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到
【图画】
广州,既有喧杂繁华的闹市,又有清僻幽静的所在;既给人强烈的现代冲击,又保留悠远的古代风俗;既被人们称作荒芜的文化沙漠,又拥有灿烂的古老历史……这是一座拥有着丰富文化底蕴的城市,正释放着勃勃生气,既能独树一帜,又不孤芳自赏。
【解说】
“城市是一本打开的书,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读法。”写广州的作家很多,欧阳山、秦牧等都曾浓墨重彩描绘过。此刻,不如换个思路,让外乡人易中天以一个外地人的身份来“读”广州,透过他的文字,探寻广州的人文精神,留住易逝的文化根脉。
在易中天看来,广州是“市”,“很活很活”,其活力让人惊异。他在介绍这座城市的开场白中用“生猛鲜活”简明扼要地概括了广州的总体精神与风貌。
☆广州-怪异的城市
广州是一个怪异的城市。说到怪异,易中天认为,在中国,也许没有哪个城市,会更像广州这样让一个外地人感到怪异。
改革开放以前,外地人第一次进广州,感觉往往都很强烈。第一是眼花缭乱,第二是晕头转向,第三是不得要领,第四是格格不入。你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对于你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它的建筑是奇特的,树木是稀罕的,招牌是看不懂的,语言更是莫名其妙的。甚至连风,也和内地不一样:潮乎乎、湿漉漉、热烘烘,吹在身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果你没有熟人带路,亲友接站,便很可能找不到你要去的地方。因为你既不大看得懂地图和站牌,又显然听不明白售票员呼报的站名。也许,你可以拦住一个匆匆行走的广州人问问路,但他多半会回答说“muji”,弄得你目瞪口呆,不明白广州人为什么要用“母鸡”来作回答。即便他为你作答,你也未必听得清楚,弄得明白。何况广州人的容貌是那样的独特,衣着是那样的怪异,行色又是那样匆匆,上前问路,会不会碰钉子,你心里发怵。
当然,最困难的还是语言。广州话虽然被称作“白话”,然而一点也不“白”,反倒可能是中国最难懂的几种方言之一(更难懂的是闽南话)。内地人称之为“鸟语”,并说广州的特点就是“鸟语花香”。语言的不通往往是外地人在广州最感隔膜之处。
广州话听不懂,广州字也看不懂(尽管据说那也是“汉字”)。你能认出诸如“呒”、“(口甘)”、“(口既)”,见过“(口者)”、“叻”、“(口岩)”之类的字。就算你认识那些字,也不一定看得懂那些词。比方说,你知道“士多”、“架步”是什么意思,你当然也许会懂得什么是“巴士”,什么是“的士”。但懂得“的士”,却不一定懂得“的士够格”(决非出租车很够规格的意思)。至于其他那些“士”,比如什么“多士”、“卡士”、“菲士”、“波士”、“甫士”、“贴士”、“晒士”之类,恐怕也不一定懂。
一个外地人到了广州,往往会连饭都吃不上,因为你完全可能看不懂他们的菜谱:猪手堡、牛腩粉、云吞面、鱼生粥,这算是最大众化的了,而外地人便很可能不得要领。至于“蚝油”、“焗”、“(火屈)”之类,外地人更不知是怎么回事,因而,常常会面对菜谱目瞪口呆,半天点不出一道菜来。
更为狼狈的是,外地人到了广州,甚至可能连厕所也上不成。因为广州厕所上写的是“男界”、“女界”。所谓“男界”,是“男人的地界”呢,还是“禁止男人进入的界限”外地人不明所以,自然只能面面相觑,不敢擅入。
于是,外地人就会纳闷:我还在中国?当然还在中国,只不过有些特别罢。
☆广州-天高皇帝远
