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雁
(浙江理工大学 服装学院,杭州 310018)
说“领抹”
沈 雁
(浙江理工大学 服装学院,杭州 310018)
领抹在宋代文献中虽频繁出现,对其具体形制却并无明确描述。对于领抹的形制,目前学界有两种观点,一种认为领抹是与霞帔形制基本相似的直帔,分别在于霞帔只限命妇使用,而民间妇女则用直帔;一种认为领抹是宋代女性对襟衣衫上由领而下的二条长花边。通过分析宋人文献中的记载,结合相关出土实物,初步辩证了领抹的形制,认为领抹的形制是女性外衣衫子上的对襟长花边,而非披帛、帔子一类的独立服饰品。
领抹;霞帔;直帔;形制
领抹一词多见于宋代文献。例如《武林旧事》中记录有三:卷二挑菜“上赏则成号真珠、玉杯、金器、北珠、篦环、珠翠、领抹”;卷二赏花“列肆关扑珠翠冠朵、篦环绣段、画领花扇、官窑定器、孩儿戏具、闹竿龙船等物”;卷六小经济(他处所无者)“穿珠、领抹、钗朵、牙梳、洗翠”。又如《东京梦华录》中共记有四处:卷二“东角楼街巷”;卷三“诸色杂卖”;卷三“相国寺内万姓交易”;卷六“正月”。再如《梦梁录》中亦有四处记录等。
领抹在宋代文献中虽频繁出现,对其具体形制却并无明确描述。目前学界对于领抹形制的推测,主要的有二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领抹是与宋代霞帔形制基本相似的服饰品。高春明在《中国服饰名物考》“披帛”一章中记述:宋代命妇佩戴霞帔之后,不再使用披帛,因这两种服饰形制接近,同时使用不免重复。普通妇女中大多数也不再用披帛,而以直披代替。对此高春明举了两个例证:一是宋人高承《事物纪原》中记:“今代帔有二等,霞帔非恩赐不得服,为妇人之命服;而直帔通用于民间也。”二是福建福州南宋黄昇墓出土的一件衣物,其形制与霞帔基本相似,因黄昇没有得到诰封,所以这件衣物正是直帔。后文又提到宋人著作中屡屡提及“领抹”之名,疑即是直帔的别称[1]。另一种观点是,沈从文在《宋瑶台步月图》中记述:宋代外衣衫子对襟,有二长条花边由领而下,近年宋墓常有大量实物出土,也有织成画成的,宋人凡提“领抹”,必兼画绣而言[2]。
笔者认可第二种观点,即领抹是宋代女性对襟衣衫上由领而下的二条长花边,而不是类似霞帔的直帔。
1.1 宋代的霞帔
既然说领抹是类似霞帔的直帔,那么首先来确定宋代霞帔的形制。
霞帔一词,在唐代诗文中就已有出现,如温庭筠《女冠子》“霞帔云发,钿镜仙容似雪”;徐氏《题金华宫》“好把身心清净处,角冠霞帔事希夷”。只是一般认为唐代的霞帔是指披帛。到了宋代,霞帔被作为一种代表品级身份的服饰规定下来,如宋《舆服志》记,宋乾道七年定:其常服,后妃大袖,生色领,长裙,霞帔,玉坠子;背子、生色领皆绛罗,蓋与臣下不异。宋代霞帔,由于有相关的图像资料佐证,命妇所穿戴的霞帔形制很明确。南薰殿旧藏《历代帝后像》中的宋代皇后(图1),端坐在椅子上,对襟大袖衫外,从颈上挂下一条状织物,上宽下尖,左右对称,上有云凤图案,尾端合拢,悬一缀子。这件服饰品显然就是霞帔。只是宋代舆服志中对霞帔并无具体尺寸图案规定,不像明代,各级命妇的霞帔图案、所用缀子材质都很明确。而到了清代,霞帔的形制已经与宋明两代迥异,形同背心,有前有后,并缀补子。
2.2 直 帔
宋人高承在《事物纪原》中称:“今代帔有二等,霞帔非恩赐不得服,为妇人之命服;而直帔通用于民间也。”但直帔的形制到底如何,亦无说明。第一种观点据此认为霞帔和直帔为同一事物,只是霞帔为命妇所用,直帔则用于民间。
笔者认为所谓直帔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北宋妇女所用的披帛,披帛的使用虽然不如唐代广泛,但并非没有,如北宋太原晋祠彩塑及宋人绘《女孝经图》中都出现了披帛的女性形象。另一种也有可能是与霞帔形制相似的服饰品。只是如果民间女子都佩戴与命妇霞帔形制极为相似的服饰品,且应用广泛,成为一种常用甚至必需的生活用品,在当时的统治者来说完全听之任之似乎并不合理。所以所谓的“直帔”极有可能是披帛。
另外在《武林旧事》“挑菜”中有记,宫中排办挑菜御宴,宫中能参加御宴的女性,应都有品级。既已有了霞帔,还要与霞帔形制相同的领抹何用?只能说明领抹与霞帔是不同的事物,且形制并不相近。
在认为领抹是类霞帔的直帔的观点里,还有一个实物佐证:即福建福州南宋黄昇墓出土的文物。黄昇墓出土报告中对此的描述为:佩绶,一共两件,均素罗地单面绣花,形制相同。一端相连成“V”形,上系扁圆形浮雕双凤金饰一件。一件长213 cm,宽6.2 cm,佩挂于尸体上身;另一条在包袱内,长195 cm,宽6.2 cm。这两件服饰品无论是从摆放位置,还是形制来看,显然不是“佩绶”,这一点没有异议,但到底是直帔还是霞帔,试做以下分析:这两件服饰品就形制来说,跟宋代贵族妇女服饰中的霞帔形制非常相似,这一点也无异议。之所以被认为是直帔,是因为黄昇不是命妇,没有受过诰封。
