会房书亭会长也曾坦言,“熊胆中的熊去氧胆酸(UDCA)为熊科动物胆汁中特有成分,加之与其他几十种成分的协同作用,因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替代品出现,更不能简单地根据功能主治用草药代替。”
采访中,李京生告诉记者:“近年来,虽然人参、黄连、西洋参开始了模仿野生状态的林下栽培,但疗效还不能与自然野生的药材相比。而且很大一部分药材资源无法实现‘非野生繁育’,甚至有些药材已被国家明令禁止捕杀、采摘、挖掘、使用了。”如龙骨,这味药材为古代哺乳动物象类、犀类、三趾马、牛类、鹿类等的骨骼化石。它既是传统中药材,又是重要的文物,由于储量极其有限,国家严令禁止非法采挖和走私行为。为了保护资源和国家文物,解决药用需求与保存文物之间的矛盾,我国对采挖量有着严格的控制。所有挖出的龙骨化石必须先由文物部门组织鉴定,确定无考古价值的,再由药材部门收购。龙骨资源的稀缺性和不可复制性使其成为了濒危药材的代表。类似这样的矿物类药材还有朱砂、雄黄、炉甘石、自然铜、寒水石等,它们均作为重要资源,由国家统一开采,其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现在,一些动物药材也采用了人工养殖的方法。但很多也与“现代文明”相冲突。与“活熊取胆”最相似的,就要属“活鹿取茸”了。鹿茸作为一味名贵中药材,即雄性梅花鹿或马鹿头顶没有骨化、带茸毛、含血液的嫩角。通过增加光照时间等技术养殖手段,一只鹿每年可被“采茸”两次。被实施麻醉后,工人用钢锯将鹿茸齐根采割下来,为了给鹿止血,一般采用刺筋草、陈石灰、荔枝木粉混合而成的粉末涂抹在伤口上,整个采茸过程几分钟就可完成,而每只鹿一生可采茸十几次甚至更多。在东北地区,这样的单纯以采茸为目的的鹿场还有很多,如今早已发展成为产、供、销一体的成熟产业链。如果按“动物权”的说法,“活鹿取茸”绝对也是不折不扣地血腥残忍,一样地被“现代文明”所唾弃,被质疑甚至被叫停肯定也会被认为是难免的事。
还有一些动物药也面临危机或已经被禁。猴枣,又名羊肠枣、猴丹、申枣,系以猕猴为代表的猴科动物内脏结石,主治小儿惊风,痰多气急,喘声如锯,烦躁不宁等。过去由于栖息地缩小且食物匮乏,导致猕猴偷吃并毁坏农作物,常被视为害兽捕杀。近年来,猕猴更是因贸易、医药、食用等原因被大规模猎杀,也导致猕猴资源遭严重破坏。《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已将其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在《中国濒危动物红皮书》中也被列为易危种群。
犀角和虎骨,这两味取自国际重点保护濒危野生动物的药材,早在1993年就被国务院明令禁用。取而代之的水牛角、鼢鼠骨或其他动物骨骼,虽然基本上满足了用药需求,但在疗效上可谓是差强人意。
“想当年,传统名药‘安宫牛黄丸’中就有犀角这味药,其‘清热解毒,镇惊开窍’的功效在对症抢救危重病人时可谓立竿见影。犀角被禁用后,由水牛角浓缩粉代替入药导致药效大减,现在如果说安宫牛黄丸灭绝了,亦不为过。为了保护动物,人类已经作出了很多让步,可现在熊胆也有‘问题’了,这样下去,对中医药的影响是很大的。现在,一些动物药可以采用人工饲养的办法延续下来,如阿胶采用的驴皮,熊胆采用的人工取胆汁等,如果这类中药都被这样禁用了,传承几千年的我国传统中医药岂不面临灭绝之危?”
采访的最后,几位专家都纷纷表示:“在‘现代文明’不断发展的洪流冲击下,大部分动物及矿物药材的生产加工过程及入药方式都会陆续被宣判有罪,传统中医药可能将面临无药可用、无方可开、无医可寻的尴尬境地,如果不采取相应的措施,未来20年内,传统中医将彻底灭绝。”
2012年3月4日,卫生部部长陈竺在全国两会上接受专访,当谈及对“活熊取胆”的看法时,陈竺说:“人类对于自然资源的利用要遵循可持续原则,也要注意保护生物的多样性。我们有伦理原则,人与自然要和谐相处,动物,包括实验动物都应有严格保护。在二者利益有冲突的时候,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陈竺部长的这番话也正说出了广大中医药界人士的心声。
▲归真堂药业养殖基地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