“广州,从来就是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易中天语)广州地处祖国大陆的南方,濒临南海,背靠白云山,面临珠江,依山带水,屹立于珠江三角洲之上。特殊的地理位置、悠久的历史传承,广州积淀了丰富的文化资源,谱写了灿烂的城市文明,构建了贯穿古今、融会中西,具有典型地域特色和时代风貌的广州文化。
所谓“天高皇帝远”,显然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中央政府不大管得了,二是中央政府不大靠得上。管不了,就可以自行其事;靠不上,就必须自力更生。所以,广州人的自强精神和自主意识也就特别强。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广州和岭南人民正是靠着自己的筚路蓝缕、艰苦创业,才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为自己闯开了一条生路,并创造了自己独特的文化。这种独创精神几乎已成为他们的”文化无意识“。任何人只要稍加注意,就不难发现,广州的文化,从饮食服饰、建筑民居,到音乐美术、戏剧文学,都有自己的特色而与内地大相异趣。自唐以降,优秀的岭南诗人,多能一空依傍,自立门户;而近代崛起的“岭南画派”,更是锐意革新,独树一帜。岭南画派在继承国画传统技法的基础上,兼容西方摄影、透视等方法,终于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而广东音乐则在运用民族乐器的基础上大胆采用外来乐器,于是便以其宽广丰富的音域和优美嘹亮的音韵深得人们喜爱,享誉海内外。
实际上,即便广州普通民众的生活,也相当随意和注重个性。广州菜肴、点心、粥面品种之多,堪称中国之冠。除岭南物产丰富、粤人注重饮食外,要求“吃出个性来”,也是原因之一。广州人的穿着,更是五花八门。或讲面料,或讲款式,或讲名牌,或讲新潮,但更多的还是自己觉得怎么好看就怎么穿,或怎么舒服就怎么穿,比如穿西装不打领带,穿皮鞋不穿袜子等(此为广州与深圳之不同处)。相反,穿得过于一本正经,在广州反倒会有怪异之感。
其实说怪也不怪。广州既然是一个远离中原的地方,既然反正也没有什么人来管他们和帮他们,他们当然就会按照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来生活,而不在乎北方人说三道四。事实上,即便有“北佬”评头论足,广州人也既听不到又听不懂。即便听到了听懂了,也“没什么所谓”。广州人不喜欢争论而喜欢实干,而且喜欢按照自己的个性去干。显然,广州人广东人的文化性格和改革开放的基本精神是一致的:改革开放的原则是“不争论”,而广州人也好广东人也好,都不喜欢争论。
但,这丝毫也不意味着广州或广东无思想。恰恰相反,在风云变幻天翻地覆的中国近代史上,广东有着“思想摇篮”的美称。黄遵宪、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发出了震惊全国的声音,其影响极为深远。广东不但出思想家,而且广东的思想家,不是革命者也是革新者,没有一个是保守派。这其实也正是广东文化或日岭南文化的特点,即“生猛鲜活”。
☆广州-是个大市场
广州是千年商都,因商而生,因商而荣,因商而闻名。谈广州,不能不谈商业,因为商业是这个城市的个性和特性;同样,谈广州的历史文化,不能脱离广州独具特色的商业文化,因为商业文化是广州历史文化的核心,也是广州城市的灵魂。
从某种意义上说,广州是个大市场。
