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改革与苏联的终结

2012-09-20 03:00姜毅
决策与信息 2012年2期
关键词:列日涅夫体制苏联

文/姜毅

1991年8月19日,一批苏联高官试图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做挽救苏联、恢复“秩序”的最后努力。然而,一切都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场“宫廷政变”不过持续了三天。更为悲剧的是,这次挽救联盟的举动反而成了苏联解体的加速器,成了压垮联盟的最后那根稻草。8月24日,苏共被迫宣布解散。12月25日,苏联宣布解体。

20年过去了,人们对导致苏联解体的因素做了很多分析。笔者认为,其中的关键应该是两种性质不同、内容不同但却同样糟糕的改革。

原地转圈的“改革”

上世纪50年代中期以后,苏联对旧体制进行过数次改革,这包括著名的赫鲁晓夫的“非斯大林化”,也包括勃列日涅夫初期经济刺激的决定,还包括戈尔巴乔夫初期的“加速发展战略”。这些改革的确对旧体制做了部分修补,也一度缓解和掩饰了旧体制给经济、社会可能造成的问题。由于这些改革,苏联高度集权和集中体制的能量也得以进一步、但终究是最后的迸发。正是在赫鲁晓夫改革进入高潮时,他明确提出了“20年战胜美国”的口号;勃列日涅夫推行新经济体制的时候,也是他认为苏联已进入“发达社会主义”的年代。

然而,以历史发展的眼光看,特别是以苏联最终解体的命运看,这些改革是失败的,并对以后的改革构筑了新的障碍。这些改革并非是对旧体制进行系统、深刻反思和批判性研究的产物,而是社会对缺乏效率体制的一种本能反应。在这种动机驱动下的改革往往是局部性的和非本质性的。

苏联的改革,无论是其设计者的原初计划,还是实际的操作,都很难说是试图以哪怕极慢的速度来改造原有体制的。

在30余年的时间里,改革的指导思想一直是企图使集中的计划领导更加完善这一点出发的。无论是赫鲁晓夫分权式的改革,还是勃列日涅夫完善管理效率的措施,都是在不改变国家集中统一的计划原则下进行的,以不影响高度集中的经济体制为前提。改革一直是在指标体系、下达指令性指标的多少、计划编制方法与程序方面兜圈子。即使是戈尔巴乔夫改革的初期,苏联领导人对体制变革的态度也仍然十分模糊,其思路和方法与其前任们几乎没有本质的差别,在很大程度上仍然重复着以前未成功的措施。1986年2月~3月召开的苏共27大名噪一时,但它对体制改革只提出了与以前并无二致的粗糙口号:提高集中领导的效力、改变领导的方法。

不仅如此,这些改革中的某些时期相对于其前任的某些改革趋势而言,在某种程度上还出现了倒退。赫鲁晓夫下台后,苏联否定了他的分权和降低中央控制程度的政策,重新强调中央计划的决定性作用;勃列日涅夫后期改革基本停止,曾被批判的专权、个人崇拜、经常动用专政工具打击不同声音等做法再次出现。

因此,如果现在普遍采用的“渐进”概念是指一种缓慢的社会变革,那么苏联时期的改革则只能称为一种修补,到勃列日涅夫后期则干脆连修补都不做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苏联僵化的思想、教条式的理论把对社会主义的信念变成了空洞无物的口号,把复杂的社会发展描绘成了机械式运行的进程,给丰富多彩的人类活动框上种种清规戒律。

从苏联多次改革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所谓“规律”的束缚、“原则”的禁锢导致改革陷入困境:一条腿踏进了新的境界,另一条腿却深陷在陈腐的泥潭中,而停留在过去的那条腿陷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刚刚迈出的一小步发挥不了任何作用。比如,赫鲁晓夫和戈尔巴乔夫前期的改革,在对市场经济持否定态度的大前提下,一方面承认社会主义经济存在商品关系,另一方面又强调商品关系只是一种形式、处于从属地位;一方面意识到必须利用商品货币关系和价值规律,另一方面却否认市场原则的普遍性,强调在苏联经济中价值规律和商品生产具有“新内容”、“新特征”;一方面同意将某些市场机制引入产品生产领域,另一方面又不承认资本市场和劳动力市场等市场经济的其他组成部分。如此支离破碎地运用市场经济个别原则的企图,使得改革进一步退两步,始终在原地转圈。

1988年以前苏联的历次改革都只在经济,更准确地说,是在计划经济范畴内进行,从未涉及与这种经济模式相辅相成的政治领域。即使是赫鲁晓夫的“新政”,也主要限于“反个人崇拜”。

缺少政治改革的“保驾护航”,任何经济改革都不可能深入和持久,这本是一个基本常识。“上层建筑”服从、服务于“经济基础”,而不能相反。“上层建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滞后于“经济基础”发展,但不能长时间不以自身的改革去适应这种发展。可惜,能对这些哲学基本原理、经典论断倒背如流的苏联领导人和理论家,在实践中往往出现“选择性遗忘”,他们太醉心于高度集权和集中体制的“效率”,过分以这种体制在某个阶段取得的成就为是;同时——也许是更重要的,他们担心在政治领域的改革会危及国家的稳定、冲击根本制度。特别是东欧一些国家的改革出现问题后,苏联领导集团对任何触动政治体制的企图就更具有“天然”的敌视情绪。很能说明问题的是,1971年苏共24大以后,苏联甚至不再使用“改革”一词,而以“完善”代之。

