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士之乱

冬颖

工人罢工，不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福利，而是力挺公司前董事长，赶走现任总经理。这一幕，发生在2012年7月13日雷士照明（02222.HK）的生产基地，后者分布在重庆市和广东惠州市。

7月12日下午，雷士照明惠州工厂开始停工，要求前董事长吴长江重掌大局；7月13日，惠州和重庆的工人干脆罢工，并打出横幅，上书“施耐德，滚出雷士”、 “吴总雷士离不开你”等字样。同时，雷士照明的36个运营中心也全面停止进货。这些运营中心都是雷士照明的核心经销商。

这一切，仿佛七年前吴长江以退为进逼走两位联合创始人一幕的重演，但又不是简单的复制—员工的罢工与声援，使简单的雷士照明控制权之争彻底扩大，变成了公共性事件。

“一子错满盘输”？

如果将雷士照明的控制权之争分为上下两集，那么上集里，吴长江几乎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5月25日，雷士照明突然公告，董事长兼CEO吴长江因为个人原因辞职，阎焱接任董事长，张开鹏接任CEO。

阎焱的另一身份是赛富亚洲创始合伙人，多年前因投资盛大游戏而声名鹊起，是中国风投行业无可争议的“大佬”；48岁的张开鹏，2010年起担任施耐德全球供应链中国区抵押终端运营总监，之前跟雷士照明并无干系。

赛富亚洲早在2006年就投资雷士照明，一直是雷士照明的大股东或二股东，目前持有雷士照明18.48%的股票。施耐德，是全球最大的低压电气生产商，2011年7月它分别从赛富亚洲、吴长江等股东处，以4.42港元每股的价格，购得雷士照明9.13%的股权。

赛富亚洲和施耐德，正是以吴长江为男主角的电视剧的“反一号”和“反二号”。而这两个角色都是吴长江自己引进公司的。赛富亚洲早在2006年就成为雷士照明的二股东，且那时吴处于极度缺乏资金的时刻，尚可以说那时不能预料六年后的事情；而引进施耐德则不能不说，吴长江前后有策略的反复。

一年前的那次交易，是施耐德自己找上门来的，吴长江和赛富亚洲分别转让了9660万和约1亿股雷士照明的股票给它。赛富亚洲因此获利4.5亿港元，即近5800万美元，此前赛富亚洲对雷士照明的两轮投资中，共投入3200万美元。所以，这时赛富亚洲已经收回投资成本，并获得了基础回报，以后赛富亚洲在雷士照明的一切利益，也都是纯利润了。

当时，在吴长江看来，雷士照明和施耐德的合作是双赢的：施耐德在国际上有很好的灯光工程施工经验和渠道，雷士照明可由此获得更多国际项目；施耐德则可利用吴长江手中3000多家经销商组成的中国零售渠道。

但很快，吴长江就嗅到了危险。引入施耐德后，雷士照明的董事会中，除了三位独立董事外，另外6个席位中的4个都给了外部投资者—阎焱、林和平代表赛富亚洲，许明茵代表高盛，朱海代表施耐德；吴长江能控制的，也只有他自己和公司副总裁穆宇的这两席。故，如果赛富跟施耐德联手，吴在董事会中就会非常被动。

而吴长江与赛富亚洲、高盛等外部股东，也相处得并不融洽。据阎焱后来对媒体的指控，他对吴长江不满的开始，是2008年吴在重庆建立万州基地，重庆市政府以优惠价给了吴土地，吴并没有将土地放到雷士照明中，而是放到自己控制的另一公司中。2011年，吴长江跟重庆南岸区政府签协议时，又故伎重演，将南岸给予的搬迁费和优惠土地，全部装入自己控制的公司中。

对于这些指控，吴长江都不承认，此乃后话。

这时，吴长江也开始了他的两手准备：

一方面，2012年春节后，吴长江私自将雷士照明的总部，搬到了重庆。这一决定，他之前就在董事会上提议过，但被否决了。春节后，吴长江通过给予搬迁员工工资上调、增加住房、交通补贴等方式，召唤了总部200多人搬迁到重庆，只有少部分人留在了惠州。这一步棋，既可见吴长江对雷士照明的强大控制力，也将自己与阎焱的矛盾推至极致。

另一方面，吴开始不断增持公司股票。为此，他跟汇丰银行签了看涨期权，买入雷士照明的股票；同时又向券商贷款买股。这两种方式，好处是能起到杠杆作用，用小钱买入更多的股份，2012年一季度吴长江的股份就已经达到19%，跃升为大股东；但坏处是，一旦雷士照明的股票下跌到一定程度，吴长江就白付了期权费和保证金。