与上海一样,广州在许多中国人的心目中,也是一个“买东西的地方”。在改革开放以前的那些年头,甚至改革开放之初,中国人即便手上有一两个小钱,也是买不到什么东西的。那时,谁要想买点好东西,就得想办法到上海或者广州去。上海的好处是能买到国产的精品,广州的好处则是能买到不多的一点新潮的进口货,或者出口转内销的新产品,不过要用侨汇券或外汇券。
最能体现出这一微妙差异的是两条有名的街:上海的南京路和广州的高第街。90年代以前,外地到上海或广州购物的人,尤其是打算买点漂亮衣服或日用小百货的人,几乎都要到这两条街上去逛一逛。但细心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它们的不同:南京路上的商店主要是国营的,高第街上的摊档则基本是个体的;南京路上出售的主要是上海国营工厂的产品,高第街上卖的却不知是摊主们从哪里倒来的“进口货”。
当然,作为一个成熟的市场,广州不但有“新”,也有“旧”。追新的人可以去天河城。那里荟萃Jessica、Courlor、Eighteen、淑女屋等众多的名牌时装专卖店,其布局和气派已直追香港的太古广场或置地广场。怀旧的人则不妨去上下九。那里不但有永安百货、广州酒家、清平饭店和莲香楼等老字号,也有众多的不起眼的斜士多。
广州不但是一个“买东西的地方”,也是一个“吃东西的地方”,要不然怎么说“食在广州”。这不仅因为广州的菜肴和点心内容丰富、品种繁多、做工精美、品味极高;也不仅因为广州人什么都吃,“草原吃羊,海滨吃蟹,广州人吃崩了自然界”;还因为只有广州,才二十四小时都在吃。
吃的节目是从早上6点来钟的“饮早茶”开始的。别看这时天还没有大亮,开设早茶的酒楼却已人声鼎沸。所谓“饮早茶”并不是喝茶,或并不只是喝茶,而是吃点心,如虾饺、凤爪、肠粉、春卷、牛肉丸、马蹄糕,还有猪肝粥、鱼生粥、皮蛋瘦肉粥等各种粥类和青菜。老广州人是很看重早茶的,有“一盅两件叹早茶”的说法。叹,在粤语中是“享受”的意思。清早起来,在街上溜达溜达,然后走进酒楼,挑一张桌子坐定,即有小姐来上茶。再随便要一两样点心,便可以边吃边聊直到早茶收档,可真的称得上是“叹世界”(享清福)
早茶一般10点左右收档。稍事整理后,午饭便开始。广州人中午在外吃饭的不多,一般在单位吃食堂或在公司吃便当。2点一过,午饭结束,下午茶又开始。午茶的内容形式与早茶没有什么两样,热衷者也多为老广州人。
午茶到5点便收档,接着便是一天中食肆最旺的晚餐。晚餐是广州人吃得最讲究最排场的一餐。因为家人也好朋友也好,惟有此时才可能相聚,而且时间有保证,能够尽兴,不至于被公务打扰。吃完晚餐,如果是老友相逢,则可能还要去饮晚茶。饮晚茶的,似以中青年居多。
深夜,可以说才是“食在广州”的高潮,广州人称之为“去宵夜”。广州人原本就有过夜生活的习惯,近年来由于物质的丰富和收入的增加,宵夜的人越来越多,经营宵夜的食肆也越来越火爆。宵夜一直要开到凌晨6点,接下来便是新一天的早茶。这种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餐饮接力赛,在内地尤其是在北方城市,不但罕见,而且不可思议。但这又恰恰是地地道道的“广州特色”。尤其是早茶、午茶、晚茶和遍布广州大街小巷的大排挡,最能代表广州的城市风情。
☆广州-市态种种
广州是个大市场,在这个以商品的流通为存在依据的城市,讲究的就是一个“活”字。正是商品生产和商业活动,造就了广州的“生猛鲜活”。在“生猛鲜活”的广州,“市态”有着浓厚的商业性。
广州话中有一个使用频率很高的字——“抵”。抵,有忍受、忍耐的意思,如抵冷(耐寒)、抵力(费劲),抵肚饿(捱饿)等,但更多地还是表示“等值”。最常用的,是表示“划得来”、“花得值”。到酒楼美餐,吃得大快朵颐,叫“抵食”;到商场购物,买得称心如意,叫“抵买”。广州人的商业意识和价值观念,由此可见一斑。
