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洁
许多记忆都尘封于岁月的青苔之下,年幼无知的我一点一点地拆掉了装订父母生命的线,邀功似的递到他们面前。母亲只是轻轻地点点我的脑袋,含着笑用从他们身上拆下的线,一针一针,不舍昼夜地把我的生命一节一节地缝起来。被我虚度了十七载的光阴,竟也变得完整而鲜活。
我悄无声息地抽走了父亲生命中最意氣风发的岁月,他仍旧用枯瘦却有力的手为我挡雨。生活的重担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却有能力让贫穷的岁月也变得亮丽。
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不知父亲是如何从绝望中寻找到希望,咬着牙,昂首挺胸地担起整个世界,即便是泪水往肚子里流……
在父亲身旁,沿着他枯寂坚强的身影,我绕开坎坷长大。
即便是父亲面临开腹手术,死生未卜,他仍在晚上打电话过来要我添件衣服:“天凉了,不要踢被子,要不夜里没人起来帮你盖……”当时的我何其无知,尚嫌父亲啰嗦,草草敷衍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后来,母亲告诉我,那晚的电话是父亲手术前两小时打来的,怕影响我学习,没敢把手术的具体时间告诉我。挂断电话后,他捏着手机枯坐了很久。
父亲呵,您怎知,当您把所有的苦难化作沉默往肚子里咽的时候。女儿却在电视旁因虚构的情节推进忽喜忽悲:当您为我驱寒散热却独自忍受坎坷的时候,女儿正捧着小说彻夜不眠……
您怎么忽然就老了呢,父亲……
奶奶说,从我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是父母一生的劫。
不知从何时起,我便开始恼恨母亲深夜端来的只是一杯白开水而不是咖啡。我常常任由杯子上空氤氲的白雾袅袅升腾,逐渐散了去,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将杯中的水顺手倒掉。
听着水哗哗流下,心中竟无端地生出些快意。
可是第二天深夜,一杯澄澈透亮的白开水又会置于书桌上,直到冷却、倒掉。这是它的宿命,兜兜转转,一如母亲的一生。
在花花世界中辗转的是男人,至于女人,男人和孩子便是她的一切。
而我的无知又为母亲徒增了多少烦恼!母亲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可有多少次,我昼夜不分地坐在电视机旁;有多少天,我在外疯玩不曾触笔;有多少回,我的成绩一退再退直到倒数……
这时,我那矮小瘦弱的母亲总是蹙着眉,忧愁地望着我,翕动着嘴唇欲言却又止。
因为,只要对我稍加言语,我便会大吵着摔门而去。
于是,亲爱的母亲,学会了沉默着整理狼藉的书桌,学会了沉默着为我洗衣做饭,学会了沉默着为我挡去一切灾祸……
您怎么不爱唠叨了呢,母亲……
父母容忍了我那苍白而又嚣张的岁月……踩过无力的青春后,他们身心交瘁,徒有鬓角渐生的白发,为我那些狂肆的时间作祭。
站在人生的初夏,看着身旁化作行道树的父母,蓦地潸然泪下。
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