3月21日，就在吴和阎明争暗斗正激烈时，重庆南岸区前区委书记夏泽良被双规，吴长江也被调查。随后，吴因害怕而离开中国，一直滞留境外。两个月后，吴长江扛不住了，将此事告知董事会。董事会随后作出决定，吴长江辞去所有职位，阎焱暂任董事长。

当时，大多人尚不知吴长江离开的主因是被调查，而多认为吴长江是在跟资本的PK中落败出局。而且大部分人认为，吴长江会回来的。因为，七年前，吴长江跟另两位创始人杜刚、胡永宏有冲突时，曾假意离开，三天后经销商一起“起事”要求吴长江回来。最终，吴长江留下，另两位创始人几乎带走了雷士照明所有的现金后离开。

不可思议的反转

5月25日之后的下集剧情里，一开始是看似对吴长江不利的。

先是陆续有媒体曝光，吴长江被牵涉进夏泽良案，吴长江从事关联交易。随后吴长江自己也向媒体承认，正在被调查。而且，吴长江没能参加6月19日的年度股东大会。

雷士照明的股票一再下跌，一度跌至每股1.5港元。吴长江之前曾借券商的钱买入雷士照明的股票，此时早已因为股票跌破安全线而被强制平仓，相当于吴自己交的三成保证金打了水漂。

在吴出局后，在施耐德的朱海的推荐下，来自施耐德的李新宇和李瑞分管了雷士照明的大项目及海外业务。

有PE人士分析，公司政治斗争中，一方（吴长江）暂时离开，另一方（阎焱）自然会立刻布置自己的势力。阎焱是做风投的，不适合自己管理企业，最理想的局面莫过于交由施耐德的人接管。他认为，不排除赛富亚洲与施耐德之间，有某种私下的合作，甚至早在施耐德成为雷士照明股东前就已达成协议，否则，“施耐德不买雷士的股票，也能跟雷士战略合作”。

7月7日，阎焱公开喊话，吴长江完全可以回来，但要满足三个条件：解释清楚被调查事件；清理关联交易；严格执行董事会决议。

吴长江沉默着。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7月12日凌晨，吴长江开始反攻，指称阎焱的三个条件，实际是派给他三大罪证，并予以一一反驳。随后，吴长江的行动一气呵成：当天下午，他返回重庆，跟当地官员吃饭；同时，雷士照明惠州工厂开始停工。当晚，吴长江接受采访，声称：“我（回雷士照明董事会）没有任何障碍，凭什么？我是创始人，我是大股东！”

而这正是吴长江的开战宣言。

7月13日，雷士照明几大基地罢工、36个运营中心全面停止进货，供应商和工人联手提交了声援吴的请愿书，提出吴长江回来当董事长、改组雷士管理层等条款。

据媒体报道，经销商和工人如此力挺吴长江，并非全然是因为吴长江的号召力，还因为2010年3月，雷士照明号召员工买公司的股票，买入价为2.1港元，但员工需要将钱打入吴长江的账户，也就是说，吴长江代持了员工的这部分股份。最终，有312名员工出资4455万元直接打到吴的账户上。经销商则投入更多的钱参与，也都是交由吴长江代持。

现在，由吴长江代持的这些股票部分已经卖出，但仍有不少员工和经销商的钱，还在吴长江的账户上。换言之，他们跟吴长江是利益共同体。且前一段时间，股价几乎腰斩，也引发了他们对赛富亚洲、施耐德等资方的不满。

工人和供应商联手，是阎焱和施耐德没预料到的。随后，阎焱接受多家媒体采访，指责吴长江之前的种种背着董事会行动和两次关联交易。在新浪微博上，知名企业家刘强东、陈年也加入骂战，多位PE界人士公开表态，并多站在阎焱这一边。这场雷士照明的控制权之争，愈来愈扩大化，最终演变成了公众化事件。

从始到终，高盛的许明茵一直对媒体保持沉默。但高盛的立场，被认为更接近同为外部股东的赛富亚洲。

7月16日，星期一，是混战后的第一个工作日。雷士照明股票停牌，各方口水暂停，吴长江、赛富亚洲、施耐德皆重回谈判桌。截至本文发稿时，谈判仍未有结果，雷士股票也未复牌。

而据接近赛富人士分析，“90%的结果是吴长江回来当董事长”，他这一战，已经展示了自己对公司的超强控制力，不过回来后的吴长江将接受很强的约束，比如他不会兼任CEO；而外部投资者包括施耐德，可能会对雷士照明失去兴趣—经销商仍牢牢抓在雷士照明手中，即便买了雷士照明，也相当于买个空壳，毕竟雷士照明最有价值的地方，正是其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