黄昇是黄朴的幼女,黄朴系宋绍定二年(公元1229年)状元,先后历官馆阁吏部郎、知泉州兼提举市舶司及知漳州等职。黄昇是赵与骏的妻子,赵与骏曾任连城县尉,淳祐九年(公元1249年)时以将仕郎知连江县事,虽只是一个非出身科举的荫职卑官,但他是赵师恕的孙子,是宗室之后。所以黄昇虽是一个非出身于科举的荫职卑官的妻子,亦无内外品官命妇的封号,但她是宦门闺秀,又依附于宗室皇亲。就墓葬来说,葬礼非常丰厚,除了有大批服饰和丝织品,还有金银铜漆等器物,几乎与宋代封建朝廷对品官葬制的规定无异。所以笔者认为,在霞帔这个服饰品上,有所违例也是非常可能的。
另外将黄昇墓中出土的“佩绶”与相同时期德安南宋周氏墓中出土的一件衣物作一比较,周氏墓的出土报告中也记有一“佩绶”,金褐色素罗制成,长220 cm,宽7.5 cm。出土时置于死者胸前,一端平齐,一端斜尖。带端系有一心形流金银香薰。周氏其夫吴畴,江西德安人,为新太平州通判,官至“朝奉郎,经略参议官”。墓主周氏为隆兴府武宁人,曾封安人,安人是宋代命妇的称号。这件所谓“佩绶”,从形制、摆放位置及墓主人的身份来看,是霞帔无异。黄昇墓中出土的两条“佩绶”,形制与此几乎完全一样,面料也相同。只是长度、宽度上略有差别,且黄昇墓中的两条正面都有绣花,更加精美。所以黄昇墓中出土的这两条“佩绶”,应当也是霞帔。
宋人文献中领抹出现主要有四种:一是作为商品买卖:《东京梦华录》中卷三“诸色杂卖”记每日如宅舍宫院前,则有就门博卖“冠梳、领抹、头面、衣着、动使、铜铁器、衣箱、磁器之类”;“相国寺内万姓交易”记“皆诸寺师姑卖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梦梁录》卷十三“团行”中记“最是官巷花作,所聚奇异飞鸾走凤……销金衣裙、描画领抹,极其工巧,前所罕有者悉皆有之。”二是作为赌博性游戏的奖励物:《梦梁录》卷一“正月”中记“街坊以食物、动使、冠梳、领抹、缎匹、花朵、玩具等物,沿门歌叫关扑”。三是作为赏赐物:《武林旧事》“挑菜”中记,“宫中排办挑菜御宴……”四是专门经营领抹的铺子:《梦梁录》卷十三“铺席”记有“马家、宋家领抹销金铺”。
相关记载中无论是作为宫中节日赏赐物、民间游戏的奖励品,或者作为私人的绣品出卖甚至还有专门的铺子经销,领抹在宋代的日常生活中应用非常频繁,和领抹一起出现的有冠梳、头面、珠翠等,是非常常用的服饰品。这么频繁使用的服饰用品,在日常生活中自然也很常见,那么在留存的宋代图像资料中也应该有所体现。但到目前为止,笔者尚未在宋代图像资料中发现平民女子穿戴有类似霞帔的服饰品。
而穿着有长花边对襟衣衫的女性形象则非常多见,如河南白沙宋墓壁画中的女性形象,《瑶台步月图》及《杂剧人物图》(图2)中的女性形象等。宋代女性外衣,称为“背子”的合领对襟窄袖袍被广泛穿用,是重要的女性服饰之一。这类对襟长衣往往在领部以长花边装饰。正是因为应用广泛,领抹才和其他服饰品一样作为商品买卖。相关的制成花边也有实物出土,黄昇墓中除霞帔外,还出土了不少花边,计有12条之多,上面都有精美纹样,有狮子戏绶球纹、蝴蝶芍药绶带缨络纹,以及茶花、菊花、荷花等各种花卉。装饰手法或彩绘、或印花彩绘、或绣花彩绘、或印金填彩,与宋人文献记录的领抹之描画、销金都可呼应。
综上所述,笔者以为《事物纪原》中所称的帔有二等:命妇所用霞帔和民间女性所用直帔,没有明确依据显示是形制相似的服饰品,直帔很有可能是披帛。而可以用霞帔的宫中贵族女性也用领抹,更说明这两种服饰形制上的不同。黄昇墓出土的“直帔”,形制与霞帔基本相同,黄昇墓与品官葬制的规定无异,随葬霞帔完全有可能。另外,作为被广泛使用的服饰品,戴类似霞帔之直帔的女性形象在宋代图像资料中没有体现,但穿由长花边装饰领部的对襟外衫的女性形象却非常普遍。所以,领抹应该是宋代女性外衣衫子上由领而下的对襟长花边,而不是类似霞帔的直帔。
在服装史中,服饰名词本来就可能因地而异,随着时代的变迁,服饰改变,服饰名词的所指也发生了变化,所以极易形成文献资料与图像或出土实物不能一一对应的情况。本文初步辩证了领抹的形制,认为其是宋代女性外衣上的一种领部装饰,而非披帛、帔子一类的独立服饰品。
[1]高春明.中国服饰名物考[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5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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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沈从文.中国服饰史研究[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365.