广州人还有一个用得很多的词,叫“睇数”。它的本义,是结账、算账,而且主要指在食品店用餐后服务员来结算账目。比方说,一个人小赚了一笔,高兴了,要请朋友吃饭,便会说,呢餐我“睇数”!但是,一个女孩子如果不慎婚前与恋人暗结珠胎,那么,她的家人便会找到那男孩,说:你应该“睇数”的!这就看不懂。难道这种事情也要结账?原来,这里的“睇数”,是“负责”(当然也包括“认账”)的意思。所以,广州人如果要表示对某件事负责,便会说:“我睇数。”“负责”要用“埋单”来表示,可见广州之“世态”确实是“市态”。
当然,广州人也不会什么事情都“睇数”的。睇,也就是看。一餐饭吃完了,服务员把单拿来请你付账,你当然要看看上面的数。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埋单”才叫“睇数”。
总之,“睇数”,是做人的准则,尤其是在一个讲究信誉、看重合同、尊重契约的商业社会做人的准则。诸如此类表现商业社会性质的广州方言还有许多。
最有趣的也许还是广州人的道谢。广州人道谢,叫“唔该”。如果要加重语气,则再加一个“晒”字,叫“陪该晒”。它不但有“谢谢”、“多谢”的意思,还表示“请”、“劳驾”、“借光”、“对不起”等等。如“晤该借歪哟”(劳驾请让让),或“还番枝笔界你,陪该晒”(这枝笔还给你,多谢)。既然要劳驾别人帮忙,或谢谢别人的帮助,为什么还要说别人“唔该”(不应该)原来,“唔该”(不应该)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显然,这里仍有某种商业气息在里面。因为所谓对方“唔该”(不该),其实是盖因自己“唔抵”(不值)。双方好像做了一笔不等价的买卖,当然要道谢。
请求帮助和表示感谢的人既然自己认为“唔该”(不该)或“唔抵”(不值),被感谢的人当然也不能表示受之无愧,而必须说“湿碎”或“湿湿碎”。湿,也就是“湿柴”;碎,当然是“零碎”。湿柴烧不着,零碎不足道,一声“湿湿碎”,也就抵消了对方的歉意。这意思无非是说:我这一点点“小帮小忙”、“小思小惠”,实在“晤该”(不该)受此重谢。所以,广州人在要请别人帮忙或受惠于人时,总要说一声“晤该晒”,而对方也多半会说“湿湿碎啦!”
这就颇有些像咱们“国语”中的“对不起”和“没关系”。所谓“对”,就是“面对”。既然是面对,那就要有“面子”。没有面子,就不能面对,也就会“错过”或“耽误”,这就是“错误”。所以,一个人,如果犯了错误,误伤了别人的面子,就要说“对不起”。
上述说法的共同特点,是贬低自己,抬高对方。这也是咱们的“国风”,礼仪之邦,抑己扬人。不过,“对不起”是贬低自己的“人格”,“陪该晒”和“湿湿碎”则是贬低自己的“价格”。广州是“市”,当然说来说去,一不小心,就总会说到“钱”上去。
(资料节选自易中天《读城记》),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年出版)
【文荟】
作家之于城市,似乎是一对不易分辨也不愿割裂的联想。老舍之于北京,张爱玲之于上海,波特莱尔之于巴黎,乔伊斯之于都柏林,……每一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源于血脉与情感皈依的需要,都乐意阅读这座城市的文学作品,找寻属于这座城市的“文学代言人”。
广州的“文学代言人”是谁呢?想必,欧阳山、秦牧等都是合适人选。
选文一
“广州,又名羊城,花城。”几乎所有介绍广州的工具书、教科书和宣传片都这样讲。“花城”美名远场,秦牧(著名作家,文学活动涉及散文、小说、诗歌等领域,其中尤以散文著称于文坛,名篇有《土地》、《花蜜与蜂刺》等)的散文《花城》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通过秦牧的文字,尽情领略1961年广州春节“花街十里”的盛况,如同走进一个色彩斑斓、辽阔深邃的大千世界,使人视野顿开,神思飞越,而这座花城也显得愈发绚烂夺目了。
