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个乡镇的邮局见到那个小男孩的。
我正同邮局的一位朋友说着话,一个小男孩一溜小跑着进来了,在寄信的窗口前,踮着脚尖,要买一个信封和一张邮票。
因为刚才的跑,小家伙的脸蛋红扑扑的,额上有亮晶晶的汗珠。看他八九岁的样子,穿一身校服,背着书包,系着红领巾,像是附近学校的小学生。
拿到信封和邮票后,小男孩放下书包,掏出几张纸,在我身旁的一张小桌上,铺展开来。我低头看去,纸是作业本的纸,纸上是大大的字,用铅笔写的,开头写着“爸爸妈妈”,歪歪扭扭,倒也挺可爱——呵,小男孩还会写信。
小男孩板板正正地,将信叠成了三角形,轻轻地放进信封,再将信封放在桌上,然后用手一下一下抚平。像是不放心,他又将信抽了出来,舒展开,小嘴翕动着,小声地念。
营业厅里除了工作人员,就是我和小男孩了。很静。我能听见他念的声音。
“爸爸妈妈,(你们)在那里干活很累吧。”“lèi”,小男孩拼读着。大概是不会写,“累”字用拼音代替了。
“家里的老母羊生了四只小羊,都活了。放学后,我给小羊拔草吃。羊长得很快。鸡下蛋很多,我给爷爷奶奶吃。”念到这里,小男孩停住了,拿出笔,一边念一边写,像是补充上去的内容——“奶奶生病了,花了很多钱。”
写完,小男孩嘴里叼着铅笔,沉思了一会。然后嘟囔着,不行。从书包里拿出铅笔盒,掏出橡皮,一点点擦去了。然后又念念有词:“爷爷奶奶很好。”
小男孩继续念:“我这次考试考了两个100,老师夸我了。”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们。”念到这里,小男孩声音低了下去,抽了下鼻子。“割麦一定要回来啊!”小男孩在“一定”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一定!
小男孩把信重又叠好,塞进信封,压平,找胶水粘住封口,然后贴上邮票。从书包里,小男孩拿出一张纸条,比着上面的字,往信封上抄,一笔一画地,是在写地址。我注意到,收信人地址是深圳的一家玩具厂。
写完后,小男孩双手捧着信,走到邮箱跟前,伸手去投,却又缩了回来。他又检查了一遍信上的地址,一字一字念了,确认无误,才轻轻地投进邮箱,然后背起书包,一溜小跑出门去了。
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个小男孩。他的父母该收到他的信了吧。
(月车摘自《扬子晚报》文/曹春雷)