在苏联70年历史中,勃列日涅夫时期的18年一定是最“稳定”的,国家实力、特别是军事实力增长还达到了“辉煌”的顶峰。然而,从后来披露出的大量材料看,特别是从十多年后苏联剧变的历程看,这也是停滞的年代,是累积矛盾的阶段。利用包括克格勃在内的各种手段维持的所谓稳定实际上成为静止、停滞和空转的代名词,军事力量膨胀的背后遮掩着国民经济的虚弱,国民生活得不到改善,科技(也包括军事科技)创新乏力。

可见,苏联在30多年时间里断断续续进行的改革始终是在原地转圈。无论是改革的指导思想,还是改革的具体步骤;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中,都没有突破旧体制的框框、毫无创新。这种没有取得明显成绩的修补虽然延缓了社会矛盾爆发的时间,但也使危机的积累愈加充分、社会的耐心和承受力愈加脆弱,国家进行自身深刻变革以保持生机、延续生命力的能力也被白白耗费。更加危险的是,这种改革不仅没有解决民众(包括普通党员)所关心的问题,相反,由于旧体制进一步“完善”,各种矛盾反而积累得更多、更复杂,民众对现实生活的不满逐渐转化为对制度的不满,对某些领导人的不信任转变为对党和整个政府的不信任,对个别做法的抵触转变为对所有政策的反感。

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

包括戈尔巴乔夫执政前四年在内的苏联改革的不成功,对1988年后苏联的命运具有极大的影响,或者说是推砌了火山爆发的土壤。事实上,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后,苏联不仅在与西方的全面竞争中出现颓势,发展速度和质量也已不如一些新兴国家和地区。正是那个时候,全苏从高层领导到平民百姓,基本形成了一种共识——“不能再这样下去。”因此,社会需要一场具有创新性的变革。

在是否进行创新性改革形成共识之后,更为关键的是以何种方式、沿着什么道路推进改革。苏联这般大国的改革本应有精心的组织、规划和引导,需要将社会纳入可控的范围内,以减少、缩短改革的阵痛。没有国家加强对宏观经济的调控,经济秩序必然混乱不堪;没有国家扶植和在产权制度变革中的积极作用,不仅新经济难以发展,国有资产也将严重流失;没有国家培育要素市场,市场体系就极难建立;没有国家采取相应的社会政策,公平分配改革的代价,社会就可能出现严重的动荡。同时,在几十年高压的严密控制下,社会发育并不成熟,公民缺少自律能力和理性思维能力。因此,这种思变情绪如不能加以正确引导、合理利用,其破坏性与建设性只在一线之间。

后来的历程证明,恰恰是在这个关键点上,戈尔巴乔夫犯了致命的错误。

在依循旧思路改革无效之后,他并没有反思其前期改革的问题所在,却认为苏共和苏联政府根本不能领导、规划改革,于是决心“踢开政府闹革命”,在这种思路指导下,改革迅速转变为对秩序的蔑视,变成对历史疯狂的批判,变成“孩子与脏水一并泼掉”,变成对权力的争夺。迅速的民主进程将中,心理准备不足且受文化传统影响的民众突然抛向“自由”,结果不仅导致个人不知所措和行为的不确定,也导致了政府与社会、国家与公民之间的相互对立。改革其实就剩下了一个内容——造反。在这种背景下,8.19事件时“紧急状态委员会”试图恢复秩序的“政变”,不仅不可能得到支持,反而促使民众以更加极端的方式与过去告别。

在1988年后社会迅速变化的进程中,无论是民众还是政治家,不仅都缺乏对国家以往发展成果的继承性,缺乏对国家政治文化传统必要的了解,而且也缺乏对国家未来发展方向的准确定位和深思熟虑的计划。整个社会不仅希望以最坚决的方式与过去诀别,而且更充斥着“今天改革,明天享福”的民粹主义逻辑。乌托邦式的理想再次成为指挥社会运转的引擎。最为荒唐的例子是他们中的一些人居然相信500天就可以实现社会的彻底转型,并且还“认真”地制定了计划。

20年来,国内外关于苏联解体总结出的经验教训林林总总,不过,如果没有把苏联历史有机地联系起来分析,没有认识到1988年后导致国家解体的混乱根植于前期的停滞,那么这种总结就失去了真正的价值。简单点说,没有戈尔巴乔夫的错误,苏联也许还能延寿;而没有此前30多年的改革不到位、停滞不前,则根本不可能出现后来的疯狂。

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任何社会发展形态既不可能一开始就十分完善,也不可能长时间维持在某一种状态——无论它曾经取得何种辉煌。它必须在不断调整、变革中寻找最优状态,适应时代变迁。持续的、主动的创新性改革才能使社会保持活力和生机。而矛盾累积到一定程度的被迫式改革则往往伴随着选择余地小、社会的承受能力和忍耐力弱,极端思想或情绪更有蛊惑性。

这恐怕才是对20年前那场剧变进行反思的应有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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