花城(节选)
秦牧
广州今年最大的花市设在太平路,就是历史上着名的“十三行”一带,花棚有点像马戏的看棚,一层一层衔接而上。那里各个公社、园艺场、植物园的旗帜飘扬,花的汉子们笑着高声报价。灯色花光,一片锦绣。我约略计算了一下花的种类,今年总在一百种上下。望着那一片花海,端详着那发着香气、轻轻颤动和舒展着叶芽和花瓣的植
物中的珍品,你会禁不住赞叹,人们选择和布置这么一个场面来作为迎春的高潮,真是匠心独运!那千千万万朵笑脸迎人的鲜花,仿佛正在用清脆细碎的声音在浅笑低语:“春来了!春来了!”买了花的人把花树举在头上,把盆花托在肩上,那人流仿佛又变成了一道奇特的花流。南国的人们也真懂得欣赏这些春天的使者。大伙不但欣赏花朵,还欣赏绿叶和鲜果。那像繁星似的金桔、四季桔、吉庆果之类的盆果,更是人们所欢迎的。但在这个特殊的、春节黎明即散的市集中,又仿佛一切事物都和花发生了联系。鱼摊上的金鱼,使人想起了水中的鲜花;海产摊上的贝壳和珊瑚,使人想起了海中的鲜花;至于古玩架上那些宝蓝、均红、天青、粉采之类的瓷器和历代书画,又使人想起古代人们的巧手塑造出来的另一种永不凋谢的花朵了。
广州的花市上,吊锺、桃花、牡丹、水仙等是特别吸引人的花卉。尤其是这南方特有的吊锺,我觉得应该着重地提它一笔。这是一种先开花后发叶的多年生灌木。花蕾未开时被鳞状的厚壳包裹着,开花时鳞苞里就吊下了一个个粉红色的小锺状的花朵。通常一个鳞苞里有七八朵,也有个别多到十多朵的。昕朝鲜的贵宾说,这种花在朝鲜也被认为珍品。牡丹被人誉为花王,但南国花市上的牡丹大抵光秃秃不见叶子,真是“卧丛无力含醉妆”。唯独这吊锺显示着异常旺盛的生命力,插在花瓶里不仅能够开花,还能够发叶。这些小锺儿状的花朵。一簇簇迎风摇曳,使人就像听到了大地回春的铃铃铃的钟声。
花市盘桓,令人撩起一种对自己民族生活的深厚情感。我们和这一切古老而又青春的东西异常水乳交融。就正像北京人逛厂甸、上海人逛城隍庙、苏州人逛玄妙观所获得的那种特别亲切的感受一样。看着繁花锦绣,赏着姹紫嫣红,想起这种一日之间广州忽然变成了一座“花城”,几乎全城的人都出来深夜赏花的情景,真是感到美妙。
在旧时代绵长的历史中,能够买花的祗是少数的人,现在一个纺织女工从花市举一株桃花回家,一个钢铁工人买一盆金桔托在头上,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了。听着卖花和买花的劳动者互相探询春讯,笑语声喧,令人深深体味到,亿万人的欢乐才是大地上真正的欢乐。
在这个花市里,也使人想到人类改造自然威力的巨大。牡丹本来是太行山的一种荒山小树,水仙本来是我国东南沼泽地带的一种野生植物。经过千百代人们的加工培养,竞使得它们变成了“国色天香”和“凌波仙子”!在野生状态时,菊花祗能开着铜钱似的小花,鶏冠花更像是狗尾草似的,但是经过花农的悉心培养,人工的世代选择,它们竟变成这样丰腴艶丽了。“天工人可代,人工天不如。”生活的真理不正是这样么!
在这个花市里,你也不禁会想到各地的劳动人民共同创造历史文明的丰功伟绩。这里有来自福建的水仙,来自山东的牡丹,来自全国各省各地的名花异卉,还有本源出自印度的大丽,出自法国的猩红王玫瑰,出自马来亚的含笑,出自撒哈拉沙漠地区的许多仙人掌科植物。
各方的溪涧汇成了河流,各地劳动人民的创造汇成了灿烂的文明,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市集中不也让人充分感受到这一点么!
