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酒慕尼黑

马晋生

我喜酒，常浅酌细品或以酒会友，不过只好葡萄酒。一次途经慕尼黑，喝过小麦啤酒，亦称白啤，味道醇厚，特别是那不苦的口感颇让我喜欢，遂对啤酒产生好感，亦如对葡萄酒文化那样对啤酒文化萌发兴趣。

今秋时节，有机会在慕尼黑小住时日。以前虽然也多次到过慕尼黑，但公务繁忙，闲暇无多，这次正好细细品味这座古老而又现代的都市，特别是那丰富而又独特的啤酒文化。

多次听说慕尼黑有家宫廷啤酒馆，是游览慕尼黑的必到之处。我的这次慕尼黑之行，首站自然便是宫廷啤酒馆。

来到老城一条不起眼的小街上，一座颇具规模、红顶白墙的三层楼房十分显眼，楼顶上带有王冠标识和“HB”字样的招牌映入眼帘，这就是宫廷啤酒馆。宽敞的大厅里人头攒动，高亢的民乐与鼎沸的人声交织。

找到空位坐下，便与邻座的德国老者攀谈起来。对方看出我这个老外满怀好奇，便滔滔不绝地讲起宫廷啤酒馆的故事：酒馆历史可追溯到1589年，起初是巴伐利亚大公的御用啤酒作坊。19世纪初啤酒对民间开放，庶民也可享用王室贡品了。1897年，啤酒馆扩建，成为今天的宫廷啤酒馆。

这里还发生过诸多历史事件。1918年，巴伐利亚革命派在宫廷啤酒馆宣布成立慕尼黑苏维埃共和国，不过仅维持了数月。1920年，希特勒在宫廷啤酒馆宣告成立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即纳粹党）。很多名人都光顾过宫廷啤酒馆，其中包括茜茜公主和列宁。

当年希特勒搞啤酒馆政变，是这家啤酒馆吗？邻座答道，那次政变发生在另外一家，也在慕尼黑，叫“公民啤酒馆”，二战期间被炸毁，战后没有恢复。

为表谢意，我端起容量一升的大酒杯与老者碰杯。这时，我发现他的酒杯与众不同，不是玻璃的，而是陶瓷的，带有漂亮的图案和精致的盖子，便询问缘故。原来，他是这里的常客，每周二、五定时来，酒杯自带。他指着旁边一排带有小格的柜子说，那是存放酒杯的地方。常客一般都用自带酒杯，喝起来感觉更好，打的酒也便宜些，用完后放进柜子并上锁，下次再用。果然，环顾周围，不少桌子上都可以看到造型各异又十分精致的啤酒杯。

看来，宫廷啤酒馆不仅历史悠久，也经营有道，怪不得名气这么大。宫廷啤酒馆拥有35000个座位，一年365天每天开门，甚至圣诞节也不歇业。

餐后依照邻座推荐，上到啤酒馆三楼，参观那里的一个小小的啤酒博物馆。据介绍，慕尼黑有家近千年历史的啤酒厂，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啤酒厂，至今仍在生产。这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领略这家啤酒厂便成了行程的下一站。

啤酒厂距离慕尼黑机场不远，在维施特凡山上，故名维施特凡啤酒厂，建于1040年。酒厂最初是当地修道院的啤酒作坊——怪不得这座红顶黄墙的高大建筑看上去像欧式修道院。一战后，政府接收了这家原属于巴伐利亚王室的御用啤酒厂，成为今天巴伐利亚唯一的国有啤酒厂。中国也进口该厂产品，称为唯森啤酒。

如果称德国为啤酒王国，那么，慕尼黑当之无愧是啤酒之乡。德国啤酒品种繁多，据说有五六千种，而大多又在巴伐利亚，并集中在慕尼黑地区。其中很多为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自产自用，既不在市上销售，也谈不上品牌，但质量绝对上乘。

在朋友的指点下，我走访了慕尼黑一家老字号饭馆。店面不大，刚一进门，阵阵酒香扑鼻而来。只见饭店一角热气腾腾，一位师傅在锃光瓦亮的紫铜设备旁忙碌着。正好旁边桌子空着，落座后我与那位师傅攀谈起来。原来，饭店自酿啤酒已有上百年历史，酿的酒只供来店客人饮用，很受欢迎。