SHEN Congwen. Study o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Costume[M]. Shanghai: Shanghai Bookstore Publishing House, 1997: 365.
[3]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3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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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高承.事物纪原[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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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福建省博物馆.福州南宋黄昇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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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迪人.德安南宋周氏墓[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11.
ZHOU Diren. Zhou's Tomb of De'an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M]. Nanjing: Jiangxi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1999: 11.
Discussion on decorative collar
SHEN Yan
(School of Fashion Design and Engineering,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8, China)
The decorative collar appears frequently in documents of Song dynasty, but there is no clear description for its specific shape. There are two views on the shape of decorative collar. The first view regards the decorative collar is a kind of embroidered capes for ordinary women, which are basically similar to scarves over ceremonial robe for ladies of nobles. The other view holds that decorative collar is two long laces from the upper collar to the bottom of women's front opening clothes in Song dynasty. By analyzing the documents of Song dynasty and combining with related unearthed clothing, this thesis confirms the shape of decorative collar and considers it as long front opening laces on women's clothes instead of independent accessories like silk capes or scarves.
Decorative collar; A scarf over ceremonial robe for ladies of nobles; Embroidered capes for ordinary women; Shape
book=49,ebook=1
TS941.12;K892.23
B
1001-7003(2012)09-0070-03
2012-03-22;
2012-06-21
浙江理工大学科研启动基金项目(0902806-Y)
沈雁(1976- ),女,讲师,主要从事服装史论的教学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