你在这里也不能不惊叹群众审美的眼力。一盆花果,群众大抵能够一致指出它们的优点和缺点。在这种品评中,我们不也可以领略到好些美学的道理么!
选文二
广州凭借独特的城市魅力,引来无数文人在此停留,于字里行间书写着各自的广州情怀。余秋雨就是其中的一位。
在《五城记·广州》中,余秋雨透露了以小见大的心曲,用生活的小点缀,来展示广州天然与中国千年封建传统的逆反性。
五城记·广州
余秋雨
终究还得说说广州。
前年除夕,我因购不到机票,被滞留在广州、许多朋友可怜我,纷纷来邀请到他们家过年。我也就趁机,轮着到各家走了走。
走进每家的客厅,全是大株鲜花。各种色彩都有,名目繁多,记不胜记。我最喜欢的是一株株栽在大盆里的金桔树,深绿的叶,金黄的果,全都亮闪闪的。一位女作家顺手摘下两枚,一枚递给我,一枚丢进嘴里。她丈夫笑着说:“不到新年,准被她吃光!”而新年就在明天。
那天下午,几位朋友又来约我,说晚上去看花市,除夕花市特别热闹;下午就到郊区去看花圃。到花圃去的路上,一辆一辆全是装花的车。广州人不喜爱断枝摘下的花,习惯于连根盆栽,一盆盆地运。许多花枝高大而茂密,把卡车驾驶室的顶都遮盖了,远远看去,只见一群群繁花在天际飞奔,神奇极了。这些繁花将奔入各家各户,人们在花丛中斟酒祝福。我觉得,比之于全国其他地方,广州人更有权利说一句:春节来了!
可惜,从花圃回来,我就拿到了机票,立即赶向机场,晚上的除夕花市终于没有看成。
在飞机上,满脑子还盘旋着广州的花。我想,内地的人们过春节,大多用红纸与鞭炮来装点,那里的春意和吉祥气,是人工铺设起来的。唯有广州,硬是让运花车运来一个季节,把实实在在的春天生命引进家门,因此庆祝得最为诚实、最为透彻。
据说,即便在最动荡的年月,广州的花市也未曾停歇。就像广州人喝早茶,天天去,悠悠然地,不管它潮涨潮退、云起云落。
以某种板正的观念看来,花市和早茶,只是生活的小点缀,社会大事多得很,哪能如此迷醉。种种凌厉的号令远行千里抵达广州,已是声威疏淡,再让它旋入花丛和茶香,更是难以寻见。“广州怎么回事?”有人在吆喝。广州人好像没有听见,嘟哝了一声很难听懂的广州话,转身唤了嗅花瓣,又端起了茶盏。
广州历来远离京城,面对大海。这一方位使它天然地与中国千年封建传统构成了逆反。千里驿马跑到这里已疲倦不堪,而远航南洋的海船正时时准备拔错出发。
当驿马实在搅得人烦不胜烦的时候,这儿兀兀然地站出了康有为、梁启超、黄遵宪、孙中山,面对北方朗声发言。一时火起,还会打点行装,慷慨北上,把事情闹个青红皂白。北伐,北伐,广州始终是北伐的起点。
北上常常失败。那就回来,依然喝早茶、逛花市,优闲得像没事人一样,过着世俗气息颇重的情感生活。
这些年,广州好像又在向着北方发言了,以它的繁忙,以它的开放,以它的勇敢。不过这次发言与以前不同,它不必暂时舍弃早茶和花市了,浓浓冽冽地,让慷慨言词拌和着茶香和花香,直飘远方。
像我这样一个文人,走在广州街上有时也会感到寂寞。倒也不是没有朋友,在广州,我的学生和朋友多得很,但他们也有寂寞。我们都在寻找和期待着一种东西,对它的创造,步履不能像街市间的人群那样匆忙,它的功效,也不像早茶和花市,只满足日常性、季节性的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