品着新鲜出炉、口感独特的啤酒，闻着弥漫在空气中醉人的酒香，不禁有感于慕尼黑啤酒深厚的传统积淀。

德国啤酒质量出众，还要归功于相关法规。1478年，巴伐利亚大公在慕尼黑颁布《啤酒纯净法》，规定酿制啤酒只准使用水、大麦、酵母和啤酒花4种原料。1516年，大公又宣布该法适用整个巴伐利亚王国。这也是世界上第一部食品法，至今对德国啤酒厂生产的内销啤酒仍然有效。正因为如此，德国人都青睐国产啤酒。

时逢周末，应友人邀请午餐。到地方一看，饭店坐落在一座公园里，是昔日王公贵族狩猎的鹿场。店前一片空地，数棵高大的栗树，枝繁叶茂，树下一排排长桌长凳，典型的巴伐利亚蓝白格桌布十分抢眼。多数桌旁已坐满客人，正开怀畅饮。

友人告诉我，最初慕尼黑啤酒作坊只酿酒卖酒，顾客自带酒罐打酒，然后回家享用。但是，夏天炎热，啤酒打回家就不再爽口。为满足酒客愿望，酒坊就在自家院落摆上桌凳，供来客使用。然而，这一做法遭到饭馆老板的抗议，因为这样一来，好多酒客就不去饭店喝酒了。为化解矛盾，巴伐利亚国王下旨，准许酒农在自家院内招待酒客。从此，露天啤酒园如雨后春笋般兴起，成为慕尼黑一大特色，至今已有200年历史。

如今，啤酒园在慕尼黑随处可见，是人们最喜欢以酒会友的地方。夏季，宾客如云，觥筹交错，惬意无比。即使在冬天，也有人在此露天饮酒，啤酒对冰雪，别有一番滋味。

我们去的鹿苑啤酒园号称是慕尼黑最大的，可容纳8000多人。我看不少客人桌上并无菜肴，只是把杯而饮，遂问个究竟。朋友说，巴伐利亚人视啤酒为饮料，也是粮食。此外，优质啤酒往往出自修道院。修道士斋日戒食，以啤酒代食，既不违规，亦可果腹。

又过几日，接到德国好友电话，邀请我去几天后开幕的慕尼黑啤酒节。真是有福之人不用急啊！啤酒节正是此行重点。早已耳闻啤酒节座位紧俏，一年前就开始订位了，开幕后一大清早就得去排队等位，我正发愁怎么弄到座位呢。

开幕当天，如约来到举办啤酒节的特雷茜娅草地。只见人流如织，很多人身着巴伐利亚民族盛装，小伙子穿皮裤，姑娘着长裙，五彩缤纷，一片浓厚的节日气氛。

友人带我游走会场，指着尽头矗立在高地上的巨型青铜塑像说，那是巴伐利亚保护神，站在那里已有160年了。登上高地，站在女神脚下，俯瞰啤酒节全景，场面之大，令人震撼。友人说，啤酒节占地40余公顷，最初为城外野地，如今已是市内黄金地段。尽管慕尼黑地皮十分緊俏，但市政府不为金钱所动，从未想过出卖这块地皮。

我们进了绍藤哈默啤酒大棚，友人告诉我，一会儿慕尼黑市长和巴伐利亚州长等贵宾会到这里，12点正市长开启第一桶啤酒，啤酒节才算正式开始。

据说，慕尼黑啤酒节已走过200多个春秋，如今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民间节日，每年有六七百万游人光顾。在短短的两周时间里，能喝掉700多万升啤酒，吃掉约50万只烤鸡、15万个猪肘和上百头牛。

随着掌声四起，大家目光齐聚前台，只见慕尼黑市长身穿围裙，手挥木锤，两下就将龙头敲进啤酒桶，然后高呼“噢，敲进去啦！”这时，全场欢呼，乐队高奏，服务员开始上酒。

身在慕尼黑啤酒节，你会被现场热烈欢快的气氛感染，并很快融入其中，不会喝的会开怀畅饮，不会跳的会携手共舞，不会唱的会和声高歌，不分你我，情不自禁。我也陶醉其中，不禁领悟到国人所说的一种人生境界：浊酒一壶，人生足矣。

（作者为中国前驻汉堡及慕尼黑总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